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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歌尽桃花(加番外)正文 11
- ,对面谢怀珉不安又羞赧的脸,倒同记忆里那个机灵刁钻,胆大包天的影子没办法重合到一起。
酒全喝下了肚,可是那热量并不能驱散腿上酸涩的疼痛。那伴随他多年的宿疾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
本以为天气暖和,应该不这么容易复发的。宇文弈皱起眉头。
谢怀珉敏锐地发觉他的不对,“大人不舒服吗?你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宇文弈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谢怀珉站起来,“大人,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我看您是累着了。”她四下张望,找侍卫。
可是侍卫在被他遣散得老远了。
疼痛不久就演变成为了剧痛,宇文弈咬紧牙关扶着桌子站起来,额头渗出汗水。
“大人?大人?”谢怀珉的声音很慌张。
她伸手过来搀扶。宇文弈潜意识地将她推了开去。
“没事。”他低声说,“我这就回去。”
谢怀珉又说了什么,可是宇文弈没把那些话听进耳朵里。他所有的意志都用在控制那一双剧烈疼痛又不听使的腿上。
他一步一步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
这个注定会伴随他一生的病痛。
他紧握着拳,感觉到汗水从脸颊滑落下来,身体紧绷如满弓。
谢怀珉一直在耳边说什么,他现在是一点都听不到了。疼痛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唯一感受得到的,是她执着地握着自己的手,给自己一点微薄的支持。
腿部的抽筋让宇文弈没办法再走下去,他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上,连带着似乎也把谢怀珉拉倒了。阴冷剧痛这时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整个人像浸在寒冰之中。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每一处肌肉,都在一点一点剥离身体。
痛苦和寒冷之中,他不由牢牢抓住那只一直紧握着他的手。柔软而温暖的一双手。仿佛那是他所有温度的来源。
鼻端闻到汤药苦涩的气息,身体已经暖和了,躺在被褥之中,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
屋里有人。他是习武之人,听得很清楚。
她在看书,时不时看看炉子里的火,或是往药罐子里添加一点东西。
吴十三轻轻推门进来。
“怎么样?”
“还睡着。”谢怀珉轻声答,“水烧好了吗?”
“可是陛下还没醒。”
“不碍事。我来。”
侍从抬来一盆水。谢怀珉轻手轻脚地倒进药水,捣鼓了好一番,然后走过来,掀开被子。
宇文弈感觉到身上一凉,然后衣服也被解开了。他略微觉得尴尬,可是身子沉重如铅,他没办法说话动作。
微烫的帕子覆盖在腿上,皮肤传来刺痛。原先几乎已经麻木的腿渐渐恢复了感觉。当那双柔软微凉的手接触上肌肤的时候,宇文弈心里不由动荡片刻。
那温暖的感觉很舒服。宇文弈虽然一直坚持着,可还是渐渐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车里。
宽大舒适的马车正在平稳行驶着。
试着动了一下,手脚都已经恢复知觉,虽然气力还十分微弱,但这已比他往常发作时恢复得要快了许多。
“我们到哪儿了?”
在旁边看书的人立刻丢下手里东西俯下身来,“陛下,我们还有两日就可抵达京城了。吴王爷已经通知了叶将军,他率领禁军前来迎接陛下。我们今天下午就可同他汇合。”
宇文弈张开眼睛,看到眼前女子眼里满布的血丝。
“谢怀珉?”
“正是下官。”谢怀珉欣慰地笑了,嘴角浮现浅浅酒窝。
她捏了捏被角,“陛下觉得怎么样?还冷吗?腿还疼不疼?”
宇文弈轻声说:“很好!没事了。”
谢怀珉拉出他的手,为他把脉。
她指尖的冰凉让宇文弈不禁轻轻颤了一下。察觉出来,立刻抱歉地笑着,把手凑到嘴边轻轻呵气。
“对不起,我手一直比较凉。”谢怀珉继续切脉,“陛下的确是好多了。您体内这寒湿积累太久,我仓促之间也只能暂时把它压制住。只有等回宫了,我再为您慢慢拔除。”
她收回了手,将宇文弈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
宇文弈紧闭着唇。
谢怀珉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便端来药服侍他喝下,完了又顺手地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蜜枣。
宇文弈愣住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嘴巴里的东西。他都有二十多年没有吃过这玩意儿了吧?而且很显然这蜜枣是谢小姐的旅途零嘴,此刻正有一大盘子摆在小桌上呢。
谢小姐却丝毫不觉得有啥不妥。她完成了作为一个大夫和下属的任务后,十分爽快地回到原来的位子,捧着那本传奇小说继续看。
宇文弈就看着她表情惬意地看着书,时不时偷着乐,像个孩子一样。
他自己也跟着莞尔。
“谢谢。”
谢怀珉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老人家刚才在说什么?
宇文弈重复:“谢谢你!”
谢怀珉心跳加速——当然是给吓着的,她斗着胆子,问道:“陛下,能问一下,您这宿疾,是怎么得上的吗?我弄清楚了,也好对症下药。”
宇文弈沉默,闭着眼睛沉默,让谢大夫发冷汗的沉默。
谢怀珉在沉默中灭亡,再次后悔自己多嘴多事多此一问,惹得领导不高兴。不过宇文弈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也许他不答话并不是因为自己问错了话吧?
就在谢怀珉几乎后悔得要呕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她不确定地抬起头望过去。
平静地躺着的宇文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磁性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谢怀珉心想这不是废话,不然怎么叫宿疾?
宇文弈继续说:“十岁的时候,在行宫出了点意外,冬天,摔断了腿,在雪里埋了半宿……后来治疗不得法,这才落下的宿疾。这些年来好生调理,已经好了很多,没想到会在这么暖和的天里复发。”
他语气平淡,说得似乎十分轻松,那么大一个变故,似乎真的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
谢怀珉想了想,还是紧紧闭上了嘴巴,聪明地保持沉默。
宇文弈开了个头,倒觉得容易了一点,继续说:“后来宗族长辈和大臣奏请立太子的时候,大姐就以我腿脚不便为由,唆使母亲立她,可是大臣和宗族长辈却拥护我。母亲本来对我极其不信任。父亲已经搬出了家里,在外面过自己风流雅士的生活,对我们兄弟姐妹不闻不问。我的枕头下,藏着我奶娘塞给我的匕首,即使我身旁睡着我的妻子。”他尖锐地笑了笑,“知道这事的人很少。”
谢怀珉背后阴风阵阵,起了一层冷汗。
那时候他多大?算一算,不过十八九岁,大学新鲜人。放在现代,天天打游戏的年纪,他却睡在刀尖上。
宇文弈转头看她苍白的脸,眼色一沉,却随即笑了起来,“把你吓怕了?”
谢怀珉很窘迫,“陛下……过去再不愉快,可毕竟都已经过去了。眼睛长在脑袋前面,就是要人往前看的。”
“你这话倒说得真有趣。”宇文弈脸色温柔许多。
他还有没说出口的话。比如,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向人说起往事,描述他心里的感受。
即使是他那几位与他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宇文弈换了话题,说:“我这腿,治不好也没什么,朕早知道这病是摆不脱的了。”
谢怀珉浅笑道:“陛下别泄气,这病靠的是调养,宫人那么多,照顾您这点是不成问题。”
宇文弈听了,倒也跟着笑了笑,“是啊,幸好是皇帝。”
车行到下行,外面传来马蹄轰隆声,是叶将军率领禁军到了。谢怀珉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皇帝用了药还睡着,叶将军和常公公等人预先准备的眼泪和演讲词都无用武之地,只好赶紧将这尊佛先运回宫再说。
皇帝顺利回了宫——虽然是走着出去,抬着回来的——谢大夫也就可以卸任休息了。
连城早在家里等着她。
两个月不见,这小子长高了一大截,袖子裤脚都嫌短了。
谢怀珉见了他很高兴,带着他上馆子好好吃了一顿,又去成衣店给他定做了几套衣服。
回了家,天才黑,可是人已经累得不行了,草草洗了澡就上床睡觉。
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暗,浑身乏力像给卡车碾过一样。睡了一觉,怎么反而比打仗还累?
谢怀珉花了点力气才爬起来,一边哼哼着一边穿衣服,心里觉得奇怪。这半个月来她总是觉得很疲倦,精力明显不够用。
谢怀珉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皇帝犯了老寒腿,她连想请个年假休息几天都不可能。谁说公务员的日子好混的?高级公务员,比如她,首长的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活儿才不轻松呢!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哪里有点不对?
天色很暗,空气里有饭菜的香,外面传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最最关键的是,太阳在西边。
连城不在房中,那是因为他一大早就出门去温师父那里学武去了。而现在这个时候,他都快回来了吧?
她,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歌尽桃花第四卷离国篇第68章烟花又三月
黑影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身后。
“姑娘睡了一整天,可是不舒服?”
谢怀珉心里一紧,忙道:“没事……只是累了。”
那黑衣人又说:“姑娘这个月的信已经晚了五天了。”
谢怀珉这倒有准备,“已经写好了,在我房里桌上。”
黑衣人转身要去拿,谢怀珉喊住他,“这位大哥,你们……我听说家里东面前阵子打了胜仗,你们主上这两个月是不是一直在忙着这事?”
黑衣人点头道:“的确是。”
谢怀珉想了想,问:“那你们大人该是没有把鼠疫之事告诉主上吧?”
黑衣人立刻有点讪讪。
谢怀珉笑,倒不介意。以她对宋子敬的了解,他才不可能冒着搅乱萧暄精力的危险在那么关键的时刻告诉他自己以身涉险的事。
回了房关上了门。
房间里很安静,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抬起右手,手指切在左手脉上。
“姐!”连城充满活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姐你在吗?我饿死了!今天吃什么?”
谢怀珉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扬起一个平常的笑,转身开门出去。
离皇宫,永和殿,宇文弈斜靠在榻里,腿上盖着一张柔软轻薄的棉毯,榻上堆着高高几摞奏章,矮几上的一碗银耳羹早没了热气。他一本接一本地看着,朱砂笔细细批注,神情十分严肃认真。
虽然已是盛夏,可是永和殿里还是很凉爽,时时有清风自窗户徐徐刮进来。午后的皇宫特别安静,常喜年纪大了,坐在柱子边已经打起了瞌睡。
宇文弈轻轻下了榻,也没打搅他,自己往旁边隔间走了过去。
推开半拢着的门,一股熟悉的药香飘了出来。
屋子里中摆着一个精巧的炉子,上面正滚着一罐药。那个本来该看着火的人却不在旁边。
宇文弈很快在帘子后的矮榻上找到了她的身影。
谢怀珉侧卧着,脑袋枕着靠垫,眼睛紧闭。宇文弈走近,看到她眼下一圈阴影,不由眯了眯眼睛。
她比先前瘦了许多,下巴尖了,眼睛微陷,脸色也是不健康的白里带黄。
以前的她虽然也不结实,可是脸色始终是红润的。
宇文弈眉头锁着。
是太累了吗?
为了赈灾抵御鼠疫而操劳两个多月,一路北上旅途奔波,回来也还不得休息要治疗他的腿疾。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操劳。
值班的管事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皇帝动了怒,急忙要上去叫醒谢太夫。
宇文弈一把将他拽住。管事公公吓得立刻匍匐在地上。
宇文弈压低声音说:“你,去拿张薄毯来。”
公公急忙照办,捧了薄毯回来,所见一幕又是让他差点眼睛脱眶。
离帝正半跪在榻前,小心地给谢怀珉脱下鞋子。然后他从公公手上接过毯子,动作轻柔地给她盖上。触摸到谢怀珉冰凉的手,眉头锁得更紧。
公公还愣着,就听皇帝吩咐道:“把药端出去熬,动作轻点。找个人过来,等她醒来了仔细伺候着。”
公公急忙点头。
宇文弈神情复杂地凝视了谢怀珉半晌,这才走了出去。
常喜已经醒了,等在外面。宇文弈同他说:“等谢大夫醒了,就同她说,朕放她十天假,要她在家好好休息,调理身体。”
常喜急忙应下。
宇文弈想到,“父王留下的那些老参,挑一只百年的,拿给谢大夫补一补。”
常喜微微一愣,立刻应下来。
谢怀珉睡到日头偏西才醒过来。她还是觉得浑身乏力,肌肉酸痛,像是刚跑了马拉松一样。手脚虽然冰凉,可是动作一大,浑身冒虚汗,头立刻发晕。
真是糟糕。
她扶着脑袋下床穿鞋。
穿鞋?
