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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歌尽桃花(加番外)

正文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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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爪,按摩的时候突然大小便失禁,甚至行针的时候把针拔下来朝我脸上扎。老太婆已经修炼成精,满宫几十个宫女太监都看管不过来。而且如果她不玩尽兴,必定大吵大闹上演六国大封相,泼皮耍赖毫无国母风范。这个时候孝顺儿子耶律卓就会冲过来把包括我在内的一干人都骂个狗血淋头。

    虽然每每被这个老巫婆折磨到崩溃边缘,可是她毒发起来犹如万剑穿身剜骨蚀心,痛苦挣扎的样子也非常可怜。老美人也是美人啊。

    她倒不爱折磨自己的一双儿女,可是也爱理不理的,对宫女太监更是全视为鬼怪。偌大皇宫,唯一在她不清醒时还能近身的,也只有那位夏语冰姑姑了。

    夏语冰的出身其实也不普通,她是北辽东府夏家当今家主、护国大将军夏蓁的小姑,母亲是天机才女屈清彦。她在进宫前一直默默无闻,只是一名普通的贵族小姐。十三岁那年当今太后当年皇后同先帝有隙,母子二人被送去行宫名曰消暑实为失宠,恰好遇到聪明伶俐的夏语冰。夏小姐连出数条妙计,让帝后和解。皇后便将她带进宫廷作为自己贴身女官,多年来权倾后宫。耶律卓对她也是非常尊敬,由她带大的耶律瑶更视她为姐姐。

    后来太后毒发心智失常,只清楚记得自己忠实的女官,其他一概不认。夏语冰十三岁进宫,如今已经二十年过去,青春不再了。可是她气度雍容加上天生丽质保养得当,看着三十不到,正是女性最迷人的时刻。耶律卓嫔妃不多,夏姑姑独掌后宫处理诸事,无人不敬不服。我虽然觉得她独身到老未免有点寂寞,不过在古代做一名出色的职业妇女,总是要付出这个代价的——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37章回到西遥城(修改版)

    太后中的蝶双飞非常霸道,如果不是耶律卓天天拿金子换来的名药给她续命,她早就死了。这毒最让人头痛的就是毒性深,要拔除非常难。不但需要针灸药浴,按摩气功,最关键的是需要一人服用一味药,每日放血做药引。而那味药本身就是毒,服用后虽然要不了命,可是也会非常痛苦,大大损伤人体各部机能。补药没事都不要吃,更何况毒药呢。

    我把治疗方案提交给了耶律卓,他深沉思考片刻,告诉我明天给我答复。可是当日夜晚太后发了病,所有人一夜不安精疲力竭。

    夏姑姑长叹一声,对我说:“敏姑娘,我愿意做那药人。”

    “不行!”耶律卓当即一声怒吼,我耳朵一阵嗡嗡响。

    耶律卓说:“你身体也不好,不能这么做。”

    夏姑姑说:“太后等我恩重如山,我为她做这点事,是应该的。”

    耶律卓一脸怒容:“当年若没有姑姑,就根本没有我们母子现在,姑姑谈何感恩?”

    夏姑姑又说:“其他总是信不过,这事还是我亲为的好。”

    耶律卓怒发冲冠:“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好啦!”我终于打断他们两个拉锯,“夏姑姑不用担心,我们不是有现成的人吗?”

    说着手指着正在旁边被我拉过来磨药的程笑生程师兄。小程先前在走神,见我们都看他,这才茫然地歪着脑袋回顾刚才的对话。

    耶律卓思考:“他?”

    夏姑姑也很不以为然:“他?”

    我点头:“他!”

    小程惊骇:“我?”

    “就是你。”我笑,“咱们师兄进门的时候,师父就给咱们喝了火龙果酿制的独门秘药,终身百毒不侵。这样的人做药人,不但对自身无害,他的血液本身也可以解部分毒。”这其实是大实话,我可没平白欺负小程。

    耶律瑶却急得@黄色小说 http://WWW.HXIAOSHUO.net/duanpian/1.html叫:“我不要阿生哥哥流血!”说着冲过去搂住小程的胳膊。

    小程明显享受不了这飞来的美人福,眦牙咧嘴。当初耶律卓把小程抓回来,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宝贝妹妹耶律瑶很喜欢他。可是小程却是无福消受,每每躲避不及。耶律瑶还小,总有无穷精力去纠缠,让小程吃足了苦头。

    他们拉扯之际,耶律卓转头问我:“那你怎么不亲自来?”

    我没好气:“我入门晚了,师父偏心没给喝。”

    小程颤抖,欲哭无泪:“师妹,好狠心啊……”

    “是啊。”我点头,“师父重男轻女啊,真狠心。”

    “不是,我是说……”

    “师兄你这是同意了吧。”我赶紧堵住了小程接下来的话,转头冲耶律卓笑,“陛下觉得如何?”

    耶律卓眯着眼睛打量物品一样仔细看了看小程,“阿生,你觉得呢?”

    小程骑虎难下,看看站一旁的柔柔弱弱的夏姐姐,再看看不掩饰一脸期望的耶律卓。他应该明白一旦他做了药人,耶律瑶就没机会纠缠他,于是点了点头。

    耶律卓似乎松了一口气,郑重地说:“谢谢。”

    小程撇撇嘴,继续低头磨药。耶律瑶气得甩手跑走了。

    在程师兄一次次的放血中,太后体内沉积的毒素渐渐消除,病明显好转了起来。北国的雪开始融化的时候,她终于开口对我说:“你叫阿敏,是不是?”

    我端着药的手一抖。这位美丽的妇人就像做了一个极其漫长的梦,现在渐渐清醒了,张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疑惑,欣喜,心潮澎湃。

    夏语冰率先冲到她面前,激动道:“娘娘醒过来了?”

    太后很高兴地看着她:“语冰,你怎么这么憔悴?我怎么了?”

    夏姑姑含泪而笑:“娘娘原先病了,不过没事,您现在已经好了。”

    耶律卓和妹妹耶律瑶匆忙赶来。太后自辽先帝去世后就发了病,一直拖到十年前才重到失去神智,所以记忆还保留在十年前,见到儿子成熟这么多,女儿更已经是个大姑娘,非常吃惊。

    人家亲人珍重团圆,我们一干外人自然多余,于是自觉地退了出来。

    雪融的天气才是最冷的,我同小程跑到太监们烤火的屋子里,同大家一起喝茶聊天。

    太监们纷纷向我们俩道谢。大家相处一个多月,共事愉快,我和小程都是大大咧咧好伺候的人,现在又把太后的病治好大半,给他们减轻了不少负担。

    太监们说:“这下好了,我们以后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了。太后病好,陛下的心情就好,整个皇宫朝廷以后的日子都好过了。”

    我不客气地吃着他们贡献出来的好茶好果,问:“我还好奇,来了这么久了,发觉皇宫里静得很,怎么不见其他娘娘?”

    太监笑道:“敏姑娘专心治病都没注意到吧。咱们陛下只有两个品级不高的美人、一个良人,还有几个常侍,并没有正式立妃,大行皇后之后也没提过再立后的事。后宫里的事,全部都是夏大姑姑在管着,大总管只是挂个名,也要听她调遣。”

    “为什么?”我奇怪,耶律卓也克妻?

    太监诡异狡猾地笑,却不肯说:“贵人们的事,咱们下人怎么清楚呢?”

    接下来几日,太后的病好得越来越快。毒是早已不发作了,神智一日比一日清醒。耶律卓心情愉悦,我偶尔还能见他笑一下。

    太后同我拉家常,问我今年多大,家里有什么人,许了人家没有?

    我红着脸说没许人家。

    太后乐呵呵:“做我们辽国人的媳妇儿好不好,辽国男人英勇强壮又疼老婆。贵族里优秀小伙子那么多,改天就帮你挑一个。”

    我诚惶诚恐说:“心有所属,不敢劳驾!”

    太后还怪失望的。她友善亲切很像邻居大娘,没有什么上位者的架子。

    “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太后和所有上了年纪的女人一样八卦,“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我想了想,不住笑着说:“他眼睛黑黑的,很深邃,个子高,眉毛很浓,笑起来嘴角弯弯的。恩,还有,他很随和开朗,非常有担当。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自由很快乐。”

    “自由啊。”太后眯着眼睛品味道,“真是一个陌生的词呢。”

    她慈爱地注视我:“孩子,你看上去很快乐。”

    我点头:“是,我觉得很快乐。”

    “那一定要把握住。”太后感慨,“幸福是会从指缝中溜走的,要捧牢了。”

    太后病才好,精力差,说不了多久的话就累了。

    她睡下后,我同夏语冰退到外面,准备晚上的药。

    夏语冰之前一直面带愁容,如今太后病好,神色舒展许多,温润清丽,看上去十分舒服。她身上散发淡淡的茉莉花香,让我觉得十分亲切。

    夏语冰解释说:“家母是齐国人,独爱茉莉。她辞世多年,就这香味让我感觉她还在身边。”

    我看着她柔雅的笑脸,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突兀的想法,又觉得太夸张,急忙摇摇头。

    两人默默坐了好一阵子,夏语冰忽然开口说:“太后同先帝陛下情谊深重,若不是先帝去世突然,一定会赐予解药。只是,我想到时候太后恐怕也会拒不服用,要随先帝一起去了吧。太后当初撑着,也是为了少年登基的陛下……”

    我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陛下是不是将太后的苦看在心里,所以才迟迟不立后?”

    夏语冰苦笑:“是这样的。只是一国无后,始终不妥。”

    “姑姑没有劝过陛下吗?”

    “怎么没有?陛下登基时立的哀敬皇后病逝后我就劝他另择良女早立为后,可是陛下不肯听,我又有什么法子。”

    我说:“不就是因为担心那个毒吗?皇上也真是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是一国之君,这里他说了算,把这个规矩取消了不就行了”

    夏语冰摇头笑:“这可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姑姑,老祖宗们还茹毛饮血呢,咱们也照着做?时代是变化的,人类是发展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让后代过得更好。不然何必男耕女织;何必鼓励经商,直接回去住山洞好了。”

    夏语冰听得一愣一愣,笑道:“敏姑娘快言快语,说得倒都是理。只是说着容易做着难,朝中食古不化的重臣,冥顽不灵的宗室元老,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

    我只好说:“那如今已有可以解毒的法子,大不了中毒后再悄悄解了。就是要吃点苦头了。”

    夏语冰点了点头,“好在我们有敏姑娘这么一位聪慧巧手的大夫。可惜等太后病好了,你就要回去了,我又少了个说话的人。”

    “这么大个皇宫,姑姑怎么找不到说话的人。”我笑,“姑姑要不干脆嫁人吧。”

    夏语冰骇笑:“嫁人?我?”

    “怎么?”

    “一把年纪了还嫁什么人?”夏语冰摇头直笑,“再说我也不想嫁,就这样守着太后和陛下,已经很满足了。我十三岁进宫,二十年来都在宫廷里,已经适应不了外面的生活了。”

    “可是你的幸福呢?”我不禁问。

    夏语冰微笑道:“女人的幸福并不是结婚生子,我以为敏姑娘这么独立能干的女子,也是很清楚的。”

    这倒是,我连连点头。

    夏语冰释然一笑:“别老说我,说说你吧。你同太后说有了心上人,是真的?”

    我脸微热,倒也老实承认:“只是很喜欢一个人。”

    夏语冰带着几分少女天真,追着问:“他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好吗?”

    “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说得很简略。

    夏语冰敏锐地听出一点不对劲:“那还有什么问题?”

    “也算不上问题。”不知道怎么,我很乐意在这位大姐姐面前讨论我的感情生活,“我同他身份差距很大,观念也有很多不相同。即使我们现在在一起,我也可以预见我们将来会困难重重,很可能走不到最后。”

    夏语冰笑:“唉,虽然我没有这样遭遇,不过敏姑娘,我们最后都是要尘归尘,土归土之人,难道因为都要死,现在就不吃饭了吗?人生在世几何,为了将来也许不会发生的困难而放弃当下的快乐,你认为值得吗?”

