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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茄子胡同槐树院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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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凡子过得挺舒心,好事儿一件连着一件。swisen.com

    今天,凡子就有两件好事儿。上午第四节课上图画课时,凡子在安静的课堂里放了个高水平的响屁,顿时引起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凡子跟着大伙儿一起哈哈大笑,还故意东张西望的。全班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他放的。下课以后,陈兵领着俩人调查了半天,问了这个问那个,到了儿也没调查清楚。第二件好事,军子这小子居然借了台照相机,他们约好星期天去莲花池照像。

    大概有一个礼拜了,凡子不知道是吃的不对付了,还是夜里着了凉,肚子一直骨碌骨碌不得劲儿。开始是跑肚窜稀,老舅又是给他扎针,又是配药,总算是不拉了。可没想到凡子又拉不出屎来了,整天憋得放屁打嗝儿。特别是肚子饿的时候,屁更多,紧憋着忍着,稍一放松就左一个右一个没完没了,而且还噔噔的特别响。

    因此到了上午第三、四节课的时候,凡子就特别紧张,大气儿不敢出一口,生怕一不小心溜达出个响屁来,让同学们笑话,现在班里已经选出了一个女屁篓子,如果再凑上凡子一个,正好一对儿,那就更热闹了。

    今天是礼拜六,第四节课时,凡子的肚里又有一股气在转悠。凡子时刻提高警惕,夹紧,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小心,小心,千万别放出来。凡子憋着憋着想起了同学中流传的关于屁的顺口溜:“屁乃人生之气,在肚里转来转去,一不小心就放了出去,从此屁又变成空气,再吸到肚里又变成了屁这算好听的。还有一种说法,如果同学们上课时听到屁声,男生们就会互相追问,谁丢爹了?谁丢爹了?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凡子可不愿意别人说他丢爹了。

    这时坐在前排的军子让陈兵给凡子传过来一张揉成团儿的小纸条。凡子在桌子底下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我费了老鼻子劲借了一台照相机,明天咱们去莲花池照像吧?鼻子的“鼻”字军子不会写,是用汉语拼音代替的。凡子琢磨了半天才猜出来。

    凡子看完纸条,高兴的差点儿跳起来。军子这小子真能干!自从宣传队解散以后,军子和凡子陈兵仨人儿的关系更加亲密无间了。

    此时,瓦西土老师正背着身子在黑板上画天安门和天安门上空的红太阳。凡子迅速从图画本上撕下一条纸写上:高!实在是高!然后揉巴揉巴又通过陈兵传给军子。军子看完埋头又写了张纸条递给陈兵。就在这时,瓦西土老师画完了红太阳,回身在粉笔盒里翻找黄色粉笔,准备给红太阳勾金边儿时,正好看见陈兵手里拿着军子写的纸条正回头比划呢。

    “陈兵同学,怎么又是你呀?这个,你不画,怎么也不让别的同学画?陈兵同学,请你站起来!”不知为什么瓦西土老师对别的同学都挺客气,对陈兵却一向非常严厉,总是连挖苦带损。陈兵也不买他的账。最令凡子担心的是,这时陈兵手里还攥着军子写给他的纸条呢。这次弄不好就得仨人儿一勺儿烩,凡子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没有一次上课你不出事儿的。这个,这个,不求上进。你不愿意画不要紧,没人强迫你,人各有志嘛。是不是?可你别影响其他同学呀,浪费别人的时间就是犯罪瓦西土老师沉着脸阴阳怪气地走下讲台,来到陈兵面前又换了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慢慢地说:“说说看,你手里拿的什么?能不能交出来,让同学们看看?”

    这时凡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凡子也从心里腻味这个瓦西土。平时瓦西土老师就喜欢刘丽丽、小四眼儿之流的,见了他们就眉飞色舞喜笑颜开,见了陈兵、凡子却总是冷冰冰,脸上像挂着一层霜。

    陈兵看了看瓦西土,低下头老老实实伸出了攥成拳头的右手,然后慢慢张开,奇怪的是陈兵的手里却什么也没有。

    “那只!”瓦西土老师愣了一下,语气里自信,脸上挂着胜利的冷笑,仿佛说,就你?还想在我的面前耍花枪?差远喽!陈兵低头磨蹭着。凡子的鼻尖儿上渗出了汗珠。

    “别磨蹭!这个,这个。左手,快点儿!陈兵同学!”瓦西土老师拿腔捏调地催促陈兵,镜片后边的两只小眼睛得意洋洋地扫了同学们一眼。

    众目睽睽之下,陈兵仍在犹豫,磨蹭了一会儿,才迫不得已地伸出了左拳,慢慢张开,还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嗯?瓦西土老师一愣,脸上的得意立刻变成了惊讶与不解。刚才我明明看见他攥着纸条呢,怎么一眨眼就没了?瓦西土老师推了推眼镜,慌忙拿起陈兵的图画本抖搂抖搂,又低头往陈兵的书桌里望了望,还是什么也没有。瓦西土瞪着吃惊的眼睛,往后退了两步,站住,又往前走了两步,一副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的样子。

    “好,好!这个,这个。既然你不学,我也不勉强你。陈兵同学,现在我郑重宣布,你,可以提前下课了!现在,请你立即离开教室!”瓦西土老师指了指门口。

    瓦西土老师没有抓住陈兵的证据,虽然口气严厉,但分明带着几分无奈与恼羞成怒,只好把陈兵轰出教室。

    陈兵一直低着头,听到瓦西土老师让他出去,才缓缓抬起头,四下看了看,然后慢悠悠收拾好书包,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溜溜达达出了教室,关门的时候特别慢,特别轻,仿佛怕影响了同学们上课似的。看着陈兵得意洋洋的背影,瓦西土老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再接下来的课,瓦西土老师就讲的无滋无味了,精气神儿大概全让陈兵给气没了。教室里一片寂静。

