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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夫贵妻荣只是传说

正文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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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看着桃姑,桃姑听了张大叔的这话,反而心定下来,妻者齐也,要的就是门当户对。

    虽说陈知隆不是陈家家主,却是人人都知道陈家的家私有一大半是他打拼回来的,这样的男子,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族里的长辈此时也想摆摆架子,出来给自己的亲戚友好说句话。

    想到这里,桃姑对着陈知隆只是一笑,陈知隆见桃姑脸上没有愠色,也无怯色,反而坦然接受,自己的眼果然不差,沉稳大方,哪里能看出半点村姑的样子?他们的举动张大叔全看在眼里,他跟陈知隆许多年,知道陈知隆要定下来的事情,是谁也挡不住的。

    现在别说桃姑是裘家下堂妇,就是烟花女子,陈知隆要娶,也没人能阻止,此时说出这话,不过是想瞧瞧桃姑可有能配上他,见桃姑这样举止,心里叫声好。别看楚氏貌不出众,光这几分胆色,这样沉稳就少有人及。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依旧恭敬的道:“族里三老太爷也算是大爷的长辈里最高的,他若要出面说这亲事配不上,倒有几分难做。”陈知隆在乎的不过是桃姑一人而已,见桃姑脸色如常,心已经放下笑道:“他们由他们自去,我定的事还有谁能不让做?”

    张大叔的眼角余光还是往桃姑那里看去,嘴里的话越发恭敬了:“是,大爷说的是,只是三老太爷说了,陈家家大业大,怎么能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做正室,族里其他长辈也是这般说的,二爷也是左右为难,最后三老太爷说,不然就让大爷先娶王家六姑娘为正室。”

    说完张大叔又恭敬的对陈知隆行了一礼:“当日所说就是这些,小的并无一句欺瞒。”陈知隆看着他,以他的聪明,难道不知道张大叔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渐渐眼又看向桃姑,桃姑的脸色还是没有变,见陈知隆看她,只是笑道:“陈爷家事,在下自然不好多说。”

    这话说的,张大叔又看桃姑一眼,陈知隆先是有些恼,但在桃姑低头下去的时候看到桃姑眼里的一丝笑意,明白了些,也低头笑一笑,故意看着张大叔道:“那王家六姑娘是哪一家的?”

    张大叔没料到陈知隆会这样问,肚里思量一下抬头看见陈知隆脸上有些促狭的笑容,心里顿时明了,这样的事,怎么会是自家大爷做出的?但既然问了,自己也要回答:“王家六姑娘就是王三爷庶出的妹妹,今年十六岁,听的相貌秀丽,性子柔顺,三老太爷说,这样出身,性子恰配大爷。”

    十六,相貌秀丽,性子柔顺,陈知隆的艳福可真好,桃姑虽知道陈知隆定不会答应这事,但心里开始慢慢有酸意漫上来,用手敲敲桌子:“此是陈爷家事,在下今日倦了,先下去歇息。”

    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她话里分明是含着酸味的,陈知隆虽知道桃姑心里有自己,但是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占了多少分量,此时听的她话里含着酸味,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见她起身要走,忙让张大叔下去,上前拉住桃姑:“楚兄且站一站。”

    桃姑重又坐下,陈知隆方才还有千言万语,此时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天才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没人能改。”

    桃姑心里也一样乐开花,却只抿嘴一笑:“我知道。”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吗?陈知隆觉得就像夏天喝了一碗酸梅汤一样沁心,眼灼灼的看着她:“那可是十六岁,姿容秀丽的少女。”

    桃姑又笑了:“可是这样的女子你要娶早就娶了,贤良淑德,天生就适合做人家的主母,可是你没娶,这次自然也不会,更何况,”桃姑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说出来,脸上又开始热辣辣起来,更何况什么?陈知隆还是看着她,眼里含着的情意更明显了,这样的女子才是自己要的,能陪自己一直飞翔的女子。

    桃姑的头低下去又抬起来,鼓足勇气道:“更何况,现在你有我,我虽貌不如人,家世也不好,但我是和她们不一样的女子。”说完这话,桃姑觉得浑身轻松,这些话一直以来桃姑以为只有刘夫人这样的女子才能说出来的。

    当日刘夫人却笑着道,自己也能做到的,这些无关容貌,无关家世,而是关乎内心,当日自己不明白,现在说了出来就明白了。

    陈知隆看着她的笑容,轻轻拉起她的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换成女装吧,我想瞧瞧你穿女装什么样子?”

    桃姑先说了声个好字接着又道:“到时候你嫌不好看我可不管。”陈知隆又笑了,却没有说话,桃姑看着他的脸:“有件事你还要答应我。”

    此时别说是一件事,就是一万件陈知隆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只顾着点头,桃姑道:“裘家负我,我不能忘,无关其它,故此对裘家我定要回报十倍。”

    原来是这件事,陈知隆已经到了嘴边的例行反对又止住,变成这样一句:“是不是你不去报的话心里极难受?”桃姑点头:“那是一个疤,不想起倒罢了,一想起就恨不得食肉寝皮,我知道现时有了你,我可以不管原先的事,可是若任由他们在那逍遥,不得亲手去抱,日后就算他们受了天报,我也只会恨天报来的太迟。”

    陈知隆长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把桃姑的话想了只怕有万遍,易地而处,若有一个女子这样对自己,日后就算自己有了娇妻爱子,日子过的极美满,人人称羡,若不去亲手报了,午夜梦回时候还是会有些坐立难安,自己一个男子都会如此,更何况桃姑这样的女子?何必要为自己一点酸意就阻了她呢?只是微一点头道:“好,你要报,我陪你去报。”

    见他终于答应,桃姑脸上露出笑容:“谢谢。”陈知隆的手抚上了她的脸:“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说谢?”话说的真好听,桃姑觉得心里又开始有小鸟在唱歌,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就像是在云中飘荡,陈知隆摸着她的脸,为什么这样稍微带有一点粗糙的脸,自己却怎么也摸不够呢?

    还乡

    在漳州住了数日,带回来的货物都出脱了,桃姑囊中又多了六千两白花花的银子。陈知隆还寻了银匠来,打了对金镯,把那对红宝石镶到了金镯上。

    金镯送来的时候,桃姑正在和陈知隆说话,虽说陈知隆要桃姑复了女装,此次回乡路途遥远,换了女装也不方便,桃姑还是着了男装,当一打开匣子,桃姑只觉得眼前一亮,那镯子却不是平时那种用金子打了再在上面雕刻出花纹或者鱼鸟,而是先抽成极细的丝,然后那些细丝再缠成花纹,中间还攒出一朵牡丹花来,那蕊用的就是红宝石。

    桃姑不由赞道:“好精致的活计。”那银匠打这一对镯子也是下了手艺本的,恭敬笑道:“回爷的话,这是小的祖传下来的独门技艺,叫虾须镯,平常打对镯子不过就是五钱银子,打这样一对,却要足足二十两,小的自学会了这门,也不过打了三对而已,只是再没哪对似这对上面的宝石一样光辉。”

    这对镯子的手工就要二十两,平常人家一年的开销,桃姑再细一瞧,那丝果然细如虾须,难怪要叫虾须镯了,陈知隆已经唤过张大叔让他带着银匠去支银子。

    回头见桃姑还在拿着那对镯子端详,坐下笑道:“你若喜欢,就再让他打一对,这东西也不过就二两重。”桃姑把匣子关上,白他一眼:“这工钱都赶上这镯子重,日后再休如此,你就算再有许多钱,这样花起来也不够糟蹋的。”

    陈知隆愣了下然后笑道:“原来是为我心疼银子,这你放心,虽说在海龙寨那里折了十来万银子,却也没动根本,我若连你的头面首饰都凑不齐,还叫什么男人?”

    桃姑心里甜丝丝的,但面上还是没露出来,只是拿着匣子自去房里收好,陈知隆瞧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种奇怪感觉,若是别的女子说这样的话,只会当她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为何桃姑说这样的话,会觉得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的甜?

    “大爷。”张大叔打发了银匠转身进来,却见陈知隆呆望着一处动也不动,打磨双眼瞧瞧,那地方也是空无一物的,这大爷是怎么回事?在旁边等了些时候不见陈知隆理他,忙连唤数声。

    陈知隆这才醒转,回头看见张大叔探寻的眼光,忙坐直身子:“那银匠打发了?”张大叔恭敬应是:“这里事情也了的差不多,随时可以回去。”此时是十月,回到家时差不多已是十一月,这眼看就要过年,忙碌着过年只怕就要耽搁娶亲,看来这婚事要等到年后再办。

    张大叔见陈知隆又皱眉,还当他是担心族里的长辈们有什么话说,恭敬的道:“大爷,容小的说句放肆的话,陈家全族,还不是要仰仗大爷鼻息,三老太爷不过是摆摆长辈架子,王家那边又没有说定,你不肯娶,又有谁敢压着你娶不成。”

    虽说两人担心的是一件事,只是担心的都不在一起,陈知隆只是微笑一下:“我不过在算日子,等回到家时要忙着过年,年前匆忙,我又不忍委屈了她,并不是担心三叔公那里。”

    委屈?自家大爷肯娶她一个下堂妇,还有什么委屈不委屈,不过这样轻薄的话张大叔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笑着道:“大爷想要风风光光的娶大奶奶过门,自然也要准备的妥当些,拖后几月也没什么,再说大奶奶这边,想必也要置宅子,办家具,总要忙些时候。”

    这话提醒陈知隆,他想起当日桃姑曾说过,当初她哥嫂对她也不怎么好,不然她一个孤身女子也不会想到男装出海。

    一思及此,陈知隆就问张大叔:“楚家那边,你可去打听过?”一提起桃姑的哥嫂,张大叔就摇头:“大爷,当着大奶奶的面小的也不好说,去大奶奶村里问过,她的哥嫂半点也不在意她是死是活,那哥哥倒罢了,嫂子还说过,当日怎么不一根索子吊死在裘家,也好能赚些银钱。”

    张大叔话没说完,陈知隆就猛拍桌子:“怎的如此可恶。”张大叔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小的也没说要提亲的话,只是大爷也要去和大奶奶说,横竖是二嫁,自己做主也就罢了。”

    还是张大叔想的周到,这些事情,陈知隆是不会想到的,他点头称是,挥手让张大叔下去,自己想了想就往桃姑住的地方走。

    一路上只是在想怎么和桃姑说,这样直说出来,会不会里间他们兄妹之情,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她亲哥哥,他轻轻用手拍着头,别人还说自己是智多星,怎么一遇到桃姑的事情,就会慌乱起来。

    “你在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过门不入?”桃姑取笑的声音响起,原来自己已经到桃姑住所,她正坐在院里石桌上看着自己,丫鬟行礼后进屋取茶去了。

    陈知隆坐下望着桃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直到丫鬟把茶送上,喝了一口也没想出来,桃姑知道他定是有话说的,笑道:“是不是过几日就可以走了,要不要先把东西收拾起来?”

    陈知隆又喝了一口茶这才道:“是这样的,方才我问张大叔,他说你的哥嫂好像有些?”下面的话陈知隆又不好说出口了,桃姑已经明白,那日哥嫂如此待自己,临走时嫂嫂还要拿走自己最后活命的银子,此时也可称衣锦还乡,嫂嫂定会似苍蝇见了血样的寻上门。

    按了情理,自己当照拂一二,可要按了本心,桃姑恨不得终生不理哥嫂,怎还肯照拂,想了半响桃姑叹气道:“我的哥嫂,我却是无话可说的,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横竖咱们以后都是出海的时候多,在家的日子少。”

    这样的话,陈知隆抬眼看见桃姑眼里的一抹落寞,那些都是她在世上的亲人。按了那些老夫子的话来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打的脱的亲戚,可是这么多年来,为了钱把兄弟逼上绝路的事情陈知隆又不是没有见过,当初若是她的哥嫂肯照拂她,她也不会男装出海,吃那么多的辛苦。

    主意一定,陈知隆就笑道:“既这样,等我们回了乡,就在县城里置个宅子,你住在里面,我派人去和你提亲,等过了年,定了日子迎你过门可好?”

    桃姑唇边露出笑意,怎么不好?陈知隆舒口气:“到时你的哥嫂若寻上门来,你要认这门亲也由你,不认也由你,随你高兴。”

    桃姑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否极泰来是有道理的,当初被裘家休弃在街头被辱骂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陈知隆看着她脸上的笑,哎,这婚事还是赶在年前办比较好。

    又坐上了船,这次越走就越冷,好在这边还算暖和,也没有结冰,听张大叔讲,在辽东一带,一年只有三个月会暖和,不到数九寒冬就冰天雪地,还在八月里就飘雪不止,人到了那里穿寻常的棉衣是抵不了多少,非要穿皮衣大氅。

    桃姑一路听了这些新鲜,细一想倒笑了:“往北极寒,往南就极热,那往极南的地方去,岂不更是热的要死人。”

    这个张大叔是从来没想过的,况且也没人往极南的地方去,只是皱眉道:“物极必反,说不定那极南之地也会冰天雪地。”说的也是,桃姑点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往那极南之地去了回来?

    一路平顺的到了家,张大叔在前十日已经下船,赶陆路回去,除了通知陈家那里做好准备,还要给桃姑赁间宅子,动用的家伙器物,使唤的丫鬟仆妇这些都要预备起来。

    船一到了码头,陈二爷已等在那里,见到陈知隆下来,忙的行礼道:“大哥辛苦,这一去想不到就是两年功夫。”说话时候只是往陈知隆身后瞧,陈知隆不觉奇怪:“兄弟你是瞧什么?”

    陈二爷微一愣:“不是说大哥要娶的嫂子也是同船回来,怎么不见下船。”原来如此,陈知隆微微一笑,并没说旁的,桃姑在旁听的也只是笑,幸好自己着了男装,上前行礼如仪:“既已到家乡,在下就此别过两位。”

    陈二爷忙的还礼:“这位瞧着眼生的很,想是附船回来的?”虽一样身着男装,但已过了将近两年时间,桃姑早不是当初那个干瘪瘦小,穿着簇新而不合身衣衫,站在一边有些局促的乡下小子模样,举手投足之间也添了从容和气势,听陈二爷动问,笑道:“在下既是当日附船的楚陶,二爷不记得了?”

    陈二爷还记得一些,只是这楚陶的变化太大,忙的又重新行礼,寒暄一阵,陈二爷还要张罗着请桃姑也去陈家赴宴洗尘,桃姑想着回到家乡,就要换了女子的装束,婉言谢过。

    寒暄一阵,张大叔上前报已经预备好车马送桃姑回去,桃姑又谢过陈家兄弟,上车而去。

    景物依旧,人却不同,桃姑长舒一口气,这个天地,终究为自己而变。

    年礼

    白色软绸里衣,鹅黄潞绸袄,红色马面裙,再穿上湖蓝色缎袍,一把乌发被梳成髻,左边插上镶红宝的金簪,右边只戴了一串红色的绢花,面上敷粉,唇上点上新出的茉莉胭脂。

    桃姑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两年没着女装,现时再见,不由有些恍惚,丫鬟绿岚手上在忙,嘴也不闲着:“奶奶这样一打扮,和方才大不一样,这样走出去,谁不说是富家当家奶奶。”

    是吗?桃姑的手往自己脸上摸去,没有那么辛苦,自己的脸也不像原先一般是皮包骨,脸颊有些丰润,点上脂粉,虽说不是个绝代佳人,但也不是当年他们口口声声说的丑似鬼,果然居移气,养移体,那些枯槁穷酸之色,此时一毫也不见于面上。

    “奶奶可装扮停当了?早饭已经备好,奶奶要在哪里用呢?”谦恭的问话响起,一个婆子笑眯眯的走进来,桃姑把镜子放下,还在思索时候,看着恭敬垂手等着自己吩咐的婆子,昨日回来时候已经晚了,匆忙间只见过他们,这时倒忘了这婆子叫什么,只是笑道:“就在这里好了,就我一人,也不用那么麻烦。”

    婆子连声应了,见桃姑又在思索,她是陈家用老的人,张大叔精心挑选出来的,忙道:“奶奶日后称我老刘家的就成,小的家里的就是老刘,蒙张大叔青眼,挑出来伺候奶奶。”

    绿岚已经抿嘴笑了:“刘婶子,奶奶这起来时候也不短了,你就快点把早饭端上来,饿着奶奶可是谁都当不起的。”老刘家的连声应了,不一时端了饭食过来。

    卤香干,小咸鱼,腌的紫姜,还有一块豆腐乳,配上旁边热气腾腾的粳米粥,许久没吃过家乡风味的桃姑不由食指大动,喝了两碗粥,那些小菜也吃的精光,连备着不时之需的豆腐皮包子也吃了两个这才觉得饱了。

    放下筷子,绿岚送上茶,桃姑只是漱了漱就把茶碗放下道:“昨日来的匆忙,这里面都没逛过,你带我去转转。”

    绿岚还没应,正在收拾的老刘家的已经笑了:“奶奶,这宅子是张大叔精心挑选的,虽说只有两进三间,但后面还有个好大的院子,虽要进腊月,那梅花却要开了,奶奶何不去转转。”

    这个老刘家的看起来是个爱说话的,桃姑心里下个结论,绿岚在前面引路,从房里出去,转个拐角就到。

    院子虽说不小,但除了假山跟前的两棵梅花正在含苞之外,别的花木都在萧瑟之中,也没什么好赏的,想要出去转转,看看这久违的家乡风光,此时是女装,想出去也会有人拦着。

    桃姑转了回来,老刘家的已在院子里放好一把椅子,上面放了软垫,旁边摆了个小几,小几之上摆了些茶果。看见桃姑进来,老刘家的笑着上前道:“奶奶乏了吧,在这里坐着晒太阳歇歇。”

    这富人家的女眷可真金贵,不过就是在那院子里随便走走就乏了,但她也是好意,桃姑坐到椅上,日头晒的人暖洋洋的,又有些发困。见她闭眼想睡去,绿岚已经进到里面拿出一个绸底弹墨缎面的斗篷过来给她盖上。

    这富贵人家的丫鬟可真伶俐,难怪当日裘家的下人说自己只能做个粗使的,想起裘家,桃姑就想遣人去打听打听,可是自己刚回来一日,这些下人也还没用熟,还是等过完年再慢慢打听。

    见她睡去,想来一时也不会呼唤,绿岚进屋拿了针线出来做,桃姑见她手上做着一个颜色鲜活的荷包,猛然想起既无事的话,何不给陈知隆做几个荷包,还做几双鞋,这些也该是做妻子应做的,想起这个,桃姑的脸又有些发热。

    在这里受着众人服侍,闲暇时做些针线,这日子过的逍遥自在,桃姑却比在海龙寨时还要焦虑一些,当日陈知隆说的,等回了家就要遣人来说亲,屈指算来,这回来已经十日,离过年也只有半个月,怎的还不见人来,是不是有些别的事情被耽误了?