    我顿时觉得醍醐灌顶,浇得我浑身一震,神明顿时清醒过来。

    是的啊。

    从那以后,我全副身心都投入到给太后治病上,就想着能早日把她治好,我也可以早点回去,回到萧暄身边。考虑什么未来,我在这个世界本就是无根之人,他亦政坛拼搏不知明天谁能成王败寇,相遇就是缘分,相爱更是幸运。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最终难成一事。

    我就要试试看,站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路走下去,究竟会怎么样。

    夏语冰又是钦佩又是羡慕地看着我:“敏姑娘这一下苦恼一下笑的,年轻可真是好。”

    我脱口而出:“姑姑也年轻啊。”

    夏语冰错愕,吃吃笑:“我都三十多的人了,别的女人如我这么大,孩子都十多岁了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古代,现代职业妇女三十多正是一身干劲的时候,古时候女人一过二十就该退出历史舞台回家洗衣做饭带孩子这样过一生了。

    我说:“姑姑不能这么说。您代替太后操持后宫数十载,让皇上无后顾之忧,着实功绩卓越。您的人生不是通过生儿育女来评价的。在我看来,姑姑你聪颖能干,独当一面,实乃女中豪杰。您的人生波澜壮阔丰富多彩,也是其他女性不能相比的。”

    夏语冰脸上露出羞赧之色:“姑娘可真是……折煞我了。”

    我回了房,提笔想给萧暄写信。可是临到落笔,却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说什么了?我觉得我爱上你了,你觉得怎么样?

    娘啊,怎么看怎么像搞笑。

    扫兴,丢下笔,跑出去看雪夜月色。

    披着萧暄送我的狐皮大裘,慢慢在檐下散步,桐儿就安静地跟在四、五步远的地方。

    我们沉默地走过辽宫长长的回廊,绕到花园,看到前面暖亭里亮着灯。

    耶律卓正和夏语冰面对面站着,似乎在说着什么。我下意识站住,一把拉着桐儿躲到阴影里。

    偷听壁角不道德,可是八卦是人类的本性嘛。

    只见耶律卓一脸温柔笑意,深情注视着夏语冰。夏语冰神色比较平静,一贯低眉顺目温婉随和,认真地说着话。耶律卓的心思显然不在话的内容上,一直笑看着她,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耶律卓似乎只比夏姑姑小三、四岁,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英俊挺拔,一个端庄柔美,十分般配。

    夏语冰终于有点不悦,抬头提高声音:“陛下在听吗?”

    耶律卓立刻点头:“当然在听,你继续说。”

    夏语冰眼睛一眯:“那你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耶律卓呆了一下,语无伦次:“那个不是……造反……啊不,是东齐南部三郡有饥民造反……”

    我在远处听得浑身一震。

    夏语冰无奈叹气:“陛下也该上上心了,既然已经和燕王结了同盟,那东齐的局势变化就该跟紧。南方局势直接影响到燕王,这下如果国内政权动荡,那么燕王是否会……”

    我站在角落只觉得浑身冰凉,虽然是南方动乱离燕地还远,可是局势变化瞬息万千,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在萧暄身边总会感觉塌实很多。

    桐儿担忧地拉了拉我的袖子,我冲她点点头,两人悄悄按原路返回——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38章没有再见的离别

    我还苦恼思索怎么找个什么法子去打听一下消息,结果次日夏语冰先自己上门来了。

    她一如往常落落大方,关心我几句生活上问题,忽然话风一转:“雪融天才是最寒冷的,姑娘可不要贪图月色好,晚上出门着了凉啊。”

    我当时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下一直窜到头顶,心想这个夏大姑姑真是厉害。

    这个女子,政权交替血雨腥风一路走过来,屹立不倒,太后重病又一人操持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内敛睿智,举重若轻,心思缜密,镇定自若,虽然明明婉约和煦,可总觉得顾盼之间有种隐隐气势。真是个奇女子。

    我讪讪,不知道说什么好。夏语冰又如春日阳光一般笑道:“姑娘想必也担心了一整夜了,不如去同陛下说说吧。”

    我大喜,忙谢过她奔出去。

    耶律卓知道我为什么来,开门见山道:“你大概是知道齐南暴乱的事了吧?”

    我点头:“不过只知道大概。”去年蝗灾过后,我就料到今年开春会闹灾荒,可是没想到会严重到灾民起义大革命。三郡起义可是相当大的范围,绝不等同于以前的小地方闹事。看来赵党腐败,苛政如虎,终于让民怨沸腾了。

    耶律卓说:“你们的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病似乎又加重了。现在朝廷上已经是赵丞相掌管局面。新扶上去的太子,看着年轻干劲十足,也只折腾了那么一下就败下阵来。”说着非常不屑。

    故乡情结让我对他这态度十分不爽,冷冰冰的说:“陛下隔岸观火自然幸灾乐祸。”

    耶律卓朝我冷笑,讥讽道:“赵家政权不稳定,受益的还不是燕王。你多情愁苦可怜那些百姓,他不定暗自欢喜摩拳擦掌准备出击呢。”

    我板着脸说:“子民子民,陛下可会视自己儿子如草芥,见其水深火热而不救?您倒是铁石心肠,却不知道杀鸡取卵的道理?”

    耶律卓被我顶撞,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散发出不悦的寒气。我也觉得自己太莽撞了。萧暄将我保护得风雨不透,宠得无法无天,没大没小肆无忌惮口没遮拦,脾气一上来就冷嘲热讽或者破口大骂根本不管别人神色面子。但是耶律卓好歹一国之君,又和我非亲非故,被我奚落,这口气怎么吞?

    正寻思着怎么道个歉,却听耶律卓说:“你说的有道理。”

    我下巴差点掉地上。这个冷面酷哥居然也会服软。

    耶律卓冷淡地说:“夏姑姑同我说过你生性直爽,却通晓大义,果真如此。”

    他说话的时候,恰好有一阵微风从门缝吹进来。我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不由一愣。

    门上响起敲门声,夏语冰低声说:“陛下?”

    耶律卓并不避讳我,高声道:“进来吧。”

    夏语冰走进来,也不看我,直接将一份折子递交到耶律卓手里。

    耶律卓低头看,眉头渐渐深锁,疑惑惊讶不解。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耶律卓看完折子,转身递回给夏语冰。夏姑姑很快看完,也是一脸惊讶震憾,两人约好似的齐齐转头看向我。

    我心里七上八下,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了:“怎么了?”

    “燕王他……”夏语冰斟酌着说,“他遇刺受伤……”

    我当晚就收拾妥当准备连夜起程回国。

    衣服,药材……不知道伤有多重?

    《秋阳笔录》要立刻默出来给小程……也许只是皮肉伤。

    耶律卓送我的雪莲露……万一他毒发了呢?

    小程送我的《天文心记》还没来得及看……没事,即使毒发,一时也死不了,我总救得回来的。

    不过,不会断胳膊断腿吧?

    怎么会?他身边铁卫如林呢。

    一定是普通的皮肉伤吧……

    耶律卓派人送我回去,还赠了我大量珠宝。往日我一定会欢喜万分,如今也心不在焉谢过了事。心里一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挠啊挠,烦躁焦急让我坐立不安,只有在马车启动的时候,这股急躁才稍微得到一点缓和,可是随后又被更强烈的情绪淹没。

    桐儿担忧地看着我:“小姐,您不如休息了吧,这已经很晚了。”

    我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身体里有根刺扎得我一抽一抽的疼。

    我对桐儿说:“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我觉得很不安。”

    桐儿笑着安慰我:“小姐是关心则乱。王爷贵人多福,有天神保佑,不会有事的。”

    她其实也忐忑不安,笑得非常勉强。

    我说:“为什么他们那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也许是信还没送到,也许是不想你担心。”桐儿忽然欢喜,“如果是后者,那不就说明王爷的伤不重吗?”

    我叹了一口气:“我离他真远。”

    日以夜继,马车疾速向南驶去,将我和萧暄的距离逐渐缩短,再缩短。我终于远远望到了西遥城巍峨的城墙。

    我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冷颤。

    官道经过村庄,我睁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民舍上悬挂着白色幡旗,那高高伫立的杆子将繁密的雪白旗帜支撑在屋顶上,随风轻扬,连成一片,仿佛新落的雪。

    我一下由早春堕如寒冬。

    再也忍不住,立刻让车夫勒马,然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农舍前有大娘正在做活,披麻戴孝,腰上系着的白色布条十分刺眼。

    我悬着心,觉得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大娘,这满村戴孝,是什么人去世了?”

    大娘抬头看我一眼,放下伙计,满脸愁容地叹道:“姑娘外地来的吗?我们王爷几天前遭歹人行刺,重伤不治……”

    我的耳朵嗡地一阵响,大娘的话在脑海里不停回荡,只觉得脚下大地裂开一个大缝,我不停坠落,坠落,被一片黑暗寒冷彻底包围。

    周围人又说了什么,我统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转身抢过侍卫手下缰绳,翻身上马,狠狠一抽马鞭,朝着西遥城疾驰而去。

    早春冰冷长骨的风如刀一般刮过我的脸颊,我紧握着缰绳的手已经疼到麻木,心跳如鼓,恨不能生出翅膀飞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

    城门卫兵见我奔来,举枪要拦,不知谁认识我喊了一声:“是敏姑娘。”

    他们一迟疑,我已经冲过城门而去。

    满眼白幡。城内满眼白幡。

    我几乎不能呼吸。

    这到底是怎么了?

    无数面白幡犹如有生命一样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在上空飞舞,我环视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城市,强烈的恐惧席卷我每一根神经,撕裂我的理智。

    我迷了路一般在城里盲目奔走,胯下马儿受到感染,亦焦躁不安。我猛然清醒过来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赶紧拉紧缰绳往燕王府而去。

    王府亦是挂满白幡,已经有人通报,我才到,宋子敬就已经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

    “小……敏姑娘?”宋子敬面露惊愕之色。他和性格外向的萧暄不同,绝对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如今也瞪着眼睛张着嘴。他也穿着一身孝衣,他身后跟过来的王府家丁也全部身穿孝衣。

    我颤抖着,问:“萧暄人呢?”

    宋子敬张着嘴,想说什么,可是却没有说出口。

    “萧暄人呢?”我大声问。

    没有回答。

    没这耐心,我一把推开他们往里面冲。

    宋子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你等等,你不能……”

    “不能怎么样?”我厉声道,“我要见他!要不打晕我,要不杀了我!”

    “你——”宋子敬非常为难。近看,他人也瘦了很多,两眼血丝。我心已经凉到快冻成冰,扬手挥开他,继续往里面冲。

    里面很多人。属下,士兵,家丁,还有许许多多不认识的人。大家满满挤在大堂里,白绢素麻,一片触目惊心的。不少人在流泪,还有人惊愕地看着我。

    宋子敬匆匆赶到我身后。众人什么都没说,而是慢慢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道路的尽头,停着一具玄铁色的棺椁。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

    众人一步一步让出来。

    云香拨开人群挤出来,红着眼睛哽咽:“姐……”

    我看看她,继续往前走。

    玄铁色的棺椁宽大厚实且沉重,棺盖平放一侧,棺椁上覆盖着一面崭新的燕军旗帜,四周白烛如昼,我的眼前一片白花。

    我迈着脚走上停棺的奠台,低头就看到覆盖住整个棺椁的战旗上红底黑字,张扬霸气地写着大大一个“燕”字。

    心里就像被人用刀狠狠剜过,痛得透不过气来。

    怎么回事?

    一定有哪里没弄对?

    不会,肯定不会的!怎么会是他?

    我颤抖着,伸手要去掀旗帜。

    “敏姑娘!”宋子敬突然一声叫。众人都愣愣看着我。

    我对上宋子敬的目光。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同情和不忍。

    怜悯我什么?

    愤怒和恐慌让我坚定地弯下腰,果断地掀开了覆盖着棺椁的鲜艳战旗。

    熟悉的挺直的鼻梁,紧闭着的双眼,线条优美没有血色的唇……

    我将战旗扯开丢到地上。

    还有高大的身躯,交握平放在胸前的双手……

    哪个出了错?

    “……赤水一战,过劳引发了毒,因是初发,我们都没察觉……十天前遇刺,伤也不是很重,可是越来越恶化,来不及通知你就……”宋子敬的声音微弱而颤抖着。

    我俯下身,轻轻抚摸着那熟悉的面孔,那飞扬的眉,深潭一般的眼睛,笑起来有几分顽皮的唇。

    滚烫的两滴水打落在我手背上,紧接着又有两滴落在那人的脸上。我急忙去抹。

    他的脉一片死寂,他的皮肤冰冷,他的脸色灰败。

    这熟悉又陌生的人是谁?

    “这不是萧暄。”我开口。

    众人惊骇地注视着我。

    我直起身,平静地对宋子敬说:“他不是萧暄。我二哥比他要英俊好多,鼻子还要挺,嘴唇还要薄,要比他高瘦。这个人是谁?长那么丑,那么矮胖,难看成这样也来冒充我二哥。”

    宋子敬震惊而又伤感地注视着我,“小……敏姑娘……他的确是王爷。”

    我微笑起来:“你们骗不过我。他不是。”

    宋子敬眼里终于有了担忧,他大步走到我面前:“敏姑娘,你……”

    我继续微笑,胸膛里有什么在翻涌着,激烈地往上冲,原本就紧张的呼吸几乎中断。

    好难受啊。我按住喉咙。

    为什么不能呼吸了?