    陈兵出去了好一会儿,凡子才长长舒了口气。陈兵到底把纸条藏在哪儿了。这小子还真有一套,愣是把瓦西土给涮了。

    正在凡子苦苦思索的时候,一个特别响亮、拉着长声儿、带着拐弯儿的屁在安静的教室里响了,就像故意给瓦西土老师捣乱似的,惹得同学们大笑起来。刚刚安静下来的教室里又乱了套。

    刚才凡子只顾紧张,早把憋屁的事儿忘了,刚放松下来,肚子里的屁就自个儿溜达出来了。

    瓦西土老师站在讲台上狠狠地朝凡子这边儿瞪了两眼,终于没有找出合适的词句来发泄。管天管地,管不着拉屎放屁。瓦西土老师一节课受到了两次强烈的打击。剩下的十来分钟就更加有气无力了。

    瓦西土老师个子不高,浑身的白肉长的喧喧腾腾。到了夏天,总是穿一件没颜落色的的确良衬衫,紧巴巴箍在身上,脖子上的风纪扣儿系的一丝不苟。上课时,老师鼻梁上的眼镜不停地往下滑,他就不停地往上推。再加上他讲课时的动作幅度非常大,一节课下来,总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同学们看着都替他难受。

    瓦西土老师是前年从县学街小学调来的。开始谁也弄不清他到底教什么课,只知道他是全校有名的代课大王,除了语文和数理化几门主课没代过,其它的课几乎全代过,什么唱歌、图画、大字、生理卫生等等,人送外号万金油。

    瓦西土在唱歌课上最活跃,唱着唱着就跳上了。什么芭蕾舞剧《白毛女》里的大春儿,《红色娘子军》里的洪常青,动不动就来上一段儿。除了脚尖儿立不起来,一板一眼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刘丽丽和小四眼儿那伙儿人一个个佩服的五体投地。那时工宣队还没来,学校里所有文体方面的事瓦西土老师都张罗在前头。

    瓦西土当然是他的外号,而且是第二个外号。第一个外号叫西土瓦,出自他第一次给中八班上大字课时的自我介绍。

    那天,瓦西土老师早早来到教室门口,上课铃一响,便大踏步跨上讲台,一个标准的向左转向了全体同学,然后挺胸抬头,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全班同学。

    同学们暗想,这个新来的甄老师真有派。同学们起立行礼,甄老师鞠躬还礼后还是一句话没说,伸出双手拄着讲台,再一次用目光注视着大家,然后缓缓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根粉笔,“咔吧”一声撅去粉笔头儿,潇洒地向后转,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甄字,标准的正楷,令同学们赞叹不已。写完,甄老师得意地看了看,才慢慢转回身,掸掸手。伸出食指往后一指,问同学们认识不认识这个字。同学们拉着长声一起喊,不认识。甄老师更得意了,说:“那我们今天就算认识了。我姓甄,这个,这个。就是姓甄的甄,可不是真真假假的真呦!这个,这个,我这个甄字看着复杂难写,笔划多。可它却特别好记,我告诉大家一个窍门儿,记住,西土瓦就是甄。对不对?”大家齐声高呼:“对!”

    “这个,这个”大概是瓦西土老师的口头语。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凡子军子他们几个就有些腻味他的卖弄与花哨了。

    甄这个姓平时不多见,听他介绍完“西土瓦”的窍门儿,同学们既觉着新鲜有趣,又对这个字有了深刻的印象,而且牢牢记住了西土瓦,同学们背后就称其为西土瓦老师了。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又把西土瓦改成瓦西土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同学们没有见到瓦西土老师了。每次他的大字课都是上自习,后来才听说他受伤了,是在回家的长途汽车上见义勇为,被一伙亡命徒打伤了。虽然瓦西土老师仅仅给中八班上过几次课,同学们还是非常想念他。过了一个多月瓦西土老师才又给同学们上课。

    那是个礼拜一,下午第一节课是大字课,瓦西土老师满脸疲惫来到教室。脑袋上戴着一顶崭新的支支棱棱的劳动布帽子,显得有些滑稽可笑,细看,他的眼睛里暗含着一股义愤填膺。上课后第一句话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同学们有些不明白。瓦西土老师紧接着又说:“鄙人由于伸张正义,见义勇为,奋不顾身地向坏人坏事作斗争,但是好人不一定有好报。由于鄙人人单势孤,寡不敌众,不幸被几个亡命之徒打伤,致使大脑受到一定程度的损害,迫不得已在家休养几日,影响了课程进度,在此,我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歉意说着摘下头上的劳动布帽子,给大家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看到瓦西土老师剃了一个光葫芦,脑袋顶上还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大家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接着他又说,因为脑袋上的伤疤还没痊愈,所以今天不得不戴上这顶帽子给大家上课了。说完郑重其事地戴好帽子,又到教室外边拎来一只盛着白灰浆的罐头瓶,拿出一只大号毛笔饱蘸了白灰浆在黑板上写下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正楷大字,每个字都工工整整,只可惜白灰浆有些稀,一会儿就流下了一道儿一道儿的眼泪,多少影响了瓦西土老师的书法艺术。

    瓦西土老师开给同学们讲解横、竖、撇、捺、弯、折、勾,以及先上后下,先左后右,先中间后两边的笔顺。瓦西土老师边讲边在黑板上演示汉字的间架结构,当讲到左右结构时,在黑板上写了个大大的“触”字。刚开始大家还没发现什么,后来越看越别扭,仔细一想,才发现瓦西土老师把“触”字写反了,虫字跑到了左边,角却长到虫的右边去了。大家看出来,又不好意思说。便在底下议论,这时小四眼儿举手卖乖地说:“甄老师,触字写反了吧?”

