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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雪山飞狐续传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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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狈风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全一卷 第一回

    (更新时间:2006…12…27 22:01:00  本章字数:12952)

    山风呼啸,金石峥嵘,林表霁色,霜皑琉璃。

    这是三月天的长白山酷寒景色,一株株的千年老树都盖满了厚厚一层的冬雪,一轮明月照在当空,正是阴历十五月圆佳时。山上寂静异常,往往数月里难有人迹到访,偶有数声虎啸狼嗥远远传来,旋即回复千百年来始终不变的悲怆与寂寥,正是“孤轮独照江山静,长啸一声天地秋”的最佳写照。

    玉笔峰下,清楚可见两行鞋印足迹,直朝北首巉崖处一路迤逦延伸过去,越往上走,山路越显崎岖难行。

    雪影皑皑中,隐约可见崖边两道身影缠斗正烈,双方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此处巉崖峭壁,山壁间全是凝冰积雪,滑溜异常,稍有失足不慎,势必摔得粉身碎骨。但见崖边一名魁梧汉子神情粗豪,虬髯戟张,一拳一掌攻势凌厉,此人仗着足下轻功卓越,左右腾挪,掌落拳出,虎虎生风,果然不失“雪山飞狐”慑人威名。

    山壁旁一条瘦长人影掌力威猛无俦,一拳发出,袖声啸急,带得周身飞雪激散开来,身形衬着深蓝色的天空,犹似一株枯槁的老树,凝目望去,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

    胡斐与他相距不过数尺,见他挥拳打来,势道威猛无比,只得出掌挡架。两人拳掌相交,身子都是一震。

    苗人凤自那年与胡一刀比武以来,二十余年来从未遇到敌手,此时自己一拳被胡斐化解,但觉对方掌法精妙,内力深厚,不禁敌忾之心大增,运掌成风,连进三招。胡斐一一拆开,到第三招上,苗人凤掌力极猛,他虽急闪避开,但身子连幌几幌,险险堕下峰去,心道:“若再相让,非给他逼得摔死不可。”眼见苗人凤左足飞起,急向自己小腹踢到,当即右拳左掌,齐向对方面门拍击,这一招攻敌之不得不救,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

    胡斐这一招用的虽是重手,究竟未出全力。但高手比武,半点容让不得,苗人凤伸臂相格,使的却是十成力。四臂相交,咯咯两响,胡斐只觉胸口隐隐发痛,急忙运气相抵。岂知苗人凤的拳法刚猛无比,一占上风,拳势愈来愈强,再不容敌人有喘息之机。若在平地,胡斐原可跳出圈子,逃开数步,避了他掌风的笼罩,然后反身再斗,但在这巉崖峭壁之处,实是无地可退,只得咬紧牙关,使出“春蚕掌法”,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害。

    这“春蚕掌法”招招全是守势,出手奇短,抬手踢足,全不出半尺之外,但招术绵密无比,周身始终不露半点破绽。这路掌法原本用于遭人围攻而大处劣势之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守得紧密,却有一个极大不好处,一开头即是“立于不胜之地”,名目叫做“春蚕掌法”,确是作茧自缚,不能反击,不论敌人招数中露出如何重大破绽,若非改变掌法,永难克敌制胜。

    苗人凤一招紧似一招,眼见对方情势恶劣,但不论自己如何强攻猛击,胡斐必有方法解救,只是他但守不攻,自己却无危 3u。险,当下不顾防御,十分力气全用在攻坚破敌之上。

    斗到酣处,苗人凤一拳打出,胡斐一避,那拳打在山壁之上,冰凌飞溅,一小块射上了他左眼。眼皮极是柔软,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难以防备,胡斐但觉眼上剧痛,虽不敢伸手去揉,拳脚上总是一缓。苗人凤乘势抢进,靠身山壁,已将胡斐逼在外挡。

    此时强弱优劣之势已判,胡斐半身凌空,祇要足底微出,身子稍有不稳,立时掉下山谷,苗人凤却是背心向着山壁,招招逼迫对手硬接硬架。胡斐极是机伶,却也偏不上这个当,出手柔韧滑溜,尽力化解来势,决不正面相接。

    两人武功本在仲伯之间,平手相斗,胡斐已未必能胜,现下加上许多不利之处,如何能够持久?又斗数招,苗人凤忽地跃起,连踢三脚。胡斐急闪相避,但见对手第三脚踢过,双掌齐出,直击自己胸口。这两掌难以化解,自己站立之处又是无可避让,只得也是双掌拍出,硬接来招。

    四掌相交,苗人凤大喝一声,劲力直透掌心。胡斐身子一幌,急忙运劲反击。两人都将毕生功力运到了掌上,这是硬碰硬的比拚,半点取巧不得。两人气凝丹田,四目相视,竟是僵住了再也不动。

    苗人凤见他武功了得,不由得暗暗惊心:“近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厉害人物!”双腿稍弯,背脊已靠上山壁,一收一吐,先将胡斐的掌力引将过来,然后借着山壁之力,猛推出去,喝道:“下去!”

    这一推本就力道强劲无比,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反激,更是难以抵挡,胡斐身子连幌,左足已然凌空。但他下盘之稳,实是非同小可,右足在山崖边牢牢定住,宛似铁铸一般。苗人凤连催三次劲,也只能推得他上身幌动,却不能使他右足移动半分。

    苗人凤暗暗惊佩:“如此功夫,也可算得是旷世少有,只可惜走上了邪路。他年岁尚轻,今日若不杀他,日后遇上,未必再是他敌手。他恃强为恶,世上有谁能制?”想到此处,突然间左足一登,一招“破碑脚”,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

    胡斐全靠单足支持,眼见他一脚踹到,无可闪避,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终究命丧他手。”危难下死中求生,右足一登,身子斗然拔起丈余,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下击。苗人凤道:“好!”肩头一摆,撞了出去。胡斐双拳打中了他肩头,却被他巨力一撞,跌出悬崖,向下直堕。

    胡斐惨然一笑,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我自幼孤苦,可是临死之前得蒙兰妹倾心,也自不枉了这一生。”突然臂上一紧,下堕之势登时止住,原来苗人凤已抓住他手臂,将他拉了上来,喝道:“你曾救我性命,现下饶你相报。一命换一命,谁也不亏负了谁。来,咱们重新打过。”说着站在一旁,与胡斐并排而立,不再占倚壁之利。

    胡斐死里逃生,已无斗志,拱手说道:“晚辈不是苗大侠敌手,何必再比?苗大侠要如何处置,晚辈听凭吩咐就是。”苗人凤皱眉道:“你上手时有意相让,难道我就不知?你欺苗人凤年老力衰,不是你对手么?”胡斐道:“晚辈不敢。”苗人凤喝道:“出手!”胡斐要解释与苗若兰同床共衾,实是出于意外,决非存心轻薄,说道:“在那厢房之中”

    苗人凤听他提及“厢房”二字,怒火大炽,劈面就是一掌。胡斐只得接住,经过了适才之事,知道只要微一退让,立时又给他掌力罩住,只得全力施为。两人各展平生绝艺,在山崖边拳来脚往,斗智斗力,斗拳法,斗内功,拆了三百余招,竟是难分胜败。

    苗人凤愈斗心下愈疑,不住想到当年在沧洲与胡一刀比武之事,忽地向后跃开两步,叫道:“且住!你可识得胡一刀么?”