    宋子敬神情一震,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我软倒的身子。

    我跪在地上,死死抓住领子,张大口却喘不过气,肺部好像突然罢工一样。

    “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宋子敬的手在我背上用力拍着。

    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开,滚烫的液体争先恐后地呕了出来。素白洁净的奠台被鲜红泼溅渲染。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随着这口血而彻底离开了肉体,身子无力地滑落,视线里越来越暗,很快回归一片寂静的黑色。

    *我要是就停在这里,不知道会怎么?估计会被口水淹死吧?汗~~~~~~~~*——

    那还是离开京都北上的途中。

    月色很好,流水潺潺,山林被暮色笼罩,静静沉睡着。

    我同萧暄肩并肩坐在溪边,两人都脱了鞋,脚浸在水里。山见清凉的溪水滑过我们的脚背,夏虫在身后的草丛里低声鸣叫。静谧安逸的夏夜,我们这样坐着,久久无语。

    忽然有一点暖黄的萤光亮起,一闪一闪,飘飘荡荡贴着水面低低的飞。很快,又有一个光点加入它,第三个,第四个。星星点点,仿佛有一张串了宝石的网笼罩着我们。

    “以前见过吗?”萧暄问我。

    我点头,笑着说:“萤火虫,是萤火虫。”

    小小的虫子,在夜色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梦幻耀眼,像一个个打着灯笼夜游的小精灵。

    我同萧暄说:“我很笨,也不用功读书。但是有几句诗,我却记得很清楚。”

    我念给他听:“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萧暄久久沉默。

    我耐不住,扭头问他:“你倒是评价几句嘛?”

    萧暄勉为其难地说:“这是诗吗……”

    我扫兴,板起脸。萧暄又很给我面子地补充道:“不过非常感人,情真意切,朴素自然。”

    我这才满意。

    我们俩的脚都在水里轻轻荡着,萤火伴随着夜虫的鸣叫轻轻飞舞。有一只胆大的小家伙居然振着翅膀飞到我衣角上停住。

    我欢喜地看着它,却又不敢去碰,怕惊飞了小客人,于是便转头过去招呼萧暄来看。

    可是身旁空无一人。

    我一惊,急忙站起来。

    月色忽然隐去,偌大山林回归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树林的阴影,溪水的波光,萤火的星点,虫子的叫声,全部隐退进黑色之中。阴寒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渗了过来。浸透我的衣服。

    恐惧笼罩着我,我大声呼喊萧暄的名字,可是没有回音。

    我在虚幻混沌之中奔跑,可是黑暗没有尽头。周围似乎潜伏着不名的生物,都在暗处虎视耽耽。脚下一不留神踩住什么东西,狠狠跌在地上,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我的人中。

    我痛苦地哼了一声,张开眼睛。

    “醒过来了!”

    孙先生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只觉得胸腔里气血翻涌沸腾,非常难受,不由挣扎着坐起来了。

    云香急忙过来扶着我,轻拍我的背。我张口又往盆里吐了一大口血。

    老天爷,胃出血?

    品兰和觉明两个孩子还在场呢,被我这一口血吓得齐声尖叫。

    “没事,受了刺激一时血不归经。好好调养就是了。”孙先生并不把这当一回事。

    我吐完了,胸口空了,又觉得气短,无力地倒回床上。左边胸膛一股蚀心剜骨的疼痛顺着经脉蔓延开来,疼得我紧皱眉头,眼泪从眼角滑落。

    两个孩子扑到我床头,约好了似的扯着嗓子开始哭。

    “敏姐姐你怎么了?敏姐姐你说话啊!”就像有三千只鸭子在我耳朵边叫着。

    云香声音也带着浓浓的鼻音:“姐,你昏迷一整天了,吓死我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桐儿凑过来说:“人参汤已经熬好了,大小姐还是喝一点吧。”

    我听着烦得很,翻了一个身。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我头昏眼花。

    云香道:“你心情不好大家都理解,可是你病着,药总得喝吧?”

    宋子敬后来也过来了,苦口婆心劝我:“小华,你总得吃点东西。”

    我依旧不说话,闭着眼睛装死。

    我紧闭上眼睛,只恨耳朵上没多生一个开关。

    众人劝了许久见我不应,又不敢强迫我,只好作罢。宋子敬无奈:“让她先静一静,理清一下思绪的好。”

    桐儿和阿乔忙把依旧吵闹不休的两个孩子哄走了。

    我累得很,耳朵里嗡嗡响,什么古怪的声音都钻进大脑里,头晕,恶心,发热,四肢乏力。肚子当然饿,我又不是机器人。可是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这么躺着。最好能什么都不思考,什么都感觉不到,成植物人或者死掉就干脆了。

    我一连两天不吃东西,终于惊动众人,引得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轮番上场游说劝说。我这才知道自己居然是这么重要的人物。

    我不是矫情的人,可是实在觉得疲倦,只想好好睡一觉,实在没力气去应付这一系列人和事,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弹动。

    累,真的累,从去赤水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劳累,觉得生命已经消耗在奔波上。就在忙着其他事的时候,身边许多东西已经擦身而过了。

    我依旧躺着,时睡时醒。宋子敬按捺不住了,强行给我灌了人参汤。高烧之下喝什么都是苦涩的,我皱着眉头还是卖了他一个面子把东西吞了下去。

    云香一直守着我,晚上就睡在旁边的榻上。她同我说话我爱理不理,她老是唉声叹气,弄得我心烦又挺愧疚的。

    后来郑文浩来找她,本是好意想借佳人苦难之际施以关心和援手,结果反被她当成靶子一通炮火狂轰滥炸,灰头土脸地走了。

    宋子敬知道与我鸡同鸭讲有沟无通,转而劝慰云香打起精神,说她这样我只有更消沉。

    云香听宋子敬的话,而且刚把积压的情绪发泄了,愁容未消的脸上已是一片红晕,点点头。自那日后,她不再叹息个没完,而是找了书本在我身边念给我听。她知道我的爱好,专挑市井故事八卦新闻,我听着听着,也觉得精神好了点。

    晚上大家都睡下后,我反而清醒过来。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成为这样,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打算怎么做。

    只是明显感觉到身体里空了一块,胸前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呵,低头一看,五脏六腑,独独少了心。

    心到哪里去了?就连自己也搞不清。

    麻木,似乎从指尖开始往四肢蔓延,身体失去知觉,等待着连意识也这样沉浸在虚无空间。当大脑也不用思考的时候,大概一切苦恼就没有了吧。

    黎明来临时,我才又渐渐睡着。睡着了好,幻觉之中,总有人来到我身边,轻轻抚摸我的脸颊,亲吻我的双唇,那个拥抱是那么窒紧而温柔,那个触觉又是那么温柔而真实,一切都美好得如同我原来的想象。

    想象中什么悲伤的事都没有发生,所有人都平安健康快乐。还有那个人,他会歪着嘴笑,带着孩子般的顽皮。

    徘徊了三天,我的高烧终于退下,转成低烧。胃口稍微好一点,也肯主动吃东西了。虽然不觉得饿,可是看到我多吃一点时云香等人眼里的欢喜,觉得这样也好。

    只是还不想说话。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脑子里空空的,嘴巴除了吃东西外就不想张开。不想对外界有什么回应,就像一个人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我的低烧反反复复一直好不了。孙先生束手无策。

    这其实只是心理原因,云香可以将郑文浩一通臭骂,我却不能也没这力气找个对象发泄情绪。憋着,自然只有通过反复发烧来排解。

    只是开始掉头发,洗了头,一把一把地落,梳子上缠满。我都觉得这些头发搜集起来都可以织布了。

    云香大惊失色,忙找来首乌芝麻核桃等等给我大补特补。我体谅她的苦心,配合着吃药。

    宋子敬在我可以起床吃东西后,终于稍微放心了一点,没有一天来三五趟了,而是把精力放在了公事上。这样一来,云香又有点失落。

    她同我说:“希望宋先生能多来来,可是那意味着姐姐的病加重了。我是不是很没良心很恶毒?”

    这个单纯的孩子。

    她低声说:“王爷……还一直没有入土……”

    我看着铜镜里的她,无声发问。

    “我也不清楚。听说查出来是赵党派来的刺客,军士和百姓们义愤填膺,都嚷着要报仇。”

    我垂下目光,没有说什么——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39章重返人间

    当天夜里,云香睡下后,我悄悄起身,去找宋子敬。

    因为有人通报,我才走到王府门口,他就已经匆匆迎了出来。他惊讶:“你怎么来了?一个人来的?怎么不坐车?”

    我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径直往里走。

    尽管这样,宋子敬眼里脸上的惊喜却还是十分鲜明的。

    “进来说。早春外面冷。你今天都吃了些什么?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本来是个惜字如金的人,现在也被我折腾得罗嗦唠叨喋喋不休,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宋子敬一见我笑,什么话都没有了,有点怔怔然。

    我进了屋,见李将军和孙先生也在,都吃惊地看着我。也好,本来就是公事。

    我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写满药方的纸放在桌子上,推到孙先生面前。

    孙先生拿来仔细研究药方,连连点头:“这个药,无色无味,溶解于水,服用者四肢乏力,精神上会产生幻觉,记忆力下降,反应迟钝……而且药物在三到四个月后会随着新陈代谢排出体外,不会对人体和后代造成伤害。好好!既可以削弱敌方战斗力,又不伤我们大齐子民之身。”

    李将军和宋子敬齐齐望向我。

    我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两人没能从我脸上看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孙先生已经珍重地收起了药方,对我道谢。

    我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立即冲各位点点头,转身要走。宋子敬出声叫住我。

    我有点不耐烦,用眼神发问。长时间自闭后现在还是不喜欢同人交流太久,觉得烦躁又劳累。

    宋子敬慎重地说:“赵党得知……之后,已经动手大清洗。京都众多同王爷有交情的官员都遭牵连,不少人已经下狱。郁将军已离开京都北上,我们不日就要起兵南下同他汇合。”

    我茫然了片刻,明白过来。终于要开始了。

    “快了。”宋子敬点头,似乎在宽慰我,“很快苦难就过去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我的苦难会很快过去?打江山,尤其在没有领袖的情况下打江山,是很容易很迅速的事吗?

    可我现在对他们的统一大计半点都不关心,敷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小华——”宋子敬追了出来,“我送送你。”

    我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回头继续走。

    宋子敬叫人备了马车,扶我上去。我在宽敞暖和的马车里寻了一个角落坐下,缩着身子,独自发呆。

    宋子敬在旁边看了我许久,终于忍不住一叹:“你什么时候才肯开口讲话?”

    我冷漠地看了看他,又闭上眼睛。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接受不了那个消息。可是你这样子,他若在天有灵知道了,一定会担心难过。你也不忍他伤心吧。”

    我终于翻了一个白眼。

    虽然我是穿越人,可是我骨子里还是个无神论者,轮回报应什么东西,口头说说可以,实际讨论起来全是放屁。萧暄即使有灵魂,他一不会为这点事伤心难过,二很可能早就投胎去了,管我们是悲伤痛哭茶饭不思还是欢天喜地放炮庆祝。我不想说话是因为我情绪低落不想同人交流不想应付繁冗的人与事,身和心超负荷运转遭遇大故障后需要停机休整一段时间。我管他萧暄知道后高兴不高兴,他丫的都已经死了,人死灯灭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我照顾一个死人的感受?我虽然自闭可我还没发神经!

    宋子敬讪讪,不再说话。我在摇晃的车中又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天也已经亮了。云香正在外面嘱咐前来看望我的觉明和品兰,不许哭,不许皱眉头,不许乱问问题,总之,只能笑,一定要开心地笑。

    唉,真难为孩子,从小就教他们撒谎做假,又要他们保持纯真童心,这么两难。

    觉明他们进来,果真脸上带着笑,围在我的床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近来发生的趣事。

    我漫不经心地一边吃早饭一边听,并不大回应。觉明说久了,觉得很没成就感,求助地望向品兰。

    聪明的小姑娘似乎暗自下定了决心,同我说:“姐姐,我给你讲现在的局势吧。”

    云香他们都一愣,急忙对品兰使眼色。可是品兰迎上我专心的目光,信心十足地开始说。

    “南部三郡的灾民起义,现在已经漫延到了四省。朝廷军队在南节节败退,又多有疫病,军心涣散。而赵皇后协同丞相矫旨清洗异党,朝中目前已有六、七位大臣去官入狱了。太子反对,却被皇后软禁了起来。宋先生他们明日就动身率军南下了。”

    原来局势真的已经发展到这么白热化的阶段了。赵党就等着萧暄一死,撕掉面纱全面夺权。而现在的燕军群龙无首前途十分堪忧。

    云香小心翼翼地问我:“姐,你可是想跟着去?”