    心里虽焦虑,但桃姑面上还是没有露出来,转眼给陈知隆做的荷包也做了四五个,别说鞋,连新衣都裁出一件,虽许久没做针线,但桃姑的手艺还是没丢。

    除了做些针线,平时也和她们说些闲话,初时还有些生涩,经过这么几日,她们都知道桃姑是个好服侍的,绿岚年纪不过十五,老刘在陈家多年,又爱说话,不多几日陈家的底细可全都倒给桃姑了。

    陈家聚族而居也有百年,在这附近也算极盛的一家,族里各支都没陈知隆这支富有。那三老太爷是陈知隆爷爷的堂兄弟,在长辈里面也算是德高望重,他的女儿嫁的就是王家老爷,此次听的陈知隆要娶妻,女儿生的亲外孙女都嫁了,就打起女儿家庶女的主意,谁知被陈二爷回绝了,心里正在着恼。

    桃姑听的清楚,原来这三老太爷就是当日王三爷的亲外公,自己还从王三爷手里赢了三千银子去,这时自己又要嫁陈知隆,也不知他会不会从中使坏。

    桃姑想到这里,不添忧愁,反添得意,倒要看看陈知隆是怎样解开这件事?故此也把这桩心事放下,安心过日子。

    老刘家的见桃姑喜欢听这些闲话,也讲些市井中的闲话。裘家虽在邻县,但江家就在本县,听老刘家的说,江家老爷半年前过世了,过世之后几个儿子争抢家私,闹上县衙,到现在官司都没打清楚。

    江家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听说自从江老爷过世,少了依仗,在那边的日子也开始不好过起来,先是女婿说过门一年多了也没身孕,接了个妾进门,又是婆婆说天下哪有媳妇掌着家私的?

    要把家接过来自己掌着,全忘了这些家私都是江家女儿带来的嫁妆,江家带去的下人怎么肯依,日日只在家里吵闹不休,县里的人只当是看笑话,说这都是当初江家老爷巴巴的把女儿嫁给一个抛了糟糠之妻的负心汉的报应。

    老刘家的讲的虽不仔细,桃姑却也能想的出来,没想到江玉雪的好日子竟只有一年有余,先是失父,又是丈夫离心,再是公婆反目,算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可恼那裘家。

    桃姑心里对裘家的恨又加深起来,若真依了他家的心意行事,那天下可还有个公平?只是不得见陈知隆,没法和他商量怎么报了裘家的仇。

    这日又在做针线,小厮进来报:“奶奶,大爷遣人送过年的年礼。”这离过年没几天了,也是送年礼的时候,老刘家的已经带着小厮出去接年礼了。

    老刘家的没过一会就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人,帽子压的低低的,老刘家的脸上有压抑不住的笑意,低着头在做针线的桃姑也没看到。

    老刘家的上前行礼:“奶奶,大爷遣来的人说有话要和奶奶说。”有话要回?桃姑抬起头,见那人头低低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话?桃姑还在思索,老刘家的已经示意绿岚随自己出去,绿岚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随她出去。

    桃姑见那人只是低头,心里更是奇怪:“大爷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问话之时,桃姑还在想陈知隆为什么不写封书来?

    那人已经开口:“大爷说,他很想你。”桃姑的脸登时就红了起来,这样的话,只能见诸笔端,怎能说出来,说出来也罢了,怎能由别人代传?

    那人见桃姑只顾着害羞竟没听出自己的声音,忍不住了,抬头道:“原来不过一月没见,楚爷竟听不出在下的声音了。”

    楚爷?桃姑这才抬头,见陈知隆一双眼正看着自己,桃姑啊了一声,想要站起,却觉得欢喜的脚都软了,还是坐在那里道:“要来找我,来就是了,还这样捉弄我。”

    陈知隆看着桃姑,换上女装的她少了些硬朗,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媚,只是说话时候那种样子还是一点没变,眼里闪着光,唇微微往上翘。

    陈知隆走上前一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我此时可是尝遍了,本来早想来了,偏生二弟又说,三叔公在那里想找错处,依了我的性子,什么样的都不怕,可是二弟还要在这里,况且女子的名节重要,这才没来望你,你可好吧?”

    桃姑那声还好刚想说出来,但看着陈知隆满眼的思念,微一笑道:“好,成日想你怎么会好。”

    陈知隆抬手替她理着鬓边的发丝:“等过了年,就遣人来提亲,二月里娶你过门,从此后我们一起出海,再也不分开。”

    桃姑的心一点点柔软,再也不分开,老刘家的咳嗽声响起:“奶奶,大爷遣来的人想必说完话了,还请早些回去。”

    桃姑站起身来,陈知隆眼里全是不舍,又摸一摸她的发丝,陈知隆这才把帽子拉低,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桃姑却觉得相思更长,直到老刘家的含笑回来,桃姑才猛地想起,给陈知隆准备的荷包鞋袜都没让他带走。

    忙着过年,桃姑也没什么可帮上忙的,只是看着他们预备,这日前面突然传来吵闹之声,老刘家的还当是前面街上有什么热闹,早出去看热闹了,等了些须进来时老刘家的却一脸慌乱:“奶奶,外面有个妇人在那里吵闹,说是要来找自家小姑。”

    自家小姑?桃姑的眉皱起来,刚要问妇人是什么样的,就听到有尖利而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这些狗奴才,拦着老娘的路,难道不知道这里的奶奶是我家小姑,到时见了她,一个个把你们屁股打烂。”

    舅奶奶

    这个声音,桃姑微一愣,不就是自家大嫂的声音吗?却也奇怪,自己回来也没声张,住在这里全是张大叔操办的,怎么大嫂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桃姑还在思量,嚷嚷声已经越来越近,接着就是杂沓的脚步声,中间还伴随着男子声音:“这位大嫂,你要进去,可也要等我们通报。”

    桃姑已经瞧见大嫂把老刘使力一推,差点就被推倒:“通报?什么通报?这里既是姓楚,也就是我自家,哪还要人通报。”

    老刘家的见闹的忒不像话,怕桃姑脸上不光彩,小声问道:“奶奶?”桃姑刚要说好,楚大嫂已经来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一番。

    桃姑任由她打量,既不说话,也不起身,眼也没朝她瞧,楚大嫂见她这样做派,还当自己认错了人。那日有人寻到自己家去,说自家小姑并没有死,而是攀上陈家这门好亲事,将过了年就要嫁给陈家大爷,这陈家听说可是邻县首富,连那些管家们个个都是穿绸着缎,使奴唤婢的。

    小姑长的若是天仙一般,这话还有三分可信,可是自家小姑,长的又黑又丑,瞧那面相怎是个做富家主母的?况且说的要嫁,怎不见陈家上门来提亲,那人却连连赌咒发誓,说所言句句是实。

    陈家要娶的新妇就是姓楚,现时已被安置在邻县,只等过了年就迎娶过门,说完那人又连连叹息,称从没听过这样的事,一攀了高枝,就要撇了娘家,自家做主,须知女子少了娘家人做主,怎好在婆家过日?

    一番话说的楚大嫂本有一丝惭愧也全化为乌有,当日若不是自己那样对小姑,小姑另嫁也不过嫁个一般的穷人,哪能嫁进陈家,说起来自己还是功不可没,今日自然要去做娘家。想到这里,楚大嫂笑的满脸开花。连连撺掇老公来寻小姑,谁知那不争气的,只说当日做的太绝,已无脸来见小姑,不寻仇已是好事,怎还再去做什么大舅?

    千说万说只是不肯来,气的楚大嫂恨不得把自己老公打几个耳光,只是现在碍于他妹子要嫁富家,还要去做舅爷,只得慢慢拿话哄他,谁知甜话苦话都说尽了,楚大郎还是摇头不肯,说哪有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

    楚大嫂性子上来,你不去做舅爷,难道我就不能去做舅奶奶,次日梳好头,裹好脚,换上套出门的衣衫就去寻那人,称能否带挈自己去寻下小姑?那人满口答应,说自己也是和陈家有生意往来的,还望舅奶奶在大奶奶跟前多美言几句。

    左一声舅奶奶,右一声舅奶奶,叫的楚大嫂身子如堕云里雾里,眼笑的眯成条线,坐上了那人的马车,那内垫用的竟是上好的绸子,还在咂舌时候那人已经说了,这不算什么,陈家管家用的,比这还阔气。

    还送上精致的点心给自己充饥,楚大嫂只觉得从没有过的享受,到时进了陈家,坐了舅奶奶,那可就是使奴唤俾,肥鸡大鸭子,照了自己的喜欢倒换着口味。摸了摸头上戴的那只银钗,这还是当初楚家下聘的聘礼,自己平时还舍不得戴,只有做客时候才戴,到时定要打上一副金做的头面,亮灿灿的戴了一头,穿了新做的衣衫,回娘家显摆显摆。

    楚大嫂做着美梦,只嫌这马跑的太慢,幸好辰时出门,午时也就到了,那人却只带自己到了一条小巷,小巷尽头有一座宅子,那人请自己下了车才道:“此处就是令小姑安置之所,只是守门的有些不识人,舅奶奶到时千万不要怕了他们,还有句话,舅奶奶千万记得,到时千万别说出小可是谁,只说在市上打听到的就是。”

    楚大嫂满心感激他还来不及,自然连声答应,那人这才别过,楚大嫂上前就敲门,谁知应门的小厮果然说没有这个人,楚大嫂心说那人说的果然没错,就嚷了起来,推搡之间被她挤了进门。

    初一看见院子里坐着的是个穿金戴银,富家太太样的女子,楚大嫂已经愣了下,若是自家小姑,任她怎么生气,也不会对自己不理不睬,只是既已到了这里,难道还不见个真人,索性对那女子打量起来。

    这一细打量楚大嫂这才认出面前这看起来有些陌生的女子就是那日离开时候又黑又瘦的小姑,见她眉眼虽没变,可丰腴许多,气度和原来也大不一样。那人果然没说错,楚大嫂把心放到肚子里面,一时倒忘了要怎么和桃姑说话。

    桃姑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用铜箸拔一拔手炉里的灰,接着就把手炉递给绿岚:“没炭了,再生起来。”绿岚接过手炉下去。

    这口音可是从来没变,桃姑既不理自己,楚大嫂索性坐到她面前,老刘家的又叫一声:“奶奶。”桃姑接过绿岚送来的手炉,手炉很暖,太阳很好,有些事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她看一眼老刘家的,桃姑素来平和,老刘家的还当她拿不起事,但这一眼却让老刘家的愣了一下,垂手侍立。

    楚大嫂见桃姑的做派,不由啧啧称赞道:“小姑真是和原先不一样了。”桃姑的眼这才转了回来:“数年没见,你还是那个样子。”

    楚大嫂的脸红了红,方才进门时候的情形,的确是不成样,她嘴一咧,笑成一朵花样:“小姑,怎么说这宅子也姓楚,我要见你,这是自家人见自家人,哪还通报来通报去?”

    自家人?桃姑不由冷笑,却也没有说话,她既没说话,楚大嫂临来之前想的要趁桃姑怒骂或者责打时候,就任由她打骂一通出了气,等她打骂完了,再痛哭流涕,桃姑历来心软,到时再把别的话说出来。

    谁知桃姑一不骂二不打,只把自己晾在那里,难道说这一趟就白来了不成?说的桃姑转了意,等桃姑和陈家结了亲,那可就是泼天的富贵,想到这里,楚大嫂掐了自己大腿两把,挤出几滴眼泪:“小姑,我知道你恼我,但你一个读书明理的人,难道不知道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当日若不是我用话激你,你怎会有这番境遇?现时享这样富贵?”

    一面用袖子遮住脸假哭,一面从缝隙里偷眼去看桃姑神情,却被桃姑头上簪着的那支赤金镶蓝宝金簪晃花了眼,这支簪做工也不去说它,光是那颗蓝宝石,楚大嫂别说真的,就连假的也没见过那么大,这样一支簪,也不晓得值几多银子?

    楚大嫂一时忘了自己还在哭,那眼直勾勾的望着那支簪动也不动,直到桃姑转头吩咐绿岚做什么楚大嫂才醒过神来,继续哭道:“小姑你纵不看在我面上,你却也只得那么一个亲哥哥?”

    亲哥哥?桃姑叹气,自己哥哥吃亏在太软弱上,又太贪财,当日若没有他,自己受的羞辱也要少些,老刘家的是聪明人,见楚大嫂一哭一诉,有些话不好进自己的耳朵里面,已经示意绿岚和自己退下。

    桃姑却叫住她们:“罢了,我从没有何事不可对人言,今日既来了,我也就说出来,当日离开之时,你们既已当我死了,此时又来认什么哥哥嫂嫂?说什么不经寒彻骨,哪得梅花香?却又是谁把我活命的银子吞了,只给我三十来两?”

    老刘家的和绿岚都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桃姑说完只是看着楚大嫂:“你且请走吧,时过境迁,我不去寻你们当初的不是,今日你也休来认我做小姑。”

    这话说的楚大嫂目瞪口呆,桃姑说完就要进房,老刘家的已经快步上前对楚大嫂道:“奶奶既已说了,这位嫂子还是请回去吧,虽都是楚姓,却也各是各的。”

    楚大嫂一眼估定老刘家的耳边带了对金坠子,跟在桃姑身后的绿岚手上都戴了一对绞丝金镯,那股被桃姑几句话说的冷淡的荣华富贵的心又重新起火,推开老刘家的,老刘家的不料她有这一推,况且总碍着这是桃姑的亲嫂子。

    桃姑虽话说的决绝,但他们做下人的,总不能决绝了,万一到时候桃姑又回心转意起来,到时可就不好受,这一推老刘家的就被推倒,楚大嫂几步上前把绿岚也推开,挡住桃姑的去路。

    桃姑只是停下脚步,并没有看着她,楚大嫂气哼哼的,既然好话她不听,就来硬的,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小姑你说话实在过分,怎么说我和你大哥也是你亲哥哥嫂子,你就算嫁了一百个,出去人人都唤你一声楚氏,日后你有了什么事也要我和你哥哥去给你做娘家撑腰,别说你嫁了那么个商人,就算你嫁了皇帝做了娘娘,也没有不认娘家的道理,我劝小姑你还是把话收回去,免得日后后悔。”

    绿岚已经站定,抢上一步想来护主,桃姑示意绿岚往后退,接着看向楚大嫂:“凡事皆有因果,今日之果也是当日之因,我不想说出什么难听的来,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见桃姑还是不松口,楚大嫂是真的恼了,伸手就要去抓桃姑的头发:“好啊,你才出去了几日,就如此忤逆,今日你还没嫁进陈家,还是我楚家的姑娘,我就代公婆教训教训你。”

    桃姑早料到她会动手,头一偏,楚大嫂的巴掌擦着她的脸过去,连发丝都没擦着,楚大嫂见第一击不中,抬起脚就去踩桃姑的脚,手上已经死死拉住桃姑的胳膊。

    桃姑是双大脚,楚大嫂虽不是三寸却比桃姑的脚小了许多,这一踩没踩到平时和人打架时踩到的小脚尖,若不是拉住桃姑的胳膊,自己反而跌倒。

    桃姑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拽了下来:“数年不见,你竟毫无长进。”楚大嫂此时恼了,身子就势往下一躺就哭了起来:“没天理啊,这小姑要打杀大嫂。”

    这一哭老刘家的上前问道:“奶奶,这?”桃姑看都不看楚大嫂一眼:“她既爱哭,就给我把她抬了扔到街上哭去。”

    说亲

    这话一说出口,正哭的兴的楚大嫂的哭声戛然而止,桃姑听到哭声停了,什么都没说就要往里面走,见她要走,楚大嫂一咬牙,上前抱住桃姑的腿:“你要扔了我出去,我今日就死在你面前,到时不由你不管?”

