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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紫微郎花事

第 17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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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时公主的药煎好了,侍女理所当然地将药碗递给王爷,床上的公主面露期待之色。我透过窗口缕花的缝隙,看到王爷接过那药碗,一撩袍坐在床边的锦杌上,一匙一匙地喂药。

    药想必很难喝,公主数次将药咳出嘴角,王爷便取了帕子,细心地擦拭。

    一碗药下来,公主顺利地偎到王爷臂弯里。

    我在耳房中辨识了一下左右方位,最后发现公主这回枕的仍旧是王爷的那条伤臂,面皮便不由抽了一抽。

    也亏得男女授受不亲,总算没有看到诸如衣衫半褪、包扎伤口之类的形容。

    王爷一走,公主便叫了负责外务的管事回话。彼时已近黄昏,公主舀着一碗小粳米粥,唇边生出了一丝嘲讽,与那管事道:“你便大声禀与本公主听一听,今日六王爷统共去了哪里。”

    管事道:“今早王爷仍旧去了早朝,早朝后陛下知道王爷身上有伤,又遣太医给王爷察看了一回伤口。随后王爷与庞国舅、都尉府几位大人商量事情,散了朝,便向公主驿馆来了。”

    “……下午时庞国舅以及朝中幕僚前往王府探看王爷,随后礼部的王尚书似乎是因为即将开始的崇文馆祭有事请教王爷,待王尚书一走,王爷便命人备了轿,往公主驿馆这边来了。”

    公主笑咪咪道:“若本宫没记错,从六王爷府上过来,还要经过那位李润大人的李府罢?”

    管事道:“是。”

    “哦?”公主拖长了声音:“本宫听说六王爷似乎有意求娶李大人府上的千金,李小姐昨日也受了惊吓,王爷竟二过其门而不入,一次也没去看望么?”

    我情知此刻并非捻酸呷醋、去关注此等儿女情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听那管事又应了声“是”。管事退下,公主在侍女的提醒下,似乎才记起我来。

    一室升了明灯,公主重新整理了鬓发,调了胭脂眉黛在面上再妆一抹艳色,当我站到她面前时,她已妆扮得容色一新,高高端坐于四漆屏汉榻上,眼光状似不经心落在我面上,带着冷芒,刀刻一般锐利。

    我与她对视了片刻,她冷冷道:“见了本公主,不行礼么?”

    我笑了笑,突然说道:“春香昨日在山中认识了一名法宣和尚,他给我看了一样物事。”

    公主的脸几不可见地变了变,挥手遣退了四周。

    我也不理会她面上作何表情,继续道:“春香幼年之时曾与哥哥在一府聂姓的人家做客,那府上大公子新娶了杨氏,明艳动人,端的美貌,隔年便产下一女,听说承了其母的美貌。”

    “公主与那位杨夫人,倒有八分相似呢。”

    公主绽开一抹笑容,眼光里的冷意却是更甚:“你待要说什么?”

    我摇头道:“春香自是知道不可能。否则,聂家的女儿,怎么会变作国君的公主呢?”

    我的话说完,公主并不答话,房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我不为所动,挑衅一般与面前的女人对视。片刻之后,女子那张冷凝美艳的脸突然翻书般一变,冲我甜甜一笑:

    “小姑姑,你果然还是将我认出来了呢。”

    * 囧,作者有话说贴多一遍是因为有的大人反应V章看不到所以才多贴的。并不影响买V的点数。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好催人泪下TVT

    ☆、36C apter 0053

    53

    一切就如同我想象中的那样,聂家的密探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哥哥的下落。桐知被派遣过来营救哥哥;想来是聂家小一辈中的皎皎者。

    桐知是晋帝赐的封号。公主的尊荣;想来是晋帝对聂氏的恩典了。我不知道这当中是否另有别的纠割;但只要确认桐知的确是为救哥哥而来,便足够了。

    之后所发生的似乎理所当然;公主对外称新认了义姐。

    “只能用这样的称谓;小姑姑不怪桐知乱了辈份的罢?”之后她拖着我的手问,面上笑得甜腻亲昵,与扬鞭杀人时判若两人。

    除盟友之外;公主似乎非常乐意与我重述姑侄天伦。

    而我则思忖;既称结了金兰;无论是真心还是作戏,总要作出其乐融融,意气相投的模样,于便配合。接下几日,我随侍在公主榻边,亲操汤药。王爷来时,公主更是姐姐长姐姐短,叫得分外亲热。