    我看着她期盼的目光,明白她放心不下宋子敬。我也想去,想看看赵党的江山是如何覆灭的,想看看那个人看不到的一切。

    我点了点头。

    当晚宋子敬登门来:“你想跟着我们?”

    我点头。

    宋子敬有点为难:“打仗并不是儿戏。”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又不会真刀真枪上战场。

    “我就是当心万一不能护你周全。将来无颜向王爷交代。”

    反正那时候你已经死了,他能把一个死人怎么样?

    宋子敬无无奈,对云香说:“你也不劝劝她。”

    云香局促不安:“可是……可是我们都不放心。”

    “你也想跟着去?”

    “姐去哪我就去哪?”云香忙声明。

    宋子敬拿我们没办法,终于退步:“可以是可以,不过一定得接受我们的安排。我会拨侍卫来保护你们。”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宋子敬一声叹:“你终究不肯开口说话。”

    我不耐烦,咳了两声表示我声道正常。宋子敬被我弄得啼笑皆非,只好作罢。

    男人真奇怪,成天嫌女人话多罗嗦,犹如三千只鸭子或是集市,可是当女人不说话的时候,他们又都比谁都急。真是横竖不是人,左右都不是,难伺候。

    次日,我同云香登上了王府的马车,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西遥城。

    我本呆呆地坐着,可就在车驶过城门的那一瞬间,猛地直起身撩开窗帘,往回望去。

    繁华的西遥城,承载我年轻的梦想和爱情,也记载了我的失落与悲伤。我在这里长大,成熟,也在这里随伤痛和离别。如今我走了,那个人则永远地留在了这里。我们的故事就像一朵刚刚开放就凋零的花,永远留在我的心底。

    这个坎,我会走过去的吧。多年之后,我也许会回来这里,抱着缅怀故人的心情,会去看看他。

    失去张子越,我如同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糖果;失去萧暄,我只感觉身体里就此少了一个部分了。

    还找得回来吗?

    我放下帘子,悠长一叹。

    离城没有多久我又开始发烧,虽然只是低烧,可是整个人的精神很差,非常疲惫,可是头疼欲裂却怎么都睡不着。服了药,可是效果甚微。这个身体,正被意志操纵着,用来发泄情绪。心已经不在了,本来一概由心来承受的痛苦全部转嫁到肉体上。

    我怕耽误正事,不让云香告诉宋子敬,就这样一路颠簸到了营地,支撑着进了帐篷,终于松懈下来,倒头就睡。

    这一睡做了好多个混乱的梦,嘈杂,彷徨,感觉到地动山摇。我艰难地张开眼睛,惊愕地看到孙先生都在我的帐篷里。

    孙先生见我醒来,松了一口气:“你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把云香吓坏了。子敬他们忙不开,只有叫我来看看你。”

    云香拧了冰凉的湿帕子敷在我额头上。

    我仍然很迷糊,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好吵。

    孙先生解释说:“仗已经打起来了。王爷以‘清君侧’之名回兵京师。第一仗就告捷。”

    啊,终于打起来了。

    可是,“燕王以‘清君侧’之名,挥兵京师”,这又从何说起?都已经大张旗鼓地把葬礼办了,还怎么打着萧暄的名义?找个一模一样的替身?

    孙先生回避我的逼视的目光:“老朽不方便说。姑娘还是好好休息吧。”

    我更是觉得这事蹊跷,转问云香。云香自己也有点糊涂:“姐,外面的消息是,王爷是假死,就是为了激赵党放心出手谋反……”

    我挣扎着坐起来。

    假死?到底是死是假的,还是找人假装假死?萧暄死了,我亲眼看到,亲手摸到。冰冷,僵硬,没有脉搏。我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放了那么久,一个人难道可以控制心跳?或者当初躺着的人就是假的?

    我下床往外走,云香急忙拉我:“姐你要去哪里?外面可正乱着呢!”

    我开口,声音嘶哑:“我要亲眼看看。”

    云香又惊又喜:“姐你说话了!”

    我固执地住外走:“他人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孙先生反应过来,拦住我道:“才刚收兵呢,外面乱得很!”

    我扭头直视孙先生,一直看到他眼睛里,厉声问道:“萧暄到底死没死?”

    孙先生局促不安地躲开我的目光:“敏姑娘,很多事,我说不清楚。”

    他的确说不请楚。我绕过他甩开云香,掀起帘子冲了出去。守在外面的侍卫吓一跳,立刻拦住我:“敏姑娘,没有宋先生的命令,你和云香姑娘都不可以离开帐莲。”

    孙先生追出来:“外面真的乱啊!”

    我问侍卫:“是宋先生的命令,还是王爷的?”

    侍卫一怔,面露难色。

    我急得已经出了一身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他就跑。

    侍卫紧张地追过来,可是军营里果真正乱着,经历生死归来的士兵挤满了各处,战胜的喜悦充满了整个兵营。我听到他们在说:“太好了,王爷回来了!”

    “打得赵狗屁滚尿流啊!”

    “好在王爷没事!当初可吓死我了!”

    “王爷有天神护佑,自然不会轻易被那赵狗谋害死了!”

    “这一仗可打得痛快!那赵兵简直像三年没吃饱饭的……”

    每一句话传进我的耳朵,我就更紧张一分。我仗着身材矮小在人群里穿梭,侍卫一时追不上,又担心伤着我不敢来硬的。

    当我冲到主帅的白色大帐篷前,气喘如牛,肺部尖锐的疼着,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帐外的侍卫认识我,惊讶道:“敏姑娘,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病着?”

    帐篷里本来还有男人们说话声,这下突然全静下来了。

    不对!

    有哪里不对!

    我,我要去看着,好好看清楚!那个混蛋,到底是死是活?

    侍卫为难,而又不得不把长枪一架:“敏姑娘,你不能这样进去。”

    “让开!”我字字掷地有声。

    “可是敏姑娘……”

    “让她进来吧。”

    我听到这个声音,犹如雷击,大脑瞬间空白,身子不觉摇晃一下。

    我一把推开伸手要扶我的侍卫,浑浑吸了—口气,往里面走。

    全是人,身着盔甲的将士们,身上脸上沾满干涸的血迹,粗犷的面容带着疑惑打量着我,然后有默契地让开,让开。就如同一个月前我初回西遥一样,我的面前让出一条通道,通向一个人的生与死。

    那个人从首座上走了下来,衣服摩擦发出轻微的响声,泥和血混合着凝结在上面,头发凌乱,一脸风霜。可是双眼明亮得似乎在燃烧,踌躇志满,豪气万丈。

    是他!

    是他!

    用不了检验DNA,我知道是他!

    我像被定了身,一动不动,眼睁睁看他走到我面前。

    萧暄笑:“别担心我,不是我的血。”

    他说不用担心,口气轻松得,仿佛描述一件不相干的事。

    他肯定地重复:“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忽而微笑,看牢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没死。”

    萧暄点头,似乎十分得意:“不装得真点,他们不会动手。皇上这次重病,不清楚能不能撑得过去,我不能冒险。必须在陛下还在世时出手。”

    我的笑容渐渐加深:“你没死啊。”

    萧暄怜爱地注视我,旁人已经悄然退了出去,帐莲里只有我和他。所以他放心大胆地朝我伸出手:“不要再担心了。我没事。你怎么穿这点就跑过来了?冷不冷……”

    我一直笑:“原来你没死。”

    萧暄终于发觉不对:“小……敏,你——”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落了他后面的话。

    我扬着手,气喘吁吁,用力过猛自己的手掌也疼,可是心里在这刹那真是觉得畅快无比。

    萧暄错愣,转回脸来,目瞪口呆。

    吃惊吧?我咬着唇冷笑,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当我是团泥随便捏吗?

    “玩诈死是吗?”

    我转身头也不回冲出帐莲。萧暄在身后连声喊我名字。

    外面黑压压站着不少人,见我出来都惊了一下,纷纷让开。我如乱头苍蝇随便抓住一根缰绳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儿就奔跑起来。

    “小华——”萧暄大喊我,“你去哪里?”

    我骑着马一口气冲出军营,胡乱朝着一个方向夺去。身后有隐隐马蹄声传来,回头一看,萧暄正骑着玄麟追过来。玄麟乃是马中之王,奔跑起来四蹄如飞,岂是我胯下的普通战马可比。没多久就追上我。

    “小华!你快停下来!你听我好好说……”

    “滚开!”我积压巳久的怒火终于爆炸,全部向他喷去,“要死就死干净一点,别回来诈尸吓人!”

    “小华……”萧暄很无奈,“你先停下来。要我怎么样都行……”

    “不用停了。我要你去死,你现在就可以行动了!”

    我手里的鞭子朝他甩去,萧暄忙着躲闪,哭笑不得。

    我看着他那张生动的该死的充满精力的脸,怒火熊熊简直瞬间把我吞没。扬鞭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记。马儿吃痛,更加拼了命地奔跑,把萧暄甩开。

    前方地形变化,我拉着缰绳向西朝山坡上奔去。

    萧暄突然大喊一声:“小华!停下来!立刻!”

    我己经红了眼,他的什么话都进不了我的耳朵,反而又加一鞭。

    “谢昭华!你给我停下来……”萧暄几乎是在嘶吼。

    我紧闭上眼,置若罔闻,风刮得脸颊生痛。马儿已径奔上山坡,萧暄亦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到我身侧。

    “小华!”萧暄的声音突熬充满恐惧,“停下来……你——”

    他声音一落,我己感觉到他的人从马背上腾空而起,犹如鹏鸟展翅,眨眼就落在我身后马背上,劈手夺过僵绳,猛地一收。

    疾驰的马匹一声嘶鸣,骤然立起,我措手不及,被萧暄扯下马背,一起滚茫在地。

    萧暄顺势抱紧我就着惯性在山坡上翻滚而下,我头晕眼花完全分不清楚状况,一阵天旋地转,猛地一顿,萧暄稳住了我俩的身子。

    我粗声喘气:“你放……”

    萧暄猛地死死搂住我,紧抱着,箍着,压着,就像要把我嵌进他身体里一样。

    我很疼,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破口大骂:“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

    萧暄翻身整个压了下来,低头堵住了我的嘴。

    他的气息瞬间霸占了我所有感官,强有力的身躯牢牢压制着,我被来势汹汹的气势击得神智全飞,只感觉到滚烫的呼吸还有口齿间霸道有力的侵占。那种愤怒狂躁简直要将人撕裂咬碎拆吃入腹的接吻,加上强硬蛮横的态度,简直把我吓得瑟瑟发抖犹如狼爪下的羔羊。而那从他身上迸射出来的火热的激情,简直尤如飞溅的岩浆落到我的身上,把我烫得不住瑟缩浑身发软发热。我使劲挣扎,结果身上的人却是越吻越深,越吻越用力,勾住我的舌头不放。我被他狠狠的抓住摁着抱着纠缠着,简直就像和他捆绕在一个茧子里,逃不掉,挣不脱,至死方休——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40章爱情来临时

    等到萧暄意犹未尽地放开我时,我已经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大脑里嗡嗡作响话都说不出了。嘴唇疼得很,似乎尝到了了血腥味,这个混蛋。力气都在刚才用尽了,所以虽然我还想再给他一个耳光,可是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萧暄低头看我,深遂的眼睛里闪烁着怜爱欢喜的光芒。我的心里的愤怒却是有增无减,想都不想捏起拳头朝他挥去。

    萧暄伸手想拦,临到头却不知怎么又放弃了,硬是受下了我一拳。我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打他也不疼,更是不客气,扑过去拳打脚踢,恨自己没修炼过降龙十八掌,一手挥过去就可以把他打飞到外太空。

    萧暄不抵抗,很快脸颊上就红了一块,他苦笑着,终于忍不住说:“这里我来过,再过去两丈就是个断崖。你那样没命的瞎跑瞎闯,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我停下来破口大骂:“FUCK!管你屁事!你装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怎么办?现在来见义勇为管个鸟用!你怎么不真的死了算了?”

    萧暄被我嘴里一个个脏字给惊得愣了三秒,忽然噗嗤笑了出来。

    “笑?”那简直是火上浇油,我背后燃起了滔天烈火,伸手在他两眼之间狠弹一下。

    萧暄嗷地一声捂着头叫:“疼!”

    “还知道疼啊?”我阴阳怪气道,“我还担心是诈尸呢。知道疼就好。”

    萧暄啼笑皆非:“小华,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不听!”我捂着耳朵尖叫,“你没死那就当我死了好了。当我那口血吐了就当场死了。你滚远远的!我不想看见你!”