谢大夫清醒过来,看着鞋子,看看毯子,再看看空空的房间。
守在门口的宫女听到里面有动静,正打算去开门,结果里面的人却先冲了出来。
“药呢!炉子呢?”
@黄色小说 http://WWW.HXIAOSHUO.net/duanpian/1.html 宫女急忙拦下她,“谢大夫,药早就熬好了。陛下都已经服用了!”
“陛下呢?”
“早就用膳去了。”宫女笑道,“您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谢怀珉这才留意到外面已是黄昏光景,一时很傻眼。又是好长一觉。
宫女带着讨好笑道:“谢大夫这觉睡得可好?陛下吩咐了不可以吵您,还说等您醒了,放您十天假好生休息。哦对了!陛下还赐了老参呢!”
谢怀珉看着那根白白胖胖的参宝宝,笑得十分僵硬。
宫女语气怪异道:“恭喜谢大夫了!”
谢怀珉纳闷:“何喜之有?”
那宫女但笑不答,一脸你明明知道何必多问的表情,十分八卦。谢怀珉不由得又出了一层虚汗。
她无奈地扶着脑袋。
唉,头更疼了啊。
此时万里之外的齐皇宫,荣坤正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皇帝寝宫。萧暄正半靠在榻上,头上按照传统绑着一条傻兮兮的布巾,身上盖着丝棉薄被,满榻满案都是奏折。他在看奏章,时不是抽抽鼻子,咳一两声,然后大口灌凉茶。他面色因发烧带着潮红,脸也挂得老长。
荣坤摇摇头。
这伤风也来得怪,好好的睡下,早晨起来喉咙就沙哑了。太医开的药也服用了有好些天了,好的却很慢。皇帝勤政过了头,怎么劝都不肯休息。这个月皇后的信又晚来了,皇帝这几天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连带着发起了热,反反复复都不退。
萧暄抬头扫了他一眼,张口说话,只是声音十分沙哑,“什么事?”
荣坤道:“平遥侯世子到了。”
“文浩到了?”萧暄两眼一亮,脸上冰霜融化,“快宣!快宣!”说着跳下榻来。
俨然已成长为成熟青年的郑文浩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刚要下身行礼,被萧暄一把托住,拉去坐下。
“一家人就别客气了。”萧暄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仔细端详,“变化可真大,不愧是成了家的人。你爹的病好点了吗?”
郑文浩被夸得挺不好意思的,“谢陛下关心,家父用了陛下送去的药,整个春天宿疾都没再发。”
萧暄点头,“药好我就叫人多送些去。那都是皇后配的。”
“臣谢皇后隆恩。”郑文浩立刻说。
“文浩成家了就是不同了。”萧暄甚是自豪地看着小舅子,“你姐姐若是在世,见你现在这样子,也该十分欣慰。”
郑文浩有点伤感,“臣也十分想念姐姐。”
萧暄拍拍他的肩,笑道:“听说你夫人出身书法世家,能书会画,尤擅画彩蝶。怎么,有没有往你这只知道刀枪马匹的脑袋里灌进几滴墨水去?”
郑文浩有点尴尬,“臣是粗枝大叶的人,臣有幸娶得如此佳妇,真是有点牛嚼牡丹之意。”说着,脸上却笑着十分温柔。
萧暄看着他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不由十分羡慕。
朝夕相处,恩爱相伴,说着简单,做到却难。
喉咙又是一阵痒,萧暄低下头狠狠咳了几声。
郑文浩关切道:“陛下还是要保重身体,举国上下还全赖陛下呢。”
萧暄无所谓地笑笑,“小病而已,不碍事。”
“小病不治,易成大患。听说上两个月离国的鼠疫,就是由普通瘟疫恶化而至……”
玉牙瓷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亮晶晶的碎片像撒了一地银粉。
荣坤听到声音匆匆跑进来,看到萧暄,只觉得一阵酷寒从脚底猛然升起,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去叫……”萧暄的声音更如数九寒冰,“去把宋子敬给我叫过来!”
宋子敬整了整衣袍,在一众宫人瑟瑟发抖胆怯目光中,从容地走进大殿,朝着那个负手背立的身影跪了下去。
一个东西狠狠地摔在他的面前——正是直接从情报部门调过来的离国鼠疫卷宗。
“好!好你个宋子敬!”萧暄似怒似笑,双目赤红。
宋子敬波澜不惊。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萧暄没把东西往他身上砸,已是幸运了。
郑文浩早就回避了,偌大的殿堂,只有君臣二人。萧暄因病而变得沙哑粗糙的声音在大殿里不断回响着,震撼着宋子敬的耳膜。
“你这么做,叫我以后怎么信你?叫那些大臣们怎么看你!你……你居然敢!”
“陛下,”宋子敬不紧不慢道,“皇后确实安然无恙,您尽可放心!”
这句话犹如火上浇油,萧暄气得浑身发抖,冲过去指着他的鼻子,“好!好!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又要怎么瞒?”
宋子敬平静答道:“臣绝无不忠之心。倘若皇后遭遇不测,臣当自戮就罚。”
“你死了她就能回来?”萧暄将桌子上的东西猛地扫在地上。守在门外的荣坤一阵心惊胆颤,他显然感觉得出来皇帝这场火明显不同于以往。
“这么大的一件事,我还真的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你竟然能将我瞒到如此地步!”
如此地步——如此地步——如此地步——
这声音大得,都快把屋顶给掀了。萧暄用力过度,嗓子承受不住,又捂着嘴不住咳嗽。荣坤急忙跑进来给他端茶,却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
宋子敬面色依旧,平静镇定得仿佛此刻不过是例行汇报公务。萧暄一时也骂不出来其他更重的话,只有猛灌茶,才能勉强把怒火按捺住。
宋子敬看他面红耳赤,两眼充血,终于叹了一口气。
“臣这样做虽然是为了不让陛下自东海之战中分心。但是此罪影响恶劣,臣望陛下凭空责罚以服众。”
萧暄听着,血气上涌,头晕得有点站不住,不由扶住桌角。
他心里怒、惊、恐、怨交加,即怒宋子敬知情不报,又恨如此一来,不得不削了他的权和他离了心,恐是不知道谢昭华现在情况怎么样,心里乱如麻。
“罚?”萧暄压抑住怒火,冷冷一笑,“你手下情报部从今天起就转交给韩延宇。等我接回了她,再来商量怎么处置你!”
宋子敬这才面露惊色,“陛下你要去接她?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一国之君远涉异国,这于国于民都……”
可是萧暄已经走出了大殿,背影转眼就消失在外面白晃晃的太阳光里。
宋子敬皱眉摇头,抬起袖子拭了一下鼻尖的汗水。
可是萧暄到底还是没有去成离国。
一封密报快马送进京,交到他的手上:附庸国张家的顺天王,张伟文,突然薨了。
据说是,张王爷突发其想要吃一种肉汤圆。于是厨子苦心研究做了数种端上来,王妃纤纤玉手喂给他吃。结果一整个汤圆没有进胃,却是堵了气管。众人手忙脚乱了一番,还是没有把他救过来。张王爷就这么拖着他虽然年轻却因为酒色而有点发福的身体离开了这个让他无限留恋的人世。
张伟文的儿子今年五岁,线报里写他憨厚老实。萧暄虽然允了他继承他爹的王位,可是随即又颁布一道圣旨,封了张伟民的大儿子安南王,二女儿位平南郡主,顺天一分为三。
这事刚刚处理完,谢陌阳就来了奏章。
他人已到任职地,开始着手安置因海战而流连失所的百姓,因为涉及到瓦解陆家势力,许多事需要中央调度。而当地改农为桑一事,又因陆家人暗中破坏,生了许多波折,萧暄不得不又派遣两名得力官员下去帮助谢陌阳。
东军基本已经被萧暄掌握在手,虽然仍有将领顾念旧主,甚至在军中鼓动士兵喧哗。萧暄下铁令,该驱逐的,该斩杀的,都毫不留情。
一番清洗,军队领导走向已十分清明,天下权势归向也人人可见,文人就此又唧唧歪歪写了不少文章酸诗,讽刺朝政,兼怀才不遇自怜自哀。萧暄充耳不闻,只当他们在放屁。
皇帝铁腕,国家政权统一,军权回落,到了那年秋天,粮食丰收,改农为桑的农民也尝到了甜头。新科举选拔了一大批才子能人,沿边贸易也因为丝绸业的发展而开始红火。
陆家接连经受多次打击,已经元气大伤。萧暄却没如许多人所料,对他们赶尽杀绝。
皇帝说,陆国公当年铁马金刀为朕打江山,贵妃操持后宫辛苦,不能因为子孙族人不义而以偏概全。
话虽这么说,可是陆家的败落和谢家的崛起,已无须任何表面文章的掩饰了。只是萧暄吸取教训并没有让谢家涉足军事,政事上亦有杨家等挟制均衡。世人只是道,皇后没有生育,谢家也怕走不长。
等到萧暄终于忙得差不多的时候,炎热的季节已经过去。这几个月来,谢昭华的信倒是没断过。她只字未提自己曾南下赈灾的事,更别说鼠疫。她只用大量的笔墨写她在太医监里如鱼得水的生活,书已经快写完,又学了什么新菜,认识了什么新人。生活过得倒是挺滋润的,总之是一片太平,看得萧暄是又气又担心又嫉妒。
当然,她也有写到离帝宇文弈。
“我召集是太医侍官,每日要去为皇帝请平安脉。离帝十分勤政,每天但凡有时间都在处理公文。我更了一个健康作息时间表,即是掂量着没胆量让他照着实行。我把这表给你,你照着做吧!
离帝这人挺奇怪的,明明相貌堂堂十分出众,又是一国之君,居然没有后宫。我倒不清楚他有没有暖床的小老婆啦。不过看他勤政的程度,估计每天有那点时间,睡觉都来不及吧?”
萧暄看到此,啼笑皆非。
“我倒是听说虽然他克妻的名声在外,可是照样有无数贵族女子倾心于他,个个都不信邪,一心想嫁进来做垫脚石的。观月节那天,皇亲国戚都聚在一堂,我是大夫在旁待命,就见那些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我一下就想起了你当年。听说柳明珠都已经当妈了吧?那个马小姐也嫁了?
你当时说,她们都没我好。那现在呢?还是同一个想法没变过?”
萧暄哼了哼,带着宠溺的笑继续看。
“秋天又到了,这边天凉得比较快。这些天我看着天气逐渐干爽,树叶依次变黄,候鸟从我的院子里往南飞去,顿时有一种时间飞逝一去不返的忧伤。
阿暄,我很想你。其实我是真的明白了一点,最大的快乐就是能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陪伴。这也是我这三年来到处走到处寻觅可是始终觉得内心缺失一大块的原因。
我爱你,从来没有改变过,不论健康还是疾病,不论生还是死。我不断地回味过去岁月里我们经历的快乐,那青葱的岁月,飞扬的愉悦。是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生活阅历给我足够勇气去面对一切。愿你分我一点勇气,愿我多看你一眼。”
萧暄皱起了眉头。信上笔锋直转而涌现的悲观和眷恋让他顿生不安。
他放下信,叫来荣坤,“你去把韩小侯爷叫来……把宋大人也叫来。”
荣坤出去,只过了片刻又打转了回来。
“这么快?”
“陛下,”荣坤一张老脸纠结着为难之色,“那个……唉!陛下,陆国公家里来人,说国公老,半个时辰前,薨了。”
萧暄怔怔地站起来。
良久,才问:“陆贵妃呢?”
“娘娘人正等在殿前。”
“她来了?”