    胡斐听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愤交集,咬牙道:“胡大侠乃前辈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我若有福气能得他教诲几句,立时死了,也所甘心。”

    苗人凤心道:“是了,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眼前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焉能相识?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兰儿,单凭这几句话,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硬的树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将一根抛给胡斐,说道:“咱们拳脚难分高下,兵刃上再决生死。”说着树枝一探,左手捏了剑诀,树枝走偏锋刺出,使的正是天下无双、武林绝艺的“苗家剑法”。虽是一根小小树枝,但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实也与中剑无异。

    胡斐见来势厉害,那敢有丝毫怠忽,树枝一摆,向上横格,这一格刚中有柔,确是名家手法。苗人凤一怔,心道:“怎么他武功与胡一刀这般相似?”但高手相斗,刀剑一交,后着绵绵而至,决不容他有丝毫思索迟疑的余裕,但见胡斐树刀格过,跟着提手上撩,苗人凤挥树反削,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这一番恶斗,胡斐一生从未遇过。他武功全是凭着父亲传下遗书修习而成,招数虽然精妙,实战经验毕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轻力壮,精力远过对方,是以数十招中打得难解难分。两人迭遇险招,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胡斐奋力拆斗,心中佩服:“金面佛苗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若他年轻二十岁,我早已败了。难怪当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当真英雄了得。”

    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极是不易,但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占了地利,这一场比拚就是胜了,因此都是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只要向内缘踏进半步,立时便受对方刀剑之伤。斗到酣处,苗人凤使一招“黄龙转身吐须势”疾刺对方胸口,眼见他无处闪避,而树刀砍在外挡,更是不及回救。

    胡斐吃了一惊,忙伸左手在他树枝上横拨,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苗人凤叫了一声:“好!”树剑一抖。胡斐左手手指剧痛,急忙撤手。苗人凤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那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竟渐渐松裂熔化,他剑势向前,全身重量尽在后边的左足之上,只听喀喇一响,一块岩石带着冰雪,堕入下面深谷。

    苗人凤脚底一空,身不由己的向下跌落,胡斐大惊,忙伸手去拉。只是苗人凤一堕之势着实不轻,虽然拉住了他袖子,可是一带之下,连自己也跌出崖边。

    二人不约而同的齐在空中转身,贴向山壁,施展“壁虎游墙功”,要爬回山崖。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滑溜无比,那“壁虎游墙功”竟然施展不出,莫说是人,就当真壁虎到此,只怕也游不上去。可是上去虽然不能,下堕之势却也缓了。

    二人慢慢溜下,眼见再溜十余丈,是一块向外凸出的悬岩,如不能在这岩石上停住,那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念头刚转得一转,身子已落在岩上。二人武功相若,心中所想也是一模一样,当下齐使“千斤坠”功夫,牢牢定住脚步。

    岩面光滑,积了冰雪更是滑溜无比,二人武功高强,一落上岩面立时定身,竟没滑动半步。只听格格轻响,那数万斤重的巨岩却摇晃了几下。原来这块巨岩横架山腰,年深月久,岩下沙石渐渐脱落,本就随时都能掉下谷中,现下加上了二人重量,沙石夹冰纷纷下堕,巨岩越幌越是厉害。

    那两根树枝随人一齐跌在岩上。苗人凤见情势危急异常,左掌拍出,右手已拾起一根树枝,随即“上步云边摘月”,挺剑斜刺。胡斐头一低,弯腰避剑,也已拾起树枝,还了一招“拜佛听经”。

    两人这时使的全是进手招数,招招狠极险极,但听得格格之声越来越响,脚步难以站稳。两人均想:“只有将对方逼将下去,减轻岩上重量,这巨岩不致立时下堕,自己才有活命之望。”其时生死决于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片刻间交手十余招,苗人凤见对方所使的刀法与胡一刀当年一模一样,疑心大盛,只是形格势紧,实无余暇相询,一招“返腕翼德闯帐”削出,接着就要使出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剑掌齐施,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耸。

    其时月明如洗,长空一碧,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明亮。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犹似镜子一般,将苗人凤背心反照出来。

    胡斐看得明白,登时想起平阿四所说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那时母亲在他背后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不须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当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抢了先着。

    苗人凤这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被胡斐树刀罩住。他此时再无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叹道:“报应,报应!”闭目待死。www.83kxs.com

    胡斐举起树刀,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决不能伤他父亲。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难道为了相饶对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么?

    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教自己一生孤苦,可是他豪气干云,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按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但若不劈,自己决无活命之望,自己甫当壮年,岂肯便死?倘使杀了他吧,回头怎能有脸去见苗若兰?要是终身避开她不再相见,这一生活在世上,心中痛苦,生不如死。

    那时胡斐万分为难,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他不愿伤了对方,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

    他若不是侠烈重义之士,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更无踌躇。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当此之际,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就见胡斐一招“八方藏刀式”使出,手中树刀连环斫落,登时把苗人凤的剑路尽数封住。眼见他闭目待死,触目生景下,突然想起当年田归农用计欲毒瞎金面佛之事,自己还曾与他联手抵御强敌,难不成今日两人当真非得拚个你死我亡不可?