    萧暄干脆过来拉我的手臂。我狂躁地挣扎,张口就在他手上狠狠咬下去。

    萧暄身子一震,却没挣扎。

    我红了眼,咬了好一阵才松口,发觉一嘴铁锈味。萧暄赫红色的袖子浸开星星点点的深色斑点。

    我愣住,再看着萧暄明显消瘦苍白许多的脸庞,心里一酸,眼泪大粒大粒地滚落下来。

    “怎么哭了?”萧暄慌了,急忙拉我过去,“没事,不是你咬的!那里本来就有点伤!没事别哭了!是皮肉伤。别哭呀!”

    我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脸,那生动的表情,温热的拂在面上的呼吸,觉得胸腔里填得满满的,满到从眼腔里溢了出来。

    我凑上去吻住他。萧暄一震,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惊讶,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将我紧抱住。

    我吻着他干爽柔软的唇,感受到他细心专心的回应,心潮澎湃,之前堆积着没发泄完的情绪被这亲密接触激发,犹如火星落到干草堆上,猛地燃烧起来,想都不想就在他嘴上狠狠咬了一口。

    萧暄“嗷”地一声痛叫,抓起我来:“好好的怎么变小狗了?”

    我瞅着他皱着的眉头和印着牙齿印的唇,忍不住终于轻笑了一声。

    就这一声萧暄如释重负,不管不顾使劲拥我在怀里,紧紧抱住。

    他在我耳朵边咬牙切齿低声道:“你病还没好,不许生气,不许运动过量。否则我动手,你只有挨打的份。”

    他一说我就有气:“我活得好好的干嘛没事自己生气?你当我是蒸汽机吗?”

    “什么是蒸汽机?”萧王爷勤学好问。

    我白他一眼,不耐烦:“懒得理你。别抱着我,男女授受不亲,放手!”

    “不!”萧暄歪嘴一笑,固执地抱紧我,犹如找回心爱玩具的孩子。

    我打闹一番如今也累了,只好由他抱着。只是一安静下来,情绪又涌上,我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恐惧、绝望、伤心、愤怒,还有欢喜。真是百感交集,一言难尽。

    萧暄知道我心里的感受,什么也没说,只是拥抱住我,手轻轻在我背上拍抚。他的脸埋在我的肩窝,嘴唇时不时凑到耳根处亲吻一下。渐渐的,我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一种骚动的躁热却随着他一个个暧昧的动作从身体里升起。背上有点发麻,呼吸有点急促。

    我偏过头,脸蹭上萧暄的,肌肤接触的感觉让我们两个都微微一颤。我立刻停下来,一动不动。过了片刻,萧暄就几不可闻地一叹,低头又吻住我。

    我轻轻呜了一声,却没动。萧暄的手臂搂紧我的腰,下一刻天旋地转,我的背贴着了草地,他的气息严实彻底地笼罩住我。

    背着眼光的脸有些模糊,可是一双盛满柔情的眼睛却十分温润明亮,深深凝视着我,让我心底最坚硬的地方都开始柔软起来。

    我伸手摩挲着他的脸,萧暄垂下眼帘细碎地亲吻我,从额角到鼻尖,从脸颊到下巴,从嘴唇到双眼。

    我的唇边挂着浅浅的笑,觉得很温暖很快乐,间或回应他一个吻,视线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靠得那么近,我终于注意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我推开他,抹了一把脸,口齿含混地说:“让我看看你的伤。”

    “没事……”

    我冷冷看他,他只好把袖子卷起来。

    结实的手腕上两排弧形牙齿印,不深,但正好印在一道没有包扎的刀伤上。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裂开,血又流了出来。

    “你的毒呢?”我想起关键的问题,给他把脉。

    萧暄忙说:“伤已经不碍事。毒挺险的,还好在赤水的时候耶律卓送了不少雪莲提炼的什么药,我受伤后立刻服下,所以毒没有发作。”

    他的脉象强而有力,十分平稳,我放下心来。

    两人都平静下来,终于可以好好交谈。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

    萧暄有点犹豫,可是接触到我坚定的目光,终于说:“那时你还在辽国,赵党派刺客来暗杀。赵贼下了血本,那次一共来了八人,我们勉强应付,连子敬都负伤,我也被刺中右胸,伤了肺叶。”

    我握着他的手一震,他安抚地拍了拍,继续说:“受伤后我昏迷数日,一度非常凶险。好在全都熬过来了。子敬代我全权处理事务,对外宣布我死讯,都是为了麻痹赵党。我醒来后才知道你已经从辽国回来,又得知你吐了血重病在床,真是悔恨交加,恨不能替你承受病痛。只是子敬所做也是从全局考虑,无可摘指,希望你不要怪他。”

    我轻叹一声。我知道真相后的确愤怒,觉得自己被愚弄。可是冷静后想想,他们也有不得已之处。苦心经营数年,多少男儿前赴后继捐躯献国,好不容易的大好机会可以出师有名,全能因为我吐一口血就喊停的吗?

    “后来呢?”

    “我醒后,头几日还不能下床。好在品兰那小丫头天天来看我,给我说你的事。”

    “品兰知道?”那鬼精的小丫头在我床边时可装得无辜得很呢。

    “这孩子聪明。”萧暄笑着说,“只是听她说你发烧又不说话,我心急如焚。第二天就半夜潜进你屋子看你。你烧得神智不清,那么悲伤绝望,我几乎以为会就此失去你。那时候真的很害怕。小华,修罗战场血雨腥风一路走过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发自内心的害怕是什么。”

    萧暄说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歪着嘴笑。

    我不自觉地跟着笑:“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萧暄沉重道:“当时我未死一事只有李将军、孙先生和子敬知情。赵贼多疑,行刺过后还多次派人前来打探虚实确定我是否真死。别急!绝不是利用你,而是这次的探子有我们内部人,我们一直没能查出来,又不便大肆搜查打草惊蛇。”

    我没想到这点:“内部奸细?”

    萧暄点点头:“倒是并不在我的周围。而且对方手段有限,并没有能打进到核心。当然也绝对不是怀疑你,只是觉得那奸细也有可能潜伏在你周围。所以反复斟酌,决定暂时不告诉你。只是,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剧烈……”

    他声音低下去。

    “那现在查出来了吗?”我关心。

    “已经有头绪了。只是那人……暂不不便告诉你。”

    我也不恼。这种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想要活得快乐,就得活得单纯。和药罐子打交道可比和人打交道轻松多了。

    我伸手轻捶了萧暄一下:“你害我那么惨,总得给个说法。”

    萧暄抓住我那只手,低声诱惑般地说:“那你要我怎么赔罪,你只管说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大乐,立刻凑过去在他耳边说出我的条件。

    萧暄听到一半脸色就变了:“这怎么行?我是一军之帅,一国之王。不行不行!”

    我讥讽:“不行就算了。哪凉快哪儿呆着去,不想看到你。”说着转身要爬起来。

    “你——”萧暄文的不行来武的,干脆一把拽过我抓牢固,身子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下来,把我压在草地上。

    我又气又笑打闹一阵未果,力气却又用尽了,终于放弃,老老实实躺他身底下,

    大义凛然道:“随你便了。得到我的身,得不到我的心。”

    萧暄笑倒在我身上。

    我心底一阵阵潮水一般涌动的欢喜,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他将脸埋在我颈项边。我们这样拥抱着,久久不语。沉重的身躯,规律的心跳,熟悉的气息,让我觉得很安心很舒适。大地已经回春,草地一片嫩绿,两匹马儿在不远处悠闲地吃着草。

    气氛很浪漫,感情很融洽。不过,那是初春,地上很冷。我的气消了,心跳恢复正常了,开始觉得寒气逼人招架不住,于是挪动着身子想从萧暄的身下钻出来。

    才动了两下,萧暄突然把手臂猛地一收,压低声音沙哑道:“别动!”

    我愣了两秒,恍然大悟。

    郎情妾意耳鬓厮磨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春风吹又生,某人类雄性生物顺应人类生理学起了反应,证据就是现在贴着大腿的滚烫的东西。

    我是学医的,又是住过大学宿舍的现代女性(鄙人大学宿舍熄灯后的荤笑话绝对可以让男生都脸红啊!),对这种事虽然吃惊但是不至于失色,而且光天化日量他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举动来。所以这个时候不害臊反而觉得好笑。

    萧暄脸色发红,几分尴尬几分苦恼,我动了恻隐之心,提建议:“不如你在脑海里想一想你太外婆?”

    萧暄被我彻底打败,浑身无力倒在草地上,我却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捧腹大笑。

    “你,你到底是什么变成的?”萧暄恢复了正常,气呼呼地抓我。

    我躲来闪去大笑:“我是天边一朵云,偶尔投影在你心里。”

    萧暄猛一发力把我拽过去抱住:“偶尔?偶尔?你还要去哪里?”

    我忽然静下来,一动不动由他抱着,轻声说:“哪里都不去了。”

    萧暄默默无语,只是紧紧拥抱住我的手一直在轻轻发抖。

    后来萧暄问我,他那时假若真的死了,我会怎么办?

    我说你这总是很傻,哪里有那么多假如,好生生活着皮痒给自己找不痛快。再说即使你真的死了,你还指望我给你殉情吗?

    萧暄呆呆看我。

    我哼道:“别做梦了!我是你什么人,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已经死透了,我即使也死了,你照样不能活过来,那我的死有啥意义?河水会因此倒流,太阳会因此从西边升起?就算我能感天动地以死让你复活,我也不会那么做啦。咱俩彼此喜欢是不错,可交情还没好到以命换命。你死你的,我还有大把时间去开拓我的新生活,伤心一阵子然后祝你投个好胎啦。所以你不用为这个白痴问题困惑了,有精力多研究一下战略部署图才是正事,王爷!”

    萧暄咬牙切齿:“冷血女人。我怎么会想到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是啊。”我点头,“我也奇怪,王爷是不是太闲了?”

    萧暄只好逃走看公文去。

    燕军南下,三月克青州、舜州,四月过碧落江,克汪州、晁州、方官、由罗,占平兴山。势如破竹。初夏来临,萧暄的势力已经扩张至原来的四倍有余。

    苦心经营十来年,赵党不得人心已久,再加上南部农民起义,这样的推进速度本就在意料之中。太子被软禁,他身边一群年轻俊彦皆因变法一事在仕途上受到严重打击,被赵皇后下旨入狱掉脑袋者不在少数,侥幸逃脱的也都辞官而去。东齐尚未有科举制度,选拔官员全凭自荐或上司推荐。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赵相这些年来提拔上来的官员无一不是只懂拍马溜须的小丑,所谓将军要不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愚忠者,要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子弟。以往的良臣勇将,早已在赵党把持政权的这十多年里渐渐被冲刷得七零八落。即使有仅存硕果,比如我亲爱的爹谢太傅,比如惜字如金的郁正勋,也是空有一个官职,并不掌握实权。

    这样治军,纵是早年太祖马上立国创下的辉煌业绩,延续下来的鬼狼之师,如今也散乱败落如同一盘散沙,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军中将士大多出身平民,对赵家所作所为也早怨愤深积,又熟闻燕王治军有道,赏罚分明,更是打着匡乱扶正的名义,哪边更值得投靠更不在话下。所以燕军南下众多新闻里相当醒目的一条,是两军对峙时敌军临阵倒戈,人数逾十万之多。

    我是女子,按理是不能进军营,可是好说歹说,萧暄终于同意在我身体好点之后让我去后方。我很快从军人女眷里挑选出心灵手巧年轻健康者组建成一只医疗小组,给予适当训练,又在有限的条件里建立一套完整系统的抢救机制,然后带领着娘子军跟随大军抢救伤员。

    第一次上战场时,恰是攻打舜州。守城老将赵长青算是赵皇后一个远房长辈,但却不是玩弄权利尸位素餐一族,而是一个响铮铮戎马倥偬一身的老将。赵老将军虽然不满自家堂侄儿把持政权胡作非为被贬在外,可是也无法放弃立场开门迎接萧暄由他借道。

    没办法,只得一战。

    这一战非常惨烈。姜是老的辣,舜州防御不比其他豆腐州城,可谓固若金汤,军士训练有素技高胆大,老将军发号施令底下莫敢不从。只是赵老将军一边上阵杀敌一边泪流满面。

    他不得不为之,虽然亦希望萧暄攻打过去把赵相拉下马来,可是连手下留情放人一马都做不到。老一辈革命家的骨气。我当时带着医疗小组在后方抢救伤员,残缺的肢体,血流不住的伤口,痛苦的呻吟。还有一个少年拉着我苦苦哀求我去救他兄长,我去了才发现那年轻人早已断了气。

    战争还没结束,私下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可是人前还是得板起脸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动作敏捷包扎缝合。我是领头人,我先崩溃了,手下那些第一次上战场见死人的姑娘们怎么办?