“是。”
萧暄轻叹了一声,“请她进来吧。”
陆颖之一改往常永远不变的红色,一身孝白分外刺目。她的表情刻板得仿佛戴了一张面具,精致的容颜没有半点生气,只有眼睛里的忧伤和绝望,才让她还像一个活人。
萧暄看着她,当年初见她,也是一个活力充沛,热情干练的女孩子,总用崇拜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就男性自尊心来说,已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么一个充满精力的女孩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死板、哀怨、心机深沉的女人的呢?
这个后宫,太可怕,不怨昭华她当年怎么都要逃离而去。
萧暄叹了一口气。
陆颖之动了动,低下头去。
“陛下,”她的声音也犹如一潭死水,“家父已经不在了。”
萧暄语气十分恰当的表达了他的惋惜和哀伤,“朕刚才也得知了,听说是梦里而逝,十分安详。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此时去世,当为喜葬。贵妃还需节哀。”
陆颖之被刺了一下似的皱了皱眉头,忽然缓慢而优雅地跪在了地上。
萧暄不解,弯腰去扶她,“贵妃这是做什么?你若有什么要求,说便是,朕自会答应。”
陆颖之笑得倒有七分像哭,“陛下,妾身也是来恭喜陛下的。”
萧暄疑惑,“恭喜什么?”
陆颖之猛地抬起头来,“恭喜陛下终于除去心腹大患了!”
萧暄不觉松开拉着她的手。
陆颖之那悲伤哀怨又充满讥讽的脸苍白得十分刺目——
歌尽桃花第四卷离国篇第69章今夕何夕兮
陆颖之那悲伤哀怨又充满讥讽的脸苍白得十分刺目。
“陛下,难道这不值得恭喜您吗?”她冷笑着,“三年就除掉这么大一支外戚势力,陛下真不愧是千古名君。您的江山稳定了,妾身和陆家,就再也没有了利用价值了吧。秋扇见捐,不就是如此?”
刺耳的话里充满了怨恨和责问。
萧暄却并不气恼。
他对陆家狠,他知道。他被指责冷血,他不意外。陆家妨碍了天下势力均衡,又威胁到皇权的趋势,他就要防范于未然,在毒草蔓延前斩除干净。现在的陆家,至少在他有生之年,都不会恢复原来景象的五分之一。
陆颖之看他沉默不语,未有恼色,心里的估计中了八分,脸上的绝望也多了两分。
“妾身还该谢陛下,没有满门抄斩赶尽杀绝,只是不许陆家五代出仕。这也好,安安分分过日子,那种金戈铁马政坛风云的日子,睡着也不塌实。人活一世不过是为了潇洒快乐,日子都过不安生,又有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越发低,语气越发哀婉。
萧暄长叹,“你还是起来说话吧。”
陆颖之固执地摇了摇头,“陛下,妾身入宫三年,有许多话,今日不吐不快!”
萧暄无奈,“你怨我,我不怪你。我做的事,的确伤害了你家族的利益。”
陆颖之凄凉地笑,“只是我家族的利益吗?”
萧暄望着她,“颖之,我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恕我无能为力。”
陆颖之眼睛湿润了,声音轻柔充满惊喜,“你叫我颖之?你……有好久好久没这么叫我了。”
萧暄重重叹了一口气,强行扶起了她。
陆颖之顺着他的力量,投进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萧暄一直皱着眉,伸手在她颤抖着背上轻轻拍着。
陆颖之是真的哭了。
三年坚持和努力,结果是一朝溃败。父亲死了,陆家彻底完了,打入深渊,几十年内都没有翻身的希望。父亲当初经年的谋划,多年经营,又算个什么?
都是因为低估了这个男人,他的看似温柔厚道下的坚韧和狠辣。父亲看错了他,押错了宝,陆家才落得如此田地。
想到这里,陆颖之抖得更是厉害,抓着他衣服的手,关节惨白。
萧暄不得不扶她坐下,要她喝先茶镇定下来。
陆颖之捧着茶杯,被那热气一熏,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萧暄掏出手绢来给她擦:“你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国公在世,做了那么多,也是希望你能幸福快乐。你这样子让他见了,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
陆颖之楚楚可怜,保养得宛如白玉雕刻而成的手指绞着腰间丝结,眼泪怎么都擦不尽。
“爹的确是希望我幸福。可是,我又幸福吗?”
萧暄眉头紧锁,“颖之……”
陆颖之抬起头来,微微嘲讽道:“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了?我不够大方得体?我不够体贴宽容?我管理后宫无方?”
萧暄叹气摇头,“你都做得很好。”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稍微喜欢我?”陆颖之终于狠狠问出压抑在心中多年的话,“为什么不多看看我,像看一个女人一样看着我!为什么始终不肯碰我?”
萧暄却是神色如常,似乎早就知道她有此一问。
他也答得很是从容不迫:“因为我已经有心爱之人。我的心,在这方面,其实很小,装下了一个,就装不下第二个。”
这不是完整的答复,但至少是完整答复里的其中一条。他还是想给两人留点情面。
陆颖之偏过头苦笑。
“我只是来晚了吗?”
萧暄却没有回答。
陆颖之轻声说:“你本来就喜欢她,我横插一杠,我们陆家又这么讨厌。你不喜欢我,倒是可以理解的。我不怨你,我谁都不怨,是我自己命不好。都是我自己的错。”
萧暄只是拿怜悯的目光看她,始终不说话。
陆颖之握紧了一下拳头,站了起来,整衣正冠,跪在萧暄身前,匍匐在地,额尖接地,行了一套后妃见皇帝的正式大礼。
“何必呢?”萧暄这次没有去扶她。
陆颖之含泪道:“请陛下……请陛下,废了妾身吧!”
萧暄脸上的敷衍之色终于消失了。
“你在说什么?”
陆颖之字字清晰道,“请陛下,废了妾身吧!妾身为陛下妃子,三载有余,无德无能,内不能为陛下生育子嗣,外不能帮陛下分忧解患,如今家族犯事惹天怒,妾身自觉无颜再服侍君侧。还请陛下为大局考虑,废了妾身吧。妾身愿布衣粗粮祭扫宗祠,以求得内心一片安宁。”说完,泪流满面地不住磕头。
萧暄退了一步,面色十分难看。在一旁的荣坤看到,立刻过来要扶起陆颖之。陆颖之却将他一把推开,继续哭着磕个不停。那副哀婉绝望走投无路的可怜模样,配上她一身热孝白衣,眼红泪流的模样,恶人怕都会动了恻隐之心。
萧暄已是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上去扶起了她。
陆颖之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一双大眼睛里写满无数未说出口的话。
萧暄说:“你不必如此。你到底是朕的贵妃,陆氏千金,怎么能这样委屈你。你叫天下人怎么看待朕?”
陆颖之眼猛地燃起光芒。
只听萧暄说:“我本来已有安排,你出宫后可回陆氏本家,起居视郡主,嫁娶随意,我不干涉。”
陆颖之轻微地晃了一晃,眼里的一线火光就这么被掐灭。
萧暄假装没有看到,别过脸去继续说:“至于陆家,你尽可放心,只要他们能安生,我自然不会再做什么。”
陆颖之牵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陛下……一言九鼎?”
“那是当然。”萧暄道。
陆颖之又淌下两行热泪,再次拜倒,“妾身,谢陛下隆恩。”
萧暄没再去扶她。
陆颖之慢慢走出大殿,外面萧索秋风袭来,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那股寒冷让她止不住地打颤。
拒绝了宝莲递上来的披风,她恢复了来时的肃穆和冷漠,仿佛刚才的哀怨可怜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般。她高傲地扬着头,从容地往回走去。
杨妃正和许嫔坐在花园的葡萄架下说话,远远看到陆贵妃被宫人簇拥着经过,彼此都没打招呼。
许嫔看了冷哼道:“如今局势都这样了,她也不知道收敛一点,还这么招摇,做给谁看呢?”
杨妃吃了葡萄,笑了笑,“姿态都是摆来给人看的,内里什么模样什么感受,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里子都掏空了,光剩个架子,这个架子显摆的时日也不多了,那招摇一日,就算赚得一日嘛。”
许嫔听了,立刻称赞道:“还是杨姐姐你聪明,看得透彻。陆贵妃执掌后宫的日子没多久了,陛下即便不废了她,也不会再宠幸她的。如今这宫中,就只有姐姐了!”
杨妃听了笑,“只有我,那你呢?张嫔罗嫔呢?”
许嫔到不介意自打嘴巴往脚下踩,“我们?皇上可是看都不看一眼,话都不说两句,哪怕就是死在跟前了,陛下恐怕也不动一动眉毛吧。倒还是姐姐你,独揽陛下的宠爱啊。”
杨妃依旧悠闲地吃着葡萄,半晌才淡淡说了一句:“夏天可是真的过去了啊。”
陆颖之回到了她那住不了多久的宫殿。
屋檐下的鹦哥看到她,欢快地叫着:“娘娘金安!娘娘金安!”
陆颖之冷笑,“安什么安?很快就不是了娘娘了?”
宝莲忐忑,“娘娘,陛下说了什么?”
“他?”陆颖之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拨开了鸟笼上的扣锁,把鹦哥抓了出来,“他呀,可说了很多呢!”
鹦哥早被驯服了,乖顺地停在她的手上。
她原本轻柔地顺着它的羽毛,眼里突然迸射出凶狠的光芒,双手紧抓住鸟儿,扯着它的羽毛。
鸟儿吃疼,大叫着拼命挣扎。终于一个不留神,啄了她的手,挣脱开来,呼啦一声飞了出去,越过屋檐很快不见了影子。
宫人们立刻训练有素地跑去捉鸟儿,一时宫里乱成一团。
只有宝莲这时看到陆颖之脸上阴冷透露着杀意的笑,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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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宇文弈看着碗里材料不明的汤水。
谢怀珉很恭敬很耐心地给他解释:“陛下,这是青龙翡翠汤,当然,我们一般管它叫蛇肉绿豆汤。”
“蛇和绿豆?”宇文弈不解地看她,“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吃的啊。”谢怀珉理直气壮。
宇文弈无语两秒,问:“我吃这个做什么?”
“哦,”谢怀珉笑道,“这汤清热解毒又明目。下官是见陛下这些日子以来为处理公务过度操劳,又加不注意用眼卫生,眼睛生了炎症,红肿不适。虽然用了外用药,可是要求最好的效果,还是要……”
“知道了!”宇文弈有点哭笑不得地打断了她的罗嗦,“我吃就是。”
谢怀珉赶紧狗腿地递上勺子。
常喜在旁边看着宇文弈一会微笑一会儿皱眉,他深沉的老脸也有点掩饰不住惊讶,光是他以“我”自称,就足够让常喜对这个谢大夫刮目相看的。
宇文弈吃着蛇汤,闲闲地问谢怀珉:“你的书最近写得怎么样了?我听刘太医说,他看了你的书中前三册,赞不绝口,又十分惭愧,觉得不配再领太医监。有这样的事?”
谢怀珉扭着脸笑,“陛下您这不是折煞为臣的吗?我可夸不得,一夸就得意地飞上天去了。”
宇文弈问:“你最近见着十三了没?”
谢怀珉摇头,“好些日子没见着了。陛下都找不到他?”
“你以为皇帝就是万能的?”
谢大夫茫然,“虽然不是万能的,但起码也是全能的吧?”
宇文弈莞尔,“你倒说说,我都能做什么?”
谢怀珉想想,道:“陛下除了不能上天入地和生孩子外,也没啥不可能了的吧。”
常喜一口气没喘顺,猛地咳了起来。
宇文弈叹着气,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这你算是夸奖吗?”
谢怀珉讪讪,“我这人很老实,不大擅长拍马屁。”
常喜又是一阵咳。
谢大夫出于职业本能很关心,“常公公嗓子不舒服?秋季天干物燥的,注意多喝水。”
又转去对宇文弈说:“什么良药,都比不过三样东西养身,就是合理膳食,作息规律,和多多运动。陛下现在年轻还不觉得,等上了年纪,各种病痛一来,才知道后悔年轻的时候过度损耗身体。”
宇文弈摸了摸他还年轻的下巴,突然说:“我最近发现你很容易疲倦,时常睡着。我放你那十天假,你到底有好好休息吗?”
谢怀珉一时有点尴尬。
她当然是不能同他说真话:自己身体里携带某罕见病毒,本来依靠药物以治,结果该药被她用来炼制鼠疫药上,她疲劳过度无药可依以至毒发?