    胡斐心念这么一闪之下,左足往前踏上半步,手中招式斗变,由“八方藏刀式”改为“缠身摘星刀”。但见他斜身手腕运劲一抖,内力到处,劲力直透树枝,就闻“啵”的一响,手中树枝瞬间断成六截。两人距离既近,苗人凤此刻又是已然闭目待死,纵使他张目而战,相信此招亦是令得他防不胜防,当下只见六截断枝击中了苗人凤周身六处穴道。

    这一着变起仓卒,苗人凤原本闭目待死,那知胡斐竟有这手“破竹射月”绝技,惊觉之下,运气闭穴已是不及。

    胡斐这手“破竹射月”用的极险,要知“八方藏刀式”乃是左右连环使出,刀光闪闪,金刃劈风,容不得差池半分,才能给予敌人“八方藏刀”的威慑震撼。他这么斗然变招,凡是武学之人,均知内力火候未至臻境者,实是拿着性命来当儿戏的冒险一搏,若非苗人凤这时正是闭目待死,岂能让他如此露出破绽之下而不给予致命的反击?

    胡斐一招得手,直呼好险。这手“破竹射月”自己虽是练过,毕竟未曾在实战中用过,尤其对方乃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面佛苗人凤,能否内力转折如意,进而破竹射月的来击中对方穴道,可谓殊无半分把握。所幸苗人凤一见自己招式受封,联想到当年与胡一刀比武时的诸般情境,就此闭目不动待死,才能一击而中,否则这时惨死树剑之下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两人底下所处的这块巨岩,连番受至重量压迫下,岩身幌动厉害非常,显然不出片刻就会坠落谷中。

    胡斐眼见情势危急异常,俯身拾起断成几截的各段树枝,朝着山壁运劲连甩,噗噗数声嗤响划过,但见积满冰雪的山壁上,几段树枝排成一列的直插入土,相隔数尺,宛如一道树梯般的露出一小半截在外。

    胡斐转身朝向苗人凤,拱手说道:“苗大侠,这些树枝无法同时承受咱们二人的重量,眼下情况危急,你我比拚之事,不妨暂且搁置。”苗人凤知他顾忌自己穴道解开后又要来与他动手,当下点头说道:“我不动手就是。”胡斐一听,当即趋近苗人凤身前,说道:“得罪了!”手指运劲连点,逐一解开了他身上诸处穴道。

    苗人凤抬头望了望山崖处,面色凝重,皱眉说道:“离刚才崖面处还有好一大段距离,你我任一人都无法独自攀跳上去。”胡斐道:“苗大侠所言极是。你我二人须得同心协力,方能逃出生天,否则势必都给摔得粉身碎骨不可。”说罢,当先跃上,试了试树枝坚牢度后,连番轻纵而上。

    苗人凤见他到了树梯顶端,身子一拔,腾空掠飞而起,两臂伸张开来,有如一只身形硕大的巨鹰。就见他升掠极快,左足踏上第一根树梯后,借势高掠倒翻而上,头下脚上,右手抓住树枝一拔,右脚已然勾住上头的第二根树梯。这时就见他扭身掠翻而上,顺势将手中树枝朝着胡斐身处射去,叫道:“接好了!”

    胡斐探手一抓,随即高跃而起,右臂运劲朝着山壁捅去,噗的一响,直没入冰雪土层寸许来深。两人如此同心协力,合作无间的逐次搭起树梯,朝着先前落下的崖面处一路登高上去。

    过不多时,但闻底下巨石轧轧乱响,崖壁间更是一阵厉害幌动,两人抓紧露出在外的小半截树枝,这才得以稳住身子不来往下掉去。二人低头朝下看去,就见底下那块巨石猛地一响,岩下土石一松,再也撑不住巨石重量,倏然间轰隆隆的整块笔直朝着山谷中掉落下去,呼呼作响,势道当真骇人。

    胡斐与苗人凤瞧得胆战心惊,均知二人这回若是迟得一步,纵使一方得胜,想来亦难孤身脱离这道险境之地,势必连同巨石掉落云间山谷中,非得当场摔个粉身碎骨不可。两人待得崖壁稳固不再幌动,这才小心翼翼的继续往上搭起树梯,一个搭,一个拔,方才还是搏命恶战中的两人,这时却成了赖以求生的最佳得力帮手,可见命运一事,端在一念之间罢了。

    其时山风飒飒,寒气逼人,自天而降的的满天飞雪如天女散花般落下,若非二人内力深厚兼之轻功了得,换做常人,就算能坠落巨岩而不死,恐怕亦难抵挡的了这般酷寒的长白山气候。

    两人这时已然登到距崖面数丈处,苗人凤仰头凝望一阵,说道:“咱二人一块上去。”胡斐听得两眉一扬,满腔豪气顿生,大声回道:“好!”说完身势一拔,当先朝上掠起。苗人凤大喝一声,足底运劲,身形蓦窜而升,瞬间赶上胡斐,两人在山壁隙缝间借力一捺,双双高飞冲天,凌空回了几圈,同时落入崖边雪地上。

    苗人凤凝目细瞧胡斐脸庞,越看越肯定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着极深的渊源,尤其是那张黑漆脸皮,满腮浓髯,顶上头发不结辫子,蓬蓬松松的堆在头上,那副凶霸霸的模样,活脱就是当年胡一刀同个模子给刻出来的。

    苗人凤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忖道:“难不成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凝神细瞧一阵后,忍不住发话说道:“你使的确是正宗胡家刀法没错,这可不是旁人随便胡乱挥个几刀就可蒙骗过去的。想当年,我与胡一刀兄弟抵足而眠,通宵达旦,谈论着两家武艺的绝妙不同之处,是以你使的是不是胡家刀法,我这双老眼一瞧即知,那是任谁也骗不过我的。我问你,你这胡家刀法究竟是从何学来的?”胡家刀法向来不外传,江湖上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因此苗人凤才会满心疑问的这般问来。

    胡斐知道终究瞒他不过,当下说道:“苗大侠,你可记得当年田归农用计加害于你之事?”苗人凤闻言,心中不禁打了个突兀,两眉紧紧皱在一起,沉声说道:“你是指十几年前田归农用药要来毒瞎我双眼的事?这事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当年田归农率众夜袭苗人凤故居,事前还曾派人用计毒瞎他的双眼,幸得胡斐一力挺身相护,才能渡过劫难不死。

    胡斐续道:“当年有个少年挺身相助苗大侠,不知苗大侠可知这位少年如今下落何方?”苗人凤听得一惊,十几年来,他多方打听这位相助自己脱险的少年英雄,却是始终查无半点蛛丝马迹。这时听得胡斐斗然间这般问起,内心当是百感交集,连忙问道:“你知道这位少年英雄的事?这么说来,莫非你已知道这位少年是谁,现在下落如何?”就见他说话中嘴唇颤抖,显然心情极为激动。

    胡斐却是不答他问话,迳自将当年所发生的种种历境给全本说了出来,也把程灵素如何救治他双眼之事说了。

    苗人凤听得血脉贲张,仿佛又回到那夜凄厉的血腥场景,尤其程灵素医治自己中了毒药的双眼时,那般痛彻心扉的蚀眼之痛,这辈子怕是无一日能不来想起。待听得胡斐毫无疏漏的原本道出那夜情景,心中再无疑问,两眼直瞪瞪盯着胡斐瞧了好半晌,这才喉咙打结的说道:“莫非你就是当年助我杀敌的那位少年?那位程姑娘,现下可好?”