    我那可怜的外科知识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小到止血,大到缝肚子锯手脚,无一不通。一身血污,怎么洗都洗不去那股味道。晚上轮班休息照顾伤员,眼睛一闭上,白日里各种血腥场面纷沓而来,睡了比没睡还累。

    我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萧暄攻下舜州花时十七天,最后是赵老将军重伤不能主持大局,他长子挥泪下令开城门。萧暄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老将军,可是还是迟了一步,只见到老人悬挂在房梁上的身影。

    一代良将,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心,轰轰烈烈的一生,最后却是自尽而不是死在战场上。老将军想必是死不瞑目的吧。萧暄率领众军士长跪致敬,又隆重地办了丧事。

    过了平兴山,面对的就是膏腴之地,中川平原。萧暄将军队安扎在山下,好好休整,以准备接下来的攻占平原。

    我的十六岁生日,就是在这山青水秀的地方度过的。

    动荡的生活稍微安定下来,军中亦简陋,在我的坚持下,生日饭非常简单,不过几个朋友聚一聚。

    云香下的厨,一桌家常菜,郑文浩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好酒。宋子敬说这酒是什么竹叶酿,他们男人都露出垂涎之意。

    都是熟人,不讲客套话,举过杯之后就开始动筷子。一顿吃下来,非常尽兴。宋子敬很是照顾云香,不住给他夹菜。云香一脸幸福的笑,看得郑文浩脸色一层一层暗下去。

    我凑到萧暄耳边说:“小云香的春天来咯。”

    萧暄被我在耳朵上喷了一口热气,忍不住浑身一震,看着他的眼神有着掩饰不住炽热。

    我吓一跳,立刻检讨。是我的错,我不该在男人酒后去挑逗。

    萧暄也怨恨地瞪我一眼,凝神克制住,猛吃蒜蓉青菜。那边郑文浩倒是已经搁下了筷子闷闷不乐地喝酒。

    这样情形,本来打算吃完饭撮上几手麻将,现在也放弃的好。情常失意必然赌场得意。我可不想小郑赢个大满贯。

    饭后散伙,宋子敬提议送云香回她的院子,小郑也回去了。转眼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喝得有点高的萧暄。

    月色很好,树丛里已经有夏虫在歌唱,夜晚温馨美好。

    萧暄的眼睛被酒气熏得格外明亮,带着明显的热度。我亦笑盈盈地看着他。

    折腾这么几个月,大家都又黑又瘦,他战场下来就进议事大帐,我则没日没夜救死扶伤,两人即使见个面,说说话吃顿饭,也都一身狼狈满脸疲惫。虽然是刚确定恋爱关系,可是根本没时间没精力卿卿我我,冷静理智更是犹如银婚纪念的老夫妻。

    如今战势稍稳,终于可以喘口气,一直压抑的激情终于开始翻滚。

    萧暄笑着对我伸出手,说:“过来。”

    我歪着脑袋抿着嘴:“干吗?”

    “让我好好看看你。”

    “站这不能看吗?头一天认识我啊?”

    萧暄也不气:“那么远我怎么看得清?”

    我呵呵笑:“才不过去。你今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才没喝多少,都让文浩抢去了。可惜可惜,上好的酒下了他的肚子都全成了醋。”

    我哈哈大笑起来,一没留神给萧暄抓住手腕拽了过去,略一转身挣扎就被他从后抱住。带着酒香的气息将我笼罩,温暖的胸膛温柔包容着我,我将头靠在他胸前,听到他微微急促的心跳。

    “月亮真圆啊。”我仰头望天,“人圆月也圆。”

    萧暄低头在我额角吻了吻,没有说话。

    “终于满十六岁了。”我感叹,“都说忙碌的时间过得快,可是我却觉得这一年好漫长。”

    “是吗?”萧暄把头埋在我的肩窝里,嗅着什么,“我却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想想第一次见你时,你还要拿花盆砸我呢。”

    我没听出他话里的不对,沉浸在回忆里:“我那时以为你是采花贼嘛,谁叫你半夜翻墙的?”

    萧暄很不服气:“我长这样,还用专门去采花吗?”

    “是是。”我立刻道,“我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你是送上门来的吗?”萧暄还不满,“我花了多少心思,你一直笨得像头猪,成天只知道念着你的宋先生。”

    他这么一说,我道想起一个问题:“现在子敬对云香那态度,你怎么看?”

    萧暄耸耸肩:“我能知道什么?我同子敬虽为友数载,但他在私事上极其低调,我也不了解他在这方面的想法。怎么,你担心云香?”

    “是啊。云香还比我小点呢,十六都还没到,那么单纯的一个孩子。我把她带出来经风雨见世面,但是她在感情方面,天真执着得很。子敬的确不错,云香一直都仰慕他,可是若真的有什么发展……我绝对不是看不起云香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他们俩似乎不大合适。”

    萧暄笑着搂紧我:“旁人看我们俩也不大合适啊。”

    “是啊。”我拧了他一把,“我大好清白一女青年有才有貌有嫁妆干嘛跟着你个反政府武装分子混?”

    萧暄佯怒咬了我耳朵一口:“你这张嘴巴最讨厌!”

    萧暄眼色骤然加深,已低下头来吻住我的唇。

    栀子花已经开了,空气里漂浮着一缕缕清香,萧暄的热情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他的嘴唇带着电流一般让我感觉阵阵酥麻,本来就激荡的感情逐渐加温,混身发热,开始晕旋。最后终于忍不住从喉咙深处轻轻呻吟了一声,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萧暄却猛地抬起头,手臂一收将我霸道地按在怀里牢牢抱住。我感觉到他清晰急促又火热的呼吸拂过我的头发。他浑身都紧紧绷住,犹如一张拉满弦的弓,却只是抱住我一动不动。

    “为什么?”我不禁开口问。

    萧暄激动之下的声音显得特别醇和动听:“对你不公平。”

    我抬头问:“那怎么又是对我公平呢?”

    萧暄很是认真地说:“等我到了京城,再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显然对于女人来说,婚姻是一张上床许可证。东齐律法里未婚男女做那个啥,是要算做奸淫罪的。萧暄起兵谋反显然并不是打算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但是他是一个传统的男人,还是一个认真对待我的男人。所以他坚持认为给了我名分后我俩再携手上牙床比较按部就班符合社会规律。

    我对此没有异议,还很高兴。我认为爱和性就相辅相生的,缺一不可,柏拉图式爱情口头说说可以,要实践就尽可免了。享受性爱没有什么可耻,可是性爱的欢娱毕竟是建立在社会道德观念上的。不要说自己藐视世俗不予苟同,那就该隐居去深山老林里。既然脚踏实地地生活在这世界里,那就要顺应潮流适当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

    我现在是在封建社会,女人是彻底的弱者,即使生得花容月貌才高八斗嫁妆五十车,依旧只是男人的附庸品。我自认我没有给女性地位大翻身的能力,所以就一定要学会在不利自己的环境中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

    我喜欢萧暄,我知道他也喜欢我。这就够了。他说将来会娶我,许诺我一个盛大的婚礼,但是我并不当一回事。不要把承诺看得太重了。能实现自己最好,若不能实现,就该当它只是一个美好期望吧。

    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但是现在,此时此刻,我们快乐的拥抱在一起,看着夜花在月下盛放,已经觉得生活美丽无比——

    歌尽桃花第三卷征途篇第41章青袖也添香(修改版)

    燕军休息调整之后,精神焕发,重整旗鼓雄姿勃勃地向中原开进。

    过关斩将,三月之后,大军终于兵临丰州。这里是重要粮食产地,东齐百分之十的粮食就产自这片土地。

    萧暄治军严厉,万戈如林,脚步划一,声如雷鸣。经过农田时,萧暄一声令下,全体士兵只准走田坎,踩稻田者剁脚处理。于是几十万大军压境,竟都是整齐谨慎地穿过已经一片金黄的稻田而不伤一根禾苗。

    丰州马太守在城墙上看得真切,据说当时就老泪纵横,不等萧暄到城下叫门就亲自跑下来率众官员开门迎接,犹如沦陷区的人民迎来了八路军。后来我才知道这马太守的儿子早先在帮太子变法的时候死在了狱里。马太守痛失爱子后对赵家的不满达到沸点,今日一见萧暄这样行军,只觉得自己今生有幸得见救世主。反正儿子也死了,什么都不顾了,丢下官帽投奔光明而来。

    我因为照顾伤员,随同医疗小分队比大军晚了三天才到达丰州。舜州一役军中增添许多残疾士兵,一路带着自然不方便,萧暄便提议将他们暂时留在条件较好的丰州养伤,等伤好了再归队。我留下部分军医,安置好伤兵,心血来潮去见见好几日没见面的情哥哥萧王爷。

    萧暄房里有客人,我在隔壁等着。茶刚端上来,就听到燕王爷不怎么爽的声音大声说:“刘大人,您还没明白。您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此事我是坚决不会同意。还请大人收回吧。”

    萧暄平时对我大呼小叫,对下属外人却是斟字酌句有分寸得很,我还头一次听到他这么不客气。

    那刘大人忙讨好般的追问:“王爷担心人不好?王爷请放心,那太守千金秀外惠中,精通琴棋书画,又温柔贤淑,今年才十九岁,是我们太守的掌上明珠啊。”

    咦?说媒?

    我立刻凑到门边偷听。萧暄的亲兵同我都熟,见怪不怪也没拦我。

    萧暄的不悦很明显:“刘大人,我并非瞧不起马小姐,亦十分敬重马太守。只是婚姻大事,怎能儿戏?如今大业未成,众将士随我浴血杀敌,多少手足尸骨未寒,我却在这里大张旗鼓迎娶新妇,岂不让众人寒心?”

    那刘大人一时语塞,半晌才说:“可是王爷若不嫌弃我们太守千金,又不方便现在成亲,那可以先定亲啊。”

    萧暄一口回绝:“我这征战一去不知多少年,怎么能叫马小姐青春年华深闺空等?”

    我咬着唇闷笑。刘大人还不死心:“可是我们太守……”

    “行了。”萧暄不耐烦了,终于打出亡妻牌,“刘大人,我同你明白说。我同亡妻情深意重互相扶持多少年,如今她先我离去,我心中伤痛,还没有续弦之意。”

    刘大人觉得这个理由够实在,死了心,遗憾告辞而去。

    萧暄声音从里传出来:“还要听到什么时候?”

    我摸摸鼻子走进去:“我不是故意的,你们声音大。”

    萧暄的脸上清楚写着“我很烦”三个大字。他的案上和旁边的矮几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章本折子,一碗已经凉了的银耳粥搁在角落。

    我看着他黑黑的眼圈:“又多久没睡了?”

    “睡不着。”萧暄火气很大,“今年新茶太提神了,亢奋。”

    “工作量挺大的嘛。”我虚伪地笑笑。

    萧暄也笑笑,像山里的老狼精见了娇嫩的娃娃,“来来来,本王赐你一碗清凉银耳粥,你来帮我看折子。”

    我往门口缩:“我的工作量也很大啊,我还要去开优生优育讲座,还要给士兵发放打寄生虫的药,还要给徒弟上草药学的课……”

    萧暄忽然手握拳头放在嘴边一阵猛咳,声音沙哑。

    我吸了一口气,牙齿凉飕飕的。

    萧暄抬起头:“咦?你不是要去做道场?”

