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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茄子胡同槐树院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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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春儿,莲花池里的一株株柳树就变得柔软水灵了。站在假山上远远望去,那片柳树林仿佛腾起一股绿蒙蒙的烟雾。下了山走到近处,绿蒙蒙的烟雾又不见了。凡子山上山下试了几次,结果一样。可槐树院的大槐树却干了吧唧的没一点儿绿意。后来连胡同口上那棵歪脖子小槐树都发了芽儿,可大槐树还是纹丝不动。李婶有些坐不住劲了。

    眼看就三月十五了,大槐树还有一多半儿没发芽儿。发了芽儿的树枝也不那么水灵,叶子上密密麻麻长满了腻虫,后来还哩哩啦啦长了好多吊死鬼儿,吊儿郎当挂满了树枝。一阵风过后,地上就落一层。人们过来过去吓得缩脖子瞪眼的,腻味透了。

    到了这会儿李婶真急了,出来进去唉声叹气的,磨磨叨叨,还是六三年发大水那年,大槐树长过一回吊死鬼儿,多少年不长了。言外之意今年不定又赶上什么倒霉事儿呢。

    这样的阵势小凡子和冬冬从来没经过,大人们都在为这件事儿发愁,可他们反倒觉着好玩。

    凡子和冬冬把鸡窝里的鸡全撒出来吃吊死鬼。刚开始鸡们喯哒的挺欢,好不容易吃上顿肉,敞开肚皮使劲吃吧,可没过两天就吃腻了,见了地上的吊死鬼儿连喯也不喯了。

    是得想个法子了。老这么下去,大槐树非玩完不可。老莫还有凡子老舅他们看着半死不活的大槐树想。李婶更是急得火上房,整天拉拉着脸子,左眼皮下还起了一个大大的针眼。二子说李婶偷针去了,李婶说偷你娘个腿,大伙都急得火上房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给我练贫!

    正赶上苶灯回来了,苶灯围着大槐树看了又看。最后说:“点火烧,全烧死它们

    “不能烧,那还不连树杈儿一块儿点着了呀?只能用小火儿燎李婶及时制止了他们。

    苶灯从汽车里抽了半桶汽油,二子他们就用竹竿儿绑上棉花蘸着汽油燎,弄得满院子糊巴味儿可还是不管用。几天的工夫,刚发的小嫩芽就被腻虫吃光了,大槐树又变得光秃秃了。

    后来老莫提议,锯掉西房上的两根碗口粗的干巴树杈子,阿康从厂里拎回两瓶敌敌畏,二子他们爬到树上房上用喷雾器喷敌敌畏,二子媳妇也跟着上蹿下跳紧忙活。吊死鬼才少了,腻虫也不见了,又过了半个多月大槐树又枝繁叶茂了。

    李婶说大槐树是咱们院的震院之宝,可不能有半点闪失。要是有个好歹,全院都得跟着倒霉。李大伯说她迷信。李婶却振振有辞地说该迷信的时候就得迷信点儿。

    这天,李婶看着绿油油的大槐树心情格外舒畅,就说:“这次消灭吊死鬼儿,二子两口子立了大功。我得好好犒劳犒劳他们李婶说这话时二子两口子还没下班。

    “还有我呢!你看我这手烧的,都脱了层皮麻杆儿抢着说,还伸出双手在李婶眼前晃悠。

    “有你,有你,哪儿能少了你呀?少了你,咱就做不了槽子糕了

    “可了不得喽!我的妈呀!又戒严了二子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着,把大伙吓了一跳。

    “怎么啦?两派又打起来了?”李婶一听二子的话,立刻紧张起来。

    “什么呀?还能老打派仗呀?北京来人了,要重拍《平原游击队》二子兴奋地说。

    “嗨!你倒是说清喽哇,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演个电影还折腾这么邪火,戒哪门子严啊?我这儿一听戒严俩字儿,心里就哆嗦。可不能再打派仗了李婶这才放了心。

    “是呀?你才知道哇?二子哥麻杆儿吃惊地问。

    “那可不,西大街那儿还有当兵的把着,连走道儿的都不让过二子抹了把脑门子说。

    “才知道哇,人家光吵吵就半年多了,少见多怪麻杆儿换了副挖苦的口气。

    “我这是逗着小凡子他们玩呢,你怎么也当真儿呀?”二子说。

    “得咧呗!我还不知道你?遇见个屁大的事儿,就大惊小怪。白活这么大岁数了麻杆儿摇头晃脑地说着。这俩人一见面准抬杠。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

    “见面就抬。人家拍电影,你们跟着操哪门子心呀。吃饱了撑的!”李婶说。

    “真的。我刚才亲眼看见的,北京来了好多人呢。好家伙,满街筒子都是京片子味儿,李向阳也换人儿了,不是原先那个郭,郭什么来着?”二子继续说着。

    “郭振清。人家那平原游击队演的,没治了,我代表人民判处你死刑!”苶灯连比划带说。

    “啊对!对!郭振清。这回换了个年轻的二子赶紧说。

    小凡子和冬冬在一边儿越听越高兴,你一句我一句大声喊起来:“我是李向阳,坚决不投降。敌人来抓我,我就爬城墙。城墙有地道,我就钻地道。地道有张纸,我就拉泡屎。敌人一冲锋,踩了一脚屎……”

    “去!去!去!什么玩意儿呀,乱七八糟的。大人们说话,你们边儿待着去麻杆儿说。

    “明天领我们看看去行不?二子叔?”冬冬问。

    “你去?”麻杆儿摸摸冬冬的后脑勺说:“你这后把子还没长圆乎呢。你去,你生气

    冬冬噘着嘴说:“我又没跟你说,我跟二子叔说呢!”

