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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歌尽桃花(加番外)

正文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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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互相搀扶着往山坡上走去,萧暄派给我的侍卫则走在我们身后一丈远处。皑皑白雪里,只有稀疏的冬松和我们几个身影。

    溪水已经结了冰,覆盖着白雪,不留神还看不到。谢昭瑛的小坟包更是彻底地和这片白雪山路融为了一体。

    我和云香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我说:“象征性地找个地方拜祭一下好了。他在天有灵会知道的——虽然我觉得他早该投胎去了。”

    于是在一处背风雪的地方放好香炉,摆上果盘,点上了香。

    我问云香:“你想念家人吗?”

    云香有点落寞的笑:“我娘早死了,爹爹娶了后娘,就把我送到谢家帮工。我一年才回一次家,爹爹对我爱理不理,后娘和小弟弟假装不认识我。每到那时候,我还宁愿回谢家。至少厨房大娘和小姐妹对我很好。”她停了一下,又加一句,“小姐你对我最好了。”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你再过几天也就满十五岁了吧。到时候我要给你办个隆重的及笈礼,并认你做我妹妹。”

    云香紧紧拉住我的袖子:“呜……小姐……”

    “得啦!”我爽朗一笑,“直接叫我一声姐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云香抹着眼泪猛点头:“姐……”。

    回去后我就把这件事托孙先生转达给了萧暄,萧王爷当天就给我回复,同意并十分赞成我的决定,云香及笈礼他来举办,然后又派来一个叫阿乔的丫鬟伺候新的谢小姐。

    云香伺候别人十多年,如今要被人伺候,非常适应不过来。她见过大世面,还不至于手足无措,只是以往的活都被阿乔做了,她无所事事心里就开始发慌,显然是个空闲不住的人。

    我本来打算叫她来我的制药坊里帮忙,可是她却告诉我说,别院那位深藏不露的老厨师很早就赏识她做家常菜的手艺,打算倾囊相授,她便正式拜师。

    我没办法,只好放她去学烹饪,改去培养品兰接我的班。

    自那日起,我们的伙食就有了明显的改变。精致开胃的餐前小点,到丰盛可口的主菜,再到甜美的点心和浓香的羹汤,顿顿不同,日日有别,半个月不重复。这样吃了不到一个月,我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好在谢昭华这身体底子瘦弱,有充足的肥胖空间。

    云香由丫鬟升级为主人后,我的贴身丫鬟换了一个叫桐儿的十五岁丫头。她和阿乔原来都是燕王府的青衣小仆。燕王府的奴仆分紫赭青蓝三个等级,各房各院的管事穿紫,大丫鬟穿赭,小丫鬟小厮穿青,粗活穿蓝,侍卫有自己的制服。这两个小丫头也不知道是谁选出来的,机灵活泼又能干,我非常喜欢。那阿乔也是个喜欢八卦的人,同云香倒是有许多共同话题聊。

    除夕夜,合家欢乐过大年。萧暄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大概同柳明珠小姐有安排。也不知道柳小姐会不会做出对满天烟花落泪感叹美好时光易逝这类破坏风景的举动。不过也许萧暄就吃她那套呢?秦翡华不是也挺容易自怜自哀的,他就很喜欢啊。

    我则和云香还有觉明一起过,因为天冷,我提议吃火锅,云香便熬了一夜的骨头汤,准备了一桌子好菜。

    觉明因为品兰随着孙先生回老家过年一事,有点闷闷不乐,桐儿便唱小曲给他听。小色狼见到漂亮姐姐全心取悦他,立刻把烦恼和品兰丢到八千里外,拉着姐姐们的手玩耍起来。

    都是女人和孩子,饭吃得很随和。火锅汤汁浓香滚滚,羊肉鲜美可口,腐竹柔软,蘑菇多汁,冬笋新鲜清脆。这一顿真是吃得众人满面冒油欲罢不能。

    酒足饭饱后,几个女人拾起了老话题,开始八卦。

    先是说柳小姐最近得了什么胃疼的毛病,天天捂着肚子,颦眉苦相,大概是这个时代第一位效颦的东施。这个县主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花样层出绝不重复,居然还在西遥城里掀起一阵流行风,仕女们爱化什么颦眉妆,把脸涂成死人白,画上八字眉。

    说完了柳小姐,又说到京城里的太子同老婆们的生活。似乎太子萧栎的齐人之福,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么好享。太子妃秦翡华对丈夫不冷不淡就像一碗忘了放盐的面条,谢昭珂小姐则是冷若冰霜孤傲疏离如同一块滑手的寒冰。萧栎摸不到谢昭珂,又对秦翡华下不了手。看得到吃不到,那才是@黄色小说 http://WWW.HXIAOSHUO.net/duanpian/1.html天下最大的痛苦。