    我红着脸踢他:“滚去那边榻上躺着。我念给你听。”

    萧暄笑,抓住我的脑袋在额头上香了一下,说声“真乖”,把位子让了出来。

    我随便拣了一张谍报念:“××县矿山负责人来的,说您老要的货提前超产完工,已经运去兵工厂了,等待领导验收。”

    萧暄满意点头:“越风找的人做事效率高。”

    我又拿起一本折子念:“一个叫王茂的下官给您老磕头,说某某地今年粮食长势非常好,有望丰收。但是桑蚕却受病虫害损失严重,减产在所难免。”

    萧暄皱了皱眉头:“知道了。”

    “一个叫张颐的下官给您老行礼,说在卫凉山区安抚土著居民一事进展顺利。他已经见着头人,送上重礼,头人甚喜之。当地居民尚未开化却善良淳朴,多以打猎为生,着皮革而寝竹屋,缺医少药,笃信巫蛊。卫凉山物产丰富,地形复杂,夹羊道果真天险,却不失为一条商贾运送货物要道。只是被土著占据不肯交付出来。”

    萧暄思考片刻,说:“安抚土著循序渐进,开放夹羊道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头人好利,可在道上设关卡征收赋税。赋税度额,自己考虑斟酌。”

    我提笔写下。萧暄又说:“王印在你右手边某个盒子里,自己找来盖上。”

    他可真大方。我翻出燕王印,沾了印泥盖上。把折子丢到一堆处理过的文件中。

    “这张写的是南部农民起义,首领张伟民已自立为王……”

    “蠢货。”萧暄轻却严厉地一声冷叱。

    我手抖了抖,继续念头:“……在彭罗县登基,自号天择皇帝,国号为周,封了皇后太子宰相大臣一共二十多人,俨然一个有规模的小朝廷。而且似乎就打算在那里落地生根发芽结果了。赵家显然是许了他们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萧暄嗤之以鼻,“被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到底是目不识丁的卤莽汉子。这折子你放一边,我会同孙先生他们仔细商量。”

    就这样,我做起临时秘书,萧王他口授我笔书,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案上的折子渐渐少了。只是萧暄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我念完一张赋税的折子,半晌没听到回音,转头一看,萧暄躺在榻上,侧着身,闭着双眼,俨然已会周公去了。

    我轻手轻脚放下折子走过去。他连月操劳肯定是累,脸都凹了下去,眼下青影,胡渣稀疏。我知道他们练功之人睡得浅,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惊醒,如今我人都在跟前他还无动静,真是累得狠了。

    我同所有女人一样,即使自己的男人醒时号令千军运筹帷幄风云天下,睡着了也是一个带着孩子气的大男生。心里柔软处微微疼。这么拼命做什么?

    拿来毯子给他盖上。我回到桌前,继续阅读奏章报表。

    人事调动、水利维修、农田灌溉、商贾赋税、各大家族利益冲突……

    换我成日与这些东西打交道,不到三十就要白头。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下人进来点上了油灯,我怕太亮了照醒萧暄,叫他们换成了蜡烛,又给萧暄添了一张薄毯。我自昏黄烛光中看着他沉睡着的英俊面孔,心里泛着柔柔情谊,只愿他能多睡一点,再多睡一点,好好休息一下。

    回头继续看折子:士兵训练、南方谍报、宫廷动向……

    门轻轻推开,越风走进来。

    我指了指还在熟睡的萧暄,冲他打手势。

    他点点头,扬了扬手里一本红锦烫金字的拜贴。

    我比手势:先放着,等他醒来看。

    越风却有点为难。

    “什么事?”萧暄这时醒了过来。

    “王爷。”越风恭敬地应了一声,“快马加急的帖子。”

    “写着什么?”萧暄一扫睡意,翻身下床。

    “属下还没看。”越风把帖子递了过去。

    萧暄接过来打开,看了几个字,脸上就浮现惊讶之色,然后轻蔑而笑,露着白森森的牙齿,再然后开始哼哼,好像鼻子不通,眼里带着狂热。一张不大的帖子他反复看了好几遍,啪地关上,吩咐越风:“去请李将军,刘将军,孙先生,唐大人还有宋先生。”

    越风接令出去了。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问:“上面写的啥?”

    萧暄眯着眼睛看我。

    我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听。”

    结果萧暄自己主动交代:“赵家请求和谈。”

    我惊讶:“和谈?谈什么?”

    萧暄笑:“是啊,谈什么?”

    我说:“难道希望能谈和?那你辛苦打了半壁江山算什么?你是在清君侧呢,打到一半就和赵贼苟合了,不是成了天下的大笑话?”

    萧暄很开心地揉我头发:“我们家小华真聪明。”

    我从他爪下狼狈脱逃。这时萧暄看到案上分门别类整理好的报表奏折,“你整理的?”

    “是啊。”我指给他看,“从左往右,军事、农业、民事、谍报。越往上的是越紧急的。瞧瞧这样多好,一目了然有条不紊,处理起来效率才高。管理必须科学,科学必须为人类服……”

    萧暄脸上放光,突然捧住我的脸在嘴上啃了几口。

    “呜……你……呜呜呜……”

    萧暄意犹未尽放开:“乘我睡觉偷吃了绿豆糕是吧?”

    我满脸通红抹嘴巴:“大尾巴狼。”

    萧暄立刻露出原形还要再扑过来,越风在外面一声:“王爷,将军和先生们到了。”拯救了我们清白。

    我赶紧整理了一下头发,跑到一边。李将军他们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宋子敬看到我在,冲我点头打招呼。

    我想想:“你们聊,我吃饭去了。”打算避开。

    萧暄道:“也是,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吃了吗?”大家都摇头。

    萧暄便说:“那就一起吃好了,小华你也留下来吧,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说着抓着我的手拉着往隔壁走。

    我的脸噌地一下红了,被他温热的狼爪子握着,挣脱不得,身不由己跟着走。

    饭菜很快摆满一桌,我坐在萧暄身边,捧着碗吃米饭。

    萧暄笑盈盈地给我夹了一只鸡腿:“来来,不是说饿了吗?”

    其他几位都很清楚自家王爷的用意,边看边笑。只有宋子敬似乎微微皱了眉头,或许是我的错觉。

    萧暄说:“赵家来的帖子,要求相谈,这事你们知道了吧?”

    孙先生搁下筷子,说:“王爷,关于此事,我觉得不妨去一次,只是我们处于被动,有些不利。”

    萧暄说:“我的看法同你们一样,的确值得一去。”他一脸兴奋,跃跃欲试,一副宝刀急待出鞘的模样。

    李将军说:“王爷可以去,只是地点不能按照他们的来。”

    宋子敬点头附和:“晋州自然是不能去,我倒知道一个好地方。”

    萧暄问:“哪里?”

    “南竹县一处酒馆。开阔,简单,双方都不带兵士,一目了然。”

    宋子敬补充:“那酒馆主人是我一旧友。”

    萧暄很满意:“江湖人,再好不过。”

    “王爷,”孙先生说,“虽然对方派的人是王爷旧时同窗,可是赵党历来阴险狡猾居心叵测,王爷不可以掉以轻心。”

    李将军也赞同:“王爷还是挑选一队亲兵带在身边吧。”

    “也好。”萧暄说,“铁卫留守一半。子敬,你也选几个你的人随我去,不是有几个孩子正缺历练?”

    宋子敬听了笑道:“那我先替那几个孩子谢过王爷了。”

    我安安静静地在一旁边啃鸡腿边听着,忍啊忍,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赵家派谁来谈判呢?”

    众人望向我这个被遗忘的角落。我厚着脸皮睁着无辜的眼睛无声地发问。

    萧暄并不介意我插话,他老人家阴笑:“那人你听我提过的,就不知道还记得吗?”

    我大脑迅速调动内存搜索,一个名字浮出水面:“赵皇后那侄儿,你那什么酒肉朋友?”

    萧暄满意而笑:“正是赵策。”

    正中。

    “他不是才子文人,怎么也上了战场了?”

    “国家动荡,哪有不随波逐流的?别说,他虽然打架打不过我,可是讲道理却如排山倒海,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信手而来完全不用打腹稿。而且字字珠玑,头头是道,拿捏恰好分寸得当。以前读书的时候,先生有时候都说不过他。他们赵家那狡猾的本性倒是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虽然是斗嘴皮子,也是一场恶战啊。”

    我听得心里痒痒的,终于斗着胆子问:“那……我能去吗?”

    男人们把脸转了过来。

    我缩了缩脖子,决定死皮赖脸一回:“这可是历史性时刻啊,缺席多可惜。而且我觉得不会打起来的呀。南竹离咱们这儿又近,随时可以大军压境。我看应该担心人身安全的是他们才对。”

    萧暄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我胆子又大了一些,继续说:“而且我觉得你们根本没啥谈的,无非是彻底表明立场。然后各自回家,该南下的继续南下,该抵抗的继续抵抗。我今天看一张折子里说了,宫里出来的都是皇后懿旨,可见皇帝玉玺赵家并没有得到手。所以我们南伐名正言顺啊。既然这样,他们就是想杀你,也不会挑着谈判的时候动手,这不摆明了落人口实吗?”

    说完了,继续用幼鹿般的眼神凝视着伟大领袖萧王爷。

    萧暄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很无力的说:“其实你不说,我也会带你去。”

    诶?

    “王爷!”宋子敬立刻表示反对,其他男士也惊讶地看过来。

    萧暄示意大家少安毋躁,拿出帖子,指给各位看:“赵策那家伙说,他前日子舟车劳顿时,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生了怪病,无人能医。故请敏姑娘一同前往。”

    真是,早说嘛!我立刻乐了。

    宋子敬却把那帖子拿过去仔细端详,好像要鉴定一下防伪标记似的:“敏姑娘到底是女子,去那兵戈相见的地方,委实不安全。”

    “可是,”我说,“也许我去治好了他的病,会有效推进双方和平进程发展呢?”

    萧暄用眼神示意我:“你闭嘴。”

    我识趣地闭上嘴。

    孙先生是最最好说话的人,“王爷,既然对方有这要求,倒也可以把敏姑娘带去。”

    李将军对于是否带女士上谈判席不大关心,见孙先生让步了,也跟着表示同意。

    宋子敬脸色不大好,可是少数服从多数,下属服从上级,他也没办法。只说:“给敏姑娘也拨几个人在身边吧。”

    萧暄点头:“那是自然。”

    我笑得春光灿烂,宋帅白了我一眼。我殷勤地夹了个鸭脖子放他碗里。

    结果萧暄吃醋,桌子下踩我的脚。

    我只好又夹了一块排骨给他——

    歌尽桃花第三卷征途篇第42章笑谈风云变(修改版)

    其实他们担心得很有道理,万一场面控制不住剑拔弩张,不论是打起来还是逃跑,我都是一个累赘。

    我回了药房,立刻撅着屁股钻进大箱子里,一翻捣鼓,找出一个大匣子。里面胡乱放着袖珍的精钢小弓,玄机奇巧的袖箭,小巧轻薄的匕首等暗器。我把袖箭取出来,仔细检查一番,机关该上油了,其他都很好。

    这一年来萧暄给我搜集不少书,除了医学书籍外还有不少机械木工方面的书。我闲时照着书又融合了现代知识,做了几样暗器。因为战争都是真刀真枪你来我往,这些暗器就一直放在我这里,也没想着献给萧暄。如今他以身赴险,这些小玩意儿终于可以起一些作用了。

    我花了一天的工夫把每个机械都调试了一番,打磨光滑,上油,然后重新配了几种毒药和迷药,用拇指大的小皮囊分别装好,一并呈到萧暄萧王爷面前。

    萧暄识货,一拿起那个袖箭就爱不释手。我给他戴着,告诉他用法,他立刻实践。只见挥手之间,三枚精钢小箭疾射而出,铮铮三声,牢牢定在门板上,箭头深深陷进木头里。

    萧暄赞叹:“好家伙!”

    我得意洋洋:“科技为人类服务。”

    我把药一古脑掏出来堆在桌子上,分别把用途指给他。完了,有点遗憾:“老爷子书里写了如何养蛊,我一直心痒痒也想弄一对,只是忙着耽搁了。等有空了一定养,你一只我一只,以后你要是敢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

    话没说完,萧暄一张脸已经凑得老近,笑得十分诡异。

    我结巴:“你你你……干……干吗?”

    他两手已经抓住我的头,在我脸颊上响亮地啃了一口。

    “我们小华这么能干,奖励你一个!”

    我满脸发烫。这家伙气力真大,亲就罢了,牙齿都动用上,简直像头狼,口水糊得人一脸。我不满地伸手擦脸。

    这一擦又擦出问题,萧暄不知怎么就生气了,把手里东西一丢,将我整个人抓了过去,气愤地张口就啃在唇上。

    等他放开我时,我脚都站不稳了,脸烫得可以煎鸡蛋。

    萧暄满意地笑,摸摸我的嘴,嘴巴凑到我耳朵边:“下次不许擦我亲过的地方,否则……”

    他吹一口气,我打个哆嗦缩进他怀里。

    四日后,我跟随萧暄前去谈判。他们一行个个严阵以待肃穆庄严,就我暗暗兴奋仿佛参加旅行团。

    南竹县是个小地方,那酒馆也果真如描述中一般清凉简朴通风采风良好——充顶了也只能塞三十个人吧?