    胡斐心里一酸,流下两行热泪,哽咽道:“晚辈不才,未能保得程家妹子性命!”

    苗人凤乍闻噩耗,当场楞住不动,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灵素当年为了救治身受厉毒所害的胡斐,不惜牺牲自己宝贵的青春性命,这才保住了胡斐免于一死的命运。程灵素对胡斐用情极深,虽然嘴里不说,但若非她爱意深藏,又如何愿意以己之躯来吸出胡斐所中的剧毒?胡斐当时却是一意倾心于袁紫衣,是故未能明白程灵素对他的一番爱意之深,直到她舍身救了他的性命,方才明白程灵素为爱牺牲的伟大。

    苗人凤始终不发一语的默默听着胡斐叙说经过,听到后来,两眼不禁热泪盈眶,心中更是刺痛不已。

    胡斐一番话说完,顿了一顿,说道:“晚辈这般重提旧事,绝非是为了要来向苗大侠邀功昔日相助之事,而是恳请苗大侠静心听我一言。”苗人凤好不容易耐心听他说到这里,闻言直眉瞪眼的伸手一摆,挡住了他下边要说的话,沉声道:“可是关于你与兰儿同床共衾的事?这是我亲眼所见,多说何用?”他说话中极力隐忍克制,若不是才知胡斐就是当年仗力相助之少年,老早一拳抡了过去。

    胡斐知他误会极深,怕他动起怒来,又非得要拚个你死我活不可,赶紧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出来。(。。 手机电子书大海无量制作)

    苗人凤生性沉默寡言,素来不喜多说一个字,也不喜多听一个字,原本不欲来听自己女儿受辱的经过,但转念一想,这人少年时乃英雄良材之质,当年亦曾与六岁稚龄的兰儿照过面,再且瞧他方才言行举止与行事作为,理当不是卑鄙无耻小人才是。莫非他与兰儿同床共衾之事,实是诸般情势巧合所致?待得破例静心听上一阵,苗人凤愈听愈惊,才知先前果然是错怪了他,点住兰儿穴道的始作俑者,却是那位宝树大师来了。

    苗人凤听得怒火大炽,喝道:“好个宝树,他人现下何处?”胡斐道:“他给晚辈困在山洞里头,若无人自外相救,这辈子怕是再也出不来了。”苗人凤恨道:“哼,这岂不便宜了他?”胡斐碍于山洞里藏有大批宝藏,不便多做说明,只得将话题带开,说道:“没想到丐帮的范帮主竟与朝廷鹰犬联上了手,看来其中隐情似乎不少。不知范帮主现下如何?”

    苗人凤这时心情大好,说道:“呸!怪我先前瞎了眼,竟然当他是个人物。刚才一掌劈了他,算是送佛送到西,倒也便宜他了。”胡斐听他口中说来,竟是已将丐帮范帮主一掌击毙,不免心下恻恻,心想此人虽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但毕竟他是统领数万丐帮的帮主,日后若是丐帮大举前来血仇深报,却也棘手非常,实力更是不容小觑。虽说苗人凤声威煊赫,武功又强,自不怕敌人明示搦战,但究竟双拳难敌众手,这番深虑倒是不得不防。

    苗人凤个性豪迈,行事却是缜密以栗,见他脸现忧悒之色,已知其然,当下默不作声的转身面向崖谷,迎着满天飞雪扑来,淡然说道:“江湖事本是如此。大丈夫向之所为者,一问无愧于天,二问无愧于己,这就已经足够了。”

    胡斐听得内心一震,默想着苗人凤这段话里隐含的深长意寓,心中想道:“苗大侠行事光明磊落,所杀者必是罪大恶极之人,然却何以亲手杀害了我爹娘?平四叔自是不会来骗我,莫非这其中还隐藏着我所不知的秘密?”

    他想到当年在苗人凤故居中所见到的自己双亲灵位,一块写着“义兄辽东大侠胡公一刀之灵位”,另一块则是写着“义嫂胡夫人之灵位”,又想到他口中所称呼的胡一刀兄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长久以来怎么也想不透的奥秘。十几年来,他长大了,武功变强了,但心里却是始终未曾有过要来找他报仇的念头,这又是什么原故?

    雪花无声的缓缓飘落下来,苗人凤与胡斐各自想着心中不解的谜团,天地间静的仿佛两人根本就不存在,就连彼此的心跳声,也都好似随着纷落飘雪给凝固了一般。

    好{炫&书&网}久好{炫&书&网}久,苗人凤划开沉默,悠然说道:“你既不肯说你与胡一刀胡兄弟究竟有何干连,我也不必追问,但想来总是他的族人亲戚之辈。人是我苗人凤杀的,你且动手无妨。”他说话中始终面向崖谷,双手负在背后,话声虽是平淡,却又似乎含着无限隐痛。

    胡斐思绪杂乱,心中悲苦,两眼直楞着望向远方白皑山岭,不觉间喃喃说道:“你既称他是兄弟,却又为何将他杀了?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才生下来几天就没了爹娘?”这段话说得极轻,但苗人凤却听到了。

    苗人凤心头重重一震,身子倏然间转了过来,语音发颤的喝道:“你。。。。你说什么?谁是你的爹娘?”

    胡斐经他斗然间这么一喝,猛地回过神来,凛然说道:“我是胡一刀之子胡斐,当年虎口余生下的那个小婴孩。”说完身子往后一跃,右足一勾,迳将地上一根枯木踢起,单手提木一立,将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开来。

    只见他步法凝稳,刀锋回转,或闲雅舒徐,或刚猛迅捷,一招一式,俱是势挟劲风。苗人凤凝神观看,见他所使招数,果与胡一刀所传刀法一般无异,但心中仍是不信当年那个小婴孩竟能死而复生。

    胡斐一路刀法使完,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喘息之声,立身说道:“苗大侠可知宝树大师何许人也?”