    “就他?领你去?做梦吧你麻杆儿说。

    “来啦!二两老白干儿,一盘儿花生米!楼上请!”二子抓过条手巾,迈着小碎步就喊开了。

    听了麻杆儿的话,二子不服气地说:“甭说那么邪火,不就拍个电影嘛,有什么了不起呀?去!先给我到碗水去,待会儿吃了饭,我给你们讲讲李向阳

    麻杆儿斜愣了二子一眼说:“你还给我讲讲?我用你给我讲啊?告你说,那李向阳我看了不下十遍,都背过了。还你给我讲讲?嘁!”说着麻杆儿拿着姿势就要背台词儿。

    “我也看过小人书小凡子说。

    “我也看过!”冬冬喊。

    二子白了麻杆儿一眼说:“你看了十遍,那算个屁呀?告你说,我还看过拍李向阳呢?你还别不信,上次拍李向阳也是在西大街,李向阳进城吊孝的那个饭馆儿就在我们家边儿上,那时候还没你呢二子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又说:“也许有了,也就才记事儿吧。你那会儿还穿着开裆裤和尿泥儿呢?哈哈哈!”二子说着说着又拿麻杆儿涮开了。

    麻杆儿给二子倒了水出来说:“得了吧你,哄孩子呢?你看过拍李向阳,就不怕看到眼里头拔不出来喽?”麻杆儿抬头看了看天又说:“今儿幸亏天道好,没风,要不非得把你舌头扇了不可。还你看过!呸!”说完,麻杆儿把二子的大茶缸子重重墩在石桌上:“喝!”。

    “嘿!你还甭炝火。我们对门儿的王大娘还上了电影呢!信不信?”二子着急的站起来,生怕麻杆儿不信。

    “说人家干吗?有能耐明儿你也上一回我看看?有那出息吗?”麻杆儿说。

    “王大娘是怎么上的电影啊?二子叔,给我们讲讲?”凡子和冬冬对二子的话坚信不移。一听还有人上了电影就更来劲儿了。

    “待会儿再告诉你们。我先调教调教小麻杆子,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老太太是个娘们儿二子说完又接着麻杆儿的话茬儿说:“你小子还别将我!我这个人呢还就是吃葱吃蒜不吃姜(将)。谁不知道明天西大街戒严呢,就是神仙也甭想进去。耍我,你还嫩点儿二子端起茶缸子吹了吹又放下说:“甭给我来这套!你以为我不知道哇?你这叫超罗疯狗咬傻子。要去,你去呀

    “怎么样?怎么样?没尿儿了吧?跟我这儿冒充大尾巴鹰,差远了!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糊弄小凡子他们还差不多麻杆儿一听二子不敢去更加得意了。

    “得!你们就抬,谁也甭做饭,光抬就抬饱了李婶看见他们抬杠就长气。

    麻杆儿问:“不是说好了上你们家吃大菜团子呀?”

    “你们抬杠有功,一会儿都上我家吃去。晌午蒸的菜团子馏馏,再熬锅小米儿粥,上次的枣杠子还有小半桶儿呢李婶说。

    自从上次李婶闹了二子媳妇一顿,话虽没挑明,二子媳妇一下子就老实了,整天李婶长李婶短的,再也不提改茅房的事儿了。院里有什么大事小情的他们两口子都张罗在前头。李婶也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没多长时间槐树院里又恢复了往日融洽的气氛。

    “好啊!李婶,我这儿正想着吱儿两口呢,凡子,上街买点儿猪头肉去!”苶灯说。

    “甭。我早告诉老李了,还嘱咐他给你挑个猪拱子,一会儿下班儿就捎回来了,你们接着抬吧。啊!”李婶说完馏菜团子去了。

    “二子哥,你用不着胆儿小,也甭怕。我不跟你较真儿,承认自个儿不行就算了,谁不知道你呀?说说,逗逗,过过嘴瘾得咧呗!没人拿你的话当真儿麻杆儿不管猪拱子那一套接着给二子拱火儿。

    “嘿!我这半天不搭理你,你还真给我较上劲儿了。想找不自在怎么着?说吧,到底想怎么着?痛快点儿!”二子的火儿终于被麻杆儿拱起来了。

    “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给你找别扭呀?我是告诉你,不行就别吹,别硬充大尾巴鹰,拨楞楞拨愣愣的,让人笑话。凡子他们再小,也是个人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了不算,算了不说,你不怕丢人,我还怕现眼呢?”麻杆儿接着扇。

    “嘿!我还真就不信了。你要这么说,明儿我还非去一趟不可!不就是看个拍电影的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刀山火海咱也敢闯麻杆儿大喊,俩眼珠子瞪的溜圆。

    “还是算了吧,最好别瞎耽误工夫,进去进不去的是小事儿。万一要让戒严的给戒了去,再关两天小黑屋,二嫂还不得跟我拼命啊?还是老实儿在家待着熬你的羊杂汤吧麻杆儿明着是劝二子,暗地里还在扇风儿。