    桃姑的小腿被她紧紧抱住,挣扎了几下,总不能真的把她踹下去,这样的人,没动她她还哭闹不休,若真踹了下去,只怕到时候就赖在这里,听到她要寻死,桃姑一笑,蹲了下去,声音变的很温和:“你真要寻死?”

    楚大嫂说的寻死不过是吓桃姑的话,现时桃姑攀上高枝了,怎的不怕名声不好?可以不认自己,但逼死人命这个名声一背上,她可别想好过?听到桃姑这样温和的问话,还当桃姑已经软了,一支手死死抱住桃姑的腿,另一只手抹把鼻涕,揩到桃姑的裙子上,抽抽搭搭的说:“有这样不认大嫂的小姑,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桃姑脸上的笑笑的更飞扬:“寻死,那好,你前头寻了死,后头我就给大哥另挑一房好的,到时候没了你,我给大哥置房子置地,再买些家人,到时大哥过的可不快活?”

    楚大嫂听了这话,比被开水泼了跳起来还快,用手指着桃姑的鼻子:“休想,我就算死了也要拉他下去给我垫背。”桃姑冷笑看着她:“要照这样说来,你不寻死了?”楚大嫂没料到自己竟中了桃姑的计,站在那里瞪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桃姑冷笑一声,又要进去,楚大嫂再没有招使的出来,在桃姑身后跺脚骂道:“你有什么得意?一两银子都没有的穷家女,嫁进那样富家,过不得几日就要被人休了,到那时,我倒要看着笑。”

    桃姑停在那里,绿岚已经上前掀起帘子,桃姑转头笑道:“没一两银子,你当我还是那个被裘家几十两银子就打发出去的人?”说着拔下头上的那支簪子,簪上那个偌大的蓝宝石在阳光之下发着光,楚大嫂的眼又被这个光晃花了,恨不得立时就把这支簪子抢了过去。

    那支簪子只在楚大嫂眼前一晃就又被桃姑握了起来:“你看清楚,这里的一草一木,我身上的一丝一缕都是我自己挣的,我也不怕告诉你,箱子里还有几千两的现银子。”

    说着桃姑又冷哼出声:“我嫁陈家大爷,不是看中他的钱,而是看中他的人,陈家娶我也罢,不娶也好,有了这些银子我也不怕什么,说什么被不被休?只怕你永远都瞧不到了。”

    说着桃姑走了进去,重重把帘子放下,楚大嫂此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是恨是悔还是什么,千般滋味都涌上心头,直愣愣站在那里。

    老刘家的见桃姑进去了,缓步上前:“这位大嫂,还是请回去吧。”楚大嫂见老刘家的说话,猛的抓住老刘家的手:“这位妈妈,求你去和小姑说,当日之事我全知悔了。”老刘家的笑着把她的手拿下:“这位大嫂,主人家的事我们做下人的怎好多说,还是请回去吧,只是要劝一句,奶奶为人如何,你定当更明白,有些无谓的事,还是休做。”

    楚大嫂此时一句响亮话也说不出,要在她面前编排桃姑几句,这明摆着的人家定是向着桃姑的,只得跟着老刘家的走了出去,老刘家送她到了门口,刚想进门又被楚大嫂叫住。

    老刘家的是老人,什么事看不出来,从袖子里面摸出一块碎银子来,塞给楚大嫂手里:“这里离家还有些路,雇个牲口回去吧,好走。”说完把门扑的关上。

    楚大嫂手里捏着这块碎银子,心里不知想些什么,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此时再敲开,也是自取其辱,何不回转家去,寻楚大郎再说说,桃姑不认自己这个嫂子,未必不会不认亲哥哥,再说还有自己儿子,主意一定,楚大嫂脚步似飞一般的去寻牲口回家。

    老刘家的回转屋里,见桃姑坐在窗下,用手撑住颊似乎在想什么?笑着上前道:“奶奶,厨房里已经做好年糕,奶奶可要尝一块?”桃姑看着老刘家的:“你给了她多少银子?”

    老刘家的愣了下,忙又笑道:“奶奶,小的可没多少钱,不过就是给了点碎银子让她坐车回去。”桃姑叹气:“多谢你了,她若没这么糊涂,那些事情毕竟都过去了,谁知她竟如此,也怪不得我无情。”

    老刘家的示意绿岚下去端年糕上来,手替桃姑捶着肩:“奶奶,你冰雪聪明,自然也明白,今日之事定是有心人在后面,不然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哪能这么迅速?”

    桃姑自然想到这层,她只是笑道:“我在明处,他在暗处,防又能防的了多少?”老刘家的愣住,她是没料到桃姑竟然这样说,半天才冒出一句:“但也不能不防。”桃姑从绿岚端上的盘子里捡了块年糕放到嘴里:“家贼难防。”

    听见桃姑这句,老刘家的顿时不知该怎么说了,陈知隆要娶桃姑,陈家族里其实赞成的少,反对的多,只是一来要仰仗陈知隆,二来陈家兄弟的正经长辈都已没了,旁的都是隔房长辈,虽有些话说,除三老太爷之外,也没有几个明说的。

    而三老太爷的心事谁都明白,他那个好外孙王三爷浮游浪荡,家业已花销了一半,外孙女婿们也没几家能帮的上多少忙的?他爱女爱孙心切,家里又没多少产业供养外孙,只有给人寻们好亲事,陈知隆没有妹妹,但王三爷还有庶出的妹妹,嫁给陈知隆,自然就是十全的。

    原先是陈知隆不肯娶妻,现时陈知隆既肯娶妻,怎肯让陈知隆娶了别人去?从中作怪的只怕就是他了。

    陈知隆一直到了已过了年,初二的时候才偷溜到桃姑这里,桃姑所想,陈知隆自然也明白,恨的捶着桌子道:“只恨他是个老上辈,不然我就。”

    桃姑端给他一杯茶:“市井小人,大都如此,只是我那哥嫂如没这么糊涂,自然也挑不起来。”陈知隆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有什么,我娶的是你的人,娶的又不是你的家世,再说,我也嫌这些应酬极繁,等成了亲,我们就出海去。”

    桃姑歪头笑了:“成亲,你说亲的人呢?”陈知隆握紧她的手:“初五迎财神,你就等着吧。”

    正月初五迎财神,这日媒婆上了门,媒婆掂着小脚,进到厅里,对着桃姑行礼下去,桃姑虽知道媒婆所为何事而来,自己又不是没嫁过的黄花大闺女,但桃姑的脸还是热了,这次出嫁可和上次不同,上次是盲婚哑嫁,这次却是两情相悦。

    媒婆被叫起,借着喝茶的空当打量下桃姑,虽说穿着也称富丽,但那脸面顶多只能称清秀,眼还算大,鼻梁却不甚高,嘴有些厚,额头有些奇怪,仔细看时,脂粉下面却有道难遮住的疤。

    听的她还是裘家的下堂妻,陈家大爷是被什么蒙住了眼,城里城外那么多好人家的黄花闺女,面庞美丽的不在少数,千挑万选怎么选了这么个?

    再说她可是连哥嫂都不认,虽说楚家的哥嫂也着实不像样子,但再怎么说也是血亲,这女人要没有个娘家可怎么过?若是个天仙,那也能算是为色所迷,说不定还是恋□热?

    媒婆心里咂舌不已,但面上依旧恭敬,今日说的是来提亲,其实是做个过场,叫过恭喜,换了庚帖,媒婆就吩咐人把聘礼送上,桃姑已命绿岚端过一盘子回礼。

    又拿出一个簇新的绣了喜鹊登梅的荷包,赏了媒婆,媒婆接过捏一捏,笑的眼只剩下一线,连声称多谢,没想到这女子出手倒极大方,出了门媒婆迫不及待的打开荷包,里面是两个小金裸子,足有二两重。

    难怪城里都在说这女子是出了海发了大财的,瞧来别说囊中有个几千两,几万两也说不定,谁都知道这走海的利息多大,陈家大爷不就是靠这走海生意才赚了这百万家私?有这么几万两银子在手,不认哥嫂也情有所原。

    媒婆心里翻过无数念头,喜颠颠的回到陈家,把回礼奉上,定下日子,二月初六成亲,又回转桃姑那里,把日子送上,来回数趟,等完了事媒婆只觉得自己的脚都磨出泡来,这两家共总赚了十两银子,二两金子,若日日都有这样生意,跑断腿也心甘。

    桃姑这里准备出嫁,裘家那里却不太平,赶在过年之前,江家的争产官司终于打出了结果,江家三个儿子,各分一股各自过活,江玉雪是嫁出去的姑娘,自然没有一分钱入了口袋,这也是人之常理,但却惹恼了裘世达。

    他当初娶江玉雪时,除了知道江玉雪嫁妆丰厚之外,还想着江老爷这样宠爱江玉雪,江家那三个儿子又是不成器的,等慢慢哄的江老爷上心,不说全部,少说也有一半家业归了自家,谁知江老爷去的如此之速,没有半个字的遗嘱,自己只能看着那些钱拿不到手。

    先是在妻子守孝期间,就纳了个贫家女儿为妾,后又让裘母出面,找江玉雪要掌家私,这话自然是被江玉雪驳回去了,张妈妈又不是好惹的,恼了起来,吩咐下人连裘家父母的饭食都给断了。

    裘母知道江老爷死了,江玉雪少了依仗,后来又知道江家家私江玉雪没有分毫,受了这样大气,哪有能忍的住的?她这么两年,手下也有一两个忠心的,也不管是不是新年大节时候,带了两个粗鲁的婆子就冲到江玉雪房里,要把张妈妈捆了撵出去。

    江玉雪怎么肯,她房里的丫鬟们得了江玉雪的吩咐,纷纷上来拦,张妈妈也不是好惹的,双手叉腰就大骂裘母:“你这填不饱的狗,要不是着了我家姑娘的衣衫,吃了我家姑娘的饭食,怎会养的这么白胖,还不快些脱了下来。”

    说着上前抱住裘母就要脱她的衣衫,裘母怎肯,两个人缠做一团,搅成一圈,丫鬟婆子们混战一起,江玉雪气的发抖,此时也哭不出来,只是在那骂道:“休说我不孝敬你们,也休说我不容人,你可想想我可亏了你裘家,怎的现在这般对我?”

    她在那跺脚骂,谁知裘世达早走了进来,听的她这样说,上前抓住江玉雪劈手就是一巴掌。

    江玉雪嫁了裘世达将近两年,别说打,连口热气都没呵过,上次接了那个妾进门,裘世达还用话搪塞了,说的是为子息计,江玉雪见自己进门这许多日子没有身孕,也想借了这妾的肚子生个儿子,也就默认了,此时被打了一巴掌,顿时愣在那里。

    计谋

    江玉雪愣在那里,和裘母抱做一团的张妈妈可还分了神看着她,见裘世达进门后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抓住江玉雪打了一巴掌。张妈妈急忙放开裘母,裘母见她松手,趁机抓住张妈妈的衣衫那么一扯,张妈妈的外衫就被扯掉,裘母尖声高叫:“你这不识好歹的奴才,哪有这样对主人的,还不给我脱了好衣衫,到厨下烧火?”

    张妈妈反手就往裘母面上打了一巴掌,裘母正在得意,没料到被打了一巴掌,顿时坐到地上大哭起来:“这是什么世道,哪有做下人的打主母的道理。”张妈妈此时已到了江玉雪身边,见她半边面被裘世达打红,心疼的都要掉下泪来,听到裘母在那里骂,用手指着裘世达就大骂起来:“你这杀才?难道不知你今日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是姑娘的嫁妆吗?姑娘对你,哪里有不到处?你竟这样做作?难道以为江家没人了吗?”

    裘母早滚到裘世达身边拉住儿子的腿大哭起来:“儿啊,你娘我没脸活了,竟被个下人辱骂。”裘世达却是今日出去应酬时候,听的酒席上有人在说陈家大爷将要娶亲,娶的不是高门大户家出来的千金,竟是个被人休过的女子。

    初时只当稀奇听,谁知越听越觉得像是被自己休掉的楚氏,后来更听说那女子是走海发了大财的,囊中少说也有四五万金,比起陈家家财虽然少了很多,但也没有哪一家千金的嫁妆会有这么多。

    还有人笑称,当日江老爷嫁女,连房子连地,下了四五千金的嫁妆,也算是头一份的,没想到还有人用四五万金做了嫁妆,话里带有的讥讽味道裘世达怎么听不出来呢?不就是笑自己穿的是妻子嫁时的衣衫?

    匆匆不等终席就辞了回去,回家路上恰好遇到楚大嫂,素日见到楚大嫂,裘世达只当不认得,今日就想问问桃姑发财的话是真是假,忙叫住轿子,拦住楚大嫂细问起来。

    楚大嫂见平日不理自己的裘世达此时和颜悦色,明白他想必知道桃姑发财回来,想到那日去桃姑那里遇到的冷遇,心里想出个计策来,让裘世达这个前夫去和桃姑闹一闹,给她个没脸也好。

    想到这里,面上反撮起笑来:“裘爷,你可知道小姑她可是发了大财,别说穿绸着缎,那日我见她头上手上戴的,都是足金的东西,那样一身,想必也有斤把,她也不嫌重。”

    斤把足金的首饰?妇人家的首饰可不是只有一两套的,而且一次也不会戴完,最多能戴个十之一二就差不多,照这样算下来,桃姑光首饰就值个两千来两,再加上别的,四五万金的东西定还是有的,那江玉雪带来的嫁妆,在这些面前,可是不值一提。

    楚大嫂见裘世达神色变化,知道他是喜欢钱的,故意叹一口气道:“当日你若没休了小姑,我还要称你一声妹夫,哪似今日小姑要带着这些钱去给陈家锦上添花。”

    休了?裘世达皱一皱眉,当年休桃姑时候,却是暗地里做事,虽说有原媒,堂上父母做主,还有她娘家哥哥点了头,可要翻过来,也不是不能的,想到这里,裘世达连连拱手:“多谢舅嫂提醒,做妹夫的这就回家寻父母商量。”

    楚大嫂见裘世达立时就把称呼转了过来,心里想到,你不认我们倒罢了,你嫁到裘家那可是人人都知的,到时告上公堂,告你个夹资私逃的罪,瞧你还拿什么去进陈家的门?

    裘世达这里急忙回了家,刚进大门迎面就碰到小厮慌张过来,说奶奶和太太在屋里打起来,裘世达此时满脑子都是怎么把桃姑那些钱弄回来,恨不得把江玉雪登时就掀回她娘家去,等进了门见果然吵嚷不休,这才给了江玉雪一巴掌,又被护主的张妈妈骂了几句,立时跺脚发作道:“这样日子,还过了做甚?”