    我想起去年在谢家过的那个大年夜,一大家子坐在一张桌子前,谢太傅难得表情和善,大嫂难得不尖酸刻薄,而谢昭珂还是未出阁闺秀,谢家的金枝玉叶。记得那日我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西湖醋鱼,谢昭珂吃了很喜欢,夸奖我道:“四妹这手好厨艺,不知道将来被哪个走运的小子享受到。”转眼经年而去,我隐姓埋名随着萧暄远走他乡,而尊贵的谢昭坷也做了别人的妾。

    唉,虽然大家都觉得给太子做妾已是天大的恩宠,可是我知道以谢昭坷的心高气傲,怎么会服气?她虽然后来算计我,可她毕竟也是个命运不能自主的可怜女子。生得那么美,避世都避不了。我比起她,命好多了。

    而那时候的萧暄呢?他那时候还叫谢昭瑛,一直同大哥和谢太傅喝酒。谢夫人宠爱地看着他,又鼓励白雁儿小姐给他夹菜。萧暄听了谢昭珂的话,便逗我道:“四妹想嫁怎么样的人啊?你哥哥我帮你留意好了。”又说,“不过你这糊涂又急躁的毛病得改改,不然谁敢要你……”

    “……都是第五个了,以后谁还敢嫁给他呀!”

    我听到一个尾巴,回过神来,转向旁边八卦的云香她们:“你们在说谁啊?”

    云香她们停下来看向我:“还能说谁,当然是离国的新皇帝。他前阵子死了一个皇后。”

    我失笑:“皇帝的妃子几十上百,死了皇后就再立一个呗。”

    阿乔忙说:“大小姐你不知道,他们皇帝之前就那一个老婆。”

    什么皇帝做到只有一个老婆,那他做皇帝干什么?

    桐儿说:“这离国不同咱们,他们那出过好几任女皇帝,女人也可以出来做生意做官的。所以他们男人的老婆没咱们这么多,只娶一个的也不少。”

    我听了骇笑,当初看书不认真,只知道离国有女帝,却并不知道他们的女权主义居然已经发展到这么先进的地步了。

    我听她们说下去。原来离国这位上任不到一年的新皇帝当初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妃一妾。两个老婆的娘家公在朝堂恰好对立,平日最爱在早朝上互相吐口水。党争有其好处,闹得太凶当权者管不住就不好了,于是当时的女皇想着借共事一夫的机会缓解一下两家的矛盾。没想到两家人却就是那么不识趣,两个老婆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过不去。大老婆摆架子小老婆不卖帐,今天你寻我个错明天我找你一点麻烦,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每月一次哭着回娘家。太子实在受不了,又不能把老婆像不称心的货物一样退回去,干脆寻了差使到外地公干去了。

    他还不算笨,临走时怕老婆们又有恃无恐直接上演六国大封相,便把已经怀孕的小老婆送到别院去修养。没想到太子妃狂妒之下公然挑战本国宪法,居然买通人下药打掉了侧妃肚子里的孩子,侧妃没了孩子发了疯,冲去把一刀把太子妃刺死随后自刎。举国哗然,两家岳丈引罪辞官,这倒省去了女皇费劲心机削弱他们的势力。

    太子在外地得知消息,大概是松了一口气,又暗自庆幸吧。女皇对儿子有愧,又精心挑选了一个书香人家的女子做太子妃。这次只有一个老婆,家庭没有矛盾,新娘子性情十足温柔又身轻如絮随时可以随风奔月。可是这位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才女太子妃同一位林姓文学女青年一样,都是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嫁给太子后不生孩子只生病,病症从头顶到脚底心一处不缺,柳明珠小姐大概都是拾她的牙慧。这位二任太子妃就这样病歪歪一年多,熬不住了驾鹤西去了,回了她的天堂。

    不知道太子殿下这次有没有再松一口气,不过我想不论哪个时代哪个阶层的男人,连死三个老婆都不是什么好事。听说女皇请来大师给儿子批命,结果是太子大哥的命硬如金刚石,普天之下还没有哪个女人能配得上他的。

    女皇不信爱儿要孤独终身,又从大臣家中寻找了一位据说也是命硬的女儿,只是这次不敢立为正妃,只是纳妾。这位白虎女倒是没生病,可是人家本来就有心上人,出嫁后还和情郎藕断丝连,给太子戴了顶香飘十里的绿帽子。皇长孙出生后没多久,私会情郎东窗事发,因为担心连累家人,两人双双殉情,做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太子抱着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儿子,真是哭笑不得。

    这下女皇终于死心,不再勉强儿子娶老婆,天要打雷,儿子要独身,随他去吧。

    没多久女皇龙驭上宾,太子即位。一国不能无君,一宫不能无主,群臣上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皇上封个皇后主持中宫。新皇帝被他们烦得要死,决定最后试一把,慎重地把王太宰闺女娶了进来。