    王爷面上似乎就松了一口气。

    侍女照例将药碗拿给王爷,王爷很自然将碗递给了我。

    我便道:“公主,喝药罢?”公主笑眯了一对妩媚的大眼:“有劳姐姐。”

    告辞时,王爷唤了我一声。

    两人走过长长的游廊。我先是观察他的手臂一眼,王爷则问我,身上受了凉,可好些了。

    那日落水回府之后,王爷曾令太医到府上为我把过了脉,开始时嗓子有些哑,现今却无大碍了。

    我心里生出了些暖意。其时清风拂过鬓发,掠过横栏两旁扶疏花木,枝叶阵阵摇晃。两人的眸光落在一处,看的是同一片风景。

    秋桂正好,剪秋萝也开得不错。

    王爷便跟我说,小五小六他已直接送离了京,京中如今并不平静,来日再聚,不必挂心。又问我,在公主驿馆住得可习惯,公主可有为难?

    我笑道:“春香能留在公主身边,当中定少不了王爷的出力周全。既是王爷所想,公主怎会为难。”

    他看了我一眼:“公主看似娇矜,实则性情中人,令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感。”我心中顿时泛上一股酸意,也不晓得自己面上是否显露出牵强意思来,王爷已然笑吟吟接着道:“便似多了一个妹子一般。”

    眼角眉梢,无不是调笑之意。

    我顿时反应过来,不由一僵。

    当时两人已走到角门,我一恼便止了步。王爷迈出角门,立即便发现我没有跟上去。不由回头,伸了手便要来牵我。我往后退了一步,皮笑肉不笑道:“恕春香便只送至此处了。”

    “园子里秋色正好,莫非你不陪小王走走么?”

    我道:“几片黄叶子,有甚么好看的。”

    四下静悄悄的,下人们也不知道都走去了哪里。两人隔着一道门槛,互相扯皮。

    王爷说:“莫要闹了……春香。”我反唇:“春香叫的谁?”他便压低了声音:“眉君,过来。”

    我自然是没有过来,然而他长手一揽,身体不由自主便教他强抱了过去,掩入月亮门旁的芭蕉叶里。

    惯性之下,整个人贴入男人的怀里。

    双手被紧紧握住,耳朵听到有力的心跳,呼吸间萦绕的是男人清爽气息。

    配合簌簌摇晃的蕉叶,颇……有些偷情的意趣。

    我有意忽略面上热辣的感觉,也不挣扎,只道:“却是可惜了。方才游廊两头的桂花开得正香,公主在房里时时喊闷,王爷若亲手摘了那花去,公主不晓得会多欢喜。”

    男人轻笑了一声:“眉君,你这是在吃醋么?”

    我道:“谁稀罕!”

    “……我稀罕。”

    我推他,他的眸色变深,头便要垂下来。突然由远及近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二名婢女东张西望走了过去。

    两人掩在树荫之后,动作俱是停了下来。想来各自心中原本都是有事,待两个婢女离开,缠绕在四周的绮旎情丝也平静了下来。男人在我额上轻轻印了个浅吻,低声嘱咐我安心留在公主驿馆,若有无法解决的事,便与身边的侍女商量。

    梅儿受伤之后,王爷又换过二名侍女过来,我想起日前庞青送来的点心,还未尝上一口,便教其中一名恭敬中带着坚持地扔掉了。

    既是保护,又是监视。

    我皱皱眉,还未开口,手里又塞回来一物,一看竟是这一年仲秋他所送我的那块玉佩。

    “这回莫再丢了。”他在我耳畔轻轻地叹气。

    待庞青过来,一听公主与我认作姐妹,便窜撮着须得办一个认亲宴热闹一番。宴会定在二十九这一日,这期间,发生了二件事。

    头一件,是王爷求娶李府春香,被义兄婉言谢绝。王爷于便请旨求皇帝赐婚,奏章被留中。

    此事一传开,坊间迅速流传数个当朝六王爷与李小姐才子佳人邂逅,山盟海誓又苦于兄长棒打鸳鸯版本的故事。有人说李春香的兄长之所以不同意妹妹配给王爷,是因为王爷曾娈养过男宠;渐渐又有比较尖锐的说法,堂堂的王爷,国君的胞弟这么急巴巴地求娶一名四品官的妹妹,真正原因是传晋国来的公主左挑右挑,竟似乎将夫婿人选挑选到大夏朝的这名丑王爷身上。