    张妈妈本以为搬出江家来,裘世达就算不怕的十足,也要小心一些,谁知裘世达早不是早上出门时候的那个人了,见裘世达这样,张妈妈倒一时忘了说话。

    裘世达发作过后,冷笑道:“娘子你怎的这般,不孝爹娘倒也罢了,此时还唆使你身边的婆子这样说话,这七出之条,娘子你犯的不少。”

    七出之条?裘母此时在婆子的搀扶下已站了起来,用手理一理头发,听到儿子这句倒愣住了?虽说要接了掌家之权不过是打一打江玉雪的气焰,心里也明白这些家私都是江玉雪带来的嫁妆,要真休了,全家还不是要回乡下继续过苦日子,不由拉一拉儿子的衣襟。

    裘世达只是把裘母的手从衣襟上拉下,对着江玉雪口气更严厉了:“现时就遣人去请舅兄,请他来评评理,媳妇怎能这样对婆婆。”说完理都不理江玉雪,拉着裘母就出去了。

    江玉雪顿时如雷轰顶,张大着嘴似僵了一样站在那里,张妈妈一边帮她揉着胸口一边道:“姑娘别气,姑爷定是油脂蒙了心,难道他不知道,虽说你是嫁他,其实他和入赘一般,真要到了那步,让他三个人都滚蛋。”

    江玉雪的泪此时才扑簌簌下来:“妈妈,还是只有你好。”张妈妈扫一眼屋里情形,此时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打翻,碎瓷片这些满地都是,张妈妈唤过丫鬟命她们打扫干净,又端来茶水伺候江玉雪喝下。

    见江玉雪好一些了,这才让丫鬟去瞧瞧裘世达去了哪里?丫鬟不一时就回来:“大爷把太太送回屋,想是安慰了太太几句,现在又派人去江家请舅爷,接着就进了吴新娘的屋子。”

    吴新娘就是三个月前裘世达接进门的妾,听了这话,江玉雪只似万剑穿心一般,叫声妈妈就在那咳嗽不止。

    张妈妈忙给她捶着背,那眉就一竖:“定是那吴新娘捣的鬼,不然好好的姑爷怎么会变起脸来?”江玉雪一听,更是悲从心来,想起裘世达在自己孝期纳妾,实在是没有为人子婿的模样,偏生此时那丫鬟又接一句:“方才奴婢过去时,听的吴新娘屋里的丫鬟说的,吴新娘这月身上没来,想是有了身孕,姑爷还在命人请人来瞧。”

    有了身孕?江玉雪此时又吃起醋来,顿时忘了纳妾的本意是要借她的肚子生个儿子,那手紧紧搅着帕子,咬着下唇道:“生孩子,她倒想的好。”

    张妈妈终究是要老奸巨猾些,眼一闪就又多了个主意:“姑娘,你且休如此,她是你手下的人,到时等生出孩子来,怎么对付都成,何必急在一时。”江玉雪刚要点头,裘世达的声音就又响起:“恶妇,你生不出孩子倒也罢了,怎的此时还要算计我的孩儿,你这样恶妇,岂是容下?”

    江玉雪没想到裘世达竟去而往返,那话还听的清清楚楚,虽说富人家妻妾争风,这妻灭了妾的事不少,但都没有明面做的,脸不由红了红。

    裘世达本意是回来寻些补品给爱妾补补身子,偏又听了这句要紧的话去,更是抓住理由要闹。张妈妈心一横,既已闹到这样何不撕了脸面,眼也不捎裘世达:“姑爷,瞧在姑娘面子上唤你一声姑爷,却不要我提醒你,这宅子是姑娘的陪嫁,连我们这些人都是姑娘的人,江家的人,说正经的,轮不到裘家的在这指手画脚。”

    说着张妈妈就喊丫鬟:“把这位裘大爷请出去,由他爱上哪上哪?”江玉雪还想叫声,早被张妈妈捏住手,丫鬟果然是听张妈妈的,早把裘世达从房里请出去,扑通一声把门合上。

    裘世达瞧着那合上的门扉,脚跺了跺,怕什么,等和桃姑重修旧好,这些银子又不是弄不回来的?忙去老娘房里寻些老娘藏着的东西给吴新娘送去,又重新交了裘母一番话,让她第二天一早就去望桃姑。

    事都做完,这才安心的去陪着已证实有孕的吴新娘,心里那算盘打的十足,到时人财全得,定要再多纳几个美妾,桃姑可不像江玉雪那样刁蛮,可惜的是,江玉雪那边就要丢了,若能江玉雪也答应做了自己的妾,这可不是十足的美事?

    裘母到桃姑那里时候,桃姑正在给自己做嫁衣,虽说已有了一套林大奶奶送的嫁衣,可嫁衣还是要亲手做更好,这次可不像上次做的嫁衣只用红线,金丝银线翠羽,各种线都摆在那里。

    这鸳鸯要用翠羽织了,那边最好就要用金丝绣出云纹,这样走起路来才一闪一闪,桃姑边绣唇边的笑容越大,自己真是糊涂,怎么就忘了要做这些,这眼看离成亲只有二十来天,不赶着可来不及。

    听的有人说有位裘太太求见,桃姑倒没想起来是哪位?还在想要不要人进来已经听到裘母的声音:“我和你家奶奶可是熟到不行,不消通报。”

    老刘家的不由皱眉,自上次楚大嫂来过,陈知隆怕还有人来寻麻烦,特意又派了两个家人在门上守候,怎么会让人进来。

    桃姑见到裘母,还没反应过来裘母已经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哭泣:“我的儿,你可受苦了。”

    第65章

    这声一出口,院子里的人都愣在那里,两个家人本来已经进到院里,只要桃姑一声令下,就把裘母拉了出去,但听到裘母这声喊,两人互看一眼,又垂手退了出去。

    桃姑的眼垂下,这人有了钱,果然和原来不一样,什么人都寻上来了,她任由裘母拉着手,什么话也不说。见她不言不语,裘母哭的更伤心了:“儿,当日那些事情,全是那个不长进的孽障做的,我和你公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糊里糊涂就换了个媳妇。”

    裘母边哭边诉,听起来真是让铁石心肠的人都能落泪,桃姑还是默不作声,依旧坐在那里。裘母一边哭,一边用眼悄悄打量着桃姑,见桃姑身上头上,穿得戴得,都不像是凡品,头上松松挽了髻,只插了一支凤头玉簪,那凤头活灵活现不去说它,光那玉就润的让人心里爱。

    这样玉簪,江玉雪也有一支,除非有重大事情,从舍不得戴出来的,想到这里,裘母更加心疼,不光是泪,鼻涕也要流下来。桃姑皱一皱眉,拿起做着的那幅绣活,绿岚虽然垂手侍立,但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看见桃姑拿起那幅绣活,忙走前一步上来接。

    裘母见桃姑伸出手时,双手各戴了一对板金包玉的镯子,这不是金的,就是玉的,也不知她从哪里赚的这许多钱,心里这样想,哭的更痛了:“儿,我知道你怪我,你总是裘家明媒正娶的,哪有现时撇了这里,嫁去别家的理?”

    桃姑见绿岚接了那幅绣活心这才放下,要这幅绣活摩弄脏了,却是自己的心血都白费了,听到裘母又哭出的这几句话,心里冷笑,没想到马脚这么快就露出,还是不说话。

    裘母见自己又哭又诉,桃姑只如木雕一般不动不说,心里已开始慌起来了,忙又道:“儿,当日你对我和你公公,着实没有不到处,哪似今日那个江氏,昨日我知道你的消息,大哭一场,又痛骂了那个孽障,今日一早就来寻你,儿你放下心来,什么事都有我和你公公做主,你也休要为了赌气嫁给别人,难道不知女子要从一而终。”

    桃姑听的这几句,心里已不是冷笑,而是有些怒了,当初那些欺辱,难道就这么轻轻几句就要揭过?难道自己吃了这么些苦,受了那么多的罪,现在还稀罕他们的做主?

    桃姑淡淡开口:“那些事都已过去,做主不做主还是休提,你年纪已老,还请回去享了你儿子儿媳的孝敬,我这里还有许多事情,不送了。”说完就要唤老刘家的送她出去。

    裘母记忆中的桃姑,还是那个温柔一心只知道服侍自己的女子,哪知道她现时变成这样,嘴张了两张,亏她挣的一副厚脸皮,瞬时又道:“儿,我裘家媳妇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人,哪里还有旁的媳妇,要享孝敬,自然也要享你的。”

    竟然如此不识时务,桃姑本想唤家人下来把裘母轰出去,心里只是一转,已经换了个念头,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眼里似有泪要坠。

    裘母听桃姑话里的叹息之意,还当自己这番话已经打动桃姑的心,泪又掉的极急:“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停妻再娶,是那孽障做的,我们可全不知情,儿,这些日子,你着实受苦。”

    果然蠢妇,还真当自己念着当年的旧情,却不知当年你们不念情,现在还要指望别人念情,桃姑还是没说话,那泪缓缓流过脸颊。这泪瞧在裘母眼里,更是坐实了桃姑心里还有裘世达,只是已应了陈家亲事,不好反悔的。

    忙拿出帕子替桃姑擦着泪:“儿,你等着,回去就去把那江氏撵了,陈家若不肯退亲,就问他个拐骗良人之罪。”桃姑心里更怒,却用袖子遮住脸,把裘母的手一推,两个肩头开始耸动。裘母这下更是觉得自己所猜不错,又安慰了桃姑几句,忙不迭的回去了。

    老刘家的看的糊里糊涂,桃姑没发话也不好去送的,等裘母一走就上前问道:“奶奶,这?”桃姑把袖子放下,脸上哪里有泪痕,唇边只有一丝冷笑:“话可都是她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老刘家的顿时明白,没想到这奶奶出身不算什么,人看起来如此和善,该狠心的时候没有半点心软,忙对桃姑道:“她来吵了这半日,奶奶定劳累了,还是歇息一会。”

    说着端茶过来,桃姑接过,喝了一口放下道:“那两个守门的呢?怎么随便就让人闯了进来?”老刘家的没敢接话,退出去唤那两个守门的家人进来,那两人知道定要不好,吓得额头上的汗都下来,进来后扑通跪下就不敢说话。

    桃姑让绿岚拿过那幅绣活继续绣起来,等那两人跪了有一盏茶的工夫才道:“起来吧,我知道你们是看衣识人的,见她穿着华丽,带着从人就不敢下死手的拦。”那两个连连磕头,怎么敢站起来。

    桃姑轻叹一声:“罢了,这次也是头一次,下次再犯,可没这么好说。”这两人忙又谢过桃姑,这才爬起出去了。

    桃姑停下针线,绿岚忙给她捶着肩,桃姑叹气,这后院的生活,舒是舒服极了,可是足迹不能出门,连街上都不能去望望,还要知道怎么对待这些下人,倒不如当日在船上自在。想起陈知隆所说的等成了亲就带自己出海,唇边不由浮起笑容,闭上眼睛,似乎能闻到海风带来的腥咸的味道,耳边有海鸟在叫。

    裘母满心以为说服了桃姑,喜颠颠的回家报喜,还不等走到家门口,就见门口围了成千的人在看热闹,这是怎么回事?裘母先想到的竟是是不是出人命了?官府在查?

    忙下了车,带着身边的两个婆子挤进里面,那些看热闹的有个把知道裘母是这家的人,你传我,我传你开始指指点点起来:“瞧瞧,这就是他家的老婆子,长的也像个人样,怎么做的全不是人事?”

    还有人在笑:“上次他家为了娶现在这个休的,听说现在发了大财回来了,他家这才想把现在这个休掉,真是做他的美梦。”人群在窃窃私语,饶是裘母那么厚的面皮,也不由红了红,横议论的人一眼,等桃姑回来,再去买大宅子搬离这里,谁稀罕和你们住在一起。

    想起见桃姑时候桃姑那一身的穿戴,裘母顿时觉得这座当时在自己眼里十分阔气的宅子变得狭小无比,不过三进三间的小宅子,家具也不是什么好的,花园太小,到时,定要买个七进宅子,震震他们,再好好的打些新式家具。

    裘母乐颠颠的在想,刚进了门,就有东西扔了过来,裘母虽然在这两年,但当初在乡下时候和人吵架的功夫没丢,头一偏那东西就掉到地上,当啷一声,裘母看这东西有些眼熟,捡起瞧瞧,是自己的宣德炉。

    她急忙吹一吹灰:“这都是怎么回事,吵吵什么?”一个女声已经盖过她的声音:“老乞婆,你回来的正好,拿了你家的东西快些滚出这个宅子,再迟些我就要撵了。”

    裘母这才看见屋檐下面,站着个叉腰正在那骂个不休的少妇,细一瞧竟是江玉雪的嫂子江大奶奶,裘母的脸不由一放,把宣德炉交给旁边的婆子拿了,整整衣衫上前道:“舅奶奶,怎么说这也是裘家的院子,容不得你姓江的在这里胡闹。”

    江大奶奶虽说是个富家奶奶,却是火炭性子,一点就着,昨日听的人来报信,裘家如何如何,已经两太阳暴出火星。江大爷本来还恼着江老爷当日给江玉雪下了如此重的嫁妆,本不想管的,被江大奶奶扯住耳朵教训一番,争产是争产,这江家嫁出去的女儿被婆家羞辱又是一回事,这事若落了下风,到时江家的人出了门也不好抬头见人。江大爷素来畏妻,今日一大早就带着人到了裘家。

    裘世达正愁没了休江玉雪的理由,见江家这等阵势,不由摆出个江玉雪不贤不孝的罪名出来,哪禁的住江大奶奶几句话一说,休妻可以,当日江家的嫁妆,照了单子,一分一毫都不能少给了江家。

    裘世达欺软怕硬的性子,开头还梗着脖子说两声江家教女不贤的话,后面见江大奶奶果然动起真格来,趁她不备躲进吴新娘屋里,把门紧紧顶住,只在那里说好男不和女斗。

    江大奶奶见事已至此,索性把裘家老两口的屋子全都打开,里面的东西都扔了出去,裘父哪是江家那些人的对手,差点就被扔出门外,这样吵嚷不休,一传十,十传百,惹的无数人来瞧。

    江大奶奶骂的不绝,裘家却没一个敢出头的,裘母赶巧回来,正好接了这个茬。

    争执

    听了裘母这话,江大奶奶眼都不捎她,只是卷卷袖子:“呸,什么裘家的宅子,这宅子,是当日公公陪嫁给小姑的,什么时候成了你裘家的?”江大奶奶这话听在裘母耳里,就是捅了马蜂窝。

    她上前半步,一支手叉腰,另一支手就戳到江大奶奶眼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小姑既嫁了我家,连她人都是我裘家的,更何况这一小小宅子。”江大奶奶还是不捎她:“方才你儿子可是说小姑不贤不孝,要休了小姑,既出了你裘家的门,这些嫁妆自然还要带回我江家去。”

    裘母可是能讲理的人?听了江大奶奶这句话,双脚跳的足有八丈高:“你江家家教不严,把这样女儿送到我家,休了她就该什么都带不走才是,哪有还带着嫁妆出门的。”

    江大奶奶还真是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妇人,这嫁娶有聘礼嫁妆,无论休也好,离也罢,离开之时都是各自的聘礼嫁妆各自留下,哪听过这样明目张胆要把嫁妆留下的事情?

    她冷笑三声,这样的人家还啰嗦什么,招呼一声来人,那些江家带来的人见主人招呼,一涌上前,江大奶奶指着裘母就道:“给我把她撵了出去,还要裘家那几个人,也统统给我撵了。”

    下人们还徘徊一下,江大奶奶柳眉横竖:“怎么,你们都不想干了吗?”这大奶奶在家说一不二的,下人们心一横,管她什么亲家太太,几个人上前就要把裘母架住。裘母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拿出当年在乡下和人口舌之时的架势来,膀子左右一横,就把走近身边的人都拐了下去,接着猛的扑向江大奶奶:“你这没上没下的,我要和你拼了。”

    江大奶奶虽说骂人嘴头还算利,可还从来没和人动过手,裘母那双手冲着她的脸来,她下意识的往后一躲,脖子上早挨了一下,只觉得脖子热辣辣的,江大奶奶怒从心中来,她虽没动过手,但仗着年轻,一双手推了出去,就把裘母推倒。

    裘母一击得中,本来还想再打,谁知江大奶奶竟把自己推倒,索性滚在地上大哭起来,也不管今日去见桃姑的那身新做的衣衫沾满了灰,更不管头发上的首饰被滚掉,只一瞬就滚成个泥人,滚的时候嘴上也不闲着,除了骂就是恨,口口声声只是要江大奶奶赔命。

    这样一来江大奶奶倒愣住了,她虽然泼辣,手段只限在后院宅中,这样市井妇人的手段她还是头一遭见到,但事已至此,既做就做到底,她定一定神,也不去看裘母,眼睛只是瞧着那几个手足无措的下人:“怕什么,还不与我把她抬出去。”

    见那几个下人还面面相觑,江大奶奶冷哼一声:“真出了人命,不过就是几百银子罢了,能有什么大事。”裘母本不过是诈一诈,谁知江大奶奶竟放出狠话,嘴里还在哭骂,眼却一直往江大奶奶那里溜。

    手脚四处乱踢,那些下人们都近不得身,那身衣衫已经滚的早连花色都看不出来,江大奶奶只是喝着那些下人们上前,见下人们怕被打到,江大奶奶冷笑道:“你们怕她打,难道就不怕我吗?”