    “你想算了就算了呀?我还不干呢。www.kmwx.net这么着吧!麻杆子,我要是进去了怎么办?今儿咱们打一赌。敢不敢?”二子的拧巴劲儿上来了。

    “你光说进去了怎么办,怎么不说进不去怎么办呢?”麻杆儿问。

    “那还不一样啊。你说吧,进去了怎么办,进不去怎么办?”二子说。

    “不敢,不敢。二子哥,你可别跟我一样儿着,我年轻,不懂事儿,也就说说,过去就过去了,可别当真儿。再说我也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哇,是不是?”麻杆儿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不敢?你也有不敢的时候?晚喽!今儿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咱们谁也别往后缩缩,拉出来的屎还想缩回去呀!没门儿!也让大伙看看,到底谁说话不算数。这么着吧,咱们打一赌敢不敢?”二子不依不饶地说。其实,麻杆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你要是非打不可那就打呗,谁让你是二哥呢?不过你可得想好喽,别到时候输了又打翻巴。最好先给二嫂商量商量,省得又挨顿狗屁呲麻杆儿看看二子又说:“这么着吧,明天你要是进了西大街,甭管看没看见拍电影的,只要进去喽。看见没有?”麻杆儿抬手一划拉:“全院儿的男女老少都算上,咱白运章包子敞开儿喽吃,管够。还有鸡蛋汤,管饱。怎么样?”

    “你说的倒轻巧,谁掏钱呀?”二子着急地问。

    “废话!当然我掏钱呀!”麻杆儿说。

    “说话算数儿?”二子站起来问。

    “那是!说话不算数儿那叫放屁!可话又说回来了,你要进不去怎么办?”麻杆儿就知道二子进不去。

    “我掏哇!全院男女老少,白运章包子敞开儿喽吃,管饱!还有鸡蛋汤,敞开儿喝,管够。对不对?这还用问呀?”二子脸红脖子粗地说。

    “我看还是算了吧,你又当家不作主儿。到时候你们两口子为几斤白运章包子再打起来,我可担待不起。二子哥,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麻杆儿话里话外仍在添油加醋。

    “这,你就别操那份闲心了,到时候咱们再说!都这么大人了,拉了屎还能缩回去呀?你讲话,听着这么多人,不怕丢人现眼呀!”二子这回真喝出去了。

    “噢!拉钩儿!拉钩儿!拉钩儿上吊一百年不许要……”小凡子和冬冬一听有白运章包子吃,就在一边大喊大叫跟着起哄。

    “去!去!让你二子叔给你们接着讲李向阳去吧麻杆儿说完又问:“我再问你一句,到时候你拿什么证明你进去了?噢!空口白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说进去就进去了?谁知道你上哪儿溜达了一圈儿呀

    这倒是个难办的事儿,二子挠了挠脑瓜皮说:“要不,你跟着我也行

    “我还还没那闲工夫呢!我跟着你?你花多少钱雇我呀?想的倒美麻杆儿说。

    “这么着行吧?我肯定给你拿回证据来,拿不回证据来,算我没进去,行喽不?”二子说。

    “证据,什么叫证据呀?你说说麻杆儿问。

    “你这是死抬杠。得嘞,这会儿认怂还来得及二子说。这回轮着二子理直气壮了。

    “要不让苶灯给咱们当证人怎么样?”二子又说。

    “他……”麻杆儿到这时候又有些后悔了,没想到二子还真敢应下来。

    “没问题!我保证不偏不向,一碗水儿端平苶灯笑着说,虽然苶灯没说怎样作证,但二子和麻杆儿还是很信服他的。

    “哼!娘们儿唧唧的,不就几斤包子嘛。也值当的?”二子嘟囔着说。嘿!他倒逮住理了。

    打赌的事敲定了,晚上饭也有着落了。二子便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缸子一边喝着茶,一边给凡子和冬冬讲起了王大娘上电影的事儿。

    “拍李向阳那一年呀,我们家还住在西大街,独门独户的四合院。啊!就跟咱们这里院大小差不多。王大娘和我们家斜对门儿,住的也是独门独户的四合院,家里就老太太一人儿二子说着放下茶缸子说:“去!先给我续点儿水去

    “等我回来再讲啊!二子叔冬冬抢过茶缸子跑着续水去了。

    也是个春天,拍李向阳进城吊孝那场。一大早儿,王大娘还没起床,就听见大门外边传来“突突突”一阵紧似一阵的电驴子声,后窗户外边也是人声嘈杂,热热闹闹的。忽然门外传来“咣咣”的砸门声,那动静就差把门板子砸下来了。

    谁呀?这大清早儿的折腾什么呀,怎么比查户口的还急呀。王大娘念叨着爬起来,下了炕连鞋也没顾上提,趿拉着鞋披上褂子一边系扣儿一边跑出去开大门,刚打开门插管儿,外边儿的几个人就带着一阵风闯进来。

    哎哟!我的妈呀!王大娘定睛一看,立刻就吓傻了,整个人都软了。大清早儿的怎么闯进来几个日本鬼子呀?呲牙咧嘴的,还背着钢盔,端着三八大杆儿,脑袋后面的帘子呼哒呼哒的,脚上的大皮靴踩的青砖地嘎嘎作响。

    王大娘当下就迷糊了。心说这世道又倒回去啦?日本鬼子不早就滚蛋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王大娘没敢多想就连忙作揖鞠躬,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着太君太君,我地大大地良民,我地大大的地良民啊!