    众所周知,公主背后代表着晋国,若娶了公主,无疑坐长了势力。

    而皇帝与胞弟之间一早便存有嫌隙,关系日益紧张。六王爷民间素有名声,又广收门客,皇帝早存了忌惮之心。若再来一宗涉及权力利害的亲事,兄弟之间只怕便要翻脸了。对此,焉知不是一方存有试探之意,另一方则婉转地向兄长表达忠心呢?

    言下之意,王爷求娶李氏,不过是一场政治较量。

    对此,身边众人的反应不一。

    义兄面上很是歉疚,曾过驿馆与我说了一回。话中暗示身旁有个权势极大的公主有意王爷,希望我能体谅兄长的难处。他一走,背后的庞青便如鬼魅般自角落转出,仍旧一身锦衣,打了扇子,一派风流纨绔模样。冲我啧啧道:

    “原以为李大人与六王爷私交甚好,未曾想却来上当众拒婚这一出,听说小姐与王爷早便情投意合,有了盟约,对此不能没有想法。”

    我只好叹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之居□。”

    庞青噗哧一笑:“本国舅还以为小姐要说今生非王爷不嫁,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

    我顿时无语地说:“……告辞。”

    刚提步,手腕却给一把拽住了。

    “走甚么,哥哥带你摘莲蓬去。”

    那一日,愣是给他拽上小舟,划了半日船。

    这季节的荷花早败了,别说莲蓬,好一些的景色都寻不着。小船仅容得下二人,我坐船尾,庞青在船头操桨,划着划着,突如其来回了头,阴恻恻唤了句“顾眉君”。

    也亏得我反应快,方始没有露馅。

    庞青嘿嘿笑了二声,船划开丈余,在我的目瞪口呆中手一松,将那划桨扑通一声弃入水里。再然后,以手作枕,泼皮无赖般往舢板一躺,翘起二郎腿,无比舒畅地哼哼了一声。

    我道:“你可是疯了?把桨丢了,如何划回去?”

    他斜乜我一眼,一副我不解情趣的模样。再然后,变戏法一般自身下摸出二根莲蓬——竟真能给他寻出二株来,懒洋洋丢给了我。

    我面皮抽了抽:“莫非可以靠这个划回去?”

    庞青哀叹:“自然是不能——只是你青哥哥我肚子饿了。”他朝我眨了眨:“快掰开二粒给哥哥尝尝。”

    我不得以在小湖上与他从日暮西沉呆至星斗满天,终于惊动了驿馆的人,划船过来将我们送回了岸。

    公主眸光不停在我与庞青身上打转,面上分明有异,却半句询问也没有,只笑眯眯对我道,王爷与我的事,包在她的身上。

    隔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时,公主有意透露青睐六王爷之事。

    皇帝的旨意当日便下了,为六王爷与李春香赐婚。

    这便是头件事。

    第二件则是竹林鬼哭被破。从小法门寺来的法宣和尚以镇邪捉鬼之能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成为公主的座上宾。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多贴一遍了,顿时感觉好轻松,哦!

    ☆、37C apter 5455

    54

    这个法宣和尚自然就是聂元阳。

    按照计划,二十九日在公主宴会里他与庞青见面;然后籍口为其做一场平安法事进入庞府。

    至于如何解决竹林的怪声;那不过是些惑人耳目的雕虫之技。

    在北岷山有一种虫蛾;以紫竹竹尾为巢,食蛀紫竹。用针将虫蛾刺瞎一眼后;这种虫蛾就会将竹蛀成一个奇怪纹路;入冬遇山风灌过蛀成蜂巢一般的竹身,就会发出状如啼哭的异啸。

    虫巢通常筑于竹尾,林下很难发现。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在竹林燃点驱虫的药香即可。