    难怪选这里,有啥动静都一目了然。

    酒馆主人是个胡子大叔,有着江湖人的身材和神秘感。自己店里兵戈林立,他无动于衷自己拨着算盘珠子算帐。

    然后,赵策先生迟到。

    萧暄倒见怪不怪:“他爹该给他起名字叫守时。从我认识他起,上学,吃饭,聚会,甚至抢女人,无一不晚到。他这次要准时来了才有猫腻。”

    萧王爷慢条斯理地喝茶。外面一个悦耳男声响起:“数年不见,燕王一如既往牙尖嘴利不饶人。”

    赵公子翩翩而来。

    的确是翩翩。一身白衣,金冠玉带,容貌清俊端庄,可惜神情十分飘渺,好像没怎么睡醒。都说他是名扬天下的才子,可是同样是才子的宋子敬身上有那种文雅内涵,在他身上统统看不到。

    这样的人,却不远万里深入敌军来谈判?

    萧暄歪着嘴笑,站起来:“这次不算迟得太久。”然后转过头来同我解释:“有次诗会,都上饭后水果了他才来。”

    他这么一说,赵公子自然把视线投到我身上。

    “敏姑娘?”赵公子给我行礼,“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我讪笑着回礼:“听闻公子身体不适,所以随王爷前来为公子看病。”

    赵策一笑,嘴角居然还有一个小酒窝:“那可要劳烦姑娘了,在下先谢过。”

    客气完了,赵策身后跟着的几个文武官也走进来。不等介绍,就听萧暄笑着打招呼:“王大人,刘大人,马将军……”竟然认识大半。

    被点名的官员笑得都很勉强,碍于面子也不得不礼貌应答。

    两方入座,热茶酒水端了上来。

    结果赵公子张口说:“饿了,上饭吧。有八宝鸡吗?”

    胡子大叔不客气:“这里只有茶和酒。”

    赵策抱怨萧暄:“老六你太小气了,没有诚意也得有钱。大老远的被那帮老头子逼过来同你谈判,一口饭都吃不上。”

    那帮老头子站在赵公子身后,脸色不大好看。

    萧暄把花生米的碟子往赵公子那里推了推:“得了,得了。花生也是粮食。”

    赵公子没办法,只好拣花生米吃。

    我碎了一地的心。这就是我梦想中精英成群华盖交织威严肃穆具有历史意义的谈判?

    眼见一碟花生米见了底,酒斟了两回,茶也添了一次,双方还是在无关紧要地闲扯着最近天气不错秋收很好这酒不错花生炸得正是火候之类废话。

    萧暄耐心颇好,依旧笑陪着,赵公子也吊儿郎当全然忘了初衷一般,倒是急坏了赵公子身后的白胡子文官们。他们也都是赵相亲信,朝中重臣,这次陪同前来和谈肩膀上是背负的任务,恐怕就是督促这位没什么责任感的公子履行自己的职责。

    于是,有个白胡子老头忍不住,凑上来轻声道:“侯爷,你看……”赵策莫名其妙地看他:“看什么?”

    老头僵硬地笑着:“不是看什么。而是,您这酒也喝了,花生也吃了,是不是该……”

    “该走了?”

    老头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旁边同僚看不下去,出来帮他一把。

    “侯爷,出来时丞相交代的事,你可别忘了。”

    赵策不耐烦:“一路上你们都在我耳边唠叨,我能忘了吗?”

    萧暄只淡淡笑着,优雅地端起杯子轻抿一口酒。表情既不是讥讽也不是同情,风轻云淡似乎对方的争执同他没有丝毫干系。

    谈判桌也是战场。

    赵策搁下筷子,对萧暄说:“我记得小时候,我们都还在太学里念书时的事。一次校场上练习射箭,樊将军要求我们百米中红心。那本就简单,你练得不耐烦了,鼓吹着谢老二还有小韩他们一起要求射飞靶。樊将军笑你们年纪太小,拉不动大弓,更射不了那么远的飞靶。你却不服气,坚持自己能行,于是当场就拉弓练习。次后半个多月,你一得空就去校场拉弓射靶,酷日当空,风雨无阻。不管是汗如雨下,还是双手血肉模糊,连谢老二都看不过去劝你,你却咬牙不肯停歇。那些日子我都记得模糊了,却最清楚后来在樊将军面前,你拉弓连射三箭,分别射中三只飞靶时,樊将军的震惊神色。哈哈,他本为了打击你,还故意叫人把那三个飞靶加快了速度。”

    萧暄轻笑:“都是少年血气方刚,卤莽冲动时的往事了,你提它做什么?”

    赵策说:“我只想说的是,我知道你的为人,一旦认定了目标,不达目的势不罢休。”

    他身后的官员神色都一变。现场气氛顿时紧张。

    我只察觉宋子敬不着痕迹地往前迈了小半步,却是将我同对方一个武将隔绝了开来。

    萧暄放下酒杯,俊逸面容上还是一片祥和,仿佛真在和少年好友煮酒说往事一般。

    也正因为是好友,所以不需言语,彼此了解至深心意相通,所谓谈判,就成了政治手腕下的一个小小闹剧,成了两个男人之间通气的契机。

    谈本无可谈,他不会为旧友几句话而改变初衷,他也不会拿出金钱名誉诱惑收买。一个是野心勃勃的复仇者,一个是清高爽落的书生,都有自己坚持的宁死不肯弯折的风骨。

    “阿策,还是你了解我。”萧暄淡然一笑,“你放眼看看如今大齐,冗官浮泛,凌虐下民;机构亦是叠床架屋,尸位素餐。如今又有赵党当道,上欺蒙陛下,下鞭挞百姓。我是萧家子弟,自幼钟鼎禄食,受百姓奉养,如今见此场面若还能继续呼卢浮白,放浪山水,我不但对陛下不忠,身为臣子不肃厉诓;也是对天下子民的不义,见民于水火而无动于衷。”

    赵策脸色肃穆,却一言不发,并没有辩解反驳的意思。

    赵策身后的官员已经按捺不住了,“侯爷!丞相交代的……”

    “你们是说客还是我是说客?”赵策话语依旧清淡,可是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分量,一下让身后人收了声。

    “爹也真是,明明知道成不了的事,还偏偏丢给我来做。仓促的来,灰溜溜地回去,不是惹笑话吗?枉我东齐才子盛名,脸丢到姥姥家了。”

    不知道被点了名的赵家老太太会不会在京城里打喷嚏。不过赵公子显然才不在乎这个,继续说:“我姓的是赵,所作所为,自然不会愧对父母养育。赵家的福或是孽,我也自然会一并承担绝不推脱。而老六,你也有你的立场和责任。你斩奸除恶保家卫国,我孝顺父母保全族人,做的都是自己份内的事。你体会不了我的艰难,我也左右不了你的抉择。我们彼此不苛责不要求,待到最后对绝时刻,自有命运做安排。”

    萧暄依旧无言,眼帘低垂表情平静,我却看到他握着酒杯的手在发抖。

    意气相同情投意和的好友,终究疏途,甚至有可能避免不了将来挥刀相向。谁都不愿意,可是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是笑傲江山建功立业君临天下必须付出的代价,是要得到那个权利集中下的至高点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赵策显然不是第一个离他远去的亲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萧暄当然也早就做好了这般心理准备来承受一次又一次撕裂离别分道扬镳天涯路,他在索取失去后的补偿的同时也深深明白有舍才有得的道理。只是,他的心,会在这一次次的舍弃中,变得坚硬,变得冷酷,变得麻木。

    而面对这样的无可避免的伤害,我所能做的是什么呢?

    我可以走过去,给他一个拥抱;我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帮他经历熬过伤痛,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把他从这条路上拉走。我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那至尊之颠,万朝来贺,同所有人一样,仰望着他,依靠着他,放弃自我?

    赵策已经站了起来,丝毫不理会脸色发白几欲昏倒的文官,转身要走。萧暄一动不动继续坐着,手里还捏着早已空了的酒杯。

    “公子不忍,我等就代公子行事!”一个武将猛然暴起,拔出长剑跃身刺了过来。

    他剑还未近萧暄身前,整个就突然被一股力量掀到一边,惨叫着捂住前胸。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两方侍卫都拔出剑却都已经不明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宋子敬闲闲收回手,袖箭转眼就被宽大的袖子遮掩住。他人已经完全站到我身前。

    “都不许动!”萧暄一声大喝,放下酒杯站起来。他俊毅的脸上一片肃杀之色,威仪高华一下就将两边人马震慑住。

    赵策笑,不惊也不怒:“宋先生好武艺。赵某错被世人评为与先生齐名的才子,今日一比,方才觉得才疏学浅,实在是惭愧。”

    宋子敬只客气点头,并不作声。

    赵公子转向萧暄。萧暄对他疏落一笑,倒是尽在不言中了。

    “你这回去,怎么同你爹和你姑妈交差?”

    赵策满不在乎:“我早说了土豆做不了玉雕,大不了,打发我去偏远地方做个逍遥侯爷好了,也省得看你挥兵南下,大齐子民自相残杀。”

    萧暄脸色一暗。

    我却忍不住嘟哝:“攘外必先安内。”

    我这句话声音极小,几乎是只动了动嘴皮子。毕竟我一个女人在这种场合怎么都不敢造次。然后赵策的目光还是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吓得我背上立刻冒出一层冷汗。

    只听赵策对萧暄说:“本来我家老头要我告诉你,你若肯收兵,不但送你半壁江山做王,还把秦翡华还给你。不过我看,是完全用不上了。”

    他这话刺耳得很,我那心虚害怕立刻变成了怨怼。

    萧暄脸上笑容微微收敛,却依旧从容不迫,道:“翡华我固然不舍,可是我既然已经舍下的东西,我就不会再留恋。”

    赵策同样脸色一暗。

    他借着朋友之名,凭着旧情之便,将萧暄一番看似推心置腹实则讥刺责备的教训。萧暄是个恋旧的人,而且本来局势占了优势,自然在口舌上尽量容忍。但是再好脾气的人也有个底线,终于是心里不快了。

    方才被宋子敬打飞的人正被人扶着在旁边呻吟,我又想起了我来的本意。

    我问宋子敬:“这样看来,还要给他看病吗?”

    “看!怎么不看?”回答我的却是萧暄,他阴森森地笑,“这也是我一番心意。赵公子让我这位女大夫把个脉吧。”

    “侯爷,使不得。”有白胡子老爷爷阻止,“当心燕党使诈!”

    赵策瞅着我笑:“别人不好说,这位姑娘显然不会武。燕王爷带她来此,就已足够显示诚意了。来吧。”

    但是总不方便就在这里摆摊子看病。最后我还是在宋子敬的陪同下,随赵公子到了他们下榻处。

    赵策有点内力武功,但还是大大方方让我摸他脉门。

    我在一群护主心切的大叔们杀人般的目光下把手搭上去,努力排除杂念,专心把脉。

    赵公子脉搏强劲有力,昭示着他强健的生命力和良好的生命状态。本来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抽烟不嗑烟不纵欲,除了先天不好的,哪个不活蹦乱跳的。病在哪里?

    我很尽责地问:“公子是哪里不舒服?”

    结果赵策就等我这一句话,立刻竹筒里倒豆子。

    “这一路来就没有舒服过。先是皮肤痒,一抓一道红印子,又痒又疼;然后是咳嗽打喷嚏,却不流鼻涕;然后是头痛,早上和下午分时辰疼;还有骨头关节不灵便,动作大了就喀啦喀啦地响。自己带的大夫,找来的大夫,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就没有一个能治好的!”

    我看着他歪着嘴笑的样子,还搭在他手腕上的手突然就在他皮肤上抓了一下——

    歌尽桃花第三卷征途篇第43章谋划美人计

    赵公子大叫一声,他的下属立刻跳起来要和我拼命。

    “急什么?”我慢条斯理,抓过赵公子的手来看。哟,果真起红印子,还真不是骗人。

    赵策呲牙咧嘴:“果真人以类聚,那小子心狠手辣寡情薄凉,身边连个小姑娘都是狠辣角色。”

    我笑,也不辩解,命令:“公子请脱衣服吧。”

    “什么?”赵公子反射性地抓紧领口,“你要干嘛?”

    “给你全身检查啊,还会非礼你不成?你三五层裹着要我怎么看?”

    赵家下属神色惊讶又气愤,显然是想阻止我却又拿不出理由,他们家大少爷又不是女子。

    我笑:“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么?给我看了又不会少一块肉。大老爷们干脆点,不想我看病那我就回去了。”

    赵策神情悲愤,大有烈女受辱之态,“我早就知道萧暄那厮不会有什么好良心!”虽然忿忿,还是开始宽衣解带。

    跟着我来的一个侍卫本来闷笑着在一旁看笑话,这时干脆偏过身抽笑。

    我也笑,一双眼睛却没离开赵公子的身子,抄着手看他脱。他刚才欺负萧暄的时候不是挺有底气的吗,怎么现在就蔫了?亏他还是锦衣玉食的公子爷呢,亏他还同萧暄打架抢过花魁呢,难道青楼美酒花烛红帐之下,他美人在怀时,也这样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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