这是宫廷剧,又不是武侠片。而且说出a来还得跟着解释b,为了b又要提到c,那这一番故事是又长又臭没有七十集演不完。宇文皇帝愿意看,她还没那耐心说呢。
信是早去了齐国,是给宋子敬的。她还不敢告诉萧暄,怕那后果。宋子敬不可能不管她,怎么也得再想一个办法。
不过鼠疫的事瞒不了萧暄那么久,一旦他知道了……谢怀珉打了一个寒颤。她想到了萧暄那种痛苦的眼神。
或者,他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爱她,但也会担忧而焦虑吧。
三年了。她月月写信,告诉他她爱他,却是不敢去想,他还爱她吗?
反正他也从来没有回过信呢。
宇文弈看着谢怀珉自己都没发觉地在走神。他放下碗,没有出声打搅。
谢怀珉这个角度看过去,显得十分美。轮廓柔和,因瘦弱也显得尖尖的下巴,深深的若有所思的眼睛,抿得有点薄的唇。文雅秀丽的脸上始终带着一股倔强和坚强,笑容豁达却有些寂寞和忧伤。
“谢大夫,”宇文弈轻唤了一声,“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吧。”
谢怀珉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陛下,有卸得了的责任,也有一辈子卸不了的。”
宇文弈坐在那里。
他有她不了解的过去,她有也他不知道的故事。他们之间离着不过五、六步,却是觉得隔着有千里远。
那一刻,他在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先是治腿,后又日日请平安脉,两人比以前熟了很多。
谢怀珉发觉宇文弈也并不如众人口中那般冷酷寡言。自从知道她去的地方多后,他总抽空小半个时辰,听她说说五湖四海的趣事。
谢怀珉说:“秦国东北山区里某地的百姓,土地贫瘠,物资贫乏,生活十分困难。这也倒罢了,那里的人,个个都有一个大脖子。”
“大脖子?”
谢怀珉比着自己白细的脖子解释,“就是这里非常粗大,像是长了一圈瘤子。不但如此,眼睛还往外鼓,像金鱼一样。得了这病,连子孙都受影响,多半又痴又傻。村子里的人口也就这么渐渐凋零下去。”
“有这等奇病?”宇文弈惊奇,“这病能治吗?”
谢怀珉点头,“其实就是吃的东西里,缺一种叫碘的东西。我们平时摄取碘都是通过盐。那个村子里的人本来就在深山,又穷,没有钱买盐,又没有从其他途径摄取这个成分,这才致的病。”
宇文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秦国民生如此,当政者却还沉迷发展军备,激进冒犯邻国。”
谢怀珉笑:“穷兵才会要黩武。倒也不能怪他们,越是生活没保障的人,才越不安分,才特别具有攻击性。他们一无所有,所以他们不在乎失去。”
宇文弈却反问:“那权势之人强取豪夺,又算什么?”
谢怀珉应答道:“那是人类丑陋的贪欲。豪强们拥有特权,他们不知道克制欲望几个字该怎么写,随心所欲。但其行径只能导向一个结果,那就是灭亡。”
豪强阶级之首的宇文皇帝却是笑得十分满意,“克制欲望,人生在世,也少了许多欢乐。”
谢怀珉今天特别感性,“陛下,一个人得到多少,失去多少,都是平等的。比如您,严于律己,牺牲睡眠牺牲娱乐,甚至牺牲和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来换取了一个太平繁荣的盛世。虽然我觉得您不用牺牲那么多同样也可以做得到现在这样一个名君——您得分清贪婪的欲望和享受生活的不同。”
宇文弈任由她这个小小大夫指点自己的生活,“那你呢?”
谢怀珉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我看得懂别人,却看不懂我自己。要知道,天上的神仙不通人意,我们主动舍弃了一些东西,却不一定就能恰好换回来我们想要的。”
她秀丽的面容上一时又写满了忧虑和失落。
宇文弈默默无语——
歌尽桃花第四卷离国篇第70章重逢似梦中(一)
温大侠家中长辈去世,要离开一段时间,放了连城的假。谢怀珉见他无聊,便带他到太医院里来打杂做事,自己掏薪水,支付他每日五个铜板买零食。
从小教育孩子劳动创造财富,谢怀珉不指望连城成为举世伟人,若能成为社会有用之人,她就功德圆满了。
这当口,消失了一阵子的吴十三又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谢怀珉趴在桌上人偷懒睡觉。
吴十三嗤笑:“日头西斜,春睡未醒?”
谢怀珉闭着眼摸着一本书就扔过去,“少说一两句你就会死?”
吴十三端详她,“你瘦了,呀呀呀,还变丑了!”
谢怀珉有气无力地骂他:“一张嘴就没一句好话!”
吴十三不乐意,“同皇上就可以满口锦绣地讨论风土人情人生哲理,同我就只有吵吵吵!”
谢怀珉气得乐了,“你这口气,活脱脱一个小媳妇!”
吴十三哇哇叫:“看!还侮辱我!”
谢怀珉没管他发神经,她凑过去看,“脸上的痘倒全消了。你以后注意饮食,酒少喝,肉别吃多了。”
吴王爷不高兴,“干嘛来看痘痘,你不觉得我现在更帅了吗?”
谢怀珉笑道:“帅,国家认证的第二帅。”
吴王爷满意,拉着连城问功课去了。
谢怀珉笑盈盈地搬了凳子坐在门口看他们。她现在不但精力不好,身体也酸软无力,站久了容易头晕。
吴十三和连城两个闹了一阵,都饿了,又齐齐出门找吃的。谢怀珉没力气跟着去,要他们带个葱油烧饼回来。
他们走了没有多久,门上传来敲门声。谢怀珉打起精神去看门。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女子,她看到谢怀珉,很是惊讶,问道:“这里住的人家姓王吗?”
谢怀珉温和友善地说:“不,不姓王,大婶你或许是走错了。”
那中年妇女却不罢休,“可是明明就是这里啊!姑娘,你什么时候住进来的啊?”
“年初就搬进来了。”谢怀珉说,“前家也不姓王啊,大婶你一定是走错了。“
“没错!没错!”中年妇女一口咬定,激动地伸手抓住谢怀珉的胳膊,“姑娘,这可怎么办?”
谢怀珉啼笑皆非,她又不是居委会大妈,她怎么知道。
就在这一笑之间,眼底闪过一道雪白刺目的光芒,谢怀珉浑身的寒毛瞬间倒立,本能地往后退去。
可是对方紧抓住她的手让她没有退路。
那道白光即将没进她胸前时,隐卫也将刺客一掌打飞出去。
谢怀珉往后倒去,虽然觉得胸口被扎了一下,却并不觉得疼。但是浑身的力气,却全从伤口泻了出去。
一个隐卫接住了她,惊慌地叫她。
她无力地张了张嘴,视线暗了下去,最终回归黑暗。
醒来时人在自己屋子里,有个高大身影背窗而立。
谢怀珉心猛地一阵跳,不禁抽了一口气。
那人转过身来。
谢怀珉又轻轻呼出那口气来。
宇文弈走到床边凳子上坐下,看牢她。
“等人?”
谢怀珉有气无力地笑。显然是没掩饰住那失望的目光。
宇文弈说:“这里只有我。”
可不是吗?这年头又没有火车飞机,那人就是有心,也没办法夜转万里的赶过来。
谢怀珉试着动了动身子,胸口微微刺痛。
宇文弈伸手按住她,“伤口不大,没有刺进去,但是你身体不好,需要好好养一下。”
谢怀珉苦笑,“我流年不利,永远不停的操劳,生病,受伤。”
“话少说一点吧。”宇文弈道,“太医说你身体里有毒?”
谢怀珉撇了撇嘴,“陈年旧事了。”
“问题是毒发了。”
“毒不发,中它有什么意思?”
宇文弈拿她没有办法,他说:“我会想办法。”
谢怀珉转过头去望向他,“陛下,这药不好配,我是大夫,我自认医术超群,可是我还不是一样没办法。”
宇文弈说:“那是因为你是一个人。”
“啊?”
宇文弈温和地笑了一下,“你放心好好休息吧。”
谢怀珉忍不住问:“陛下,您对每一位优秀员工都这么关切体贴吗?”
宇文弈微微皱眉,说:“你不是优秀员工。”
谢怀珉惊异地抬起眉毛。
宇文弈起身,轻扰袖袍,说:“你是东齐皇后。”
他转过身去,优雅从容地离开。
谢怀珉躺在床上,半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身边又总是跟着数名暗卫,有心人稍微一查,都不难找出她的背景吧。
只是为什么,觉得他,有点失望呢?
疲倦又来袭,谢怀珉很快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地方。
宽大华丽的房间,沉沉的老木家具,景致的丝绸幔帘,巨大的青铜熏香里飘着如丝白烟。
谢怀珉有点恍惚,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好像缺失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呼啦啦一串响,几个陌生的宫女太监来到床前,一个大宫女恭恭敬敬地问候:“姑娘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要喝点水吗?”
谢怀珉想坐起来,可是身子沉得像灌了铅一样,胸口还隐隐发疼。
“我这是在哪里?出了什么事了?”
宫女答道:“这是京郊的长乐宫,是陛下吩咐您在这里养病的,还嘱咐我们好生照顾您。婢子名叫绿袖,姑娘有事就吩咐。”
“病?我怎么了?”谢怀珉不明白。
绿袖有些惊讶,说:“姑娘病了,自己不知道吗?您还受了伤呢!”
谢怀珉努力回想着,“好像……的确是……我是怎么受的伤?”
绿袖眼神一闪,忽然笑道:“姑娘是不小心跌着才受的伤,养一阵子就没事了。姑娘既然已经醒了,就让婢子们梳洗用药吧。”
谢怀珉昏昏沉沉地任由他们摆弄,忽然想起,问:“连城呢?”
绿袖道:“小公子在吴王府,被照顾得很妥当,姑娘不用担心。”
谢怀珉扶着头,“奇怪得很,我睡了多久?”
绿袖笑道:“没有多久。”
谢怀珉觉得脑子里有人拿着锤子在不停地敲打着,耳朵嗡嗡作响,周围一切都恍恍惚惚,落不到实处,眼前更是金星乱舞。
烟花三月?
还真贴切!
这病发一年而亡,可是她才发作一月多,怎么已经这么严重了?
等她睡下,绿袖带着宫人们轻声退了下去。
外面院子里的一株柳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绿袖连忙过去行礼。
“她怎么样了?”宇文弈转过身来。
绿袖恭敬地回答道:“谢姑娘她嗜睡,这一觉都睡了七个时辰,用了膳又睡下了。而且,我觉得她开始忘事了,都不记得怎么受的伤。”
宇文弈眉头深锁,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翳。
他已经派了人马去找寻缺失的那一味药,返回的消息很不好,那草药几乎已经灭绝,不论是重金悬赏,还是亲自进山寻找,都没有收获。
吴十三这时匆匆跑进来,草率地冲宇文弈行了礼就往里面冲。
宇文弈喝住他,“做什么呢?她已经睡下了!”
吴十三急躁地跳起来,“她到底怎么了?那是什么毒?谁下的?老子这就带人废了那家伙!”
“够了!”宇文弈声音不大,却带着万钧霸气。
吴十三闭上嘴,可要不了三秒,又耐不住地唠叨起来,“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陛下知道她是谁,那边也肯定知道她在哪里。现在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交待。”
宇文弈说:“太医说了,这毒她中了起码三年了。”
吴十三愣住,“三年?”
宇文弈点点头。
吴十三呐呐。
三年多前,齐帝登基,即封谢氏为后。
如今那位谢皇后正躺在屋里,身上带着毒。她说她周游列国三载多,最后阴差阳错流在离国,官还越做越大。
三年多前,发生了什么?
吴十三说:“我守这儿,我得和她谈谈。”
宇文弈不置可否。
吴十三问:“陛下会去国书或是密信吗?”