    那些下人们这才一涌而上,裘母虽然还是四处乱踢,但还是被她们按住手脚,抬了起来,裘母不断踢打,那些下人们抬着她走了数步,就差点被她挣脱,正在这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住手,你们闹的也忒不像话,毫无半点体面。”

    说话的是裘世达,原来是裘母身边的两个婆子见江大奶奶来势汹汹,不见裘世达和裘父,江玉雪那里是定不能去的,想去寻吴新娘讨个主意。

    到了那里见吴新娘房门紧闭,轻轻敲一敲门,里面竟传出裘世达的声音,这两人大喜,忙把裘母回来的事说了,裘世达在屋里转来转去,若不出去,那总是自己的娘,若出去了,江大奶奶那泼辣的性子,到时自己怎么办?

    还是吴新娘劝了去,他这才开了门出来,听见前面乱纷纷的,心里直打小鼓,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去寻的人寻到没有?一步步拖着走到那里,平日抬脚就到的地方,足足走了许久才到,还嫌自己走快了,见那样情形,也要直起腰,虎个脸做个样子喝住众人。

    他这一喝,江家那些下人也愣住,裘母趁机挣脱他们连滚带爬到了儿子跟前:“儿啊,江家这等欺我,你可要好好的教训他们。”裘世达见她满脸是泪混着泥土,身上的衣衫滚的全是泥土,头上的首饰也滚的不见,定一定心,吩咐那两个婆子把她扶下去。

    江大奶奶见裘世达总算出来了,抱肩哼道:“你这个缩卵的,总算出来了。”裘世达在吴新娘屋里躲着那些时候,总算想起来怎么对付江大奶奶了,上前行一行礼道:“舅嫂请了,今日这事,还请舅嫂斟酌,再怎的说,今日还是亲戚,何必闹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江大奶奶轻蔑的瞧他一眼:“呸,还当你出来是个男人,昨日欺负我家小姑就有脸,今日倒和我说起什么不可收拾的话?要休的话,你写下休书,带着你的爹娘离了这里,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写下休书倒是裘世达愿的,听的反是自己要离了这里,裘世达嗦了嗦:“舅嫂说话太过,怎么说这也是我裘家,怎么要我们离去?”江大奶奶再次冷笑:“你身上一丝一缕,这所宅子,不都是当日小姑带来的嫁妆,有脸的人何消别人这样赶逐?”

    不过,江大奶奶又哼一声:“当日你家本就没脸,今日又何必多说。”人都是这样,自己做下无数损天量的事情,没有人说时候,只觉得自己做的无限正确,等到有人说时候,不觉得耻,反觉得恼怒起来。

    当下裘世达冷了脸道:“舅嫂说话太过,当日两家婚事,全是岳丈定的,怎的岳丈方去了没一年,舅嫂就这样翻脸无情。”

    江大奶奶冷笑:“小姑还在孝期,你就纳妾,可有半点为人婿的担当?先无情的是谁?”裘世达正欲答话,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大侄媳,有什么话大家坐下来好好的说,吵闹不休又是什么道理?”

    救兵来了,裘世达的心落下,上前对来人行礼:“四叔来的正好,这件事还要请四叔做主。”江大奶奶见来的人是夫家族里的四叔,心里冷哼一声,这些只知道和稀泥,糊里糊涂的老头子,当日只要有一个人出来做主多说一句,也无需为了家私吵上堂去,白白把银子填了官家,此时再来,倒不知道又要放什么屁?

    除了江四叔,还有裘家那边的长辈裘二叔,见江大奶奶一脸不理不睬的样子,这两人心里嘀咕一句,但还是上前,江四叔道:“侄媳妇,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夫妻本是前世的缘分,吵闹也是常事,哪有一吵闹就要闹着休的休,离的离?”

    江大奶奶的眼微微一吊:“四叔这话说的虽有道理,但今日是他裘家要休我江家的女儿,我们这做娘家的不为张主,却是谁来张主?”

    裘二叔见状,又上前道:“我家侄子平日对侄媳,并没半点不到处,昨日那事,却也是侄媳她急躁了些,然虽如此,侄子当时也就悔了,并没说出旁的什么,况且侄媳她吃醋捻酸,不孝公婆却也不是什么为媳妇的道理。”

    说要道理,江大奶奶可输给人了?她的眉又挑了挑:“两位说的全无道理,不孝公婆,且问小姑她是短了他们的吃,还是短了他们的穿?”这个?裘家父母的食是没有看见,但衣是人人都看见的,也是穿绸着缎。

    江大奶奶见两人没有反驳,又接着道:“吃醋捻酸?当日纳妾之资可是我小姑的嫁妆里出的,若小姑真是吃醋捻酸之辈,又怎肯在自己孝期做这样事情?”

    这几句说的两人又对看一眼,见他们不反驳,江大奶奶冷笑:“姓裘的不过是恨我家公公去年没了,他再从江家得不到什么好处,这才闹将起来,若论这样男子,自己没什么本事,只念着妻子的嫁妆和娘家的帮补,若是我,早该一头撞死,还能说出什么话?”

    这话戳破裘世达心事,裘二叔的脸顿时红起来,裘世达见状不好,桃姑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休要把江玉雪这边也脱了,上前道:“娘子她几次仗着嫁妆丰厚,欺辱我家,这等事情,关着门又有谁知道,若不是受了气重,谁会发作?”

    见他又把事情推到江玉雪身上,江大奶奶差点倒了,江四叔忙上前道:“夫妻的事,既闹到这等田地,谁对谁错还真是不知,侄媳你不如这样,把侄女接回去住几日好生问问,这样吵闹,不是事情。”

    这话正中裘世达下怀,江大奶奶眼一转,今日这气是出够了,但小姑那里只是说了几句,她的心事还不明白,点头道:“既如此,今日我就索性在这里住下,等问问小姑再说。”

    说着唤起自己带来的下人径自往江玉雪房里去了,裘世达见他们走了,这才拱手道:“今日劳烦两位叔叔,只是家里事情太急,不留二位饮酒。”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两块银子:“代茶,代茶。”

    那两人得了这点银子,心虽不满,但聊胜于无,裘父送他们出去,裘世达忙到裘母那里去问问情形。

    裘母已经梳洗好了,见了儿子,那泪水就往下掉,裘世达略问了几句,就问今日情形,裘母此时恨江玉雪不止,满口只是夸赞桃姑,又称桃姑极有情意,看来嫁陈家不过是不得已之计。

    甜蜜

    这番话说的裘世达吃了颗定心丸,只是还有件事是极要紧的,忙又问道:“外头都传她发了财回来,是真是假?”一说这话,裘母就想起今日桃姑的服侍,撇嘴酸溜溜的说:“也不知那丑妇竟有这么大运气,今日我去,她穿的是绸,吃的是油,头上戴的不是金就是玉,手上还戴了金包玉的镯子,这可是你现在媳妇都没戴过的。”

    裘母话里的酸溜溜裘世达半点都没听出来,只听到那些东西是连江玉雪都没戴过的,看来发了大财的说法不是虚言,想到桃姑素日对自己是千依百顺,不像江玉雪还有那么些小性,主意又在心中了。

    裘母讲完,这才想起喝茶,咕噜噜喝下足有半壶的茶才又道:“虽说她现在富贵了,可是我今日瞧着,她对你还有些怨气,也不知能不能说的转来。”

    这个?裘世达摸摸唇边的那撮小胡子,笑而不语,裘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张口甜如蜜,桃姑又是个柔顺的,只要再放些甜话哄着,桃姑那里定会回的转来。得意洋洋之中,两母子都眯了眼笑,好像已经看见桃姑重新回了裘家的门,到时就是自己当家作主,想什么吃,想什么穿都不消淘气的。

    那场闹剧桃姑次日就从好打听的老刘家的嘴里晓得了,听的裘家大闹,想来鱼儿已经上钩,桃姑唇边露出一丝笑容,老刘瞧着她的笑容,心里不知该怎么说,张张口道:“奶奶,大爷那边要不要?”

    这话倒把桃姑问住了:“他那里要怎么?不是还有十多天就过门了?”说到过门两个字,桃姑不由有些羞涩,老刘家的见桃姑不接茬,忙道:“奶奶,万一有心人到大爷面前搬弄是非,到时?”

    桃姑用黑线把鸳鸯的眼睛绣出来,举起在光下瞧瞧,只觉得这鸳鸯活灵活现,心里十分满意才放下绣活笑道:“若连这点事情他都不相信我,又有何用呢?”

    这话老刘家的是不懂的,讪笑着准备下去,已经听到院子门口有人轻轻击掌:“说的好,我若轻易信了别人的话,我又何尝是我?”

    这声音极熟,桃姑脸上不由露出笑容,老刘家的虽然行礼下去,但心里还是嘀咕不止,大爷这个,也太不合规矩了,哪有没过门就往新媳妇房里钻的。

    迎着阳光,桃姑眼中的陈知隆看起来俊朗无比,一身蓝色缎袍,腰上系了根泥金二色的丝绦,手里拿着的似乎是马鞭,这还是头一遭,桃姑知道他会骑马,额上似乎还有汗珠,只是含笑看着桃姑。

    桃姑没有起身,只是坐在那里,抬头向她微笑,老刘家的端过椅子请陈知隆坐下,绿岚急忙端上茶,都完备了,陈知隆一挥手:“你们下去吧。”

    老刘家的脸上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这太于理不合了,桃姑微微一笑:“不过说几句话罢了,你们到外面侯着吧。”

    她们这才下去,桃姑笑着看向陈知隆:“怎么,这要传出去,该说我淫荡了。”陈知隆听着她开玩笑,心里就暖洋洋的,一大早就听人说了昨日裘母来了的事,心里顿时火烧火燎的,他相信桃姑,但是不敢相信自己,怕的就是桃姑不要自己,这才什么都不顾,骑马进城。

    来到宅子也吩咐他们噤声,径自进来听到桃姑那句,心顿时放下,此时看着桃姑,看着她一针一线的做绣活,只觉得就该这样,才是过日子的,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娶亲,原来娶个自己喜欢的,只要在她旁边,什么都不重要。

    桃姑用牙咬断一根线,回头见陈知隆呆看着自己,剜他一眼:“好了,喝了茶就走吧,我好好的,要被人瞧见,又是不好。”陈知隆嗯了一声却没有站起来:“早知道,正月二十八也是好日子,就该定在那日,偏生二弟又说什么日子太短,预备不过来。”

    腊月二十八还有十天,桃姑微微笑了,心里不由有些得意,放下绣活把他拉了起来:“好了,不过就是差了八天,你也让下人们喘口气,这刚过完年又忙着娶妻。”

    陈知隆乖乖的随她站起身,唤了声来人,老刘家的和绿岚应声而来,陈知隆放开拉住桃姑的手:“你们要小心伺候奶奶,似昨日那种被人闯进来的事,休要再有。”

    两人忙齐声应是,桃姑这才把他送到院门口,陈知隆走的时候可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快速,走几步就回头示意桃姑进去。

    桃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坐回去继续做起绣活了,他人不在跟前还不觉得,这见了面又走了才晓得,自己心里有多想他,十八日,还有十八日,就再也不分开了。

    陈知隆走出宅子大门,在等着家人去解栓在大树上的马匹的时候就听到有个妇人的声音:“你是什么人,怎么从我儿媳妇的家里出来。”

    儿媳妇?自己的娘可是十年前就不在了,这又是从哪里冒出个自称是桃姑婆婆的人?陈知隆皱眉看向她,瞧她穿着也还算是华丽,可是一双三角眼里满是算计,再加上一脸的提防,怎么看怎么不是好人。

    陈知隆决定不理她,接过缰绳就准备上马,裘母早一把扯住他:“呸,你定是哪里来的穷汉,知道我媳妇发了财,就想凑上前去,我可告诉你,她生是我裘家人,死是我裘家鬼。”

    裘家,那看来这人就是桃姑原先的婆婆,这样难相处,也不知道桃姑在她手下吃了多少苦头,陈知隆的眉头又皱紧:“裘家不是本县江家的女婿吗?和楚氏何干?”

    裘母本想先发作,谁知陈知隆反问这个,呆一呆道:“那江氏又凶又悍,不孝公婆,又无生育,七出之条她到占了四五条,这样的人怎么能再留。”

    陈知隆闻言,眉皱的更紧,难道说是裘家见桃姑发了财,又想重修旧好?裘母还当陈知隆是江家的亲戚,说完这几句又道:“你若是江家的贵亲,就好好的帮你家凶悍不孝的女人寻门亲事,休在祸害我裘家。”

    说完一扭一扭要走上前进宅子去,陈知隆使个眼色,那两个家人早上前一边一个,把裘母胳膊架起,就从台阶上丢了下去,接着扑通一声关上了大门。

    裘母被丢的不重,但也不轻,趴在地上挣扎不起来,还是带来的婆子扶起,裘母站起之后连声咒骂,又揉一揉跌伤的地方,还对着婆子骂了两句,这才上前去重新敲门,只是任由她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开门。

    裘母今早一起来,就拿了裘世达写给桃姑的信欢欢喜喜的往这里来,本来以为把信一递,又说今日已休了江玉雪,桃姑的回心转意就是板上钉钉一般,谁知先是瞧见有陌生男子从宅子里面走出,又被家人们丢了出来,顿觉颜面大失。

    既敲不开门,也只得回转回去,一边招呼两个婆子扶自己上车,一边又在做别的打算。

    裘世达是一大早,梳洗过后就往楚家来,楚大嫂正在那里打鸡骂狗,只是恨楚大郎不去见桃姑,楚大郎被她呱噪不过,索性拿顶草帽盖在脸上,只当闭目养神,任由她骂。

    楚大嫂骂歇了气,正打起一瓢凉水在喝,打眼瞧见裘世达衣冠楚楚的进来,忙把瓢丢下,上前笑道:“什么风把裘爷吹来,快些请坐。”说着就去打楚大郎:“瞧见贵人进门,还不快些去打些好酒?”

    这两年之中,楚大郎每每想起自己妹妹当日被裘家休弃,自己也在中间做了那个为虎作伥的人,就脸热辣辣的,不停的打自己的耳光,只是一来种了人家的地,使了人家的银子,身边还有个见到银子就像见到亲娘的婆娘,再想着妹妹,也只能放在心底。

    此时见了裘世达进来,心里就似吃了个苍蝇一样,听的婆娘叫自己去打好酒,半日都不站起身来。

    楚大嫂嘴里笑着,手上就往楚大郎身上掐去,楚大郎被掐的疼痛,也只得起身,却也不招呼,只是拿了酒壶出门,在外面田野里游荡了一会,打好酒,没打他一顿已是自己手下留情,却也只敢在心里说,并不敢说出来,这才往家里去。

    把酒壶扬一扬:“今日都没酒。”楚大嫂连眉间都是笑意,并没有骂楚大郎,只是夺下酒壶往灶下去:“就你,半日打不回酒来,人早走了。”

    奇怪,怎么今日不骂自己了?楚大嫂把酒壶收到灶下,扬声问道:“孩他爹,你瞧我要去扯身衣衫,什么料子好?”

    扯衣衫?楚大郎重新坐回到那个位子,用草帽盖住脸:“你觉得扯什么衣衫好,就扯什么衣衫。”楚大嫂还是满脸是笑的走出来,见他又在睡,把草帽掀开:“去,把地扫一扫。”

    楚大郎答应着去拿扫帚,心下开始疑惑,这裘世达来有什么事?

    定计

    裘世达得意洋洋往城里赶去,今日裘母去了桃姑那里,三言两语说的她转身,到时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可都是自己的了,快到家门之时,猛然想到桃姑和陈家的婚事,若陈家不答应退婚可又如何?

    脚步不由停住,家人见他先还喜滋滋的,现在停在那里,也不敢说话,只是等在旁边,过了半响才听裘世达道:“先不要回家,去县前一趟。”

    家人顿时愣住,小心问道:“大爷,难道你真要上县衙休了大奶奶?”休了江玉雪又何须上县衙?到时一纸休书,江玉雪还不乖乖的出门?

    裘世达白他一眼:“啰嗦什么,还不快些带路。”

    到了县前,裘世达还在思索该去寻谁时候,看见县里的书吏走了出来,见到裘世达,他急忙走前两步:“裘爷许多时没见,不知又有什么要照顾做兄弟的?”