    几个鬼子可不管这套,什么良民不良民,统统地八嘎亚路地干活。走在前面的那个鬼子一枪托子拔拉开王大娘,嘴里喊着巴嘎亚路巴嘎亚路,就直奔鸡窝而去。王大娘连惊带吓一坐在地上。抬眼一看,好家伙!敢情房顶上还有好几个鬼子,正端着挺机关枪小钢炮儿向院子里瞄准儿呢。王大娘顿时吓得尿了裤子,四肢发软,咕咚一声躺倒地上。底下的青砖洇湿了一大片。

    就在这时只听房顶上一个人喊:“停!”那几个日本鬼子赶紧跑过来扶起王大娘,嘴里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大娘

    王大娘还迷糊着呢。心说,嗨!闹了半天不是日本鬼子,是伪军呀,怎么还会说中国话呢?王大娘更糊涂了,两条老腿发软,过了半天才颤颤巍巍站起来。这都哪儿挨哪儿呀?直到房上那俩人下来跟王大娘解释,说这是在拍电影,为了真实起见,事先也没告诉您老人家,实在抱歉。王大娘这才愣愣怔怔明白过来,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半天喘不上气儿来。

    可把老太太吓坏喽。那个从房上下来的人看到老太太尿了裤子,也吓得够戗,非要拽着老太太上医院不可。老太太打着提溜不去,说自个儿老胳膊老腿儿的,摔个跟头没关系,回去脱条裤子洗洗就行了。

    为了表示歉意,那个站在房顶上喊停的人送给王大娘一条漂白的羊肚手巾和两块香胰子,算是补偿。

    二子一口气说完,凡子和冬冬听的都直眼了。

    “后来呢?”他们问。

    “后来电影就拍完了呗!”二子说。

    凡子和冬冬正听着过瘾呢,没想到完了,心中不免遗憾万分。

    “说的倒跟真的似的,可电影上怎么没见着这么一段儿呀?”麻杆儿仍接着给二子起腻。

    “那你得问放电影的去了,电影上有没有我管不着,我说的是拍电影,人家当初就是这么拍的。拍电影和演电影那是两码事儿。懂吧?”二子喝了口茶懂行地说。把麻杆儿噎的一愣一愣的找不着词儿。

    别看二子整天稀里马虎,一副老也睡不醒的赖样儿,可要说起电影来那可头头是道儿。麻杆儿说他这叫放屁吹灯,各练一功。二子打小就喜好看电影,特别是发生在古城的几部片子,什么《平原游击队》、《野火春风斗古城》、《小兵张嘎》、《地道战》、《狼牙山五壮士》、《红旗谱》等等,他自个儿都记不清看过多少回了,反正是看多少遍也没够。

    二子说起电影来更是如数家珍,头头是道,大段大段的台词都背的滚瓜烂熟。可那些进口的外国电影,他却不愿看,每次看完外国电影回来,二子就嘟嘟囔囔说那几句顺口溜,朝鲜电影哭哭笑笑,阿尔巴尼亚电影搂喽抱抱,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柬埔寨电影瞎胡闹,中国电影新闻简报。

    二子刚才和麻杆儿抬完杠呛完火,这会儿冷静下来就开始琢磨李向阳了,想来想去更多的是担心,就像担心自个儿家里的事儿一样。

    你说咱这电影是叫《平原游击队》好呢,还是叫《李向阳》好呢?这个问题二子想来想去,一时半会儿还真琢磨不透。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他还是觉着叫《李向阳》顺嘴儿。到底叫什么名儿先放一边儿,可北京来的那帮年轻人能演好吗?我看玄乎。甭看他们说起来一套儿一套儿不带重样儿的,可真要实打实地干,那可就得另说了。不说别的,就凭他们那满嘴贫了吧唧的京油子味儿,就演不好,跟人家老郭比差远了去了。

    最要命的是,年轻人不懂事儿,没在咱古城里过过日子呀,更弄不清当年游击队的事儿。年轻不怕,你得一点儿一点儿摸索,光会照葫芦画瓢那可不行,你得心里有东西有玩意儿,才能演的像那么回事儿。听说当年人家老郭为了演李向阳,还特意搬到古城,城里乡下的来回住了好几个月呢。那叫什么来着?对了,叫体验生活。什么事儿你都得亲身经历经历才行。还有,年轻人儿的那身打扮儿二子也不放心,哪像游击队穿的衣裳呀,支支棱棱,新的都扎眼。虽然假模假式地打着几块补丁,可连补丁都是崭新的,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么回事儿。

    这挺好的东西要是让这帮年轻人给鼓捣出个四不象来,咱也没法和大伙交待不是?二子越想越着急,越着急越不放心。不行,明儿我还真得看看去,可不能把这么好的玩意儿让他们给糟蹋喽。二子越想越坐不住,恨不得马上就过去看看。

    你说,这不是操不着的心嘛?人家拍电影,怎么拍,拍成什么样,有导演管着呢,碍你什么事儿呀?可二子就是这么个人儿,就像拆大旗杆似的,说着急还真着急。

    第二天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二子就从厂里偷偷溜出来,出了厂门口直奔西大街。结果人家刚刚拍完,大队人马早已离开了,只有几个打杂儿的还在那里收拾东西。二子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几家铺子门前挂着老辈子的幌子和招牌,墙上那些“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等标语口号毛主席语录,也都盖上了,贴着日本鬼子的仁丹胡儿招贴画,还有老刀牌儿香烟广告。

    二子来来回回转悠了好几趟,散了多半盒佳宾烟,才打听出点儿内部消息。二子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二子一边叹气一边蹬着那辆大破车子急扯白列往家赶。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演砸了吧?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二子一进门就大呼小叫,他是真着急,真上火。