宇文弈挑起一边眉毛。
“陛下会吗?告诉齐帝他内人在咱们这里病倒了。”说到这里,吴十三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谢要是醒着,恐怖又要调侃一番,哈哈大笑了。”
宇文弈可欣赏不了这种黑色幽默。他紧抿着唇,冷冷瞪了吴王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吴十三果真信守承诺,守了一宿,等到谢怀珉再度醒来。
“十三?”谢怀珉看到他很安慰,“真好,我还记得你。”
“什么记得不记得?”吴十三不明白。
“我不大好,十三,我开始忘事了。”谢怀珉指了指脑子,“我若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你可要记得提醒我。”
吴十三脸色一片铁青。
谢怀珉反而笑了,“不过是健忘而已。”
吴十三数落她,“脑子有毛病。”
“的确啊。”谢怀珉满口承认。
吴十三拿她没办法,“怎么有你这样的……”
“皇后?”
吴十三现在也来不及把那句话收回来了。
谢怀珉却笑得很自然随和,“十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吴十三只好说:“我认识我没多久就发觉了你身边的隐卫,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江湖某家的千金出门游离,带着护卫也不稀奇。”
谢怀珉噗嗤一声笑出来,扯着胸前伤口疼,“想象力可真够丰富。”
“是不够丰富吧?”吴十三白她一眼。
他后来查出来谢怀珉真实身份的时候,呆坐了足足一刻,脑子里一群乌鸦哇哇叫。
他不稀罕权贵,他自己就是离国排行第一的小霸王。齐国皇后,虽然陌生又遥远,可好歹是个皇后。以前宇文弈还有皇后的时候,他还是很清楚一个皇后应该有的样子的。可是看看谢怀珉,翘着二郎腿磕瓜子,瓜子壳丢一地,动不动和他抢东西,大大咧咧,豪爽大方,怎么都不可能和皇后那个词划上等号。
“喂!”谢怀珉等他发呆等得不耐烦,“皇后也没怎么了不起吧,你又不是没见过。”
吴十三辩解:“我见的皇后可多了,哪个像你这样的?”
“对哦。”谢怀珉很三八地笑着,而且人一八卦精神就好了很多,“你大堂哥的皇后那可多了。”
屋里没外人,吴十三也很三八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哦,也就皇帝他有耐性忍,换做我,早就跑得没影了。”
“那么夸张?快说来听听!”
“没问题!”吴十三喝口茶开始摆龙门阵,“最开始两个,就是先皇做主给他娶的,简直是两只斗鱼。”
谢怀珉噗地笑。
“别笑!就是这么回事!而且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三天一小掐,五天一大掐,和市井泼妇没什么区别,脸都丢尽了。皇帝那时候很少回家,根本就不想管这档子事。先皇以前待皇上不好,她给自己大女儿找的女婿倒是兵持一方的大将军,却把两个泼妇塞给了皇上,借他的地方来解决那两个家族。”
“怎么有这么做娘的?”谢怀珉摇头。
吴十三认同,“先皇一心想立大女儿做女王,皇帝的太子,都是大臣和王夫支持才当上的。不过有些事,你越想他顺心,他就越不让你顺心。长公主人讨厌,高傲、刁蛮又毒辣,都是被她娘宠出来的。驸马不喜欢她,宠上了一个书香人家的女儿,养在外面。结果长公主趁驸马出兵不在家,把那个女子双手砸成烂泥,再用鞭子活活抽死了。”
谢怀珉瞪大眼,“老天!”
“精彩的还在后面!”吴十三声音更低,“驸马回来知道了,不吵也不闹,一如往常。长公主很是得意,但是没多久就开始生病,精神也出了问题,说是见到了鬼索命。她越病越重,浑身起红斑,溃烂,拖了两年,前年才死的。”
谢怀珉立刻想到,“毒?”
吴十三点点头,“对外头说是恶疾上身。反正早就改朝换代了,谁去查这事?唉,跑题了。后来两败俱伤那事,也有很多疑点。比如先皇明知道徐妃怀孕了还把皇帝派出门办事,比如太子妃到死都一口咬定自己没毒害那个孩子。”
谢怀珉身上发寒,“怎么有这么狠心的娘?”
吴十三鄙夷道,“这才刚开始呢!那时候长公主出嫁,轰轰烈烈无限风光,先皇偏偏又给皇帝指了一个普通文官的女儿。那时候不少大臣见风使舵,投到长公主门下。皇帝那时候沉得住气,不涉朝政,终日和王妃下棋做诗。我倒挺喜欢这个董王妃的,可惜人薄命,过门一年就去世了。”
“真可怜。”谢怀珉说,“那然后呢?”
“那时候政局不稳,先皇多次起了要废太子的打算。皇帝简直就是在风尖上过日子。”
“就那时候娶的第三个啊,啊不,第四个老婆的?”
吴十三点头,“这个马王妃闹的事,你也知道了。皇帝娶了她后受皇命到处奔波,还去过他国,马王妃才有后面那一出。有阵子还有流言说孩子不是皇帝的,先皇也十分不待见那孩子,后来孩子长到半岁,五官像足了皇帝小时候,众人这才没了话。”
谢怀珉发自内心地感叹:“太不容易了。”
“好在这个时候长公主那事发了,开始生病。先皇也怀疑到是驸马做的手脚,可是驸马对公主照顾得可是无微不至,又到处为她求药。这样一来,本来打算废太子的计划也一搁再摘,最后不了了之。”
谢怀珉问:“最后那位呢?”
“王皇后的事,我都不怎么清楚。皇帝只说是意外。不过,王皇后死后不久,延庆公主的驸马,也就是皇帝的妹夫犯了事,举家被贬出京去了。”
说完,吴十三耸耸肩,并不同情那延庆公主的样子,“这个延庆做事喜欢使阴招,人又暴戾,我小时候进宫随侍挨过她不少鞭子,她最喜欢拿针扎人,又疼又看不出伤。”
谢怀珉心里嘀咕,这延庆公主讲不定还看过还珠格格呢。
“难怪皇帝现在这性格。”她轻叹。
吴十三也点头,“皇上挺不容易的。”他语气一转,“唉,都是过去的事了,说来也是打发时间。总之你好生休息,毒的事别放心上!”
谢怀珉很坦率地说:“我本来就没有放心啊。”
吴十三黑线,“也是,从来没见过你这种身怀巨毒还到处活蹦乱跳的人。”
谢怀珉惭愧,“听说你在照顾连城?”
吴十三正经了点,说:“他是云将军的遗孤,我自当好生照料他。”
“他家到底怎么回事?”
“他父亲镇平大将军云松龄,八年前在战场上被故友出卖,以至战败,含冤而死。云夫人知道内情,带着连城躲了起来。皇帝和我们这些年来不断寻找,都没找到过,没想到竟被你救了。”
谢怀珉半自嘲道:“我这辈子还真不知道已经救了多少人,可是就是没有好报,拖着这破败的身子,还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
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吴十三坚定地发誓:“你会没事的!我发誓!你一定会没事的!”
谢怀珉温柔微笑,“我知道,十三,谢谢你。”
她也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吴十三又坐了好久,知道谢怀珉看出他累了,几番催促,他才不舍地离开。
天色又晚了。谢怀珉一边吃着不知滋味的饭菜,一边感叹,自己现在这日子过得可真是不知今夕何夕。
吃完了饭,又用了一大堆其实起不到什么作用的药,灌了一肚子的水。
人又开始犯困,虽然并不愿睡,可是上下打架的眼皮却不容她做主。
谢怀珉恨恨一叹:“见鬼的烟花三月!”然后在绿袖绯红的脸皮中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认命地躺回床上。
她不想做病美人,而且其实病人很少有美的。而且好睡也就罢了,她睡着了其实并不能得到休息,梦里她始终能感觉得出大脑其实还在兴奋地活动着,梦紊乱诡异,令人神经高度紧张,睡了比没睡还累。除此之外,她还觉得浑身酸痛,头痛,发晕,眼冒金星,幻听,健忘。
最后这点很糟糕,她现在就怎么都想不起来晚饭吃的什么。长此以往,她怕把自己名字都给忘了。
一点一点沉到梦里,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就像鱼儿找到饵食一样围了过来,环绕着她上下跳跃着。杂乱无章的往事在脑海里穿插而过,或尖锐或低沉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下刺激着耳膜,一下敲击着心脏。呼吸变得混乱,氧气不足,她大口喘气,可是空气还是进不到嘴里。
她拼命挣扎着想从梦中醒过来,可是全身被束缚着,明明意识在恢复,感觉到自己躺在柔软的棉被里,可是手脚却没有办法挪动半分。
她用尽全身力气呼吸,可是稀薄的空气根本不能维持生命,她痛苦地,却是连张口呼喊都做不到。
就在窒息感要灭顶的时候,身上的被子被猛地掀开,一股力道将她拉了起来,身上数个穴道被点,然后双掌重重拍在背后,一下冲开了那股窒塞,空气涌进她的气管。她咳嗽喘息,终于开始呼吸。
那人坐在床边,停了片刻,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歌尽桃花第四卷离国篇第71章重逢似梦中(二)
谢怀珉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间,然后她猛地转过身去,扑进那人的怀里,将对方死死抓住。
眼睛一热,滚烫的液体溢了出来。
这人的怀抱如记忆里一样温暖、宽厚、坚实,将她完全包容住,与外界的一切纷争,一切伤害,都隔绝开来。那股熟悉的气息,那熟悉的心跳,都比梦里所见真实一万倍。
两个人都激动得浑身发抖,却都一言不发,只是用尽力气去拥抱对方。
谢怀珉抬起头,在黑暗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轮廓。
一双深遂的充满炽热感情的眼睛注视着她。谢怀珉抽着鼻子,伸手去摸他的脸。圈在腰上的手猛地一紧,那张模糊的面孔压了下来,她的唇上感觉到熟悉的压力。
滚烫的触感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那力气大到几乎把骨头都折断的拥抱,那既狠又温柔的侵犯,霸道的舌头冲了进来,用力地噬咬着,吮吸着,快要把她的魂都给吸走,像是把她整个都要拆吃入腹一样。她觉得天晕地旋,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只得抓住一枝浮木一样抓着他的衣服,任由他带着爱和惩罚的动作施加到身上。
终于分开的时候,嘴唇都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灼热的吻随即又落在额头、眼睛、鼻尖,最后又落回唇上。
这次是一个温柔缱绻的吻。
舌轻轻的描绘着嘴唇的形状,小心翼翼地啄着,舌尖在口腔里轻扫,带着她的一起,纠缠着。然后含住下唇,温柔细致地吮吸,一股电流般的感觉顺着蔓延到脊椎上,整个身子跟着一麻。
什么时候倒回床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纠缠成一团的,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也在细致而温柔地回吻着,捧着那个人的脸,吻他染着风霜的鬓角,吻他多年未展的眉心,吻他布满血丝的双眼,还吻着他颤抖的唇。
呼吸混合在一起,唇紧紧胶合着,沉浸在巨大的重逢的欢喜里,舍不得片刻的分离。
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在那人手里舒缓伸展开来,带着薄茧的大手抚摸而过,激带起一连串颤栗的快感。伸出手去抱住他宽阔的胸膛,身体缠绕着,紧一点,再紧一点,直到不留一丝缝隙,直到紧密地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男人的唇离开了她的,沿着下巴,一路划到颈项间,随着一次次微麻的感觉,留下一个个印记。因为削瘦而突出了许多的锁骨,还有因为虚弱而急促起伏的胸膛。他的心像是被揪住,狠狠地拉扯着,剧痛让他浑身发抖。
她疑惑地抚上他的脸,他猛地俯身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谢怀珉的眼角浸出泪水来,抱住他,手轻轻在他背上拍抚着。
良久,两人都冷静了下来,这才稍微分开。
萧暄拉过被子将谢怀珉严严实实裹住,压实,只准她露出一张下巴尖尖的小脸。
“闷死了。”谢怀珉细声细气地抱怨。
萧暄张口就在她鼻子上咬了一下,“再说!再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怀珉不乐意地撇了撇嘴,然后笑了。
“你怎么来了?”
萧暄一手搂着她,一手摸着她的头,挨着她躺下。
“家里事情处理完了,就过来接你,走到半路知道你出了事。”
谢怀珉枕在他颈窝处,蹭了蹭,猫儿一样,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我真高兴你来了。”
萧暄心里还是有气,又捏了捏她的脸,“你不回来,我还能不来找你吗?”