    “啊?”瓦西土看了看黑板上的“触”字,脸一红,很快又镇定下来说:“这个……”瓦西土老师一连说了几个“这个”,又想了想才不慌不忙地把黑板上写反了的“触”字改过来。改完又说:“这个,也没关系,没关系。实际上,左右结构的汉字,反过来写既不影响字音也不会影响字义,怎么写都没关系,没关系。从书法艺术的角度讲,更是如此。这种左右结构的字有时是可以不分左右的,没关系,没关系瓦西土老师颠三倒四罗唆了半天,才算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其实他是不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承认错误。凡子想。

    “强词夺理,错了就是错了呗凡子扭头对李欣小声说。

    “就是,犯了错误不要紧,改过来就是好同志李欣也扭头对凡子说。说完俩人会心一笑。

    下课以后同学们为此分为两派。以刘丽丽、小四眼为首的一派坚决拥护瓦西土老师的观点,认为瓦西土老师说的就是有道理,左右结构的字是可以不分左右的,特别是写大字的时候更是如此。

    以军子为首的一派说瓦西土是强词夺理,不分左右叫什么左右结构哇,那不全乱套了吗?像弓长张写成长弓张?亲斤新写成斤亲新?那还叫字吗?

    经过激烈的辩论,两派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swisen.com最后争到李老师那里,李老师是教语文的,最有发言权。听完大家的问题,李老师想了想也没说谁对谁错,最后告诉大家还是按新华字典上的写,新华字典最具权威性。

    从李老师办公室出来,两派同学还是谁也不服输,又争论了半天还是没争出个所以然。最后军子说,别吵了,既然甄老师说左右结构的字反过来调过去没关系,那就把甄老师的“甄”字也反过来写吧。别叫西土瓦了,叫瓦西土吧。军子刚说完,陈兵接过话茬儿喊:“对,就叫瓦西土,瓦西里他弟弟!”军子一边在黑板上反着写了个大大的“甄”字,一边得意地给大伙讲解瓦西里和瓦西土。

    工人文化宫正在上演一部苏联老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里边有一个叫瓦西里的。这时军子又学着瓦西里的腔调说,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大家这才明白过来,可不,瓦西土瓦西里正好哥儿俩。瓦西土瓦西里哥儿俩好哇!同学们“噢”的一声全部通过。

    “改了啊,改了!大伙记住喽!西土瓦改瓦西土喽!瓦西里他弟弟!”陈兵在一边嚷嚷着起哄。

    “你们不许给老师起外号!”刘丽丽着急地说。

    “班长,这怎么能叫起外号呢?我们这是坚决按照老师的指示办事!”军子嘻嘻笑着说。

    刘丽丽听了军子的话盯着黑板上的瓦西土发愣,半天没言声,大概也在暗暗佩服军子的聪明才智。

    “给老师起外号就是不对,况且甄老师说的就是有道理小四眼儿也在一边慷慨激昂地说。

    陈兵刚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军子说:“四眼同志,甄老师说的完全正确,我们要坚决照办。对不对?”说着还用沾满粉笔末的手拍了拍小四眼的肩膀,像个小大人儿似的。紧接着话题一转又说:“要不是他,你们班干部怎么每次看电影都能稳稳当当坐在中间的座位上呢?对不对?”小四眼儿听完军子的话扭头走了。大伙莫名其妙,不知道军子说的什么意思。

    “我说的没错吧?班长?”军子又冲刘丽丽说。刘丽丽瞪了军子一眼也急匆匆走了。

    原来,军子一针见血地说到小四眼儿和刘丽丽的疼处了。瓦西土老师是个忙活水儿,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时出现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简直比葛书记还忙。学校包场电影、发电影票的事瓦西土老师都兼管着。每次发电影票时都给他喜欢的那些同学留着好票,不远不近,正中间。

    “妈的,我说怎么回回看电影,小四眼儿他们都坐中间呢,原来这里边有鬼呀!”陈兵骂骂咧咧地说。

    瓦西土老师最擅长的是写大字和画漫画,学校宣传栏、黑板报上的大标语、漫画都出自瓦西土老师的手笔。在同学们的印象中,先是画大红鼻子头儿的刘少奇和穿旗袍高跟鞋的王光美。画完带眼镜的陈伯达,又画光葫芦瓢的林彪和阴沉沉的叶群,还有拎着一条腊肉的孔老二。端着步枪穿大裤衩子戴钢盔满世界乱窜的美国大兵。后来还画了挂着大牌子挨斗的老校长。画完老校长又画王张江姚四人帮……

    下课以后,凡子和军子在教室门口相视一笑,就一前一后相跟着跑出了教室。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吓,现在无比轻松和兴奋,就像肩膀上刚刚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袱。

    “嘿!哥们儿,刚才你那个屁放的可没治了,快赶上七班的王老吹了。赶明你替我参加乐队得了,专门儿演放屁独奏军子说。

    军子说的王老吹是学校宣传队吹唢呐的,每逢有重大演出他都吹上一段唢呐独奏《喜洋洋》。

    “谁说的?不是我放的!”凡子矢口否认。

    “还用谁说呀?一看李欣笑的那样儿,我就知道准是你军子满有把握地说。

    “少废话!我告诉你,这次你要是再敢说胡说八道,说今儿这屁是我放的,我跟你没完!”凡子说完哈哈笑着拍了军子一巴掌,然后一脸庄重地问:“你才盖了帽儿了呢!老实交待,从哪儿弄来的照相机呀?”