    大夏王宫数座宫殿底下连接着错综复杂的地宫。在我任崇文馆正的时候曾参与一部分的修整设计;没有记错的话原兴庆宫的庞府底下是有一座地宫;并且与崇文馆地底相连。

    夏帝想借助哥哥重启机关取出宝物,势必在馆祭之前将哥哥送往崇文馆。这其中事及帝王的机密,必定是由地宫之间的暗栈秘密押送。

    与其甘冒奇险深入庞府机关腹地,不如在外围守株待兔。因此此次庞府的查探的主要目的是弄清这一条秘道。

    而行动的前提是确定哥哥是否身在庞府。这一点已经由聂家这些年不断派遣出的密探确定。

    事先我们做好了种种假设,例如,为了配合我的行动,聂元阳必须尽量延长在庞府的时间,并且寻到适当的理由进入庞府内宅。

    庞府之内虽有我方的密探,但如何才能成功避开对方的耳目,万一暴露形迹时又要怎么办?

    越是这种时候,越明白自己力量的渺小。

    商议的时候,公主问我,关于哥哥的事六王爷可曾知道?

    我摇头。

    王爷一直知道我有一个哥哥失散了,但我从未与他提及我们的身份。而他似乎一直接受我的说法,从未提出异议,至少表面上,他愿意做出不知情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这样,或者这个男人的顾忌与我一样,是怕有一日没办法再装作不知情,就必须面对那底下的种种丑陋与矛盾了。

    我与桐知道:“崇文馆下的宝窟,等于夏国的备用国库,我想这个秘密,原是夏帝想传至子孙千秋万代的。他当日放火屠杀崇文馆,原就是因为里面的人知道的太多,如今哥哥身陷其中,一旦哥哥完全没有利用的价值,夏帝便会如同当初一般毫不犹豫杀人灭口。王爷与夏帝同为王室子孙,就算立场不一样,想维护的只怕都是一样的。”

    我至今不敢忘却,当日是夏帝下令,六王爷主持了那场屠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同样的亏我不想再吃第二回,至少不是拿哥哥的安危去涉险。

    “所以,我不管你与王爷之间是否有什么协议,都必须是与哥哥无关的。你既是家主受命而来的,哥哥是家主唯一嫡子,这其中的轻重,想必你知晓。”

    桐知那一双美丽眸子有一瞬的闪烁不定,但很快甜甜一笑。

    “姑姑放心。”她道:“小叔叔不仅是我们聂家未来的家主,也是我们小一辈从小景仰的晋地二大公子之一。桐知自然会提起十二分当心的——”她又面露三分娇憨之色:“小姑姑长年离开故乡,可曾听过我们晋地的二大公子?”

    “不曾。”我摇了摇头。

    菱花镜里照出自己疏淡的一张脸。

    桐知便识趣笑了笑,不再接口下去。

    庞府之行意外的顺利。

    按照聂元阳的说法,庞府紫竹林里的怪响是邪浊作怪,需做一场三日三夜的法事。在此之前,必须由他手持金佛谒府行走一番,所到之处,善男信女回避。

    那三日,庞青被桐知支到西山赏枫,而我则借口回府待嫁,实则扮作聂元阳手下一名打杂小厮,随着他一行十数人进了庞府。

    当天夜里,我自庞府废园荷池撬开进入地底的暗道。

    与我一同进入暗道的,是二名聂家的密探,两人一前一后将我护在中间。

    聂家是世袭的钦天司世家,这二名密探对机关暗栈一门自然颇有研究,并且身手不错。在此之前,我们早备了庞府的地图与罗盘,估算最有可能出府的大概方位。三人一同在暗道里摸索,周围的环境就如同我想象中的一般,阴暗,潮湿,几乎每一道暗门都钮结着数道机关。

    我们用一天半的时间,终于确定了通往崇文馆的那一条暗道,然后用一天的时间将它走完。而这段距离,在地面行走,快马不过一柱香的路程。

    秘道尽头,衔接的是一座四方的祭台,祭台林立四根巨型盘龙铜柱,祭台之下黑森森的开阖空间里,一扇巨墙般的铸兽铜门直矗而起,与数丈高的铜柱平行延伸入地底天宫,阗黑中巨大的空旷感与冰冷的青铜,以及随处可见的狰狞凶兽头像,让这个空间生出难以言喻的紧迫窒息的感觉,犹如身入幽冥地狱一般。