谢怀珉咯咯笑,仰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阿暄我爱你。”
萧暄的手一抖,翻过身去,低头看她。
谢怀珉那双清亮的大眼睛柔柔地注视着他,她的脸还因刚才的激动带着醉人的粉红,嘴唇也湿润而柔软,弯着柔媚的弧度。
“谢怀珉是我本名。”她轻声说着,“那天谢昭华被孩子们欺负,失足掉到水塘里,我就是那么进到她的身体内的。”
萧暄愣了一愣,把她抱住,让她枕到自己胸前,慢慢讲故事。
“我本来以为,我待上一阵子过度,就很快可以回去的。可是日子却是一拖再拖,后来又遇到你。又过了一阵子,他们跟我说我回不去了。我当时还很伤心,很想家。可是后来,我自己也不想走了。”
萧暄把她越抱越紧。
谢怀珉问:“我知道这说法很怪,你信我吗?”
萧暄笑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来的,我只在乎你走不走。”
谢怀珉把脸埋他怀里,“不走了,这次是真的不走了。”
萧暄抱着她,轻叹了一声。
“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好。”谢怀珉在被子里应了一声。
“答应得轻巧。认识你快六年了,你没一天不让我发愁的。”
谢怀珉呵地笑了,“还记得当初,你翻墙那次,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萧暄低头在她发项吻了吻,“可是我觉得你那时候很动人。”
谢怀珉一怔,呼啦推开他坐起来,“我那时候是个没满十五岁的小萝莉!你这个猥琐大叔老变态!”
萧暄捂着她的嘴巴把她扯回怀里,重新用被子包好。
“叫什么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吗?”他朝着她屁股的位子拍了一下,“我猥琐,我就猥亵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谢怀珉闷叫一声,在被子里咯咯笑。
“还笑!”萧暄气。
谢怀珉抬起头来,“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呗。”萧暄不以为意。
“这是离国皇帝行宫!”
萧暄不屑,“什么行宫,我原来还以为是地主家大院。”
“你呀,”谢怀珉不放心,“你这样进来没问题吗?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地盘。如果有人不轨,你也十分危险。”
萧暄冷冷一笑,“我既然来了,自然也就做了万全准备,不把你带回去是不会罢休的。”
谢怀珉啼笑皆非,“你真是不要命了,宋子敬怎么不拦着你?”
“哦,他呀。”萧暄有点不大好开口,“他嘛……”
“你把他怎么了?”谢怀珉追问。
萧暄只好说,“我还在气头上,没让他管情报了,他现在只在刑部,我爱去哪里他管不着。不过我看他也在生气,故意没理我。”
“就是因为我南下的事?”
萧暄一听她提就气不打一处来,连着被子狠狠抱住她,使劲用上气,“你还好意思提!你和他狼狈为奸,先是把我药倒,又把我偷偷运回宫去。没良心的东西!你气死我了!”
一边说着,一边不轻不重地在谢怀珉身上掐着。
谢怀珉不疼,想笑又不敢把声音闹大,只有闷在被子里憋着笑,边笑边躲着。萧暄没耐性,把她从被子剥了出来,捧住她的脸,狠狠吻上那还在呵呵笑着的唇。
纠缠良久,几乎都缺氧了,才不舍地分开。
谢怀珉轻喘着,说:“你也不用怪他,他人就这样,一心想的就是全局,是天下,是最大利益。”
“那你呢?你满脑子想的是什么?”萧暄脸色很臭。
谢怀珉察言观色,知道当前形势之下该做的就是尽一切办法安抚这个男人。于是她轻抚着他的胳膊,声音软软的说:“现在,全心全意都想着你。”
话其实是马屁,可是享受,于是萧暄也自我催眠接受了,心里十分愉悦。
他低头吻了吻谢怀珉的额头,“你就放心养病吧。我已经派人去辽国接你师兄去了,他说他能给你解毒。”
“他能?”谢怀珉两眼放光,兴奋道,“他真的能?”
萧暄愉悦地看着她的笑脸,摸着她的头发,“我不会骗你。”
谢怀珉知道自己不用死了,一身的力气好像又回来了,欢喜地搂住他的脖子,“阿暄,你放心,我才不会死。我们两还要快快乐乐过日子,将来给你生儿子。”
萧暄的眼睛湿润了。
谢怀珉哦一声,“你还真容易感动。”
萧暄怒,翻身过去压着她使劲欺负。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怪鸟叫。嬉闹着的两个人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
“是隐卫,有人来了。”
谢怀珉坐起来,头一阵发晕,“这大半夜的谁会来。”
萧暄冷笑,“人家可不觉得晚。”
谢怀珉莫名其妙。
外面已经传来敲门声,“姑娘睡下了吗?陛下带人来看您了。”
宇文?
谢怀珉张着嘴巴,急忙看萧暄。房间里光线暗,萧暄的脸很模糊。
她急忙举手发誓,“清白的,绝对清白的!否则……”
萧暄捂她嘴巴。
门外已经听得到脚步声。
萧暄穿好鞋子跳下床,谢怀珉催他:“赶快啊!”
“干吗?”
“床下躲着!”
齐帝怒,“我乃堂堂齐国君主,你要我躲床下?谢昭华你给我搞清楚!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我们又不是在偷情,我躲什么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倒是你们,深更半夜跑来看你,孤男寡女的,他抱的什么心思?”
谢怀珉连连点头,“是是我知道,咱俩是合法偷情!万岁爷,到时候你怎么解释您老会出现在这里?有这样的国事访问吗?”
萧暄理直气壮地反问:“他认识我?我怎么不知道?我也不认识他呀!”
谢怀珉汗如雨下。
这时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宇文弈带着吴十三等数名随从站在门口。
看到屋里多了一个男子,又还没点灯,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识相的宫人们齐刷刷把头低了下去。
谢怀珉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呆呆地一动不动。
“你是谁?你怎么在小谢的房间里?”吴十三率先反应过来,跳起来要冲过去,被宇文一把拦下。
萧暄从容而立,忽然看到老婆大人衣服松散有走光嫌疑,于是不管宇文弈犀利的目光,走过去用被子裹好谢怀珉,把她按在床上躺好。
宇文一挥手,身后宫人训练有素刷地立刻退得一干二净。他走进屋里,吴十三也紧跟着走进来。
“你到底是谁?再不说话,休怪本王不客气了!”吴十三两眼冒火,手里已经捏着了什么东西。
萧暄却是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把注意力放回宇文弈身上。
谢怀珉倒是不担心十三会伤到萧暄,可是万一打起来,两国的面子上都过不去。
情急之下,她突然大喊:“慢着!”
三个男人都看了过来。
谢怀珉挤出一个虚情假意的笑来,“误会!都是误会!”
她丢给吴十三一记白眼,吴王爷哼了一声,后退了一步。
谢怀珉赔着笑道:“他是……他是我一个朋友,听说我病了,来看我的!”
萧暄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是啊,专程来看你的!”还把专程两个字咬得很重。
谢怀珉额头发汗,瞪他一眼。
宇文弈声音冰冷道:“既然是友人来访,为何翻墙入室,不走正门?”
谢怀珉抢在萧暄之前回答:“他是江湖人士,不想和官府打交道。陛下您别介意。”
吴十三嗤笑道:“原来啊。”
萧暄脸色一冷。
谢怀珉赶紧抢先道:“我来介绍一下!”
三个男人都扫了她一记白眼。
谢怀珉厚着脸皮,假装没看到。
“这位是我朝万岁,这位是吴王殿下。这位是……”
她看着萧暄。怎么说?
萧暄抱着手,就等着看她怎么说。
谢怀珉张口结舌,男人们等着看她如何周全,倒是没一个开口帮腔的。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大脑里闪过一个念头:吴十三,吴王,排行十三。
“小六!”谢怀珉脱口而出。
众人惊,萧暄错愕。
谢怀珉深吸一口气,不慌不忙面带微笑地说:“小六,他叫燕小六。”
萧暄已经震惊到忘了抽搐。而他太太谢怀珉女士则笑意盈盈地冲他道:“小六,大家要和平相处哦。”
宇文弈到底知不知道萧暄的身份?
谢怀珉笑,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是,表面上,总是要继续维持下去的。
还有,她实在病得有点厉害,也没精力管那么多。政治是男人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她在这里瞎操心?
谢怀珉那夜折腾了半宿,一时熬不下,说着说着话就靠着床头昏昏睡了过去。
吴十三还不了解她的病,大惊失色要冲过来。萧暄抢先一步将谢怀珉搂进怀里抱住,摆出占有者的姿态。
吴十三生生刹住脚,恨恨地看着萧暄为她把了脉,理顺了头发,安置在床里。
“她是累了。”萧暄低声说,“让她好好睡一下吧。我们出去说。”
宇文弈从头到尾惜字如金,一脸高深莫测,现下也只是点了点头,率先带头走了出去。
门外林立的兵甲看到帝王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纷纷收起了刀枪。
“陛下手下果真精兵如云。”萧暄跟出来,赞了这么一句。
宇文弈微微点头,“陛下过奖。您不远万里敢只身赶来接谢后,亦让朕钦佩。”
两个帝王的视线在黑夜里摩擦出冰冷的火花。两个人都在笑,一个轻衣简袍,一个劲装短打,看着都不像帝王打扮,可是身上散发出来的万钧王者之气,那睥睨天下的豪迈自信,却绝对是寻常人不可比拟的。
吴十三别过脸去。
宇文弈道:“陛下到访匆忙,朕一时没有准备,若陛下不嫌弃,就暂时在这长乐宫住下来,也好就近照料皇后娘娘。”
他那皇后娘娘几个字,念得十分平淡。
萧暄笑,拱手道:“如此甚好。突然到访,为陛下和贵国带来诸多不便,还望见谅。”
“不敢。”宇文弈回礼。
两人目光相交,彼此露出会意的浅笑。
最后萧暄就在谢怀珉隔壁暂住下来。宇文弈知道他带来不少近卫,更不知道有多少卫兵乔装打扮潜伏进了京城,所以他也没说给长乐宫增加守卫之事,萧暄也心照不宣的提都没提。
安置好不请自来的贵宾,宇文弈起驾回宫。吴十三跟着他离去。
宇文弈表情一片漠然。
吴十三催马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何时写的信?”
“朕没有。”
“没有?”吴十三惊。
宇文弈不悦地皱眉,“你不信?”
皇帝心情不好,吴十三也不敢像往常一样耍耍嘴皮子,“臣不敢。臣是吃惊。那这齐帝短短数日就赶赴过来,还丢下国事不管。真是让人吃惊。”
宇文弈抿紧唇,半晌才说:“他既然能来,自然就有平安回去的决心。”
“陛下的意思是……”
“没什么。”宇文弈的表情却轻松了一些,“谢……皇后的身体不好,经不起长途跋涉,我想他们会留在这里治病。这事就由你来负责,好生接待,不可怠慢了。”
吴十三还是有点想不通,“到底是多大的自信和勇气,才能让一个君主这样奔来。”
宇文弈俊秀的双目愈加深邃,比头顶的夜色都要黑。他轻叹一声:“不止自信和勇气。”
吴十三一愣,宇文弈已快马加鞭奔去前头了,侍卫们立刻策马跟上去。深夜寂静的京城大道上,铁掌踏在石板路上的踢踏声分外响亮。
次日,谢怀珉倒是十分难得的早早醒了过来,稍微一动,便感觉到那个环绕着自己的结实的手臂,身后还贴着一具温热的胸膛。那个人以保护和占有的姿态搂着她,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温暖了她发病以来一直冰凉的身体。
谢怀珉惬意地轻轻叹了一声,拥着她的手臂随着收紧了三分。
她转过身去。那人还闭眼睡着,因为沐浴又休息了一夜,脸色不再憔悴疲惫。可是明亮的光线下,却也看清楚了他额头上的纹路和睫毛下的阴影。同记忆里的不同,这张脸已经刻上了岁月的风霜,少了青春,多了成熟。
谢怀珉轻轻抚摸着,感觉到手下传递而来的温暖,还有皮肤下血液的脉动。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呼吸着,安睡着。
并不是一个梦。
谢怀珉松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抱住那个人,依偎进他的怀里。
大口呼吸着熟悉的气息,感觉着梦里才体味得到的温暖,浑身的酸涩疼痛渐渐淡去,所有不舒适感也暂时消失,时光美好一如从前。似乎所有的隔阂、分离都不存在一般。
她忍不住越抱越紧。
那个人被她弄醒了,动了动,双手将她圈住,搂进怀里,牢牢抱住,下巴搁在她头顶,像抱着一个大枕头。
谢怀珉在他怀里吃吃笑。
萧暄把她拉出来,扣住她的下巴,凑过去吻她。
他的唇清爽而柔软,下巴下新长出来的胡渣子刺得她的脸又麻又痒,反倒让她笑得更厉害了。
萧暄不满意地哼了一声,翻身压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谢怀珉这下笑不出来了,被亲得迷迷糊糊,浑身发软。一大清早就来这么刺激的,还真受不了。
等到两人分开,谢怀珉只有闭着眼睛喘气的份了。
萧暄怜爱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使坏!”