    “这有什么呀,跟我们院儿黄毛他嫂子的弟弟的一块儿的哥们儿借的,一句话的事儿军子喘口气又说:“明天黄毛他嫂子的弟弟一块儿的哥们儿先照,他们照完,咱们再照

    好家伙,快赶上绕口令了,军子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完,凡子也是费了老大劲才听明白。

    “行了!别罗嗦了,我都快让你说糊涂了,先去买胶卷吧凡子摸了摸裤兜里的五毛钱,拉起军子就走。

    “站住!不许动!”,俩人刚要走,背后传来一声吆喝,吓了他们一跳,回头一看是陈兵。

    “哼哼!你们俩可真够意思,也不怕笑掉了下巴砸喽脚面?我替你们背黑锅让瓦西土轰出来了,你们倒跑这儿叽叽咕咕看笑话儿。有什么好事瞒着哥们儿呢?老实交待!”陈兵气哼哼地说。凡子他们还以为陈兵早不定跑哪儿疯去了,没想到这会儿钻出来了。

    “嘿!哥们儿,够意思!服了,服了!刚才可把我们吓坏了军子说。

    “哼!说得到倒好听,少来这套陈兵还是气哼哼的。

    “真的,不骗你凡子说。

    “咱哥们儿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怕什么?”陈兵大大咧咧地说。

    “我们怕你当了王连举呀!你小子有什么准儿呀军子拍着陈兵的肩膀说。

    “嘿!稀的咧!你看哥们儿是那样的人吗!响当当的刘胡兰,铡刀架脖子上也不能当叛徒哇!”凡子和军子一激,陈兵就更不知东南西北了,双手插兜儿,撇着嘴,伸着脚尖儿一颠一颠的,颠的浑身上下乱颤悠。

    “行了,行了!你他妈踩弹簧上了?”军子抻了他一把说。

    “嗳!我问你,刚才我写的纸条儿,你藏哪儿去咧?怎么愣没让瓦西土搜出来呀?”军子问。

    “那还用藏啊?甭看他戴着眼镜呢,糊弄他还不小菜儿一碟?”陈兵摇晃着脑袋更美了。

    “到底藏哪儿了?你要不告诉我,我们有好事儿也不告诉你陈兵越不说,军子越想知道。

    “不知道吧?告诉你,在这儿呢陈兵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

    “啊?搁嘴里吞了?行啊!哥们儿,整个儿一个宁死不屈的地下党军子佩服地说。听军子这么一夸,陈兵浑身上下颠达的更起劲儿了。

    “别颠蒜儿了,快走吧!”凡子催着他们。仨人朝学校对过的商场跑去。

    西郊有个生产胶卷的胶片厂,因此商场里就有很便宜的简装120黑白胶卷和裁好的相纸,还有一小包儿一小包儿洗照片用的药面儿。只要你愿意,人人都可以在家里洗照片。还有一种更简便的相纸,在暗处打开黑纸包装,把底片放在上面,用两块玻璃夹好,搁太阳地儿里晒,一会儿就能晒出一张照片,也挺清楚的。军子就常晒。

    商场是拆了马号新盖的,每天放学以后凡子他们经常跑这儿闲逛,虽然什么也不买,到处看看也过瘾。

    他们熟门熟路地来到卖胶卷的柜台,这里紧挨着卖文具和乐器的柜台。仨人刚才在外面凑好了钱,没想到陈兵这次慷慨大方地掏出了七毛五分钱。买了两卷120胶卷还有显影粉、定影粉。

    下午,凡子早早就来到军子家,俩人鼓捣了大半天,又是锯又是刨,终于钉好了一只曝光箱。军子家不仅有现成的刨子、锯等木工工具。而且军子对木工还颇有研究,经常做个板凳马扎的。最后就差一个灯泡了。“我们家的灯泡都是十五瓦的,度数太低,怎么着也得四十瓦的军子琢磨着说。

    “看看玻璃磨的怎么样了?”凡子正在磨曝光箱上的磨砂玻璃。

    军子看了看说:“再磨磨,要不然光线太强了也不行,一下就全黑了凡子又拿起砂纸磨起来。

    灯泡不合适。再买吧,钱又花光了。凡子和军子正犯愁的时候,陈兵进来了,问明情况以后说:“笨蛋!这有什么发愁的呀?那不现成儿的摆着呢吗,包兄弟身上了

    天快黑的时候,冬冬也来了,兜里还装着一盒没开包的佳宾烟。进门先给大伙散了一圈烟,这小兔崽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烟也抽的勤了,几个人在院子里大明大摆叼着烟。前天军子他爸爸和妈妈都回南方老家了。家里只剩军子和妹妹老多多了。老多多中午吃了点儿剩饭,正趴在炕上呼呼大睡呢。

    “饿死我了,军子,找口吃的行呗?”陈兵说。听陈兵一说大伙也都觉着饿了,一看表都快七点了。

    军子为难地摇摇头。爸妈头走时给他们蒸的两发面儿馒头早吃光了。

    几个人饿的里出外转到处乱翻,后来军子在小厨房里翻出小半袋儿大米说:“咱们焖米饭吧?”