    “怎么老是你说什么来着,你说什么来着?怎么演砸了?你倒说呀!”麻杆儿着急地问。

    “你说什么演砸咧?李向阳演砸咧呗。昨儿我就说他们年轻毛儿嫩,你们还不当回事儿,这下傻了吧?”二子满肚子火气不知冲谁撒。

    “二子哥,你没事儿吧?进不去也不至于这样啊!你怎么知道人家演砸咧?再说了,人家演砸了碍你屁事儿呀?你看你急的,跟你们家火上房了似的麻杆儿没好气地说。

    “嘿!这还有错吗?人家演电影的亲口跟我说的。我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你,待会儿吃完饭我再告诉你。真是!没我的事儿?你他妈一点儿都不关心国家大事,不关心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就知道拍婆子压马路二子说着急急忙忙把炉子生上。

    吃完晚饭,二子就端着大茶缸子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小凡子冬冬和麻杆儿也凑过来。

    “二子叔,今天演的哪一段儿呀,跟我们说说?”冬冬伸着脖子看了看二子的茶缸子,满满的。

    “先告诉你们,今天我是大摇大摆地进去的。不过,这不算,我不糊弄小孩儿。非得等人家正式拍的时候进去,那才叫本事呢。对不对?”二子瞟了一眼麻杆儿说。

    “那是!今儿你算是说了句明白话。哦!等人家拍完了,人都走光了,你就是打着滚儿横着进去也没人管你呀麻杆儿顺着二子说。

    “唉!今儿拍的可不顺当。说了归齐还是这个李向阳年轻啊!太年轻!你说,他到了该哭的时候愣是哭不出来,一点儿无产阶级感情都没有。这不耽误事儿嘛!人家那导演、剧务还有拍的,一大帮子干等着他一人儿哭。可等了半天,他愣是挤不出一滴答眼泪来。真是!”二子扎撒着两手无可奈何地说。看样子二子还真淘换出点儿东西来,连导演和剧务这么专业的词儿都用上了。

    “为什么哭不出来呢?二子叔?”小凡子问。

    “为(喂)什么?喂马料!这还用问呀?他笨呗!甭打岔,老实儿听你二子叔白话麻杆儿插话说。

    “按说呢,他应该铆足了劲儿,好好琢磨琢磨,自个儿想办法哭出来。实在不行,就是愣挤,也得挤出几滴眼泪来呀,可他就是不行。导演一看,大伙也不能老等着呀,等到哪会儿算一站呀。得,这么着吧!”二子说着说着就故意卖起了关子:“你们说怎么着哇?”

    “废话!你问我们怎么着,我们哪知道怎么着哇?不是你进去了嘛?你倒是说呀!”麻杆儿听到这儿也有些着急。

    “唉!没办法,只好点眼药水儿催泪吧。到了儿,点了多半瓶儿眼药水,他才算挤出几滴眼泪来。一点儿无产阶级感情都没有。你说说,靠点眼药水儿生挤出来的眼泪,能跟自个儿流出来的一样吗?它不一样啊!他假呀二子满面愁容唉声叹气。

    “没劲!敢情你忙活了大半天儿,就淘换点儿眼泪回来了?还有别的呗?”麻杆儿听的正来劲儿,二子却没的可说了。

    “别的呀,等明天回来咱们接着说二子这会儿又开始考虑明天怎么混进去了。

    “嗨!”麻杆儿叹了口气。凡子和冬冬也觉着不过瘾。

    第二天是礼拜天,大家起来时,二子早没影儿了。二子媳妇也弄不清他干什么去了。八成儿是看拍电影的去了。二子媳妇说。

    “你说说,人家演个电影有你们什么事儿呀?看你们这一天跟着瞎忙活,都快成剁尾巴猴儿了,没一会儿安定的时候李婶嘴里磨叨着。

    “麻杆儿,也怨你,明知道二子好认个死理儿,还非将他那劲儿不可,这下好了,一大早就没影儿了。我告诉你麻杆儿,二子要是让戒严的给抓起来,你可小心点儿李婶又埋怨起麻杆儿来。

    “李婶,你就放心吧,听他说呢!就凭他那胆儿,连边儿也不敢靠哇?离着远远的望望就行了呗。不信,你等着,过不了一会儿他准溜回来。咱们中午谁也别吃饭,等着吃白运章吧!”麻杆儿说完又哼哼起座山雕的“白运章,白运章,我为你朝思暮想……”二子媳妇恶狠狠地剜了麻杆儿一眼没搭理他。

    “呸!光知道惦着吃。别高兴的太早了,还不定谁吃谁呢二子媳妇想了想又觉着不上算,到了儿找补了一句。

    “咱们俩谁吃谁还不一样啊,都是一家人嘛。二嫂哇,二子输了你可得想开点儿啊,可别为那几块钱想不开,再弄出个什么好歹来,我可不管麻杆儿得意洋洋地说,就像他已经赢了似的。

    “我像你?财迷疯一个。别高兴的太早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二子媳妇更不示弱。

    快吃中午饭时,二子没回来。吃过中午饭都两点多了,二子还没回来。二子媳妇就有些坐不住了,里出外转地叨叨:“你说这么个苶匪,干吗去你倒是言语一声儿呀,让人跟着你着急上火。回来咱们再算帐。小麻杆子,你给我出来,都是你惹的祸说完狠狠砸着麻杆儿的门。

    麻杆儿正在屋看《一只绣花鞋》,听见喊声赶紧把书掖枕头底下,隔窗户喊:“别着急,丢不了,等会儿我去外面找找他,放心吧!二嫂,挺大个人还能丢喽哇?就他那德行,白给也没人要哇