    苗人凤道:“怎么?”胡斐走上几步,说道:“苗大侠,宝树其实就是当年沧州客店里的那个跌打医生阎基了。”当下将平阿四如何冒险救出尚是婴儿的自己一事说了,又将当年商家堡雨中相遇,乃至如何从阎基手里要回失落的刀谱等等过往,从头到尾简略的说了一遍。说到后来,也把自己与杜希孟杜庄主纠葛一事细说明白,何以会有今日之约,又如何会阳差阴错的遇上苗若兰之事解释清楚,而这一切的恩怨宿仇,无非就是因为自己乃是胡一刀的儿子而来。

    苗人凤一路听来,却是愈听愈奇,那里想得到二十几年来,心中早已认定必死无疑的那个小婴孩,如今竟然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先前见他满腮虬髯,根根如铁,一头浓发却不结辫,横生倒竖般有如乱草,这副仿如胡一刀同个模子给刻出来的样貌,要说他不是胡一刀的亲生儿子,那是任谁也说不出来的。

    苗人凤此刻心中当真是万千感慨,一会儿想到与胡一刀夫妇相处数日的豪迈情景,一会儿又想到商家堡那场昏天暗地的滂沱大雨。那一日,是他此生真正体悟到什么是空有一身绝世武功的绝望与无奈,什么又是叫做心如刀割下的爱恨交织,诸般往事,历历在目。这时稍一细想,是了,一群镖子手聚在大厅里头,几个穿着侍卫服饰的官人,另一头是田归农与自己爱妻相偕坐在地下;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似乎便站着两个毫不起眼的一大一小之人,身上衣着鄙俗寒伧,那里想得到,那脸有刀疤的,竟是当年沧州客店里灶下烧火的小厮,而小的则更是胡一刀兄弟故人之子?

    苗人凤心痛欲裂,两道泪水禁不住的簌簌而流,心中叫道:“胡兄弟,胡家大嫂,你二人在天之灵庇佑,这可怜的孩子终于历经万难的活了下来。”心情激动下,忍不住仰天狂吼而叫,往前一把抱住了胡斐身子,久久不能自己。

    胡斐经他双臂一抱,身子有如给两道铁箍紧紧圈住一般,心里一惊,便要欲来挣脱,却那里能动得了半毫?胡斐这时惊疑未定,一颗心七上八落的跳个不停,不住想道:“他是杀我父亲的仇人,为何知道我没死却这般高兴的忘了形?他这般抱住了我,当真是心情激动,亦或是别有用心?我这时只须双掌全力一送,他那里还有命在?”

    胡斐现下的武功修为早已不在苗人凤之下,如要来避开他双臂突如其来的一抱,原非难事,但他眼见苗人凤真情流露,实非作伪,心中不免混乱非常,也就没想到要来避开或是提防他会来加害自己,这也是令他自己感到吃惊的地方。待见到苗人凤抱住自已后痛哭流涕,仿如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激动,不知怎地,心中一酸,竟也流下了泪来。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苗人凤缓缓推开他的身子,两眼细细打量他的样貌,说道:“早年你助我退敌之时,使的就是胡家刀法了,当时何以不说你是胡一刀兄弟的儿子?”苗人凤身子极高,胡斐与他当面一站,还差了他将近一个头,这时尚得微略后仰,才能看清他的面貌,听他这般问来,只是闭口不语。

    苗人凤略一沉吟,已知其理,双手负在背后,缓缓说道:“胡家刀法传子不传女,传侄不传妻,因此先前我只猜到你是胡家族人亲戚侄儿之辈,却怎么也想不到你竟是胡一刀兄弟的亲生儿子。当年我与你父亲情如兄弟,同榻而眠,谈古论今,说文叙武,苗某一生罕有真正佩服之人,令尊却是唯一。当日你父命丧我手,母亲亦因此而自刎殉夫,种种一切罪孽,起因皆在于我。今日你要报仇,理所当然,下手不必容情就是。”说罢,转身背向胡斐,不再说话。

    胡斐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如山之耸立,如鹰之孤傲,心中千头万绪,真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到的是,苗人凤立志要化解这场百余年来纠缠不清的仇怨,竟尔将苗家剑法就此而绝,不再传授子弟,因此苗若兰虽是他的女儿,却是丝毫不会半点武功,如此胸襟,当世少有。胡苗范田四家上代为什么结仇,自己始终未能查得明白,焉知苗人凤当年真是有意杀害了自己的父亲?苗若兰呢?我如果杀了她父亲,她岂不是也可因此而来杀我替父报仇,这般杀法,岂有宁日?

    山风呼啸而过,崖间金石峥嵘,林表明霁色,霜皑似琉璃。二人站在崖边雪地中,好{炫&书&网}久没人发出半点声息,蓦地里却听得崖下一声惊呼传来,飘渺几不可闻,若不是他二人内力极佳,恐怕无法听的真切,声音竟似由苗若兰口中所发。

    两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四目交会,不约而同的足底一蹬,双双势如羽箭离弦般的朝着崖下疾疾掠出。

    苗人凤挂念爱女安危,顾不得山石崎岖不平,一个劲卖力狂奔,如一头红了眼的猛兽,当先急冲而下。

    胡斐虽是飞奔在后,满脸惶急神色却是犹有过之,当下使出飞狐轻功绝技,倏地胸气一鼓,宛若流星赶月般的划过天际,瞬间暴掠抢了过去。就见他身形飘忽不定,飞掠如风,迅如掣电,脚下更是足不沾雪,正是“踏雪无痕莫寻踪,飞天狐影不见仙”。

    苗人凤见状,暗地喝了声采,气劲一提,发足追了上去。

    两人下得崖来,再无窒碍,身形更是迅猛非常,朝着先前与苗若兰分手处掠去。来到近前,只见雪地上足迹零乱,东一堆,西一堆的横七八落,杂沓不堪,直瞧得二人心神俱慌,整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苗人凤心下惶急,提气叫道:“兰儿,别怕,爹爹来了!”声音回荡山谷,所传极远,却始终未闻任何声响答来。

    胡斐迅速环视四周一遍,愈瞧愈奇,指着四处散落的足迹,说道:“看来这里方才有场不小的激战,再依现场所留足迹大小来看,显然阵中男女皆有。”说着往右搜寻过去,嘴里噫的一声,弯下身拾起几件事物在手,迎着月光细瞧一阵,当场脸色凝重。苗人凤拿过一瞧,两眼发亮,说道:“飞刀冞罗!”胡斐道:“果然是‘阴山三魂’到了这里。”

    苗人凤神情肃穆,不发一语的往南走去,四下搜寻可疑珠丝马迹,未久见到雪地上有着数滩血迹,当即蹲下身去,伸手舀了把血雪上来,着手一摸,说道:“伤者离去未久,想来一柱香内,你我当可赶上才是。”

    胡斐道:“就是不知何人与阴山三魂动上了手?”说话中眼角一瞥,见到左侧似有一道足迹自乱石堆中穿出,当下走了过去,俯身细察好一阵,这才喃喃自语说道:“依这足迹大小来看,应是女子鞋印无误,不过道理却说不通!”