    “好!”大家齐声答道。

    焖米饭,可军子家好几天不起火了,又懒得生火,拿什么焖呀。大伙看着白花花的大米,更觉着饿了。

    “看我的!”凡子搬来几块砖头,三下两下搭了个简单的灶台。又吩咐大家:“还愣着干什么?军子淘米,冬冬抱几块劈柴来,陈兵呢?这小子一干活就没影儿了

    “凡子哥,你这是给大老黄煮肉皮呀?”冬冬问。

    “少废话,快点儿!”军子犹犹豫豫把大铝锅坐在炉子上。凡子开始点火焖米饭。

    几个人折腾的满院子是烟,军子家的大铝锅也给熏黑了,心疼的军子直咬牙。最后米饭没焖成,却熬了一锅糨糊糊的大米粥。凡子尝了尝,有点儿夹生,只好将就了。军子又从厨房翻出一块干了吧唧的疙瘩头,冬冬洗了两棵大葱,凡子找着了半罐子甜面酱。“开饭喽!”军子一嗓子把老妹妹喊醒了,她也凑过来盛了一大碗。

    这时陈兵鬼鬼祟祟回来了,裤腿脚挂了个大口子,提哩当啷的。“真香啊!”陈兵说着端起军子那碗粥闻了闻。

    “边儿待着去,干活的时候没你,吃的时候你倒闻着味儿来了!”军子一把抢回碗说。

    “就是!不让他吃!”冬冬也跟着起哄。

    “你们呀,全是睁眼瞎,也不问问哥们儿这半天干吗去了。快给我盛上端过来,冬冬!”陈兵大模大样地坐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脏乎乎的灯泡举着:“怎么样?放心了吧?”陈兵得意地问。军子接过一看,四十瓦的,正好。原来陈兵偷灯泡去了。

    几个人扎着脑袋吧唧吧唧吃起来。吃的那叫香啊!

    礼拜天中午,凡子和冬冬来到军子家,没想到陈兵比他俩来的还早。他是给军子送菜团子来了。

    棒子面菜团子是陈兵家最常见的饭食,陈兵家人口多,除了父母,六个兄弟姐妹,还有爷爷奶奶和俩没结婚的叔叔,一大家子十来口人,几乎天天吃大菜团子。大菜团子做起来既省事儿又便宜。他妈一做就是几大笸箩,做好了往小屋房梁上一挂,谁回来谁抓着吃。小屋里还腌着几大缸疙瘩头、春不老、白萝卜,挂着几辫子大蒜,几捆大葱。除了大年三十晚上那顿团圆饭,陈兵家从来没有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

    每天傍黑儿的时候,陈兵他妈就率领几个小崽子去菜店儿划拉菜底子。有时花上几分钱,大多时候是连偷带摸,一分钱不花。回家后他妈把这些菜叶子菜帮子剁巴剁巴,搁两勺子大油,舀勺子甜面酱,抓把盐,搅和搅和,馅儿就成了。碰巧了,馅里再搁点儿油渣儿、粉条儿,就算改善生活了。

    一大锅菜团子蒸出来,连干的带菜全有了,赶上他妈高兴,抓把棒子面撒在馏锅水里,连稀的也有了。所以凡子军子他们常常能吃上陈兵从家带来的大菜团子。

    大概今天照像,他们个个穿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凡子穿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白的确良衬衣,蓝的卡筒裤,白衬衣刹进腰里,腰带是仿造的军用武装带,一身过节的打扮儿。陈兵是一身绿军装,当然是家做的。头上戴的绿帽子支支棱棱,一看帽壳里就垫着硬纸片儿。脚上的白塑料底儿懒汉鞋还钉了俩铁掌儿。走起道儿来嘎噔嘎噔直响。

    “真有派儿!像个小兵儿冬冬一边在脸上抹着什么一边夸奖陈兵。

    “你小毛孩儿别没大没小的啊。咱爹是赶大车的,我还能当小兵?”陈兵斜了冬冬一眼说。陈兵大概又想起小四眼儿当兵的事儿来了。

    据小道消息说,部队下个月要招一批小兵,小四眼儿说部队只招他这样的军属,普通老百姓的孩子没戏。陈兵和军子却不服气地说,就他?瞎了吧唧的还能当兵,真他妈邪门儿了。

    陈兵刚说完就“啊!”地大叫了一声,大伙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也吓坏了。冬冬的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像刷了一层白灰,大家愣愣地看着冬冬,一会儿全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笑什么笑?”冬冬一边继续抹活,一边莫名其妙地问大伙。

    “笑什么,你自个儿照照镜子就知道了。看你抹了多少哇?傻瓜!”军子说。

    原来冬冬抹的是军子他妈的面友,抹了厚厚的一层,真像刷了一层白灰。冬冬照完镜子,不好意思地一溜烟跑着洗脸去了。

    “嗨!哥们儿,快来瞧,快来看,有派的在这儿呢!”黄毛儿人还没进屋,就听见他在外面诈诈唬唬叫唤了。

    话音未落,黄毛儿双手托着一个白布包儿昂首挺胸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进来了。油光水滑的大分头格外耀眼,只是一头细软的黄毛趴在头皮上,有些美中不足。

    “呦!哥们儿,还弄了个中分呀,打了多少油哇!”陈兵伸手就要摸黄毛儿的头。

    “去,去,别瞎摸索,刚打的发蜡黄毛说完又压低了嗓门说:“今儿啊,让你们好好开开眼,长长见识。也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洋气,有派。我说,你们先把坐稳当喽,别待会儿吓个跟头黄毛儿把白布包儿轻轻放到炕上,小心奕奕地解开。原来包里是一件米黄色翻领褂子,黄毛把褂子轻轻抖开说:“看看,这是什么?”

    大家凑近一看,心说不就是件翻领褂子嘛,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像个夹袄冬冬摸了摸说。黄毛儿赶紧挡开冬冬的手说:“老赶!夹袄?还他妈棉套鞋呢!”