    一直到五点多了,二子还没回来,大伙都坐不住了。麻杆儿再也顾不上练贫打哈哈了,推上车子就要出去找,走到大门口时二子慌慌张张回来了。

    二子一进门,大伙儿全吓坏了,这是干吗去啦,偷东西让人逮住啦,还是让戒严的给扣住了。

    二子褂子上系错了个扣儿,领子一边高一边低,脸蛋子红里透青,眼眶子还黑了一圈儿。不长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像一堆乱草,裤腿脚还挂了个大口子,浑身上下更是土了吧唧的,二子两眼直勾勾看着大伙,走道儿都有些打晃儿。模样比那次去山里拉白灰还惨。

    “这是怎么啦?赶紧着,坐这儿喘喘气儿麻杆儿上前扶住二子问。

    二子媳妇站在一边看着二子,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了,心里又急又怕,急忙伸手把二子胳肢窝底下的匾接过来。

    “没,没有哇!你们这是怎么咧?都大眼瞪小眼的盯着我干吗?”二子伸手抓起李婶的茶缸子咕咚咕咚灌了一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问。

    “你跑哪儿去了?怎么也不给家里说一声儿呀?弄得满院子人跟着你着急二子媳妇问。

    “嗐!我还能把你们娘儿仨儿扔下跑了呀?我演电影去咧呗。干吗去了?”二子说完看着麻杆儿又说:“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今儿你就老老实实掏钱吧你

    “你倒是先说句囫囵话儿呀!怎么又是你说什么来着,你说什么来着?我知道你说什么来着呀!”麻杆儿拍打着二子的后心说。看见二子平平安安回来了,麻杆儿的心也放到了肚里,贫话废话又多起来。

    “到什么时候你都忘不了吃,先说说你干吗去了吧麻杆儿又说。

    “你给我老老实实听着!小兔崽子,跟我炸刺儿还能有好儿喽?真是!赶紧回家跟你妈要钱去,今儿这顿白运章你是没跑儿了二子理直气壮地说。

    “你看看,让人给扣住了不是?早告你不让你去,你偏不听。这下倒霉了吧?赶快洗洗脸定定神儿,省得待会儿二嫂又该呲嗒你了麻杆儿晃着脑袋幸灾乐祸地说。心想他都这模样了,还竟想着吃白运章呢,说胡话呢吧。

    “呸!少他妈给我打岔,你小子就擎着掏钱吧,待会儿,白运章包子,管饱。鸡蛋汤,管够。看咱们谁草鸡喽!我还治不了你了我?”二子端起石桌上的茶缸子又说:“告你麻杆子,今儿我不但进去了,还上了镜头演了电影呢!看见没?这脸是化过妆,上过油色儿的。这会儿肉皮子还蜇的难受呢,看清楚,别看眼里拨不出来喽二子伸着一张大脸到处让人看。

    “真的?过来,冲着亮,我看看麻杆儿一听二子上了电影,赶紧过来抓着二子的两只耳朵仔细端详起来。“不像是化过妆的呀?倒像是挨了俩嘴巴子呀?红扑扑的。嗨!这脖子怎么这么黑啊?”麻杆儿还是嬉皮笑脸的口气。

    让我看看,让我瞧瞧,大伙把二子的脑袋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结果说什么的都有。

    “别晃荡咧,再晃荡,一会儿都泻了黄儿了。谁赔呀?你那张老脸就是拿油漆刷一遍,也不能证明你上电影咧二子的脸上确实像化过妆的。麻杆儿虽然有些心虚,可嘴上却不认输。

    “我就知道你小子到时候准不认帐。再看看这个,早就防着你这手儿呢!想耍赖?没门儿!”二子说着地从兜里掏出一枚毛主席像章:“看见没?这是剧组发的,攒忙的一人一个。还是夜光的,把眼睛睁大点儿看清楚喽二子扬着脖子得意地说。

    “噢!一个毛主席像章就能证明你进去了,跟谁要不着哇?”麻杆儿说完,心想坏了,没准儿这小子真上电影了。

    “甭废话,反过来,给我念念后边的字儿再说二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麻杆儿赶紧翻过来一看,嘴一下子张了老大。像章正面是毛主席带八角帽的照片,背面还真写着《平原游击队》摄制组拍摄纪念。坏喽!这小子真混进去了。麻杆儿这下可傻眼了,可心里还不愿意相信。就说:“就凭你,还拍电影?别是在西大街拣的吧?”

    “你他妈小兔崽子还讲不讲理了?拣的?你给我拣一个我看看,苶灯呢?”二子听了麻杆儿的话也急了。大声喊苶灯。

    商场后面的西大街本来就是一条古香古色的老商业街,与原先的马号连着。街道两旁全是一间一间的二层小铺儿。整条街的建筑以灰色为主,灰砖灰瓦,尖顶飞檐,都是老辈子留下来的老房子。

    在这样一条老街上重拍《平原游击队》,只需稍加布置就可以营造出抗战时期那种原汁原味的氛围。临街的铺面儿挂上几幅酒楼茶肆的老幌子,显眼的墙上贴上日本仁丹胡儿的招贴画,再写上大东亚共荣等日本鬼子的反动标语。来来往往的人们换上长袍马褂,卖烟卷的小姑娘擓着篮子满街筒子吆喝哈德门烟卷儿、大刀牌香烟。几个短打扮儿的壮小伙儿拉着洋车跑的呼哧带喘的。排着队的鬼子兵挑着太阳旗穿着大皮靴咔咔走在街上。几个贼眉鼠眼的汉奸歪带着礼帽,在人多的地方横着膀子来回逛荡。日本鬼子开着三人电驴子横冲直闯。走在这样的街道,恍惚间,时光一下子就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一大早儿赶来的二子,此时正站在离西大街不远的房顶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里直个劲儿嘀咕,怎么才能混进去呢?这可不容易,街道两头都有人把着,进进出出的还得凭工作证,而且检查的还挺严。看到这些,二子有些泄气,可一想那一咬一流油的白运章包子,还有麻杆儿那嬉皮笑脸看不起人的样儿,又不死心。心说,不行!今儿说什么也得混进去,决不能在麻杆儿面前认怂,更不能让全院的人看笑话,说我说话不算数儿。想到这儿,二子顺梯子下来了。