    这扇巨型铸兽铜门,便是崇文馆下庞大地宫的入口。

    铜门如今紧紧关闭。

    从最高处的祭台遥遥望去,堪堪能看到门上铸着的小山一般的狰狞兽头,但见兽眼睚眦,口衔巨环,额头凹入一洞,在四处昏暗的油灯映照下投出斑驳鬼影,凶相毕露,便如要夺人而噬一般。这扇巨门半边筑在水中,外接曲水,此时水位线已差不多涨至巨兽额头凹入的位置。

    曲水是夏地的河道的主支流,每五年涨潮一次。

    数年前,远在北氓山的哥哥偶然在先人的历法中得知这个秘密,进而推演出了曲水涨汐的时间表。彼时刚好老皇帝命我主持重修崇文馆地宫,我利用潮涨潮汐的原理,修造了这座铜门。只有从曲水引来的暗潮涨至兽额位置,塞入浮珠,利用潮涨时产生的浮力将浮珠引入兽额凹洞内的机关里,启动机关,方能打开巨门。

    当然,这是崇文馆未遭□之前。

    在大火之时,我忿而放下了门后断龙石。如今想重新开启这座铜门,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移动油灯,四周明显都有修葺过的痕迹,但依稀还能感受当年所受的重创。我的眼光重新落在那铜门之上,一时想起哥哥的安危,这数年的风雨,一时又想起小时与哥哥经常玩的解连环游戏,哥哥设计,我拆。如今是由我设计,哥哥来拆,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一时不由痴了。

    直至两名聂家的暗卫提醒我。

    我道:“公主会安排人来接应,我们出去吧。”

    ★★★★★★★★★★★★★★★

    55

    然而当送我接近出口之处,两名暗卫又重新潜回了地宫。

    地宫的出口,连接的是不久前我便来过一次的崇文馆红顶阁楼藏书阁下秘道。

    其时上弦月已上树梢,秘道里虽静悄悄毫无动静,外头却是一片喧嚣。

    我听了一阵,隐约只听到崇文馆藏书失窃的话语。再往前摸索时,碰触到若干物事,点开火折子一看,竟是一套太医院典药小吏的官服,看来正是负责接应之人为我准备的。

    只是外头的喧嚣声一直不止,我将衣衫换上,正自踌蹰,蓦听外头传来一声急吼:“典药的小助吉士去了那么久,为何迟迟还未归来?”

    我心一动,便迅速出了暗道,从昏黑的耳房走向声音来处的正厅。

    正厅原是储书阁数名长吏平日议事办公之所,这个时辰早便散了值,本应廖无一人,此刻却是烛火明亮,厅中央还染了一滩血迹。一名灰白胡子的医正正在厅中急步疾走,一见我,劈头便训道:“命你前去取药箱来,药箱呢?”

    我一时语结,道:“我我我……”眼光不由自主便睃至首座之处,顿时便怔住了。

    上头坐着的,是面色苍白的王爷。

    他穿着褐色深衣,此刻衣上染着斑斑血迹。我不由自主走近了二步,听他对那老医正说:“不过是被盗书的窃贼使剑擦着了旧伤,况且已简单处理了伤口,老医正不必太着急。”

    那医正应了声“是”,睨了我一眼,又道:“小官亲自去配了伤药来。”王爷道:“烦劳太医命扈从备轿。”

    太医一退出去,厅中骤然静默了下来,只听烛火噼啪作响,首座的男人将眼光慢慢调至我身上,接着皱起眉头:

    “手怎么了?”