    “这翻领儿怎么这么大呀,都快开到肚脐眼儿上了陈兵问。

    “嘿!我说,看准了再说,这叫你们家翻领啊?嗯?不知道就别瞎蒙,你不怕丢人?我还怕现眼呢!”黄毛一副得意洋洋看不起人的样子。

    “这样的衣服好像在哪儿见过,电影里?对,好像电影里见过,叫什么来着?”凡子急得抓耳挠腮就是想不起来。

    “见过?你见过的多了,可惜就是不知道叫什么黄毛说。口气牛烘烘的。

    “那些坏蛋特务们常穿的,叫什么来着?怎么到了嘴边儿上,就是想不起来了呢?”凡子自言自语地说着。

    “都不知道吧?你,你,还有你黄毛一个个点着他们的脑袋问,陈兵急得干瞪眼说不出话来。

    黄毛更得意了,摇晃着满脑袋闪闪发亮的黄毛说:“我就知道你们准不知道。没办法,你们还小哇,哪见过这么高级的洋衣裳啊!告诉你们吧,这叫——西服。小刀拉,开眼儿吧!”黄毛儿说完又用不屑的目光重重扫了大伙一圈儿。

    “对对,是叫西服,电影里特务常穿的那种凡子抢着说。

    “也不光特务穿,有时候地下党化装也穿冬冬一本正经地纠正凡子。

    “我这是告诉你们了,你们的词儿就多了,话就密了,早先都干吗去了?”黄毛儿仍旧不依不饶地挖苦着他们。陈兵不服气地翻了翻眼珠。

    “你还别不服气。告诉你们吧,穿这种褂子……西服哇,可跟穿军褂儿不一样,讲究儿多了去了。这不,这儿还有根儿花花带子呢。穿西服必须得系上这根儿花花带儿,要不就露怯喽黄毛说着又从西服口袋里抻出一根儿花里胡梢的带子来。凡子他们几个更傻眼了。

    陈兵抢着把西服套在身上,逛逛荡荡的,又肥又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拎起那根儿带子问黄毛儿:“这系哪儿呀?”陈兵说着把西服领子翻上来,像系红领巾似的把那根儿带子缠上又问:“这也忒长了点儿呀?当啷当啷的

    “不是外头,是里头,里头。唉!真拿你们这些小老赶儿没法儿。四六不懂,狗屁不通黄毛急扯白列地从陈兵脖子上摘下那根带子又说:“这跟系红领巾可不一样,怎么系?告诉你们……”黄毛儿使劲抓了抓脑袋,又赶紧轻轻胡噜平了,仿佛犹豫该不该告诉他们。

    “来,抽一棵!”冬冬熟练地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递给黄毛,他以为黄毛儿故意卖关子不说呢,所以赶紧递上根儿烟巴结巴结。

    其实,黄毛儿也不知道那根儿带子应该系在哪儿,他也是刚刚在五分钟之前第一次看见西服。听人家京剧团的哥们儿叨叨了两句,连那根儿花花带儿叫什么还没弄清楚,就急急忙忙跑到这儿显摆来了。没想到怎么系带儿的问题把自己难住了,可又不愿意承认,一时低下头苦思冥想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黄毛儿大哥,你从哪儿淘换来的这件稀罕玩意儿呀?路子够野的冬冬虽然还没捞着穿西服,可马屁拍的挺是时候。

    黄毛儿这会儿正不知道怎么下台阶呢,听了冬冬的话,赶紧就坡下驴说:“嗨!这还不小菜一碟儿呀!我们一块儿的在京剧团有人,个顶个戳着呢说着黄毛儿站起来满屋溜达着边比划边说:“市京剧团,听说过吧?那地方什么宝贝没有哇!礼帽儿,大皮靴,长袍儿马褂儿,还有日本鬼子的战刀。你说吧,要什么,咱哥们儿都不待眨巴眼儿的,准给你淘换来黄毛儿的话又多了,冬冬俩眼都瞪直了。

    “得了吧你,说你咳嗽你就喘,说你脚小你就扶着墙陈兵顶了黄毛儿一句。

    “嘿!你还别不服气,不信?不信咱们哪天试巴试巴。行喽呗?真是!得,我今儿没工夫陪着你们聊闲篇儿,那帮京剧团的哥们儿还等着我呢。一会儿园子里见啊!”黄毛儿叠好西服包上,走了。“你们可别去晚喽!”窗外又传来黄毛的喊声。

    “有什么呀,值当的这么牛逼烘烘的吗?我还不知道他那两下子?不稀地当面儿说他就得了黄毛儿刚一出门儿,陈兵就把满肚子不满发泄出来。

    “甭管人家扇不扇,反正现借来了。你不扇,你也借一件我看看?”军子说。

    “哼!不就是黄毛儿他嫂子的弟弟拍的婆子她爸爸在京剧团看大门儿吗?还他妈个儿顶个儿戳着呢?是得天天在大门口戳着。赶明儿我在京剧团拍个小婆子让你们看看!哼!”陈兵瞥了军子一眼气乎乎地说。

    “对,就拍小常宝,李铁梅也凑合冬冬说。

    “甭明儿了,你今儿就拍一个我看看?没人拦着你。甭小常宝,阿庆嫂都不要你军子说。

    “行了,行了。该走了!”凡子说。

    “还早呢,着什么急呀你陈兵说完拿起桌上的镜子又照了起来。

    “我也照照!”冬冬说。

    “臭美滥酸梨!又不是拍婆子,照什么照!”凡子说完别人也抢过镜子照起来。

    一伙人打整清了,捣饬完了,便急急忙忙赶到莲花池。这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钟头。他们东溜溜西逛逛,来到荷花池边儿上,池中的荷花大都结了莲蓬,只有不多的几朵荷花还在秋风中顽强地开着,也是有气无力的。隔着东倒西歪的荷叶,凡子远远看见对岸李欣和她妈妈也在照像。凡子心里泛起一股羞答答的感觉。

    “走哇凡子!前边看看去,待会儿咱们把水中亭照上,肯定好看军子大声喊着。他说的前边正好是李欣照相的那边。

    凡子磨磨蹭蹭地在后边跟着他们。

    “军子!坏了,坏了!”黄毛儿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吵吵什么?什么坏了?”等黄毛儿跑近了,军子问,还以为他们不让使照相机了呢。

    “咱们借的相机坏了!你看看,这可怎么办呀!”黄毛儿举着相机气喘吁吁地喊。引得游人纷纷驻足观望。

    “唉!真倒霉!快门儿按不下去了。借人家的,这可怎么办呀?”黄毛儿抹了把脑门子上的汗继续说。

    “顾凡!陈兵!”李欣叫了一声跑过来说:“你们也来照相啊?”