“明明是你使坏。”谢怀珉嘟囔,“是你欺负我!”
萧暄扑过去又在她脖子上咬了几口,谢怀珉哎哟一声又叫又笑。
闹了一阵,忽然听到一阵咕噜声传来。
谢怀珉红了脸。
萧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们小华肚子饿了。绿袖。”
早就带着下人等在外面的绿袖听到这一声唤,松了一口气,应声进来,为两人更衣。
萧暄却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拧了帕子给谢怀珉擦脸。
谢怀珉觉得不好意思,可是又架不住他的热情,只得接受他的全套服务。绿袖等人在旁边看着,又是惊讶又是羡慕,不住的笑,笑得谢怀珉脸红透了。
萧暄心情许久不曾这么畅快过,根本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他温柔细致地帮她擦脸穿衣,然后拿起梳子要为她梳头。
谢怀珉心里一惊,忙说:“不用你来了!”
可是萧暄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捧起她的头发就梳下去。
谢怀珉提了一口气。
萧暄抬起手,看到梳子上密密缠着一团断落的头发。
室内一时充满死寂。
谢怀珉大气都不敢出。
萧暄嘴里一阵血气翻涌,却生生忍住,“什么时候的事?”
谢怀珉平和地笑笑,“身体不好,自然要落头发,也不是什么奇怪事。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萧暄不语,眼神深沉似海。他慢慢抬起手,似乎手里的梳子有千斤重一般。谢怀珉提心吊胆地看着,怕他发火。而他只是继续为她梳头。只是那动作,变得无比的细致轻柔。
谢怀珉从铜镜里看着,还是叹了一口气。
吃了早饭,又用完了药,看着天气很好,萧暄便带着谢怀珉出去坐坐。
好在绿袖她们识趣,做完事就退得老远,给两人留出足够大的空间来。
长乐宫是行宫,修建得精巧别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花一草,无不透着诗意。秋高日爽,微风和煦,阳光照在人身上十分温暖。头项树间有鸟儿在鸣唱。
谢怀珉靠在萧暄怀里,抓着他的大手握住,开始仔细询问这些年来的事——
歌尽桃花第四卷离国篇第72章缘浅似浮萍(一)
谢怀珉靠在萧暄怀里,抓着他的大手握住,开始仔细询问这些年来的事。
吃的怎么样,睡得如何,朝中有些什么变动,哪些人上来了,哪些人又彻底离开了政治舞台。
谢怀珉问:“我去的信,你都看了?”
“那是当然。”
“觉得如何?”
萧暄简单回答:“如晤。”
谢怀珉笑容柔软,良久不说话,然后才低声说:“我曾经有一阵子很害怕,怕你变心了。”
萧暄好笑,“怎么会呢?”
谢怀珉撇了撇嘴,“你不回信,我知道你在气头上。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总是害怕。我们分开那么远,联络那么不方便。在你身边陪伴你的是别的人,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忧虑的也是别的人。感情也是会转移的。可是我虽然担心,却还是不敢回去。我觉得不论有什么变化,我回去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唉,我也说不清楚,很混乱。”
萧暄给她轻轻揉着太阳穴,声音温柔而低沉,“虽然我们分开得很远,可是我一直感觉你没有走一样。没有人可以取代你。”
谢怀珉眼睛发热,伸手抱紧了他。
“陆颖之现在怎么样了?”她提起这个名字,倒是十分坦然轻松,没有丝毫芥蒂。
萧暄便也坦诚道:“关起来了。”
谢怀珉这倒很吃惊了,“为什么?”
即使陆家败落了,也用不着把陆颖之关起来,毕竟陆家犯的事表面上还牵扯不到陆颖之身上。
萧暄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是她派人来杀你。”
谢怀珉愣了两秒,居然噗嗤笑了,“我不信。”
“为什么?”
“她要想干掉我,三年前我打单时她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大局已定的时候才出手?陆颖之可不是那么笨的女人。”
萧暄眉头轻皱,“这点我也不理解。可是线报里写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也亲口承认。”
“她承认了?”谢怀珉不解,“真是奇怪。我知道她讨厌我,我也很讨厌她。可是,杀我,没有任何好处,还给自己找来一身麻烦。”
“怎么没有好处。”萧暄说,“我得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现在国内无人坐镇。”
“这不是问题。”谢怀珉很有把握,“你若不是已经安排妥当,有人监督朝政,你也不会这么快赶来,还陪我在这里等小程。我看,监国的肯定是宋子敬吧。他瞒下我南下的事不报,倒是让你更加信任他了。”
萧暄耸肩,“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介意他隐瞒不报一事。”
谢怀珉呵呵笑:“你才是他上司,该你管他才是,我怎么好指手划脚?而且我很同情他,你给他一份俸禄,却要他干数个人的活,你以为这是享受?有你这种上司,才是大不幸。”
萧暄笑:“宋子敬历来擅长从工作中寻找快乐,也许我这么做也许正如了他的意了呢。”
“狡辩。”
谢怀珉转过头去,看着一只开在假山边的小花,微微有点走神。
萧暄起初笑看着她,忽然发觉她神情有点不正常。
“小华?”
谢怀珉猛然惊醒似地转过头来,“阿暄?”
她的语气很是惊异和恐慌。
萧暄心里一痛,急忙把她抱在怀里,“是我!我在这里!别怕!”
谢怀珉睁大眼睛,苦恼疑惑,“我刚才怎么了?我们说到哪里了?”
“没什么。”萧暄温柔地顺着她的头发,“你刚才走神了。”
“哦。”谢怀珉神情缓和下来,又问,“现在什么时候了?用过饭了吗?”
萧暄抱她在怀,下巴轻搁她头顶,谢怀珉看不到他伤痛的眼神。
“你又忘了,我们才吃过的。饿了?”
“没。只是……很多事一下清楚,一下模糊的。”谢怀珉打了个呵欠。
“累了?”萧暄体贴地拢着她。
“再坐一会儿吧。”谢怀珉不舍这好天气。
萧暄顺着她,“好,好。你休息吧,我陪着你。”
谢怀珉的疲倦来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张不开眼了。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在萧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子,很快沉沉睡去。
萧暄细致轻柔地拉过云绒毯将她裹住,紧抱在怀里,侧过身子为她挡住风。屋外阳光很好,谢怀珉缺乏血色的脸被照耀得仿佛半透明,淡色的唇角带着笑,天真而快乐的。
萧暄的脸色却是一点一点沉下来,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秋风依旧静静刮着。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怀里人良久,才稍微动了动身子。
一个侍卫走过来在他身后跪下。
“程笑生到哪里了?”
“回陛下,程大夫已经过了凉城,还有八、九日就可以抵达了。”
“过了凉城就是秦国地界了。”萧暄沉吟着,“你再多派些人手去迎接护送,当心秦国人半路偷袭。”
“是!”
秋风轻摇树影,阳光和煦,金桂飘香。萧暄抱着谢怀珉坐在树下长椅里,他低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睡颜,脸上带着平和的笑。
吴十三带着连城找到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记忆里昨天那个高傲的男人,原来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萧暄抬头看到他们两,脸上温情消退下去。
吴十三带着连城轻轻走过去。
连城看到萧暄怀里的谢怀珉,红了眼圈,小声地叫了一声:“姐……”
萧暄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像是怕她消失不见似的。
他问:“你就是云连城?”
连城点点头。
萧暄说:“她常提起你。等她病好了,我要带她回去,你有什么打算?”
连城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
萧暄没什么耐心,“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跟着我们去齐国?”
连城这才明白,十分吃惊,他看了看吴王,又看了看还在昏睡的谢怀珉,一脸两难。
吴十三拍了拍他的肩。云将军已经昭雪,皇帝已经赐回了府邸封号,当初那个乡下小子,现在人人见他都要恭敬地称一声少将。其实他身上的功名,都是亡故的父亲的。
他说:“我留下来,我已决定从军,继承先父大业。”
萧暄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又转向吴十三,“吴王爷,多谢你一直照顾我家昭华。”
这话听在吴十三耳朵里,格外的刺耳。吴王客套地笑了笑。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遇。可惜小吴道行不及宇文,还没打出一点火花,他就别过脸去,败下阵来。
接连两天,谢怀珉都没再见着宇文弈。她曾经好奇地问过绿袖,回答是皇帝忙着接待齐国使节无暇分身。
可是所谓的齐国使节,现在不正在自己房间里坐着喝茶吗?
萧暄也是够嚣张的了。这样大摇大摆闯了人家皇帝的行宫,带着老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指挥人家的仆人,还在人家的地盘上看自己国家的密报。
谢怀珉感叹:“宇文皇帝真的很大度啊。”
“是啊,”萧暄刻薄地说,“死了五个老婆的男人,自然什么事都看得开多了。”
谢怀珉黑线,“人在屋檐下,说话注意点。”
“放心啦,”萧暄就着灯火把密报燃了,“这附近都是自己人了。你给我在床上躺好,发烧的人别说那么多废话。”
“对着病人还大呼小叫的。”谢怀珉抱怨地盖好被子,“阿暄我想回家了。”
萧暄无奈地坐过来,“你现在身子不好,旅途奔波很累的。等等吧,小程再过两天就能到了。”
绿袖敲门,端进来了熬好的药。萧暄拿来轻吹了吹,试过温度,扶起谢怀珉。
苦涩散发着怪味的药灌下肚,喉咙被烧得火辣辣的。谢怀珉五官全皱在一起了,萧暄急忙给她嘴巴里塞了一颗蜜枣。
这药还是她自己配的呢。其实心里也知道这东西只能稍微拖延她的病,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
绿袖又说:“陛下今天又为谢姑娘送来了三根百年老参和灵芝,其他滋补圣药更是不计其数,都堆在前厅里呢。”
谢怀珉笑起来,含混不清地说:“给那么多做什么?吃到老死都吃不完。”
“胡闹!”萧暄轻声说了她一句,对绿袖道,“代姑娘谢谢贵主了。”
然后教育谢怀珉:“太不礼貌了,我平都有这么教你说话的吗?”
谢怀珉笑嘻嘻,“我错了。我为离国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几根人参灵芝根本就不算什么嘛。呵呵,我还要一颗枣子!”
萧暄拿她没办法,看她笑脸,心里无限满足,要天上的星星都会摘给她,更何况一点小吃食。
这两天谢怀珉一直在发烧,温度并不高,可是一直不降下来。谢怀珉病得太久了,倒不觉得特别的不舒服。而且萧暄来后她的睡眠好了许多,梦里再没了鬼魅,身体虽然还是非常难过,但是精神好,反而还觉得病好了点。
她依旧掉头发,自己倒不觉得怎么,可是每次看萧暄眼睛通红的模样,自己心里反倒疼得不行,干脆把梳头这道工序给省了下来。
她开玩笑:“我要是成了秃子,你还要不要我?”
没想到现在的萧暄偏偏最开不得玩笑,一听就跟她急了,吼道:“不论你是丑了残了,还是老了病了,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你听到没有?”