    来的正好,裘世达上前拱手道:“还请到酒楼一叙,有些事要请刘爷帮忙。”这书吏和裘世达这两年勾在一起,一年也能赚几百金,听了裘世达这句,晓得又有银子送上门,一路让着到了酒楼。

    捡个安静座,上了酒菜,两人叽叽咕咕说了总有半个时辰,壶中酒都空了,菜也完了,裘世达和刘书吏这才拱手分开。

    裘世达此时脸上,不光是酒的颜色,还有喜色,有了刘书吏帮忙,这事就是板上钉钉,再无别的岔子。

    一路得意洋洋的进了门,问过下人,知道裘母已经回来,忙要去见裘母,刚走到拐弯处,就听到江大奶奶的声音:“我说妹夫,你这几日忙的很,怎么一大清早出门,到现时可才回来?”

    裘世达抬头一看,江大奶奶带着人站在路中间,脸上虽有笑,那眼可冷如刀。裘世达此时把江玉雪看的泥土一般,对江大奶奶可还有好气?也不行礼,只是笑道:“原来江家的家教也不怎么的,这女子就拦在别人路上,也不知道这宅子到底是姓什么?”

    江大奶奶虽料到裘世达换了心肠,但是没想到他翻脸翻的这么快,昨日江玉雪哭哭啼啼,只说裘世达定是被吴新娘迷惑住了,不然怎么会如此对她?江大奶奶虽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但女子讲究的是从一而终,也不能贸然就这样拆了这门亲事,安慰住了江玉雪,又来找裘世达算账,不管怎么说,先把吴新娘卖了出去,再想别的事。

    此时听了裘世达这话,火气怎么压的住,也冷笑道:“我倒不晓得,江家陪嫁的宅子,怎么就成姓裘的了?”

    这,裘世达呆了一呆,顺势就道:“好啊,既说这是江家的宅子,那我就一封休书,休了你江家的女儿,到时随你江家女儿要嫁谁,和我不相干。”

    这是江大奶奶没料到的,她挑起眉,见裘世达脸上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休了这门亲事,对他来说毫不在意,想起昨日江玉雪哭哭啼啼之中,对裘世达还有情意,心头不由寒了起来,小姑嫁这男子嫁了两年,可真的明白他吗?

    不过自己来此,并不是为裘家休了江玉雪而来,按住性子道:“你左一句要休了小姑,右一个要离了小姑,我且问你,你因何而休?”

    裘世达的真意自然是不肯说出来的,只是抖抖袖子,漫不经心的道:“她嫁我两年,毫无所出,难道休不得吗?身为儿媳,不孝我母,难道休不得吗?身为嫡妻,却想着怎么把妾腹中孩子杀死,这,难道休不得吗?”

    三句问话,句句进逼,已经把江大奶奶气的七窍生烟,她看向裘世达,语带寒意:“你身为男子,却用妻子的嫁妆过活,一桩罪也,身为子婿,却在岳丈的孝期纳妾,二桩罪也,发迹之时就抛了糟糠妻,三桩罪也,你有此三桩罪,倒口口声声小姑不贤不孝,你也有脸?”

    这几句骂的,裘世达只当给他搔痒,他负手在背后:“女子嫁了丈夫,连一身都是丈夫的,更何况那些嫁妆,至于糟糠妻?”裘世达一笑:“算起来我不过停妻再娶,没有什么抛了她的说法,真如此算来,令小姑不过是妾,怎会是妻。”

    呸,江大奶奶先啐了一口,接着就啪啪两下,打了裘世达两个耳光,这两下去势甚急,又带了许多怨气,让裘世达刚因为酒醒褪去一点的红色又重新大红起来,江大奶奶的指甲又带了下,脸上流出血。

    下人们见状,要上前替裘世达瞧瞧,江大奶奶眼一扫:“你们几个,不过是我江家陪送来的奴才,要知道正主是谁。”她这一说,那些下人都不敢动了,只是垂手侍立。

    裘世达素来爱惜容貌不下于女子,一张脸皮养的又娇又嫩,别说疤痕,连一点印都见不到的,此时被江大奶奶指甲划到,恨不得当时就把江大奶奶撕碎。见下人们不敢动,只得用手捂了脸:“你们江家出的全是毒妇,这亲,断定了。”

    说完就匆匆回房寻药去了,江大奶奶这气怎能是打那两个巴掌就能消的,牙一咬,他要如此,难道要坐等别人来休不成?唤过婆子,命她速回去,把族里的长辈都请来,倒要说说这无故休妻是何道理?小姑年纪还轻,今年不过十八,难道就为了这个没良心的一辈子这样完了?

    休也罢,离也好,也要再寻一门亲事,主意定了,就进房去瞧江玉雪。

    江玉雪一双眼哭的像被人打了几拳,张妈妈在旁边陪着她,端着碗燕窝粥劝她喝一口,江玉雪怎咽的下去。江大奶奶叹气上前接过燕窝粥,用勺搅着道:“小姑,我虽是你嫂嫂,却也是把你当妹子瞧的,那能看着你受气,方才我出去见了那个,原本想着劝的你夫妻和好也是美事一桩,但我瞧他那样子,定是要休了你,你可要想着日后。”

    江玉雪听了这番话,刚吃进去的燕窝又全吐了出来,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江大奶奶把碗放下,用手拍着她的背道:“小姑,你还年轻,不过十八的花朵一样的年纪,等离了这里,再走一步也没什么,若是死了丈夫,守了节还能立个牌坊,这守着又算怎么一会事?”

    江玉雪哇的哭出声来:“嫂嫂,我不甘啊。”江大奶奶叹气,心里怪起已死去的公公来,只是人已经死了,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

    裘世达回到房里,洗了脸,敷了药拿镜照照,所幸江大奶奶的指甲软,不过划了那么很小的一个口子,这也足够让裘世达皱眉。他这几日都歇在吴新娘房里,吴新娘见状忙道:“爷定不会留疤的,这种药膏,是我爹当年怕我留疤,央人带来的,爷你瞧,我一双手并无半点疤痕。”

    说着把一双玉手伸出,当日裘世达初纳她时,心里还在疑惑为什么她一个农家女儿,一双手却是白白嫩嫩,今日方才知道,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几亲才放下:“我怎会不相信呢?你且安心养着,我去见见娘就回来。”

    说着挑帘出去,往裘母房里来,裘母换了衣衫,正坐在那里生闷气,瞧见儿子进来,心知他是为这件事来的,从袖里取出那封书往桌上一丢,什么都没说。

    裘世达上前捡起信,见是自己给桃姑的原信,不由看向裘母:“娘,你不是说桃姑她对我甚有情意,为什么这书她都没瞧?”

    裘母拍了下桌子,气狠狠的道:“今日也不知是谁说的,我尚未进门,就被守门的丢了出来,拍打良久也没人应。”说着裘母低声道:“儿子,是不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她这才又转过心来?”

    裘世达却不像裘母这样紧张,坐了下来,喝着茶道:“这有什么,横竖不管怎样,我总是有法让她回来?”什么法?裘世达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当日楚家拿去的休书,我又拿了回来,到时候一烧,她可没了凭据。”

    裘母在心里伸伸大拇指,自己儿子果然聪明,不过想起江玉雪,她又小声的道:“这江氏?”裘世达淡淡的道:“到时不过是往县堂上走遭,说我昔日是停妻再娶,按了律法,桃姑也要回来,江氏还要断离,娘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裘母乐的都合不拢嘴了:“儿啊,今年可是喜事连连,先是吴氏有了孕,又是天降下这么一笔钱财,等到了手,桃姑手上那对金镯子,你可要给娘要回来。”

    裘世达拍拍她的手:“娘你放心,到时别说那么一对金镯子,你要玉的宝的,桃姑那里有的,定会都拿过来的。”

    两母子在那里商量的好,桃姑这里只觉得心头乱跳,绣了些时却总觉得绣的不对,索性放下拿过茶来喝,老刘家的笑道:“奶奶定是想大爷了,不然也不会如此。”这话让桃姑脸红了红,老刘家的继续道:“奶奶,听的裘家要休了江氏,正闹的热闹,这也叫恶有恶报。”

    是吗?桃姑拿起针线重新绣起来,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这报应,总要一点点慢慢的来才好。

    小产

    春风得意的裘世达在次日起来,梳洗完毕,刚走出门数步,就听到外面传来吵闹之声,裘世达不由皱起眉头,定又是江大奶奶在哪里,这等样子,怎么能做当家的人,难怪江家会败落。

    不过有要紧的事情,裘世达并不打算停留,甩了袖子就往外走,刚走到大门那里,有个丫鬟气吁吁的跑过来,满脸是汗:“大爷,奶奶要把吴新娘拖出去卖了。”

    自吴新娘怀了孕,裘世达虽算计着桃姑那边,但还是把吴新娘放在心上,毕竟他前后娶了两房妻子,又纳了妾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喜。此时听的江玉雪要把吴新娘拖出去卖了,登时那脸就变色,也不顾要去寻人商议,径自往屋里走。

    刚转过角门,就听到吴新娘哀哀的哭叫声,裘世达登时更怒,三步并做两步往里面走,见几个婆子正把吴新娘从屋里拖出来,张妈妈站在一边,叉着腰道:“把她好衣衫剥了,首饰拿了,拖出去随便配个花子去。”

    裘世达几步上前,劈手就打了张妈妈两个耳光,接着一脚把那个拖的起劲的婆子踢开,吴新娘见了裘世达过来,哭的更伤心难过,塞如梨花带雨。裘世达顾不了别的,上前抱住她道:“休要再哭,你肚里还有孩子。”

    裘母听的吵闹早已走了出来,只是她说的话张妈妈是不肯听的,只能站在一边叉着腰骂,此时见裘世达占了上风,急忙走过去扶住吴新娘,嘴里对着张妈妈就骂:“江氏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现在竟然想把人卖了,还羞是不羞。”

    张妈妈虽被裘世达打了两巴掌,却早就料到,那头仰的高高的,对着那两个被踹到一边的婆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把人拖出去,难道你们不想吃饭了?”

    那两个婆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虽说他们是江家陪过来的,可是此时裘世达和江玉雪还是夫妻,虽说吵闹,但见过的那些人家里面,十个吵闹不休的夫妻,嚷着要休要离的,没有一对分的了的,还不是家里长辈说好说歹,为夫妻如初?

    等和好了,那些偏帮着的家人们,大都被赶出,不是人人都似张妈妈般,心里只有姑娘没有姑爷的,听了这话,虽爬了起来,那手却是缩在一边不敢出手。

    裘世达的性子火了起来,又是一人一个窝心脚,踢在地上,接着走到张妈妈跟前,又是一脚,但张妈妈早有预备,侧过身去裘世达没有踢到。

    那两个婆子被裘世达踢到地上,两人对看一眼,闭着眼哎呀之声不绝于耳,这声音叫的张妈妈心烦,刚要说话。一踢没中的裘世达已经恨道:“江氏既做如此妒忌之事,我裘家门里是容不得的。”

    说着大叫来人,取笔墨来,本以为张妈妈脸会变色,张妈妈却一笑:“裘爷,难道你不知道,这吴氏是卖给我家姑娘的,她生死都是姑娘的人,姑娘要卖,由不得你拦着。”说着推开裘世达,就要进屋把吴新娘拉出来。

    裘世达怎容的她这样做,上前就拦,裘母恨张妈妈入骨,见她被裘世达拦住,上前就抱住她的腰,在张妈妈腰上狠掐一下,差不多要把裘妈妈的肉掐一块下来才心甘。

    张妈妈被裘母拦腰抱住,挣脱不开,手握成拳往裘世达身上打去,嘴里骂道:“裘小子,你当初娶姑娘时,身上穿的布衣,吃的猪狗食,今日不过略得意些,就这等面目,还要休姑娘,呸,也不照照镜子。”

    裘世达心里挂着吴新娘,躲避不及已被张妈妈打了几下,裘世达怒气上头,手一把抓住张妈妈的头发,左右开弓一口气打了十几个嘴巴,打的张妈妈一张脸如猴屁股一样,唇也肿了,牙也打落一个,裘世达才松手,对裘母道:“娘,你在这守着这个不知上下的,我进去瞧瞧。”

    裘母应了一声,裘世达刚挑起帘子,就听到丫鬟一声惨叫:“新娘,你怎的了?”这声叫叫的裘世达心里一片凉意,进了屋见吴新娘脸上惨白一片,地上一大摊血,那双眼的泪水又滴滴答答的掉下来。

    裘世达忙上前搀住她,只觉得吴新娘的手冰凉一片,这时顾不得许多,大声叫娘。裘母是经过事的,听到丫鬟那样叫,接着是儿子叫自己。也顾不得再和张妈妈算账,撇下张妈妈就往里面走,见到吴新娘这个样子,心头也是乱跳,忙推丫鬟快去烧热水,自己的手就往吴新娘裙下摸,见儿子还杵在那里,忙推他出门。

    裘世达也知道这种地方自己是不该站着的,退了出去,张妈妈已把打乱的头发重新拢好,见裘世达一脸沮丧的出来,脸上露出笑容:“呸,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就不该有后。”

    裘世达听的更怒,上前当胸拉住张妈妈的衣衫:“呸,别这么得意,你卖的她,难道我卖不得你?”张妈妈冷笑一声:“裘小子,你要能卖,你就卖。”

    这话似乎打到裘世达的七寸上,他的手一下软了,看着丫鬟端进去热水,接着就是一盆血水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吴新娘的哭声,裘世达顿时觉得有什么东西自己还不明白。

    他随即摇头把这念头甩掉,自己的计策可称百无一失,这种事情,不过是意外罢了。况且有了钱,再多纳几房妾生儿育女也是常事。

    江玉雪的惊呼声在裘世达耳边响起:“张妈妈,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吴新娘怎么小产了?”见到自己心中的罪魁祸首,裘世达几步上前,就是一个耳光:“你这毒妇,若不是你要卖了她,她挣扎之中,怎么会小产?”

    江玉雪被这一耳光和这责骂给懵住了,她看向张妈妈:“张妈妈,这是怎么了,我不是让你来瞧瞧吴新娘,怎么成我要卖了她?”

    张妈妈昂着头,一脸的坦然:“姑娘,这人是惹祸的根源,卖了她,也好清静,姑娘又何必仁慈?”这话让江玉雪有些无所适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别人对她说的话也太多,多的好像以前那十八年都是白活没听过的。

    “张妈妈,我晓得你是为小姑好,但你未免也太性急了。”江大奶奶的声音响起,她接着对身边的丫鬟道:“速去请稳婆来,再去你们姑娘的房里拿些补品来。”丫鬟答应着去了。

    江大奶奶上前推一把江玉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进去瞧瞧。”江玉雪似没了魂魄一样进去,走过裘世达身边时候,裘世达一把拉住她:“你这毒妇,事全是你做的,此时倒假惺惺的要去瞧,难道还嫌小产不够,要杀了她?”

    江玉雪哭了这几日,脑子里面全是乱的,江大奶奶上前把裘世达推开:“休说你现时还是小姑的丈夫,就算不是了,那人也是卖给小姑的,于你何干?”

    江玉雪进了屋,刚走进去里面就传来噼啪的声音和裘母尖利的骂声:“贱人,逼死了我的孙子,你还是不是人。”接着裘母边哭边诉起来,张妈妈听到江玉雪被骂,那脚步不由往里挪了挪,想走进去。

    这动作被江大奶奶用眼神止住,张妈妈忠心是好,但这事还是闹的太过,岂不是火上浇油,事已至此,只怕这门亲非要断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姑顶了凶悍的名头被休。

    这几日已经遣人打听过了,裘家休的楚氏已发了财回来,不日就要嫁到邻县陈家,姓裘的昨日说出不过是停妻再娶的话,只怕打的是要楚氏再回来的算盘。

    难怪这几日打鸡骂狗,全不得安宁,可怜自家小姑还当是吴新娘来分了恩爱,却谁知枕边人已变了心,不管裘家如何,也不能让小姑赔了年华还要赔了名声。

    一想及次,江大奶奶叹道:“裘爷,想来你也是不要这门亲了,罢罢罢,不免我做恶人,等请来长辈,你和小姑和离了,然后带着你的父母离了这里。”

    和离?裘世达心里打的可不是这个主意,况且江玉雪囊中的钱财不少,怎能让她带着钱财回转江家,饱了别人的私囊?只是冷笑道:“是我裘家休妻,怎成了你江家要离?况且一日嫁夫,终身是主,难道还要任由你带着这些东西走了不成?”

    江大奶奶从没听过这样无耻的话,当日公公究竟是怎么被蒙了眼睛,把小姑许以这样的人,以致引出如此大的麻烦,她不过一笑:“裘爷若要这等说话,不免我们要公堂上走遭。”

    这话中了裘世达的下怀,他连连点头:“好,就去公堂上走遭。”

    这里江家和裘家缠扰不休,那边桃姑却瞧着跪在下方的一个丫鬟,半天才问出来:“你是,当日江家的陪嫁丫鬟?”