    二子来到西大街时,胳肢窝底下多了一块黑地儿金字的红木老匾,上面写着什么斋。二子夹着匾,走路的姿势也变了,晃着膀子,眯缝着眼睛,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儿。

    “嘿!嘿!我说,这位同志,等等,等等!您这是想上哪儿去呀?要是压马路,今儿您得换个地方,没看见我们这儿正拍电影呢?戒严。对不起喽,你往后让让,别挡道离着西大街口还老远,就有一个戴红箍儿的老头儿拦住了二子。挺大岁数了,话说的还挺损。

    二子放慢了脚步,颠颠胳肢窝里夹着的老匾,斜着眼看了看老头儿,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废话!不拍电影我一大早儿跑这儿干嘛呀?”二子说完低头用下巴颏点了点胳肢窝里的老匾,又抬头向街里努努嘴儿,接着往里走。

    “回来!回来!你打算愣往里闯怎么着?你先说清喽你干吗去再往里走。甭着急,后边没人追你老头儿喊。

    二子瞪了老头儿一眼说:“你老眼睛花了吧?你可看清楚喽,我这儿正忙着呢,没工夫跟你闲磨牙,要耽误了正事儿,你老明儿就回家吧你,省了见天往这儿戳大个儿了二子说话的口气更损更冲。

    老头儿一看二子比自个儿还横,心里纳闷儿,这位看样子挺着急,可怎么瞅着眼生啊?兴许是今天新来的也备不住,特别是胳肢窝底下还夹着块匾,八成儿正等着往哪个门儿上挂呢。得嘞!进去吧,咱可不别耽误正事儿。

    二子夹着老匾急匆匆往里走,街口站岗的俩解放军看了看没理他,就放行了。二子心中暗自得意,今儿多亏沾了这块老匾的光,要不然还真不好对付。顺顺当当往里走了一大截儿二子就放松了,心想也就这么两下子,老子这不说进来就进来了嘛。

    进来是进来了,可看着满街忙忙活活的人,二子又发起愁来,上哪儿去呀,老这么干溜达,溜达到哪儿算一站呢。二子转念又想,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溜达溜达看看热闹再说,反正我是进来了。想到这儿,二子就沿着西大街漫无目的地来回溜达,正在这时迎面走过来几个穿和服的日本娘们儿,浑身上下花里胡哨哆哆嗦嗦的,脸上画的红是红白是白,脚底下的趿拉板呱嗒呱嗒的真来劲儿,走起路来小一颠一扭的。二子的两只眼睛就不够使了,扭脖子瞪眼使劲看,正看的过瘾时,就听后边一个满嘴京片子的人急扯白列地喊:“嘿!我说,怎么还在这儿溜达呢?拣钱包儿呢?嘿!说你呢!”

    二子四下看看,除了几个日本娘们儿,没别人呀。喊谁呢这是?二子正琢磨时又听那人喊:“嘿!夹牌子的,说你呢!过来!”二子这才明白那个京片子是喊自个儿呢,来不及多想二子就懵懵懂懂地跑过去了。

    那位京片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二子一番,把二子看的心里直发毛,别让人当坏蛋给逮起来呀。刚想说什么,这时后边又齐刷刷跑来一队伪军,打头儿挎盒子炮的那位冲京片子喊:“赶紧着,要不来不及了京片子转脸问二子:“嘿!哥们儿,忙清了吗?过去搭把手儿,他那儿正好缺一位,你帮忙给顶顶,一会儿就完京片子这回口气缓和多了。

    二子犹犹豫豫把手里的老匾交给京片子,又懵里懵懂地跟着那队伪军走了。就这么着,二子稀里糊涂地给人家顶了个伪军。

    “去,赶紧着换衣裳,先化个妆去,我这儿还给你找了个伴儿盒子炮说。等二子化妆回来,那个盒子炮给二子牵过来一条大狼狗,二子吓得直往后缩缩。盒子炮又说:“没事儿,不咬人二子才犹豫着伸手接过狗链子。果然如盒子炮所说,那条大狼狗比小绵羊还温顺。

    二子牵着狗跟着那队伪军一边跑一边想,今儿真是邪门儿了,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我赶上了。这下回去可有的说了。

    二子一会儿跟着伪军跑,一会儿又跟着鬼子跑,在那条不长的街道上来来回回跑了不下几十趟,忙的连口水也没顾上喝一口。可中午却吃的不赖。干的是白运章的机器馒头,菜是小白菜粉条儿炖猪肉。一大盆菜,一大笸箩馒头,敞开儿喽吃,管够。你说,这不是该着的吗?二子不知是跑累了还是心里痛快,一口气吃了五个大馒头,也没觉着撑的慌,本想再加一个,可一想起晚上的白运章包子,二子就咽了口唾沫没再吃。

    二子美滋滋地说着自己的奇遇,说到中午的白面馒头,咽了口唾沫问麻杆儿:“麻杆子呀,不是我说你,你还是毛儿嫩叭演李向阳那小子还毛儿嫩!看咱这肚子,这会儿还蹦蹦的呢。怎么样?中午吃的瓷实。可你放心,你那白运章包子,我再来它个斤八两的没问题,还等什么呀?走着吧?”