    我此刻方收到身体传递来精疲力竭的感觉与伤口的疼痛,一下坐在椅上,任他挽了袖子,极快地上了药,又喂过两口甜酒,缓过了神才苦笑道:“在地道时不小心被流箭擦了一下。”见他仍抿着唇皱紧眉头,面色沉得吓人,连忙又说:“并不碍事。”

    男人的眼光固执地在我身上其它地方游走,终于将我看得不自在,强调道:“并没有其它伤口。”他执起我的手,声音带了晦涩:“我这一生别无他求,娶名贤妻,做个富贵闲人。”

    “既要娶妻,便须娶自己最心*的姑娘。平民百姓娶妻犹呵护备至,我们身为龙子龙孙,自然不可以输给那等乡野村夫,娶了妻子,便要将她护于羽冀之下,令她金玉砌就,荣华一生,不受一点委屈,病痛伤害。”

    他露出一抹自嘲:“如今,既做不了富贵闲人,还眼睁睁看着你前去涉险无能为力。”

    我第一反应脸先红了,啐道:“谁与你已经到了那种地步!”话说完,却又沉默下来。

    他的样子让我觉得难过。

    这么多年来,这个男人一直以保护者自居,嘘寒问暖,关键时刻总会出手,甚至有时我觉得他对我有一种护雏般的心态。惟独这一次,他既与公主互相通气,想来事先知道我们的计划,却并不阻止,这中间想必是经历了一番煎熬。

    当时我以为男人只是一时的英雄气短。

    后来我才知道,他之所以会这么难过,那是因为他不愿意给他的*情染上灰尘。可当他决定向我求亲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将会利用我,去成就他的谋事。或者在这期间,他一直在寻找这中间的平衡点,却随着情势的发展,避无可避,不能如愿。

    而我,则完全没办法想到那么远的事情。事实上,占据我的整个脑海的,尽是如何营救哥哥之事。

    王爷很快恢复了平静。

    等两人一同乘轿离开之时,他又恢复那种淡淡的的表情,眸光沉稳而坚定。在这短短的时间,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而我却不得而知。只隐约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隔上了一层。

    路上才知道如今京都的城禁有多严。

    王爷话声低沉,主动与我提及城防之事。

    “……九都兵马司全出动了,十步一哨,没有腰牌,一律不准出入城,崇文馆祭之后,一直至开春泰山封禅之前,想来都不会撒消城禁。”

    检查时不仅要检查腰牌,还需逐人检查,连王爷辇轿里面也不能例外。

    因为城禁太严,思来想去,王爷只好又导演这一场苦肉计。先是制造了子虚乌有的窃书贼,误伤了王爷,再假借太医院一个小典目之名,借口伤臂需要人随侍照料,将我带了出来。

    我漫不经心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开启了城禁?”

    王爷道:“还有十数日便是崇文馆祭,或许皇帝是怕有人局时自馆中取走甚么东西。”

    我“哦”了一声,眼皮酸胀,隐约感觉一只手臂绕腰环了过来,我累得有些犯糊涂,就势就靠在那个臂弯上。歪了半晌,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能放心,不由强撑打开一道眼缝,见王爷侧过头正在看我,神情间大是柔和。我认得他脸上那块赤色大疤,确认是他,便重新合了眼。只是片刻后,我又重新撑开了眼皮。这一回,他轻声说道:

    “你放心睡着片刻,到府我便唤你。”

    我道:“我要回公主的驿馆。”

    男人没有应声,我以为他便是答应了。等停轿了才知道到的是他的府邸。

    他给我安排了一处寝室。而我一下轿也省悟过来,夜色已深,就算我现在就到桐知处,对方想必也早已歇下,一切都需待明日再说。况且如今城中禁严,朝中但凡有些眼色的,自当自闭门户,明哲保身。深夜走动于异国公主处,头一个便引起夏帝的猜忌。这对于如今处处受到监视的六王爷而言,是绝无可能之举。

    是以这么想着,心下焦躁,虽已累极,躺下辗转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我披衣起身,再点了灯,磨墨,打算将照记忆将地道中的机关阵图临摹出来。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外头拍门声响,是守夜的婢女低声劝我上床休息。我皱眉命她休要罗唣。外头静了一会儿,拍门声变作了王爷的。

    我与他道,再过片刻便上床歇息了。然而拍门声音比我想象的固执。我便是存心想遮住耳朵,置之不理也没有办法。

    他说,眉君,后面妆台有镜,你转过头去,看看现在自己的样子。

    我只觉头痛得厉害,不由便转了头望去。薄弱的灯光照出一道人影,我原心下恚怒,这一看倒是给吓住了。

    铜镜照出的人影两颊凹陷,神情枯槁,一双空洞的双眼闪着强弩之末的暗光。

    “你已将近四日没有合眼睡觉,地道中阴寒潮湿,能带进去的只是勉强能入口的干粮与一点清水。这几天你已经伤神过度,便要油尽灯枯了。再固执劳神伤身下去,随时便倒下去不能起来了。”

    “有什么事不能待明天再做好么?”