    公堂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香叶听了这句,不由愣住,这位奶奶瞧着眼生的很,怎么会知道自己?但还是深深磕头下去:“奶奶想是和奴婢家的姑娘熟识,才知道奴婢。”

    当日去裘家时候,那些丫鬟婆子的嘴脸,一个个都刻在自己心上一样,梦回之时,也曾想过发了财回来时候,把他们一个个卖回来,照了当日所做磨折他们。

    此时再想起,却觉得自己好笑,当日他们不过依命行事而已,首恶除了就罢,这些不过是微末之事,此时听到香叶这样问,桃姑不过微微一笑:“我和你家姑娘并不熟识,只是当日在裘家,你说了我几句而已。”

    当日在裘家,说了几句,自己当日在江家一直到裘家,都是恭恭敬敬,哪里敢对这些来访的太太奶奶们说些什么,这个奶奶为什么这么说?香叶偷眼仔细的瞧着桃姑,还是眼生的紧,衣饰上来瞧这奶奶比江玉雪富丽的多,再往下瞧,桃姑裙下露出的却不是那尖尖凤头,而是一双大脚。

    大脚?香叶猛地醒悟,难道说是姑爷那个被休掉的楚氏,可是瞧她动作气度,行为举止,哪点是当日那个粗俗不堪的村妇。桃姑接过绿岚奉上的茶:“不错,我姓楚。”

    这话听在香叶耳里像打雷一般,那日那样对待桃姑,今日落入她手,不知还要受什么折磨?她慌的连连磕头:“奶奶饶命。”

    桃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绿岚忙上前接过茶碗,递给桃姑手巾擦嘴,桃姑用手巾慢慢擦着嘴:“我什么时候说要怎么对你了?当日之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是吗?香叶只是不相信,当日江玉雪说变就变把自己拖出去卖了的情形还在眼前。香叶的身子又抖了起来,那日被卖给一个山东客人做小,到了山东不到半年,就遇到大旱,家主的家业不算甚大,过不了三个月,连家产都完在肚里,此时市面上已有人私屠人肉卖的。

    当家奶奶恨自己分了恩爱,命人把自己卖给屠肆,被关在屠肆后面似猪羊一般,每日只得一碗稀粥度命,战战兢兢,只怕就要被拖出去做了盘中餐。

    那日屠夫拿了刀就来卸掉了同伴的一只右臂,只怕就要轮到自己,却也知道叫也无益,无人能救,唯有流泪而已。客人听到同伴惨叫奔出来时,同伴已只剩下喘息之气,客人制止住屠夫的第二刀,和屠夫说了几句,给了屠夫一锭金子,见同伴已不能救,索性再补一刀,又怕她死后尸身被人挖出,索性一把火把她尸身烧了,这才带着自己离开。

    路上叙起来时,这才知道两人还是同乡,想到能回乡,香叶暗自庆幸自己是因祸得福。

    这人姓朱,却是陈家的管家,从京里赶回来的,路上救了这么个漂亮女子,心里难免要动一动别的心思,但家有悍妻,况且自己平时也要持一持金刚经讽诵。从山东赶回这一路上,那眼都不敢多看香叶一眼。

    回到家先和老婆说了,朱家的听的丈夫带了个漂亮女子回来,虽说丈夫口口声声说那是路上所救,也禁不住一坛醋撒了个精光。只是总不能再卖了出去,想起张大叔前些日子挑选人去伺候桃姑,见香叶长的秀丽,原先又是服侍过人的,索性找个由头送了过来。

    谁知又送到对头手里,只怕是逃的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了,香叶俯在地上抖的筛糠一样,桃姑却只瞧她一眼,唤老刘家的过来:“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到这里的?”

    老刘家的恭敬把来历说了一遍,桃姑只是听着,什么话都没说,香叶脑中也不知转过多少念头时候才听桃姑道:“先让她歇着吧,明日传朱家的来再问问。”

    老刘家的笑的恭敬:“奶奶,朱嫂子小的是明白的,虽然管丈夫管的紧了些,对主家极忠心,奶奶要不喜欢这个丫鬟,何不把她送了人。”

    送人,桃姑只是一笑:“留着吧,左右你和绿岚忙不过来。”

    说着就起身道:“今日晚了,歇息吧。”奶奶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点也不提防,难道说就这样相信大爷,可是众口铄金,想起市面上最近有些传言,裘家怎么说都是个隐患,还有那位舅奶奶,怎的奶奶也不着急,到时真惹出什么是非出来,只怕就是被人瞧笑话了。

    知县老爷一大清早升堂,前面几桩案子不过是东家摸了西家的狗,王家打了张家的娃这样的小案子,没什么油水,知县老爷坐在上面哈欠连天。

    等到咚咚又是几声鼓响,衙役送上两张状子,一张是裘家的,告的是自己当日不合停妻再娶,今日幡然醒悟,情愿受了国法责罚,把结发妻接回,休了江氏。

    另一张是江家的,告的是裘世达宠妾灭妻,要当官和离了去,见到这江家,裘家都是有钱人,知县老爷的眼睛一下睁大,敲了惊堂木让两人进来。

    江大奶奶是女人不便出堂,今日是江大爷前来,先是各自呈堂。裘世达在那里口若悬河,说的是自己当年年幼,不合做下这等事情,近来晓得这样事情不是耍的,这才自污求告,知县老爷听的点头不止。

    江大爷口齿没有江大奶奶伶俐,说了半日,也只是说的状纸上的那些,说的还磕磕巴巴,知县老爷听的大摇其头,但不管怎么,这裘家和江家的亲事是不成了。

    听的这句,江大爷和裘世达频频点头,江大爷道:“老爷,须知是我家和离,并不是他家休了。”裘世达还是那样温文:“老爷,这停妻再娶,依了国法,要复了原配,休了现妻,小的甘愿受了国法责罚,也要迎回原妻。”

    说话时候,裘世达一脸诚恳,似乎真的愿意为了原妻要受国法惩罚。这知县老爷眼一转:“你既说当日你停妻再娶,那你原配楚氏现在何方?”

    裘世达的泪一下就下来了:“还请老爷做主,小的结发妻被陈家强行下聘,择定二月初六过门,裘家之妇怎能改配别氏,岂不乱了纲常?”

    不等裘世达说完,知县老爷瞧瞧日头,惊堂木一拍:“江家状纸,接了,裘家状纸,打回。”

    事情怎会如此?知县连自己的状纸都不接,还不等裘世达反应过来,知县就提笔在江家状纸上判道:“夫妻本为前缘,然横生枝节,甚是不美,今裘家要断,江家要离,何不各自分开,由他各自去寻良木?江氏嫁妆,全数带回,裘家财物,自在囊中。”写完,取过印盖了,把裘世达的状纸掷下去,又拍惊堂木:“退堂。”

    说完起身离去,裘世达愣在那里,照了昨日刘书吏和自己所说,今日到了堂上,怎么也要缠扰一番,然后把桃姑传来,桃姑的休书不在手里,自然还是他裘世达的妻子,到时不但退了江家,桃姑也能归来,两全其美的主意,谁知这时竟是如此。

    江大爷喜的咧开嘴只知道笑,见裘世达失魂落魄,他上前哈哈大笑两声,把裘世达的状纸塞到他手里:“妹夫,不,是裘爷,你还是先把这状纸拿回去,等着再告吧。”说着走出堂去,招呼家人:“都随我往姑娘家去,把裘家的东西都扔了出去,由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裘世达只觉得自己是在梦里,用手掐一掐,还是疼的,原来并不是梦,高书吏上前拍拍他的肩:“裘爷,事已至此,老爷的主意已定,还是回去瞧着些,怎么也不能光身而出吧?”

    这话提醒了裘世达,宅子田地,全是江家陪送,只有一间铺子,是当日娶江玉雪之后,方才开的,这铺子里的掌柜伙计全是自己的人,宅子那些没有办法,这铺子可要保住,不然自己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忙的谢过刘书吏就往铺子里赶,还好伙计们在那里好好的做生意,见他来了,都上前问好,裘世达也来不及做别的,忙的进了自己屋里,把抽斗里的账本契约都拿了出来,又唤过掌柜,说江氏已被休了,日后她再遣人来,就再不许把货物拿走。

    掌柜的连声应了,裘世达见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拉下,这才匆匆往家里赶。

    裘家,不,现在应该叫江家了,门口又围了无数的人在看热闹,裘世达挤了进去,差点没把鞋都挤掉,这才挤到门口。

    平日门口都有守门的,今日两扇门大开着,进的门里,绕过照壁,就见院里丢了一地的东西,瞧来都有些眼熟,不是自己的衣衫,就是爹娘的衣衫。

    裘父坐在一边收着,裘母跳着脚在骂:“知县老爷所判不公,还要上府控告,这些家私,还不知道是谁的,这么绝情做甚?”她在那骂,却无一人勾搭。

    下人们靠着墙根站成一排,江大奶奶坐在檐下,只当她在唱戏,瞧见裘世达进来,江大奶奶眼皮也不抬:“还不快些奉着你父母出门?”

    第71章

    裘世达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夫妻不成,出门的多是妻子,来闹的也是娘家,谁知到今日出门的竟是自己,江大奶奶冷眼看着他,又是淡淡开口:“难道你不出门,要我来赶不成?”

    输人不输阵,裘世达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总有一日,我要你们爬到我面前求我饶恕。”江大奶奶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本以为裘世达还有几分才学,谁知空有一张面皮,到了现时都不明白为的什么?

    江大奶奶的眉一挑:“那我就等着,只怕裘爷没了这个本事。”这话里的轻蔑听的裘世达怒火中烧,但此时理不在自己这边,也只得咬了牙上前扶住裘母,裘母见了儿子有了依仗,拉住儿子就大哭起来:“儿啊,这江家无情,但我们该得的可不能少了分毫?”

    说着裘母又向江大奶奶喝道:“你家送来那么一个刁蛮不知礼的女儿,害了我家,现时还要磬身赶出我们,讲理不讲理。”江大奶奶早料到裘家定不会这样乖乖走的,眼都不瞧他们:“怎么,难道你们房里的东西,我落下了不成?”

    裘母顿时语塞,但不过一会就道:“我房里那些家具,还有下人,难道不是我的?”家具下人?江大奶奶眼一凛:“家具可是当日小姑嫁来时节,我江家的陪嫁,下人也是,难道你也要拿走?”

    裘母哼了一声:“说的好听,当日我从乡下进来时,带的两个竹笼,三身衣衫,还有两条长凳,你家的人非不让进门,把我这些东西都扔了出去,此时要走,难道不赔于我来。”

    江大奶奶还真是没见过这等不要面皮的人,当日新房子里面什么东西都是齐的,下人们见裘母还把这些破烂当宝,一个个笑的嘴歪。裘母自己也觉得脸热,这才把东西交给下人,让他们扔掉的,那时裘母口里,可时时称赞江玉雪贤惠,连这些地方都想到了,早知这些破烂就不该带上城里,徒惹人笑话。

    从今日想到那时,江玉雪顿感这事出的好,不然再过个几年,裘世达的生意做的好了,脚跟更稳时候,更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冷笑道:“好,当日我江家既扔了你那些东西,你现时就给个价来,我付你银子。”

    裘母听到银子,自然也不哭了,直起身来:“那两个竹笼,当日是花了四吊铜钱买的竹子,又出了一吊的工钱,总共就是五吊钱,那三身衣衫,当初一身也是花了四五两银子做的,算下来就是十五两,还有那两条长凳,算来,我就吃亏些,你家赔二十两银子好了。”

    裘母这帐算的江大奶奶又好气又好笑,那些烂东西,别说二十两,给二两银子只怕货卖的人都还嫌亏,裘母竟掰出十倍价钱,连当日做了那些东西的价钱都记得牢牢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裘母见江大奶奶不说话,还当她不肯给这些银子,急得眼睛睁大,双手叉腰:“这些可都是有见证,难道你家现时不认账?”不认账?江大奶奶此时也不想再费什么唇舌,招过一个婆子:“支二十两银子给她,早些出门,早些安静。”

    裘母见认了这个,又想起下人来了,这两年使奴唤婢可是极快活的,这离了这里,自然也要带几个下人,手也没放下:“还有几房下人,是后面才来投奔的,不是你江家的,自然也要带了去。”

    带就带吧,江大奶奶站起身,还要去瞧江玉雪呢,哪里还有闲功夫和她缠帐:“你去问问那些下人,可有愿意跟你走的,有愿走的,就随你们走吧。”

    裘母看向那些站在墙根的下人,瞧一个,一个低下眼,裘母心里着急,这还是今早对自己恭敬的下人吗?

    裘世达对下人跟不跟过去倒不在意,这些风吹两头倒的留着也没甚用,以后可以慢慢的挑,扯一扯裘母的衣衫,最要紧的还是多拿些银子,无奈裘母非要争一口气,那眼瞪的大大的,只是往下人里面瞧。瞧了半日总算有两个平日对裘母还算尽心的婆子站了出来,还有服侍裘母的丫鬟,怕不跟他们走,只怕留在这里更没好果子吃,也低头垂手出来。

    这些人帮着把那些扔了一地的东西收拾起来,不过是些衣衫,首饰也没几样,裘世达眉头皱的更紧,跺跺脚,总要讨些现银子,铺子里的银子还要去做周转,吩咐丫鬟和婆子奉着爹娘先回铺子里面,自己转身往里面走。

    刚走进角门,就有两个婆子迎上来,面上皮笑肉不笑:“这位爷,这里面是内眷所在,这位爷还请出去。”裘世达恨不得一人一个窝心脚把她们踹死,提到内眷,裘世达这才想起吴新娘来,怎么一直不见她呢?

    忙咳嗽一声道:“内眷?我的妾吴氏还在里面,难道你江家也昧下不成?”吴新娘?两个婆子对看一眼,江大奶奶吩咐她们出来的时候可没提过这茬,一个忙道:“既如此,等小的们回去秉过奶奶。”

    说着一个就要往后面走,另一个要上前拦住,裘世达好容易逮住这错处,岂能被她们拦住,一推就把她们推开,往后面走。

    婆子见了,扯开破锣似的嗓子:“奶奶不好了,这裘家被休的男人要闯进来了。”嚎什么嚎,嚎的竟然还是这句,裘世达一脚踢过去,婆子早躲开,江大奶奶的声音响起:“裘爷闯进内室,这可不是礼啊?”

    裘世达难得逮到错处,岂能放过,冷笑道:“我和江氏已经仳离,吴氏却是我的妾,难道江家也要昧下不成?”昧下?江大奶奶岂是能被吓到的,冷笑一声:“小姑可不愿留这等碍眼的人,只是她跪在小姑跟前求了又求,只说不肯跟你去过苦日子,求小姑收留,不信,你把她唤出来问她。”

    裘世达没料到竟是这样情形,自己这张脸庞,比别人可俊俏多了,再加一张甜嘴,哪有女子会不爱呢?他一张俊脸霎时变白:“胡说,我不信。”

    不信?江大奶奶睨他一眼:“叫出来问问就是。”一个婆子已经往后面跑去,不过一时就扶着吴新娘出来,吴新娘小脸惨白,身子还没好完全,靠在婆子身上,看也不看裘世达一眼。

    似乎那些轻怜蜜爱都是烟云,裘世达顿时恼了,指着吴新娘的脸道:“贱人,你怎能随着那毒妇而去?”

    现在不是亲戚了,江大奶奶可不容裘世达骂自己小姑,冷笑道:“裘爷,这无故辱骂别家女眷,要不要去公堂上走遭?”公堂,想起今日公堂上的事情,裘世达恨的牙都咬碎:“若不是你家在背后使了银子,今日知县老爷又怎会偏袒?”

    江大奶奶再也不想和这个不明是非,不晓得得罪了谁的蠢人啰嗦下去,转身就往里面走,裘世达还想上前拦,怎么拦的住,除了那两个婆子,又涌进来一些下人,有的抱腰,有的按手,有的抬脚,哪管裘世达挣扎不休,早把他抬到门口,扔了出去。

    门外看热闹的见裘世达被扔出来,哄然大笑起来,裘世达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也顾不得身上疼痛,起身就要去说理,谁知在方才挣扎时候怀里揣的账册掉了出来,这是要紧的东西,裘世达忙趴在地上捡,等捡起来时,江家的两扇门早紧紧闭上。

    裘世达忙要上前用拳头砸门,围观的人里面有人强忍住笑说了一句:“两年前,他休的那个妻子,就是这样砸门的,这报应今日来的竟然这样快。”

    这话引得周围的人放声大笑,瞧着别人倒霉,就算不干自己的事,总是有人心情觉得十分舒畅,裘世达觉得这笑声十分刺耳,只得低了头,握了拳,总有一日,要你们爬着来求我,掉头往铺子里去了。

    裘江和离,裘世达带着父母住进铺子后面的三间小屋的事情,很快传遍,桃姑自然也知道了,知道的时候,她正在把嫁衣上的最后一针绣完,用牙咬断了红线,把绒吐掉才问道:“是吗?”