    苗人凤随后来到,听他这般说来,不禁点头说道:“兰儿不会武功,就算是奔跑逃命,两足间的距离,理应不该如此之大才是,显然这是个身负高超轻功的女子所留。”

    胡斐道:“这道足迹颇深,猜想应是两人重量加总所致。兰儿可能是被她带走,咱们何妨就寻这道足迹追去!”

    苗人凤立直身来,蓦地里仰天长啸而出,啸声深沉浑亮,飂兮若无止,却有一股渊停岳峙般的嵯峨气势。胡斐知他有意威示对方不可无礼,却非直接搦战叫阵,毕竟对方是敌是友尚不可得知,因此并未跟着发出啸声相助。苗人凤啸音刚歇未久,远处山头咻的一响,一道烟雾冲天而起,砰的炸了开来,红幕青烟圈洒而落,煞是壮观好看。

    苗人凤见多识广,一见炸开的乃是红幕青烟,不禁诧异说道:“这是中原武林丹霞派特有的标志信号,怎地却出现在这关外辽东来了?莫非方才就是丹霞派与阴山三魂交上了手?”胡斐说道:“想来必是如此。”

    丹霞派为广东武林首屈一指的名门剑派,艺传武当丹派剑而来,剑式轻灵,是张三丰盛年时所创的一套一百三十二式剑法,要旨在于身随剑变,剑随身走,剑招中透出非凡的气势,向来即为丹霞派的镇山之宝。

    胡斐估算了一下信号所发的距离,说道:“这群人身法好快,倏忽间竟能奔出了十来里,由此可见,来的都是派中高手。”苗人凤心思缜密,说道:“丹霞派虽是名门正派,却不知为何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咱们还是小心在意的好。”

    胡斐点头说道:“阴山三魂不知何事招惹上了丹霞派,竟尔给逼得一路逃到了这里。”苗人凤道:“这三鬼若非知道自己师父就在玉笔峰附近,如何就肯这般长途跋涉的连夜赶来此处?”胡斐听得一惊,说道:“梵罗双刹?”

    苗人凤道:“正是。我这回上得玉笔峰来,途中即已听说梵罗双刹这对恶鬼到了长白山。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咱们须得先找到兰儿踪迹才是正事,其他的,你我不妨留在路上再慢慢琢磨。”语毕,足下一登,当先掠了出去。

    胡斐紧紧跟在苗人凤后头,两人奔出数里,山势渐陡,地上积雪深厚,转过两个山坳,山道更是险峻异常。这一带林壑深重,山石嶙峋,奔行甚是不便,两人翻起长衣下襟缚在腰里,各自展开轻功提纵术朝南一路追去。

    《未完,请续看下一回!》

    全一卷 第二回

    (更新时间:2006…12…27 22:02:00  本章字数:13202)

    苗若兰站在雪地之中,良久良久,始终不见二人归来,当下缓缓打开胡斐交给她的包裹。只见包裹是几件婴儿衣衫,一双婴儿鞋子,还有一块黄布包袱,月光下看得明白,包上绣着“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黑字,正是她父亲当年给胡斐裹在身上的。她站在雪地之中,月光之下,望着那婴儿的小衣小鞋,心中柔情万种,不禁痴了。

    这天正是清朝乾隆四十五年三月十五,月亮正圆,银色的月光映着银色的雪光,再与苗若兰羊脂白玉般毫无瑕疵的肌肤一映,真是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远远望去,只觉她身后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就见她蹲下身来,伸指在雪地上随意写诗涂画,一会儿再抚手将雪迹刷平,如此写画了六七回,心中总是环绕着先前与胡斐的一番深情密意,嘴角不觉间迸出一抹少女羞涩幸福的甜意。

    苗若兰心中柔和,情意绵绵,温馨无限,却那里知道自己爹爹此刻正与胡斐恶斗之中,还道他二人不过是谈些男人间的闲常话语罢了。她这时年方十七,正是少女情怀本是诗的豆蔻年华,心中所想,周身所遇,无不是浪漫青春的虚无缥缈绮思,纵有些许秋雨梧桐叶落时的淡淡忧怀,却也只是这个年纪才有的赋闲说愁罢了。

    但见她蹲在雪地上,时而以雪代纸写下句句私语,时而低头望着词句发呆,于身外之事,竟是全不萦怀。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耳里闻得一阵挲挲之声自远而近,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来寻声看去。此时天上明月皎洁,月色照在满山遍岭的雪地上,隐隐约约中,就见左边林间一道灰扑扑身影蓦地朝前窜来,当真迅捷无比。须臾片刻间,其人飞掠身形已然清晰可辨,见到苗若兰一人蹲在雪地上时,似乎微微吃了一惊,身子凌空掠了几掠,眼里一花,竟已来到了身前。

    苗若兰没想到这人身法如此之快,嘴里啊的一声,站了起来,月色中看清来人时,才知是位容貌秀丽的成熟女子。

    这人一身白衣劲束装扮,外头系着一件灰褐色狐毛披风,一缕秀发斜斜延结在后,肤色白腻,风姿神采非凡,竟是个标致美貌女子。两人这一朝相,心中均是微然一愕,都道:“世间怎地有此绝色佳人?”苗若兰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白衣女子一双巧目清澈灵动,眼波流转,自有一股绰约雅逸的神韵。

    白衣女子见到苗若兰这等弱态生娇少女,竟是独自一人身在漫天雪地之中,心中奇怪,问道:“妹子高姓,如何孤身一人在此荒山雪岭之中?”苗若兰盈盈一福,说道:“小妹姓苗,在此等候家父到来。敢问姊姊如何称呼?”白衣女子心中一凛,说道:“我姓程。妹子与金面佛苗大侠怎生称呼?”苗若兰回道:“金面佛就是家父。”

    白衣女子啊的一声,说道:“原来你是苗大侠的闺女。这么说来,令尊岂不就在左近?”苗若兰道:“程姊姊认识家父?”白衣女子笑道:“我师父认识,我可不认识。这回我奉师命前来,有要事须得当面告知他老人家。不知苗大侠何时到来?”苗若兰道:“家父正与友人叙话中,不待片刻便即到来。程姊姊有何要事,小妹能否知晓?”