    “嗨!不就是白运章吗?有什么了不起呀?走!真是小家子气!”麻杆儿虽然心里砰砰直敲小鼓,但还是鼓起肚子硬撑着说。他知道,到了这会儿再打翻巴,那可真就说不过去了。

    麻杆儿不得不承认二子不仅进了西大街,而且还真的上了电影。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傻了吧唧的二子是怎么混进去的。

    “好嘞!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婆孩子们,老少爷们儿们,婶子大娘们,兄弟姐妹们,赶紧走哇!白运章的包子管够,还有鸡蛋汤,敞开儿喽喝呀!麻杆儿请大伙,不吃白不吃!”二子敞开嗓门儿大声吆喝着。

    “行了,行了。你们俩小点儿声行不,连胡同外头都听见了,什么影响啊李婶说完看了看二子,又看了看麻杆儿:“我看,咱们买几斤回来吃怎么样?就着馒头吃包子更有味儿,还非兴师动众的到外面儿去呀?再说了,他那儿的鸡蛋汤,一大盆里也不定给你甩一个鸡蛋。在哪儿吃不是吃呀?”李婶又开始抠细账了。

    “那还行?咱要的就是这个劲儿,吃的就是这个味儿。怎么说的怎么办,不带打翻巴的。是,是吧?苶灯二子大声嚷嚷着就要走。

    苶灯想了想说:“我看,就按李婶说的办吧,买回来吃,踏实。咱们再喝点儿枣杠子,好好庆贺庆贺二子上电影听了苶灯的话,二子不吭声了。

    “就这么定了!麻杆儿你先算算买几斤苶灯说。

    “那还用算呀,少说也得十五斤,再打点儿富裕,十八斤吧。少一两都不行二子咬着后槽牙说。他这会儿恨不得把麻杆剁巴剁巴儿吃了才解气呢。麻杆儿听了蔫蔫的,像霜打了的茄子,半天吭哧不出一句话来。

    大伙正说着,阿康两口子悄没声地进来了,元元头上严严实实地包着一条红围巾。

    “回来了?刚下火车吧?”李婶问。阿康两口子这是回上海看秃疮去了。

    “嗯阿康点点头。元元没答话,冲李婶咧咧嘴先进屋了。

    自从元元长了满脑袋秃疮以后,这两口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天不言不语,下了班就一头钻进屋里,再也不串门子嚼舌头了。

    “嘿!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正好,一会儿去白运章打包子去。麻杆儿跟我打赌输了,他请客二子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样子。麻杆儿心里直敲小鼓儿,心想,这下可好,又来俩赶嘴的,十八斤也打不住了。

    “不了,不了,我们刚在元元家吃过了。谢谢大家啊”阿康说完也蔫蔫地回屋了。

    “行了,麻杆儿你也别敲小鼓儿了,咱们就在家里吃。给你钱,买八斤就够了,再捎着买二斤猪头肉回来。非吃鸡蛋汤干吗,稀溜溜的来锅棒子面粥,刮刮油比什么不强。油水太大了,二子晚上又该顺着眼子撺了,像那回吃一个肉丸儿的饺子似的苶灯说着给了麻杆儿十块钱。

    “哪儿跟哪儿呀?乱七八糟的,怎么老拿我说事儿呀?”二子不满地说。

    “嗯麻杆儿听了苶灯的话,悬着的一颗心才放回肚里。可还是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接苶灯的钱。

    “别装蒜了,拿着,你又不挣钱苶灯说。

    “唉!”李婶看着阿康家紧闭的屋门轻轻叹了口气说:“这人呀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你说元元这年轻轻的,长了满脑袋秃疮,还没治了,连上海都治不好李婶就是这么多愁善感。

    过年的时候,新拍的《平原游击队》终于上映了。二子一个礼拜前就托红星电影院的那个亲戚买好了十排正中间的票。上映那天槐树院的人成群结队喜气洋洋地涌向了电影院,除了凡子爷爷,槐树院的人一个不落全去了,常伯伯拐哥和翠翠作为特约嘉宾也去了。大伙不错眼珠地盯着屏幕看了一场电影,连眼都没眨一下,都盼着早点看到二子的伪军形象,结果直到银幕上打出剧终两个字,大伙也没看见二子扮的伪军。

    大家像泄了气的皮球回到家里,院子里不时响起一片唉声叹气。

    “唉!真他妈没劲透了!我说二子是吹吧,你们还不信。这下还有什么说的?我那顿包子算是白瞎了麻杆儿这会儿可有的说了,冲着大伙嚷嚷起来没完。

    “兴许是剪的时候给剪下去了也备不住李大伯赶紧替二子解围。

    “还是那句话,我说的是拍电影,不是演电影,拍和演是两回事儿二子赶紧说,可心里也觉着怪没意思的。

    “呸!你还有脸说话呀!大骗子一个!不行你得赔我的包子麻杆儿还惦记着他那包子呢。二子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没有!我看日本鬼子进城的时候,那个翻译官的背影就特像二子叔凡子说。

    “对,一看那个罗锅儿就像咱们二子常伯伯也说。

    大家哈哈大笑了一通。二子扮演的角色又从伪军变成了翻译官。

    “就是。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二子红着脸还是那句老话。

    院子里又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注释:

    ①苶匪:指反应迟钝,不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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