    怎么奶奶一点也不喜欢?老刘家的有些奇怪,但随即想到奶奶就要嫁进陈家,旁人过的好坏和她何干,忙笑着上前拉起嫁衣,给桃姑试着:“奶奶说的是,管别人家的闲帐做什么?”

    桃姑瞧着镜中着了嫁衣的自己,这次,少了几分羞涩,却多了一些踏实,帘子动处,香叶端着茶进来,瞧见她,老刘家的有些意外,上前接过茶,香叶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声的道:“绿岚妹妹手上在忙,奴婢才接了这茶过来的。”

    桃姑吹一吹茶,对老刘家的道:“香叶为人细致,你也别太苛责了。”老刘家的忙笑应了,桃姑喝着茶,看一眼香叶,那眉只是一挑,再没说话。

    成亲

    裘世达盘一盘账目,长出一口气,旁边的掌柜捏着一把汗等着,见他把账本合上之后的脸色还好,这才松口气。

    裘世达把账本推一下,拿起旁边已经放凉的茶,盘算起今后来,铺子后面的三间屋子,本是预备给来往客商还有放货用的,窄小的很,现时自己爹娘住了一间,自己住了一间,下人们挤在一间。

    裘母受用了这两年,虽说这屋子比当日乡下的屋子好很多了,还是嘀咕个不休,说这样转个屁股都难的小屋子怎么住,催着自己快些去赁个屋子,搬出去住。

    银子又从哪里来?这店里一个月不过就是三四十两银子的进项,赁个宅子,再置办一些家具,怎么也要百来两银子,这笔钱又从哪里挪?

    裘世达站起身,示意掌柜的把账本收起来,还是再问问自己老娘有没有私房?若有的话,拿出来先用。

    裘世达刚想往后面走,眼一唆就看到外面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香叶?这丫头不是被卖到山东去了吗?怎么现时又在这里。

    裘世达忙走出去,细细看起来,见她走到对面一处杂货铺子,拿出几个钱买了包糖,然后转身往街口走去,那里有辆车等着,瞧这丫头的穿着打扮,不像是落莫的,而且还有车坐,难道说她也发了财?

    裘世达心念一动,出口喊住她:“香叶。”香叶听到一声喊,不由怔住,回来都要半个月了,知道自己伺候的是当日被裘世达休弃的,怕的就是她找麻烦,夹着尾巴做人。别说是桃姑的使唤,连绿岚她们的粗话都抢着去干,今日好不容易被桃姑差出来买桂花糖回去,自然是小心谨慎,快去快回,怎么有人认识?

    不等香叶转身,裘世达已经三两步走上前,笑的一派春风:“我还怕认错了人,谁知果然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瞧见裘世达,香叶有些怨气上来,当日全是他绝情,把头扭一扭就要上车:“裘爷,奴婢还要等着把东西送回去,不敢耽搁。”

    原来香叶还是丫鬟,裘世达不由有些泄气,旁边的车夫已经笑了:“香叶,奶奶说了,你难得出趟门,就多在街上走走也没什么,况且,”

    这车夫呵呵一笑:“我也想去买口酒喝。”裘世达本不欲再和香叶搭话,不过随即又想到,瞧香叶出门时候都有车坐,穿的又是连自己的娘都舍不得穿的那么好的料子。想来香叶的主家定是大富之家,瞧她举动定又是得主家喜爱的,何不攀谈攀谈,到时做生意时候也能得些照顾?

    一想到此,裘世达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涌上:“说的也是,难得出门,既你家奶奶许了你,就在这里多坐一时也无妨。”

    见他说的恳切,香叶的心又软了,当日自己被卖,却也知道这事怪不得裘世达身上,张妈妈那等厉害,姑娘对她言听计从,不是听说的姑娘和姑爷也和离了?不定就是张妈妈在背后挑唆着小姐做的。

    想到这里,香叶的脚往裘世达那边挪一挪,腿也弯一弯打算行礼,早被裘世达一把搀住:“香叶,当日你服侍我那么尽心,当时偏生我又救不得你,实在是。”

    说着就挤两滴泪出来,香叶更加心软,忙道:“说来也是奴婢命薄,怪不得姑爷头上。”裘世达长叹一声:“罢了,今日还说那些别的什么话,就往小店一叙。”

    香叶随他进了店里,见香叶手里还是紧紧握住那包糖不放,裘世达吩咐伙计倒茶来,笑问道:“你家奶奶却是哪位?怎么爱吃这七文钱一包的桂花糖?”

    香叶把东西放下,握着茶笑道:“这奶奶姑爷还识得,她就是当日楚氏,桂花糖到处都有,她偏要到这邻县大街上这家店来买,说只有这家店的糖才好。”

    楚氏?桃姑,这事情也真巧,怎么香叶就到了桃姑身边?买的是桂花糖,电光火石之间,裘世达猛然想起当日初出来做生意时,那年过年,身上只有十文钱,没法置办年货,只得买了这七文钱一包的桂花糖回去。

    桃姑接着,那欢天喜地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糖粘牙,难道说是?裘世达的眼不由亮了,桃姑对自己果然还有情意,这么多年,还记得桂花糖的味道,他的心乱跳几下,香叶已经喝完茶站起笑道:“奴婢这就告辞。”

    裘世达已经打好主意,笑道:“香叶,你在桃姑身边服侍,可要尽心。”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香叶只是应了就拿起那包糖走了,裘世达看着她上了车,真是天助,竟把香叶送到自己面前来。

    裘世达顿感神清气爽,笑着走向后,确是该赁处宅子来住着,不然不像话。

    香叶回到桃姑那里,已经有喜娘来帮忙了,围着桃姑只赞她长的好,有福气,桃姑听着这睁眼说瞎话的话,差点笑破肚皮却也由她们说去,香叶进来行礼,接着把糖送上,桃姑打开拿出一块,咬了一点赞道:“你的差事做的不错。”

    香叶脸微红一红:“谢奶奶。”桃姑低头看看盖头上绣的鸳鸯,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今日去时,可遇到什么人?”香叶的眼陡然睁大,难道说奶奶的确还念着姑爷?不然怎么会问这个?

    想一想香叶方道:“不过遇到旧主人罢了。”说着盯着桃姑看,见桃姑脸上似乎有叹息之色,只一闪就不见,挥袖示意她下去。

    见香叶的事完了,两个喜娘这才又重新上前,笑着问道:“这姐姐长的也真漂亮,有旧主人,想是被主母不容。”桃姑淡淡一笑:“她原本就是县里江家的丫鬟,陪江姑娘出嫁的。”

    哦,原来如此,听到这个,一个正在梳头的喜娘道:“江家姑娘?听说不是和离了吗?江家现在正在重新给她择婿,虽说嫁过一遭,腰里还有三四千银子,再嫁也不是难事,只是不知道她那个女婿,过什么日子。”

    讲起这些,是人都感兴趣的,另一个喜娘接口道:“就是,听的还是个穷汉,也不知什么蒙了心,偏要和离,这一和离,一文钱都捞不到,只怕要去喝西北风。”

    桃姑听着她们议论,看着镜中自己慢慢变的明艳的脸,那块咬了一口的桂花糖已被扔掉,喝西北风?迟早的事情。

    二月初六,大吉,午时一顶彩轿到了桃姑门前,吹吹打打,百子炮在门前炸响,两个喜娘扶着桃姑上了轿。四人抬的彩轿,陈家私用的小十番,彩轿之后跟着四乘小轿,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新娘的陪嫁下人,之后才是一抬抬的嫁妆。

    那些嫁妆一概结着红缎,蒙着红绸,有人已经啧啧赞叹:“从来只有姑娘家出门才这么大排场,没想到一个再嫁之女也能如此排场。”

    有人哼了一声:“又不是寡妇再嫁,自然可以排场些。”议论纷纷的人中自然不知道旁边站着裘世达,他双手紧握成拳,今日这样风光出嫁,到时定要卷够陈家的钱回来。

    一乘小轿里,香叶掀起一角往外看,正好见到裘世达,不由微微一愣放下轿帘,脸有些红了,裘世达见到她,却是另一种心肠,有了香叶,事情就好办多了。

    陈家今日大开中门,红地毡一直铺到门口,新娘下轿,讲究的是脚不沾灰,陈家大富,陈知隆又有心夸耀,那地毡竟是从门口一直铺到行礼的堂前。

    有人把一截红绸递进轿来,桃姑接住,从此后就此执手,再无旁骛,下轿,一路随着红绸那一头的人走,桃姑只觉得心开始从平静无波到慢慢跳的快速,原来并不是只有头一次出嫁的人才会那等迫切。

    到了堂前站定时候,桃姑已经觉得自己的脸是火辣辣一片,从盖头下低头望下去,只能望到陈知隆的脚,能看到他随着别人的号令下跪起身。

    一圈礼行完,被送到洞房,揭开盖头,桃姑的眼对上了陈知隆的,看见是她,陈知隆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房里除了他们还有伺候的人,桃姑不忍取笑他,只是接过了合卺杯,喝过合卺酒,从此后就是陈家妇,再不得反悔。

    喜娘们念的吉利话桃姑也没听进去,左不过就是那些套子,重要的是身边这个人,悄悄的,陈知隆的手握住了桃姑的手,焦虑了两个来月,心上人终于嫁了进来,从此后再不须受相思煎熬,旁人啰嗦。

    饮过酒,撒过帐,坐过床,喜娘笑道:“还请新郎出去外面陪了客人,新娘子有小的们在陪。”陈知隆只是嗯了一声,眼没有离开桃姑的脸,似乎有些舍不得放开握住的手,小声的道:“我去去再来。”

    虽然嫁过了一遭,可桃姑的脸还是热了,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喜娘上前笑道:“瞧爷和奶奶这恩爱劲,直是让人羡慕。”

    恩爱,桃姑觉得心头又是一甜,堂堂正正的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竟这般甜蜜。

    新婚

    桃姑觉得有些气闷,却不舍得直起身来,这一夜几乎没有睡着,只是望着帐外不停跳跃的蜡烛,听着枕边人传来的呼吸,却半点不觉得疲累。这样宁静美好的日子,以前只在书上看过,戏文里听过,谁知道竟会轮到自己?

    一只手捏上她的肩膀,接着是陈知隆含糊不清的声音:“天亮了吧?”是亮了,透过层层帐幔,都能看到外面的光透进来,帐内还是混沌一片。

    桃姑转身,对上的是陈知隆的眼,眼神清明,神采奕奕,看不出劳累了那么几日,桃姑不由伸手摸上他的眼,取笑道:“昨日你揭开盖头时候,是不是怕有人调了包?”

    陈知隆的下巴靠到了她的颈窝,语气有些含糊:“我真怕。”没想到无所不能的他也有怕的时候,桃姑刚想取笑他一句,心底却柔情泛起,手轻柔的摸着他的脸:“别怕,我在这里,从此后再不分开。”

    再不分开?陈知隆笑了,把她抱紧一些,帐内的气氛渐渐又变的迷离,有人轻轻推开门,但没走进来,只是扬声问道:“大爷大奶奶该起了,二爷二奶奶已经遣人来过,说族里的长辈们都过来了。”

    陈知隆直起身子,用一支手掀起帐子:“知道了,进来伺候吧。”说着把脸转向桃姑:“在家天明既起,没有在外面自在。”桃姑对他微微一笑,丫鬟已经走了进来,却没掀开帐子。

    陈知隆和桃姑着了里衣这才推被起来,鱼贯而入的四个丫鬟两个伺候桃姑,两个服侍陈知隆,动作整齐有序,桃姑不见绿岚,不由问道:“怎么不见绿岚?”

    一个年纪稍大点的丫鬟忙道:“绿岚年纪还轻,二奶奶的意思,前些日子去伺候奶奶不过是权宜之计,今日奶奶过了门,就挑奴婢们来近身服侍。”

    陈知隆张着双手由丫鬟们给自己整衣,听到这话,皱一皱眉道:“你奶奶既已用惯了绿岚,依旧还是由她服侍。”丫鬟听了应是,门口站着的婆子听到陈知隆这样说,往外叫了一声,绿岚就走了进来。

    原来她还在外面,只是不能进来罢了,看见她眼圈似乎有些红,想来心里还是觉得委屈的,这深宅大院的,事情定比自己当日在裘家时候多,可是想那么多做什么,自己过不了几月就和陈知隆出海远行,别人要争,由他们去争。

    想到这里,桃姑抬头看陈知隆一眼,陈知隆也正好在看着她,两人相对一笑,自是无尽的柔情蜜意。

    正在服侍的丫鬟们看见,心都凉了半截,一时梳洗完毕,用了早饭,这才往前面来。在屋里还不觉得,出了门才见日头都已升了三丈高了,今日委实是起晚了些。

    到了前面大厅,陈二爷陈二奶奶都迎了出来,陈二爷想是在家养尊处优,和陈知隆相比,身材要肥胖些,唇边留有一撮小胡子,瞧见他,桃姑顿时想起当日初来陈家时候,若不是陈二爷多了句嘴,自己今日也不会如此。

    陈二奶奶衣着打扮,首饰妆容,桃姑倒觉得从前见过一样,只是当日自己虽在陈家住了几日,内眷是没见过的,怎么有熟识之感?

    陈二奶奶见桃姑望向自己,微微一笑道:“恕做小婶的说一句放肆的话,进陈家这么多年,可盼到有个妯娌来了。”她这一说话桃姑倒想起来了,她的动作举止都和林大奶奶有些像,不是说长的像,而是那种似乎是一个人教出来的对人对事的处置。

    厅上已经坐了几个族里的长辈,陈家父母早已去世,上座放的不过是他们两人的灵位。

    夫妻双双跪下参拜过了灵位之后,才依次给那么长辈们行礼敬茶,因是不太亲的,鞋袜都免了。

    头一个就是三叔公,他接过茶却没有喝,只是笑道:“瞧这侄孙媳妇举止,任是谁也想不到会不认哥嫂。”

    桃姑没想到新婚头一日就被这人刁难,陈知隆眼神一变,三叔公已经喝了一口茶,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三叔公人老了,就是爱说点胡话,莫怪莫怪。”

    他这样说,陈知隆也难发火,只是暗暗的握了下桃姑的手以示安抚,桃姑微微一笑,谢过三叔公接过荷包。

    三叔公见桃姑面上神色连变都没变,眉紧紧皱起来,这个女子,原先不是说的是个普通村妇?瞧她那大嫂,那前夫那样也出不了什么聪明人,怎么全不一样?

    接下来的长辈们倒是一来没有三叔公辈分高,二来也不像三叔公想的那么多,顺顺利利敬过茶,给过礼,已经预备下酒席,长辈们就由陈氏兄弟陪着在外面喝酒。

    里面摆下一桌,陈二奶奶和两个族里的妯娌陪着桃姑享用,陈二奶奶不光人看起来和气,相处起来也是如此,说话时时带笑,照顾人唯恐不周到,那两个妯娌不过偶尔帮衬一句而已。

    只是桃姑看着那两个妯娌偶尔看了自己又看向陈二奶奶之后会对视而笑,心里已经明白,陈二奶奶嫁到陈家十多年,也是当家作主,生儿育女,后院里面坤道独断,陈家兄弟又没分家,现在自己嫁了进来,只怕族里多的是有人想瞧笑话的。

    想到这里,桃姑微微一笑,她们爱争的抢的,自己全不稀罕,那些事,就由那些爱争抢看人笑话的人烦恼,自己日后和陈知隆两人海阔天空,理这些做甚?

    陈二奶奶又倒了一巡酒,被称做三嫂的人拉着她坐下:“二婶总是这么劳碌,现在大婶进了门,可以分分二婶的辛劳了。”

    另一个五弟妹也笑了:“三嫂说的是,二嫂盼了十几年的大嫂进了门,以后二嫂大不必这么辛苦。”

    这话说的陈二奶奶的脸变了变色,又怕心事被人瞧出来,毕竟谁家都是长子当家,心里不由有些恨自己丈夫没在公公去时就提议分家,刚要张口说话桃姑已经笑道:“三嫂说的实在羞惭我也,家里的事全仗着二婶能干,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又怎能替二婶分忧?”

    这番话说的三嫂有些急了,她本以为能被人休了,又出海的女子搭上陈知隆定是极有手段的,谁知却是这样的?

    桃姑说完已经斟了杯酒递给陈二奶奶:“这杯酒还要多谢二婶操办婚事,二来家里事体,我也不懂,还要二婶休嫌我偷懒,不肯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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