    我晓得他说的是实情,不由缓缓搁了笔,对着门外轻声诱哄的男人忍不住倾露出痛苦:“的确是乏得很,可是不知为什么,如何也睡不着。”

    他道:“你将门开一开,外头桂花香得很,你陪我随处走一走好么?”

    我最终选择顺从了他的话。

    夜里甚凉,他给我取了斗蓬。

    桂花树的确甚香。我们沿着花荫小道往前走,片刻之后,我在花香缠绕的石砌小凳上坐了下来,接过他递来的温热参茶喝了几口,听他说道:

    “钦天监的吉日批下来了。亲事定在下个月的二十四,崇文馆祭的五日后。”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快乐!

    ☆、38C apter 0056

    56

    或许是那杯参茶放了安神的药物,喝下不久;即昏昏沉沉睡去。隔日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我睁着眼在床上躺了半晌,只觉得周身似给车碾过般难受。

    丫环给我布置了饭食;饭食之后是一碗药汁;再给我手臂伤口上了药,如此挣腾半天,我命她退下;继续研了墨;临摹地道的机关阵图。

    不久便听说;六王爷回府了。

    我坐到他平常会客的侧厅等他。果不久便见他与二名管事一同出现,二名管事似低声与他禀报什么,三人缓缓进了厅,王爷抬头一见我,顿了顿,挥退了管事便向我走来。

    我看他走近,夕阳余辉洒下薄薄一层金色,照得一切似乎不太真切。秋风卷着碧纱橱外的蕉叶簌簌作响。听我说了来意,他反倒是坐下端起茶盏吹了一口,缓缓道:“想告辞?外头正在城禁,你没腰牌,也没有身份牌牒,如何回去。”

    我忍不住便往他腰间睃了一眼。他顺着我的眼光摘了玉带钩上挂着的腰牌,当着我的面将腰牌放入内襟,动作连停顿都没有。

    我讪讪收回眼,他便问我:“可吃了饭?”我道:“吃过了。”他道:“吃了什么?”

    一副闲聊模样。

    我想了想,指着那名给我备了膳的婢女道:“告诉王爷我晚上吃了什么。”等那婢女面无表情地说完,我道:“……我想去公主府。”

    他道:“我知道。”

    “……我自己没办法去。”

    “我知道。”

    我眼瞪着他,一时气结。

    他微笑着将身体倾了倾,将我鬓边一缕碎发掠至耳后:“眉君,你想过没有,我对你一无所知,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帮你?”

    我一时噎住:“我们、我们……”

    他继续道:“你凭什么吃定我一定会帮你?”

    我们有数年的交情,不是吗?可是这种话说出来,却是那样干涩无力。我突然觉得眼前一脸笑容的男人陌生得可怕,忍不住退了一步,他便迫近了一步,气息与我纠缠:“朝中的诸位大臣,哪一个与我不是几年的交情?别说那班大臣,便是京都中的贵胄,宫中的太监执事,皇宫守卫的参将,与本王还能少了交集?这班人或贵或贱,哪一个求我办事,不是战战兢兢,或许之以利,或以物易物,求上半天?”

    他的迫近让我感到呼吸不畅。

    在地道停留将近四日对身体留下的不适感似乎更严重了,与此同时,脸烧一般的面红耳赤,也不知是心虚还是羞恼。我闪避他的眼光,气弱道:“我以为我们关系不一般……”

    “哦?”他连话里似乎也含上了笑:“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侧过脸,不得不屈服:“你是我的未婚夫。”

    他笑容一敛,深深看了我一眼:“你记着便好。”

    说罢,轻轻抚了抚我的背,在我的额上印了一吻,极是温柔。

    下人们早备了膳,他便去净房换了衣裳,传膳,用膳。我不知如何是好,坐在椅上呆呆望他,一直到他用完膳。一名管事捧了一张红色洒金贴子上前,弯着腰请示:“执事房按照王爷的吩咐,已准备好大聘的茶礼,箱笼现今正放于东厢上。”

    王爷拿了那贴子看了一眼,便向我招了招手,道:“一起过去看看。”

    去看什么?看他给我的聘礼丰不丰盛吗?