谢怀珉被他吼得脑袋发晕,只得收敛了黑色幽默,再也不敢拿自己的病来逗他玩。
想起来也是又气又好笑,自己才是病的那一个,怎么常常反而是自己在安慰他呀?
什么我一定会好的,小程绝对能治好我,我们俩将来日子还长着呢等等。
还得想办法分散萧暄的注意力,免得他一纠结到她到底是怎么染上这毒的问题上,又开始没完没了又没有任何建设意义的自责上来。
但是有时候半夜气短被救醒,或是做了噩梦惊醒过来,看到那个人担忧悲伤的眼神,自己也心如刀割。
于是只有抱住他,一遍一遍地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在我身边,我已经很幸福了。”
萧暄逼问:“做了什么噩梦了?”
谢怀珉老实交代,“我梦到这几天的事,都是……都是我的梦。”
萧暄长长叹了一声,谢怀珉听着心里酸楚。
萧暄看着她抓着自己袖子的细瘦手指,目光一片温柔,他俯身下去吻了吻她滚烫的额头,“好好休息。我的的确确赶来看你了,你不是做梦。睡吧,我不走,就在你身边。”
谢怀珉安心地闭上眼。
萧暄注视着,仔细听着她微弱绵长的呼吸,突然生成一种感觉,担心她就会这么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想摇醒她,听她说话,可是也知道她精力疲惫,需要休息。
所能做的,不过是把她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生怕她消失一般。
宇文弈由绿袖带路走到后花园里时,就看到谢怀珉和萧暄正站在假山台阶上说着话,萧暄手扶在她腰上,把她半搂在怀里,姿态十分亲密。
谢怀珉比上次见时又瘦了些,眼眶深陷,脸色苍白,发色无光。她原本不是绝色女子,现在重病之下,容颜憔悴,整个人都变了样子。可是齐帝始终带笑凝视着她,无比耐心地侧头听她说话,偶尔回一句,逗得她真笑。
她同那个男人在一起时,毫不拘束,洒脱自在,犹如飞翔在天的鸟,或是畅游大海的鱼儿一般。
阳光明媚,照耀在两人身上,掩饰去了谢怀珉憔悴的面容,看上去两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萧暄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走下两级台阶,谢怀珉欢笑着伏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萧暄将她一把背起,往下走。
两人完全沉浸在那个幸福的小世界里,根本没有留意到旁人。
走得近了,听到对话,“你有没背过别人?”
“从来没有?”
“真的没有?你的郑王妃呢?哦,现在是郑皇后了。”
“你呀!她怕我,我要背她,她肯定吓得打哆嗦。”
“她干嘛怕你?你有家庭暴力?”
“胡说!我人可好了!都没对她大声说过话!”
“那她干吗怕你?”
“唉。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她来军里探我,撞到我抽刀砍了赵党奸细的脑袋。”
“哎呀呀!”
“她回去就病了一场。她性格和文浩不同,胆子很小,蚂蚁都舍不得踩。”
“好吧……那陆颖之呢?你背过她吗?”
“我背她干吗?”萧暄不乐了,“我要背她?她下一脚就会踩着我的脸去登天吧。”
谢怀珉哼,“有那么夸张吗?”
“我同她打的交道可比你多。早两年陆家还硬气的时候,她在宫里是绝对的女霸王。可是管不了我,可是管别人却有权。各等级的宫人穿什么衣服,下级妃子见上级有什么礼节,早上不可吃什么晚上又不可吃什么,犯了错该受什么刑罚。”
“听起来倒是好事。”
“若一切都以她自己的喜好来呢?”
“那还了得?”
“她喜欢吃羊肉,不喜欢鸭肉。前几年宫里,除了我自己的菜外,其他人的饭菜里,三天两头都是羊肉,后宫池塘里的鸭子都给赶绝了。”
谢怀珉哈哈笑起来,“她上辈子和鸭子有仇啊?”
“你知道她喜欢穿红衣服吧?宫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穿这颜色。有人头上别了一朵红花都要挨耳刮子。”
“你不是故意损她?”
“你当我是小人。”做势要把她从背上丢下来。
谢怀珉急忙手脚都缠在他身上,一边笑着一边不住道歉。
他俩话语声又低了下去,嘀咕着,时不时轻笑。萧暄的脚步很慢,显然是不舍快乐时光,就愿这么背着她一直走下去。
宇文弈见他们走近了,往后退去。
这时萧暄抬头望过来,站住了。
谢怀珉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宇文弈,立刻捶了捶萧暄。他不情愿地把她放了下来。
“陛下来了。”谢怀珉笑着招呼,“怎么不先说一声,我们好出去迎接您。”
俨然已经把这大离的长乐宫当自己家了。
宇文弈道:“几日未来,想看看各方面是否还妥当。”
谢怀珉立刻说:“都好得很,多谢陛下关心。”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不过精神好很多了。您呢?您的腿好些了吗?”
宇文弈微微一愣,点头道:“也好多了。”
绿袖在旁听着,忍不住道:“陛下前天才发过一次病呢。”
“绿袖!”宇文弈轻喝一声。
绿袖委屈地闭上嘴。
谢怀珉担忧地问:“陛下又发病了?这几日降温,晚上没注意防寒?”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陛下,请你不要掉以轻心。病虽不大,您现在又年轻,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拖着不治好,等到年纪大了,那可有得苦吃。咱们又不是神仙,总有老的一天嘛。俗话说……”
萧暄忽然猛地咳了两声。
谢怀珉停下来转过头去,“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萧暄黑着脸瞪她。
谢怀珉茫然而无辜地回瞪他。
宇文弈终于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大眼瞪小眼,“谢大夫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注意的。”
谢怀珉还想说什么,萧暄打断了她的话。他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乖,外面风大,回屋去吧。我和陛下聊一聊。”
谢怀珉看了看两人,无奈一笑,由绿袖陪同着离去。
萧暄待她走远了,才走过去向宇文弈行礼,“陛下,打搅多日,还未曾言谢。今日天气不错,就借贵地一用,邀陛下小酌。还望陛下赏脸。”
宇文弈微微一笑,“陛下客气。”
萧暄爽朗道:“你我二人这样称呼未免别扭,不知小弟可否称一声宇文兄?”
宇文弈眼睛一眨,亦爽快道:“如此甚好,就以兄弟称之,萧暄,请。”
“请。”
谢怀珉其实并没有走远,她站在转角看那两个大男人假惺惺地打着招呼互相恭维着往后院走去,撇了撇嘴,很不以为意地笑了。
男人的政治嘛。
穿过假山后的镜湖,玲珑八角亭里,早有机灵的宫人已经摆好桌椅。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白玉酒器,还有各类瓜果点心,准备得十分周全。
萧暄请他坐下,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酒坛,一掌拍开封口,“这酒宇文兄想必是不陌生的吧?”
他捧起酒坛,些微倾斜,酒就流了出来,倒入白玉杯中。
宛如泼翠洒玉,杯中两汪晶莹温润的绿色。酒香氤氲在风中,花香忽然变得分外浓郁。
“请。”萧暄亲手递过来。
宇文弈接过,轻抿一口,笑赞:“西秦名酒,名不虚传碧潭春。”
萧暄道:“这碧潭春在东齐,还有个动听的名字,叫翠绝。当年的齐王萧霆饮了此酒,盛赞其入口之清冽,下腹之暖厚,色泽之生动,气息之馥郁。遂将之比作山中仙草奇葩的翠绝。”
宇文弈当然知道这个典故。
百年前的东齐正值繁盛,如日中天。西秦北辽每年必向东齐进贡大量牛羊皮革和美酒,碧潭春自然也在其中。
可以想象那年轻华贵的君王手持名酒,睥睨天下,殷红的朝服上,金色圣兽望日踏月。
百年岁月已过,眼前的齐国新主年轻而充满着野心。他是否能将那个经历多年动荡的国家真的带领向新的辉煌呢?
萧暄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也为这美酒发出赞叹之声。
“宇文兄,昭华她性子洒脱,喜欢自由,却又爱惹麻烦。给你添了许多不便,多谢你包容和照顾。”
宇文弈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萧兄客气了。谢皇后在我国救死扶伤,贡献卓越,特别是江南瘟疫一事,更是奋不顾身。这份勇气和情操,令我十分敬佩。”
萧暄不住得意地笑,“是啊,她就是那样的人。以前随我征战时,带着军医就那么穿梭在战场抢救伤员。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他说着,又给宇文弈和自己斟满酒。
“这坛翠绝还是我皇兄酒窖里的珍藏。我空手不报而来,给宇文兄添了那么多麻烦,所以赶紧叫人快马从国内运来名酒,向宇文兄赔罪。”
宇文弈笑道:“萧兄太过见外。你我虽然之前从未谋面,可是早已听闻你诸多事迹,心中敬佩,如今得见,一偿夙愿。你我一见如故,接待你本是份内之事,无须太过客气了。”
萧暄这人虚伪客气起来更要肉麻,“宇文兄这副胸襟真是令小弟敬佩。你我两国之间隔着秦国,多年以来交通不便,一直少有联络。如今一见,大为欣赏,只后悔不曾早些认识。”
宇文弈老沉,表情始终很稳重,“萧暄亦是一代英雄豪杰,愚兄钦佩有嘉。不知萧兄对前些日子里秦国的多项举措,有何看法?”
萧暄放下手里杯子。
话题终于回到正题上来。
“西秦太子监国后,一直蠢蠢欲动,十分不安分,这一两年来,往周边三国制造无数隐性侵略,利用麻药和疾病,造成不少混乱。”
宇文弈眼里一片冰冷,“江南一疫,死亡数万,若不是谢皇后关键时刻施药,我大离不知道还有多少子民死去。”
萧暄亦道:“齐国西南境内这两年也兴起一个拜月教,蛊惑教唆无知百姓无数。据调查,也是起源于秦国。宇文兄,私觉得,共同应对秦国,已经是你我迫在眉睫的责任了……”
宇文弈抿了一口醇香美酒。两个帝王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看到对方眼里的赞同和较量之色。
谢怀珉远远站在长廊下望着亭子里的动静,只看到两个男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怪没意思的。她不屑地耸耸肩,回去睡觉了——
歌尽桃花第四卷离国篇第73章缘浅似浮萍(二)
那夜萧暄召集下属开会,谢怀珉独自入睡。
夜来有雨,淅淅沥沥,清凉的风从没关严的窗户缝刮进来,吹到谢怀珉的脸上。昏睡着的她醒了过来,闻着这清新的空气,原本的头晕不适倒是消散了些。
她没叫人,呆呆坐着,觉得脑袋里空空,显然又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了。
屋外风吹芭蕉叶,哗啦啦地响着,她听着,觉得心里一片宁静。
萧暄只知道她嗜睡,却不知道她在睡眠里其实也得不到片刻宁静。耳朵永远不停地听到怪声音,闭上眼睛都是光怪陆离的画面。睡着了有时候比不睡还累,可是不睡的时候,那种仿佛半个月都没有得到休息的疲倦又总让她支持不住闭上眼。
她光着脚下了床,坐在梳妆台边。
就着微弱的烛光,看到铜镜里的女子面容枯槁,眼眶脸颊深陷,头发凌乱披散着,伸出手来,瘦骨嶙峋,青色血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这样,扮鬼都不需要化妆了。
真可怜萧暄。她相信他不会因为自己这样就嫌弃她,可是天天看着爱人憔悴枯萎,心里怎么一个难受法?
小程还有三日就可到离京都,若是到时候他也拿不出个有效的法子来救他,怎么办?
谢怀珉无不绝望地想到,她原来的身子也早有别的灵魂占据了,她现在若要死了,不知道有没有立场跟阎王讨价还价,给她就近新挑一幅身子,让她留在萧暄身边。
虽然很狗血,谢怀珉想着,无所谓地歪了歪嘴巴。求的不过是一个结果,管他过程和形式是如何?
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显然并不是萧暄等人。
来人小心翼翼地敲门,“姑娘睡了吗?”
绿袖起来开门,“常公公?出什么事了吗?”
“陛下的病又发了。刘太医施了针,可是效果不好,只得来请谢姑娘去看看。”
“这个……”绿袖为难。
“我去看看好了。”谢怀珉已经下了床,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