    “啊!照相凡子说。

    “怎么啦军子?”李欣又问军子。

    “我们借的照相机坏了,快门儿按不下去了黄毛儿抢着说。

    “让我爸爸看看吧。也许……”李欣拿过相机找他爸爸去了。

    一个带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李欣叫了一声“爸!”就把相机交给他。

    “你们都是李欣的同学呀?好好李欣他爸一边检查相机一边说。

    “相机的快门儿卡住了,没关系,好了!”李欣他爸轻轻动了动什么地方,又说:“你们的相机比较老了,按快门儿时要轻轻的,你看,对了,就这样。还有哇,相机的镜头最娇贵了,千万不能用手摸,也不能随便擦。啊?”李欣他爸说着拿出一块叫麂皮的东西轻轻地擦着镜头,擦完递给军子。

    “爸,这是王建军、这是陈兵,这是顾凡李欣一一给她给爸爸介绍着同学。

    “啊!顾凡?你就是顾凡?好好好。你们接着照吧!”说完招招手领着李欣走了。大家知道相机还能用,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黄毛儿也如释重负,爽快地说:“军子,你们先照吧,抓紧点儿,别耽误了下一拨儿。走,冬冬,跟着我拿西服去!”冬冬咧着嘴屁颠儿屁颠儿跟着黄毛儿跑了。黄毛儿走了几步又回来,凑在军子耳边小声嘱咐军子,那根儿花花带子叫领带,是系在西服里边的衬衣上的,可别现了眼啊。

    军子两只手小心奕奕地托着相机,几个人来到南边的假山上。凡子说这里人少,清净。其实他们是不好意思在人多的地方换西服,特别是还当着李欣一家人就更不好意思了。

    “行啊,凡子,你的小地主婆儿今儿可顶大事儿了,要不是她,咱们可就全砸喽!”陈兵一边换西服一边说。凡子瞪他一眼没理他。

    陈兵脱了军褂,里边是一件海军衫,赶紧穿上西服,然后像系红领巾那样在光溜溜的脖子上系好领带,摘了军帽胡噜胡噜头发,想了想又戴上。这才挺胸抬头站到一块大石头上摆好姿势。

    “照半身儿的啊!军子陈兵抿着嘴格外紧张地说。

    “知道。等会儿,乐一个,乐一个!”军子撅着来回倒腾了半天又问:“上半身儿还是下半身儿?”

    “啊?什么?”陈兵当下没反应过来,赶紧说:“上半身儿,上半身儿!”说完才发觉军子是在故意逗他。又生气地喊道:“废话!你们家照相照下半身儿啊?”。听了陈兵的话,大伙全笑了,紧张的情绪一下子轻松下来。

    军子举着照相机前赶后错地瞄准儿,说:“陈兵,挺胸,再抬点儿头。预备!一、二、三,等会儿,我得先把胶卷儿装上。你先下来歇会儿!”

    “耍把人呢你?不装胶卷你让我比划半天干吗?真是!”陈兵气哼哼走下来,给冬冬要了棵烟点上。

    “不是先试巴试巴,对对光吗?说你什么都不懂,你还不愿听军子说。

    “试巴?你怎么偏拿我试巴呀?”陈兵还是气乎乎的。

    “谁让你先打整了上呢?不拿你试巴拿谁试巴呀?”凡子说。

    军子拿出胶卷儿比划了半天,没敢装。

    “你要不行,还是找李欣他爸爸去吧?”凡子说。

    “对!不行就认怂,别全跑了光,就白折腾了陈兵紧跟着嚷嚷。嚷嚷完了又说:“对了,还是让凡子去找吧,他和小地主婆儿关系,铁!”说完看着凡子坏笑。

    凡子的脸红了,说什么也不去。最后还是军子跑着去了。陈兵穿着西服比划了几个姿势,感觉特别良好。

    军子呼哧呼哧前脚儿刚回来,黄毛儿后脚儿也到了。说:“啊呀!怎么这么磨蹭啊你们?人家那边早来了,你们这儿还没开照哇?快点儿,快点儿!”