    白衣女子秀眉微蹙,神情略显踌躇,说道:“家师要我当面禀告苗大侠,但妹子既是苗大侠之女,想来亦无不可才是。只不过,这中间原委牵扯甚广,与妹子您说自是不妨,就怕传话中失落片语,那可就白费了我师父的一番苦心。”苗若兰道:“程姊姊师承何处?”白衣女子道:“敝派四川峨嵋,家师名讳上冲下鸣,为峨嵋派掌门即是。”

    苗若兰闻言一惊,说道:“冲鸣师太威望武林,家父更是向来尊崇万分,却不知何以千里远来传话?”话中一顿,似乎若有所悟的续道:“啊,莫不是为了梵罗双刹这对恶鬼而来?”白衣女子脸现诧异之色,言道:“苗家妹子也知梵罗双刹这对恶鬼的名头?”苗若兰道:“家父这回来到玉笔峰,除了是受杜庄主邀约之外,主要还是听到梵罗双刹到了长白山,这才赶在今日上得山来。莫非尊师冲呜师太得到了什么消息,特意差遣姊姊千里赶来报讯?”

    白衣女子喃喃自语道:“原来令尊早已得知梵罗双刹这对恶鬼踪迹,这倒省事了,就是不知冥月宫使者将信送到了没?”苗若兰闻言微然一愕,奇道:“冥月宫使者?这跟梵罗双刹有何干连?”

    白衣女子道:“我师父月前曾接到武当掌门云崧道人遣来信件,信中提到,冥月宫十年一度宫主就任大典,将于七月十五邀会各派掌门齐赴嶓山憪峦峰观礼。令尊既是苗家剑法唯一传人,兼之江湖辈份与武学威望均重,自是冥月宫亲派使者前来邀请的重要人物之一。”苗若兰哦了一声,道:“还有呢?”

    白衣女子道:“云崧道人信中又说,梵罗双刹数月前带同门徒三人远赴广东,成功盗取了丹霞派古传“丹派心经”与“霞飞九天剑法要诀”二书三卷,这事已在江湖上传言沸沸,都道梵罗双刹意欲藉此折堕正道门派威名,更甚者,其目的乃是欲来搦战令尊之苗家剑法,夺的无非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个名号。这是其一。其二则是觊觎六脉五岳盟主之位与号令天下的玄旗令。如此一来,阴山修罗门名扬武林,号令一出,江湖主要门派自是奉旗必遵,不敢有违。我师父说,梵罗双刹向来诡计多端,苗大侠可别大意轻敌了。”

    苗若兰对于这些江湖典故从来不知,苗人凤又极少对她谈起相关武林轶事,是以苗若兰也只能静心听她娓娓道来,竟是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了嘴。然则苗若兰自小聪颖过人,纵使不甚明白各种江湖门派的权利之争,倒也从她口中听懂了一些主要的来龙去脉,只是心中疑惑甚多,不禁问道:“我知道五岳指的是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至于所谓的六脉,小妹可就无从猜测了。”

    白衣女子听得一笑,说道:“苗家妹子想来鲜少在江湖上走动?”苗若兰淡然一笑,说道:“小妹不会武艺,家父亦从不曾对我说过江湖上的各种是非恩怨典故,是以武林中事所知不多,还请程姊姊告知。”

    白衣女子满脸惊讶之色,不明何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苗人凤女儿,竟是半点武功也不会,但瞧她说话神情又不像是在说谎,当下颇为纳闷的说道:“原来妹子未曾习武,莫怪不得江湖门派事儿一知半解。当今武林乃以少林、武当、丹霞、峨嵋、崆峒、九华为主要门派支柱,称为六脉。五岳剑派则是源自于六脉武学而来,论门派规模来说,总是不及六脉来得兴旺与正统,因此武林中向以枝干门派称之。只是方才听得妹子这般说来,我师父先前所担心的事儿,这时可就显得无比重要了。”

    苗若兰问道:“尊师说了什么?”白衣女子道:“师父说,想那梵罗双刹武功虽有独到之处,但说到要来胜过苗大侠的苗家剑法,想来也只不过是他二人为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痴心妄想罢了。苗大侠若是与他们二人明剑相斗,自是无所(炫)畏(书)惧(网),怕的却是梵罗双刹谩藏诲盗,运使诡计而来迫使苗大侠就范。要知这对恶鬼向来阴鸷狠辣,为求目的不择手段,难保这两人不会使出卞庄刺虎计策,针对他的独生爱女着手而摛。这么一来,纵使苗大侠武功盖世,救女心切下,恐怕亦将落入他们的圈套之中,当是不可不防的好”

    苗若兰听得一惊,说道:“梵罗双刹这对恶鬼武功如何?”白衣女子道:“阴山修罗门武功邪门怪异,剃罗刀、双戟剑、飞刀冞罗、螟蛉七层鞭等均是武林独门兵器。听师父说,这二人内力修为只在少林方丈清虚大师之下,当年武当三侠还曾在他们手里吃了不少闷亏,显然武功已是可跻一流高手之境。然而妹子无须多虑,令尊苗家剑法独霸武林,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梵罗双刹即使武功再强,想来尚不及苗大侠的炉火纯青,否则就不用去盗取丹霞派的心经剑法了。”

    苗若兰愈听心中愈是感到不安,虽说她向来极不喜欢别人拿刀动枪的,但自己爹爹毕竟是武林中少见的武学高手,打从小来,江湖上各派好手前来搦战者多不胜数,几曾有过长久太平无忧的悠闲时光?别人武功好坏她并不在意,只要不来打扰到她与苗人凤的日常生活,就算要将“打遍天下无敌手”名号送了给人,那又何妨呢?