    我动作僵硬地被他拉往东阁。

    聘礼一百二十箱,一个东厢放得满满当当。我们人还未到时,便听到东厢里面的管事在出声呼喝:王爷明日便要下聘了,命人加紧清点。

    我们一到,一班人便识趣退了下去。

    大红绸缎与漆金的盒子铺了四处,王爷随手翻开一个贴了喆字的箱笼,里头是数十颗大小各一的东珠与数根五彩蝙蝠络子。我看了一眼,便听箱笼里头一抬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在我愕然的时候一条人影已经顶了箱盖窜起,位于近处的王爷伸了手臂,稳稳扶住了那人。

    “公主仔细。”

    银铃般的声音响了一室:

    “王爷哥哥,你怎么才来!可快将我憋坏了!”

    发上簪了一朵山茶花,一身嫩黄钉珠片裳衣,笑靥明媚的,正是公主桐知。

    我有些意外,沉默打量了两人一眼。王爷将公主轻轻推开了一些,对我道:“公主也并不好明目张胆前来王府,便想了这个法子,将公主藏在箱笼之中,抬入王府。”

    此时公主早将身体挨了过来,一张飞扬的脸换上了关切,语有忧心:“姐姐,王爷哥哥昨天就将你的情况告诉我了。你一个人在秘道那么多天……我很担心你。”

    言辞甚是真挚。

    我笑了笑:“可喜并无大碍。”

    她便亲昵挽了我的手臂,回头冲王爷眼波娇娆道:“王爷哥哥,今晚我可就不回公主府了,上回我歇息的那间可以看到荷池的碧纱橱可还给我留着?”

    王爷顿了顿,只道:“这个季节却是连荷叶也不能看了。”

    公主水汪汪的大眼眨了眨:“我就喜欢那屋子清爽。就是那绢纱帘子,可否给我换成荷花的?”

    王爷往外挥了挥手。公主笑咪咪看外头一名管事领了话前去办理,终于醒悟过来似的,望向身边的我,面露无辜:“上回为了照顾王爷哥哥,我便在那边住得习惯了,一时没想到姐姐就快是王府的新王妃了,姐姐莫怪我僭越吧?”

    这些日子里,但管这位公主在我面前出现,但显露出一副亲昵无比的样子,与从前不掩杀意的拔扈模样,判若两人。

    我自是晓得她一直在作戏,只是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是以一概不咸不淡相对。然而这个女人的殷勤献媚虽未打动我,却明显打动了王爷。想来他从前便是知道我与公主关系不佳的,此刻见公主小心讨好望着我,眼光也向我扫来,很明显是希望我与公主能融洽相处。

    我暗自冷笑了一声,也不应是与不是,只反而冷冷问向二人:“公主此次前来王府的目的是什么?”

    估计是没料到我这么直接不假辞色,公主面上笑容瞬间淡了不少,朝王爷递去了一眼,越发现出小心冀冀的模样:“姐姐,救人的事还需仰仗王爷哥哥……”

    我摇了摇头:“你们如何计划我并不管,但是主持救人只能由我来操纵,秘道的机关阵图,也不能外泄。”

    “外泄?是指不能给我这个外人看吗?”王爷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听着这轻细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仿佛能看到男人的眼睛,正一点点森寒下去。

    我只觉头皮有些发麻,然而有另一股莫名其妙的倔强却支撑着我挺直了腰身,极其僵硬地应了一声:“正是。”

    他的唇边掀了掀,然而眼神冷峻,毫无笑意:“眉君,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愿意亲口承认,你并不信任我了。”

    “这可全数是你说的。”

    男人在向我逼近。

    我终于还是心慌气短了起来,忍不住便要往后闪避。只是只退了一步,身后便紧紧贴在朱红的漆金木箱之上,再无退路。

    下一刻,手腕剧烈一痛,便被牢牢攒住。

    “你跟我来。”他只丢下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甜了☆⌒_⌒☆

    ☆、39C apter 0057

    57

    我被拖入书房,王爷开启了一道暗门;接着便是进入地底的层层石阶。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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