    黄毛儿一催大伙都急了,赶紧换西服,系领带,胡噜头发。“咔喳、咔喳”一个挨一个轮着上,再也顾不上什么姿势表情了。两卷胶卷儿一会儿就咔喳完了。

    回家的路上,几个人兴奋而又紧张地回味着刚才的情景。

    “甭美,你照的时候领子还挝着呢,头发也乱七八糟的军子说陈兵。

    “那你怎么不早说呀?净放马后屁陈兵摸摸脑袋埋怨军子。

    “哪儿来得及呀?黄毛儿跟催命鬼儿似的在一边站着军子解释说。

    “你照的那张也不怎么样,呲牙咧嘴的,连虎牙都呲出来了军子又说冬冬。

    “就怨陈兵,老是逗我!”冬冬埋怨陈兵。

    “那才好呢,跟凡子似的好?站在那儿,绷着脸,像个泥胎,连笑都不会了陈兵看着凡子说。

    “什么呀?你才像个泥胎呢,洗出来再说吧凡子也是有些担心。

    “要是能上上色儿就没治了,肯定漂亮冬冬说。

    “做梦去吧你!还不知照得怎么样呢?又惦着上色了,得寸进尺军子说。

    “得屁忘屎!”陈兵紧跟着来了一句。

    “嗳!军子,胶卷儿粘好了吗?可别开了呀凡子不放心胶卷儿。

    “别装裤兜儿里了,不小心蹭开了,咱们这一下午可就白忙活了陈兵也不放心。

    “别罗嗦了!照过相吗?嘀嘀咕咕的烦人!”军子说着还来气儿了。

    “快点儿走,一会儿人家照像馆该关门了陈兵在前边催大家。他们急着去红旗照相馆冲胶卷。

    凡子默默地跟着大家,一边走一边想,军子说的一点儿错儿没有,长这么大他们还真没照过几次相,更别说自己拿相机照相了。

    长这么大,满打满算也就去照像馆照过有数儿的几张照片。满月照,百天照,周岁照,再以后就是生日照了。有时候碰巧从外地来了亲戚,也可能照张全家福。连结婚时也不过就是俩人照两三张合影,像老莫和黄花似的。最高级的是上点儿油色,那就稀罕的了不得了。

    凡子有一张彩色照片。前几年街上流行鸡心领儿背心,也叫足球衫,满街筒子都是足球衫,麻杆儿也穿了一件,出来进去美滋滋的。凡子心里怪痒痒的,就磨着妈妈也要买一件。妈妈领着他转遍了商场、裕西、裕东百货大楼,也没小号儿的。后来爸爸出差去北京,给凡子买回一件杏黄色的足球衫,虽然颜色不是流行色,可也把凡子乐坏了。刚穿上时,连胳膊都不会动了,生怕一不小心弄出褶子来,晚上睡觉时,还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枕头边儿上。

    妈妈看凡子喜欢,就领着凡子去红旗照像馆照了一张照片,还破天荒地上了油色儿。凡子更高兴了,夹在相册里,见谁给谁显摆。

    三天以后,底片终于取出来了。这三天,真是度日如年,他们天天盼着自己洗照片,第二天冬冬就吵吵去红旗照相馆先看看,结果被大伙拦住了。第三天陈兵等不及了,几个人来到照相馆一问,还真洗出来了。

    “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儿吧?”从红旗照像馆回来的路上,陈兵拍着胸脯问军子。

    “就是,没准儿早就出来了呢,让你们早过来看看你还不愿意!”冬冬帮着陈兵说。

    “今晚就看你的了,军子陈兵说。

    “哼!”军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军子就这毛病,每当大伙求着他的时候,架子就端上了,小脾气儿也跟着见长。

    来到军子家,他们眼巴巴望着天空,盼着赶快天黑。可圆圆的太阳仿佛故意和他们作对,总是笑眯眯的赖着不走。急得他们里出外转。

    天终于黑下来了,几个人挤在军子的小屋里,一遍又一遍阅读显影和定影面儿的使用说明。怎么也弄不清到底搁多少水合适,最后军子一锤定音说:“别那么死性,大概齐差不离就行了呗

    用什么家伙盛药水儿呢?经过几次讨论,最终决定用军子家吃饭的搪瓷盆儿。军子不同意,怕药水里面有毒。大家一再劝说,军子还是死活不答应,直到陈兵答应给他拿一大包碱面儿两袋洗衣粉刷盆儿,军子才勉勉强强同意了。

    小屋的窗户早用报纸糊严实了,大家还是关上灯仔细检查了一遍。一切安排就绪,插上门准备开始时。军子又说,还得有人掐点儿。“我掐!”陈兵自告奋勇。“好!那你出去吧!”军子把闹表递给他。

    “出去?掐点儿还得出去呀?”陈兵不高兴地问。

    “当然呀,屋里黑乎乎的,你能看见表哇?你先掐着,待会儿再换你军子说着把他推出去,插上门。陈兵嘴里嘟嘟囔囔的不高兴。

    军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曝光箱,然后一点儿一点儿打开黑纸包里的相纸。曝光时,军子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计时。这是他在收音机里小说联播学的,说一个兵团战士夜里在边防线上值勤时,就是用这种方法掌握了苏修特务发信号弹的频率,成功破获了一起国内外阶级敌人勾结破坏活动。

    “开始洗了呗?”陈兵在外边问。

    “等会儿!”军子答。

    “看准喽!别打盹儿!”冬冬紧张的声音都有点儿发颤。凡子也急得手心发潮。

    “放心吧!老弟!”陈兵大大咧咧地说。

    军子正在紧张地忙活着,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吓了他一哆嗦。“干吗呀?讨厌!”军子喊。

    “有蚊子,我又不是故意的冬冬委屈地说。

    “娇气包子!人家邱少云连大火烧身都不怕,蚊子咬一下就大惊小怪的。待会儿要是曝坏了,你赔呀?”军子不依不饶地说。

    冬冬一说有蚊子,凡子也觉着身上痒痒起来,就抓,可越抓越痒痒。只有军子仍在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显影盆儿,里边已经模模糊糊显出了人影。

    “还有最后二十秒,十五秒,五秒,到了!”陈兵在外面大喊。

    军子赶紧把照片放到定影液里,大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开灯了,三个脑袋挤在一起紧紧盯着显影盆里的照片。

    “快看,陈兵!跟个小特务差不多

    “谁说凡子不会笑哇?连后槽牙都快呲出来了

    “冬冬也跟个小大人儿似的,就是西服显着太大了点儿

    几个人叽叽喳喳互相评论着。“开开门儿呀你们,真他妈差劲!”陈兵在外边急的大喊大叫。

    大伙这一忙活早忘了外面的陈兵了。

    照片终于洗完了,军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此时,冬冬早已进入了梦乡。凡子也困的抬不起头了,只有陈兵精神,还撅着满地找烟屁呢。

    这时,军子家的公鸡打鸣了。凡子推开门儿一看,天已经朦朦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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