    白衣女子见她长得文秀清雅,肤光胜雪,明波流慧,心中甚是欢喜,忍不住赞道:“妹子长得真是好看。我瞧这么着呗,你也别再叫我做程姊姊啦,我派师门上下里外,个个都叫我霏晔,细雨霏霏的霏,晔字却不是叶子的叶,而是炳晔的晔,程霏晔就是了。妹子你呢?”苗若兰见她个性直率,说话中语音清脆,一口川语却不甚道地,当下抿嘴笑道:“霏晔姊姊叫我若兰即可。”

    程霏晔说道:“苗若兰,嗯,这名字取得甚是幽雅,想不到令尊武功高强之外,诗词歌赋竟也在行。”苗若兰道:“姊姊名字亦是灵慧飘雅,霏字乃形容雨雪绵绵或草木茂盛的样子,晔字则做光明貌或美盛貌之形容,正合了姊姊这般容光潋滟的神韵面貌,可见令尊才识过人。方才听姊姊语音中似乎不是道地四川口音,却不知何以投入峨嵋去了?”

    程霏晔听她这么问来,不知怎地,心中突感酸楚,哀戚戚的说道:“我本浙江天台县人,六岁时给爹娘送到新昌县的天姥山,十六岁才得我师父带回峨嵋山收入门下。因得如此,川话里总是不脱浙江口音,倒让妹子您见笑了。”苗若兰听她话里显然不愿多谈自己身世,顺势迳将话题岔开,说道:“尊师就只派姊姊一个人孤身前来?”

    程霏晔道:“师父说我脚程快,得赶在梵罗双刹之前将信带到,人多反而行走不便。”苗若兰道:“尊师还有书信带来?”程霏晔道:“倒也不是。这封信乃是武当云崧道人托我师父代转的,详情如何,我师父却也不知的了。”苗若兰心中疑惑,问道:“尊师如何知道家父今日上得玉笔峰来?”程霏晔道:“是令尊苗大侠派人传信来的。”

    苗若兰听得心中大奇,说道:“家父已有十数年未曾与冲鸣师太书信往来,霏晔姊姊可知送信者何人?”程霏晔听她这么一说,隐隐觉得其间似乎有着诡异之处,说道:“我听师父说,是衡山派孟师哥门下弟子殷子杰亲自送来的。”

    苗若兰道:“孟师哥?霏晔姊姊说的可是孟寒尉掌门?”程霏晔笑道:“说的不是他是谁?我师父长着孟寒尉可有一辈还多,我又是我师父所收的掌门大弟子,论辈份来说,自是叫他做孟师哥即可的了。”苗若兰奇道:“霏晔姊姊不是十六岁才蒙尊师收入门下,怎么会是冲鸣师太的首徒?那孟寒尉我虽没见过,但听爹爹说也有四十来岁年纪了?”

    程霏晔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怎么不是?我瞧他的实际年龄恐怕还不止呢,”说着伸手拉了苗若兰往后边不远处一堆雪岩上走去,笑道:“咱们站着讲话岂不累人?”待两人寻得妥适山岩,拍去岩上厚厚积雪,这才双双入坐。程霏晔续道:“妹子问得其实是我这做姊姊的年纪来了吧?”苗若兰脸上一红,道:“小妹不敢!”

    程霏晔颔首而笑,说道:“妹子该有十七之龄了吧?”见苗若兰点了点头,不禁叹道:“那我可整整大了妹子你十岁来了啊!”苗若兰闻言颇感诧异,只因程霏晔外貌俏丽嫩白,一张瓜子脸看似不过二十芳龄,浑不若已近三十的成熟风韵味道,不禁侧过头来瞧她,讶道:“霏晔姊姊二十七了?”程霏晔笑道:“可不是么!师父当年将我带回峨嵋山时我已十六,至今已过了十一个年头,也从一个天真少女即将迈入了中年。款,这叫岁月无情,朱颜未老心先衰啊!”

    苗若兰笑道:“霏晔姊姊说笑来了。我瞧姊姊容貌不过二十方春盛龄,如何是朱颜未老之境可比?”程霏晔一抹笑意笑得几许无奈,说道:“派内师妹们也笑我这副容貌是骗人来的,实际年龄远比外在给人看见的还多上很多。妹子或许不知,我师父虽已七十高龄,可样貌身段看来不过五十上下,早年江湖朋友都封她为“玉面菩萨”来了呢。”

    苗若兰听得极有兴味,说道:“原来如此。听家父说,尊师年轻时并不在峨嵋山上?”

    程霏晔道:“是啊。我师父是师祖虚妄师太云游在外时所收的弟子,师门排行第五,艺成后却仍是跟随师祖云踪四海,因此本派峨嵋山竟是未曾随师到过。十一年前,本派掌门冲逸师太为敌所害,我师父得知消息后,一路自回疆赶至浙江,万里追敌下,才于天姥山龙骥峰亲手割下了敌人首级。

    “那年我十六岁,机缘巧合下遇上了我师父,就这么一路跟她老人家上了峨嵋山。师父说,师祖所收的五名弟子只剩她一人,不能放着峨嵋派的未来兴衰不管,要我随她在峨嵋山住了下来。这一待,十一年可也就转眼间过去了。这些年来,师父一肩扛起了峨嵋派掌门的重任,自我以下,陆续又收了十七位弟子,有僧有俗,有老有少,甚至二代弟子也已增加了不少,使得现今峨嵋派着实兴旺。”

    苗若兰抿嘴笑道:“霏晔姊姊也该有门人弟子了吧?”程霏晔闻言一笑,道:“我算是俗家弟子,将来掌门之位是我二师妹琳慈才能接任的,她只比我晚入门一年,却是剃发为僧的道地峨嵋僧尼,年纪也比我大上许多,目前的二代弟子都在她门下。”苗若兰轻轻哦了一声,难掩失望落寞神色。

    程霏晔看在眼里,脸上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我也不能真正算是我师父的首位门徒弟子。记得家师有回曾不经意的提到,在我之前,她老人家可有收过一位天资聪颖的得意门徒,但不知何故,最后竟是给我师父逐出了师门。”

    苗若兰道:“是么?霏晔姊姊没再问过尊师详情了么?”程霏晔伸了伸舌头,说道:“这是我师父心中最忌讳的事儿,当年我曾试探性问上一问,岂知被我师父当场给严厉责骂了个够。这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半句了。”

    苗若兰道:“尊师管教弟子向来都很严厉么?”程霏晔道:“那倒不会。我师父是个心软嘴也软的人,弟子做错了事,向来只是口头告诫一番罢了,真正要令她老人家生气的事儿不多。不过话虽如此,我师父脾气还是有她执着顽固的一面,像是尘缘未尽的弟子有着情字念头在心,一旦给她察觉了,那么她老人家可也就丝毫不留情面的了。”

    苗若兰听得心中一动,想到今日与胡斐相遇后的一番两情相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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