    王皇后身体健康,感情史清白,皇帝只有她一个老婆她也无从吃醋。连皇帝这下都想,这次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可是天总是不从人愿,上帝就喜欢同他做对。上个月离国京都下了大雪,王皇后午睡后突然兴起要去御花园看雪,结果走到一半,没留神踩到一块滑冰,扑通一声跌进了水池里。王皇后被救起来后就发高烧,药石无医,应该是转成了肺炎,在没有盘尼西林的这个时代,几天后就辞世了。

    皇帝对着妻子的遗体长坐一夜,次日出来,面对跪着的大臣奴仆坚定慎重宣布,既已有太子,此生便不再立后,再有敢议此事者,自己打包回老家去吧。大臣们吓得猛磕头之际,也明白了他们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随和吧。

    故事到此告一个段落。我听完直笑,又觉得替那位皇帝悲哀。不论有没有感情,看着生命里五个女人死去,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生命的消逝,亲人的离去,这个陌生的年轻帝王独自坐在高高的威严的皇座里时,大概觉得很孤单吧——

    可能你们会奇怪章节跟潇湘的对不上,其实那只是我为了阅读方便所以大都两小章合了大章了,饱满为主,吼吼:P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31章远行赤水

    我们东拉西扯到很晚,觉明本来嚷着要守岁,结果熬不住先睡着了。云香她们便抱他回房去。

    我嫌房里闷,拉开门独自出去走走。

    入夜下过雪,在院子里不薄不厚地铺了一层,我提着裙子踩在上面,留下一串脚印。树枝上挂着几盏喜庆的红灯笼,这时在风里摇曳,火光微弱。远处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时不时还有绚丽烟花在天空绽放,将夜色烘托得艳丽妩媚。

    整个世界都沉浸着午夜狂欢即将到来欢娱兴奋里,却更加衬托出我们这个小院子的冷清寂寥。我站在清雪之中,感觉孤单寂寞犹如寒冷渗入身体里,不禁打了解个寒战。

    到底是人在他乡啊。

    “怎么愁眉苦脸的?”一个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吓了我一跳。

    我转过身去。不远的院门处,萧暄正含笑而立。

    夜色很暗,雪光幽幽,他的笑容是真是幻,很不真切。

    萧暄慢慢走过来,看住我,也不说话。我们俩互瞪了好久,我终于先开口,说:“恭喜发财呀。”

    萧暄噗地笑出来,很是无奈地说:“应该恭喜你发财才是。”

    我扬眉:“怎么?王爷莫非是给小女送红包来的?”

    萧暄真的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递了过来:“喏,拿着吧。”

    我见钱眼开,果真笑眯眯地接了过来,满嘴没声价说吉利话:“二哥新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吉祥如意百事可乐……”

    萧暄突然说:“我们大概三个月零八天没见了吧?”

    我一愣:“是吗?这么久了?”

    我这么悠闲的人天天数日子倒情有可原,他一个日理万机的王爷记这些日子做什么?

    “三个月零八天,刚好九十九,你有这工夫若折上九十九只纸鹤,很多愿望都可以实现了。”

    萧暄笑着问:“比如说呢?”

    我不假思索:“比如柳小姐的头痛少风早日痊愈啊。”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得想咬舌头,因为我看到萧暄脸上展开一种得意欣喜自满自足的笑容,就像猎人看到猎物自己跳进了陷阱里。

    他很高兴:“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来王府走动的。”

    我干巴巴地回答:“是啊。病人在的地方秽气重,我大好青年干吗平白去招惹一身病。倒是王爷你自己要小心,有些病是要过身的,您可肩负着光复东齐的大业,在这之前可千万别倒下了。”

    萧暄越是听我这么刻薄,却越是高兴,又走近了几步:“我干吗怕染病,她养她的病,我忙我的事,我又不见她。”

    我心里一阵莫名欢喜,急忙克制住,嘴巴有自己的意识,张张合合:“哦是吗?王爷这个主人当得真不称职,人家姑娘独自病在异乡,正是孤单空虚时,你怎么能视而不见,不去安慰几分呢?”

    萧暄盯住我冷冷笑:“说得有道理呢。你突然这么懂事,看来你家宋先生把你教得很好嘛。”

    我一口浊气涌了上来,回他一个娇艳的笑:“是啊,子敬哥教我的事可多了。”

    虽然光线昏暗,我还是看到萧暄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小小后退一步。

    好在萧暄那道千年寒冰似的眼神一闪而逝,他无奈苦笑:“我们俩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在一起说说话,三句过后就剑拔弩张的。”

    我哼哼:“这能怪我吗?话题可是你先挑起的。你以为我想这大年夜的谈论这丧气的事?”

    萧暄露出坏笑:“你给柳小姐开的方子我看了,代价太高我负担不起,你还有其他什么灵丹妙药?”

    我亦贼笑,摇头晃脑:“怎么?终于忍受不了要送客了?人家也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还主动送上门呢。你这年纪身边总没女人也不好,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我建议你还是要适当地舒解一下……”

    萧暄已一把抓住我猛地拉到他跟前,惯性让我一下撞到他身上,身体接触连同他的鼻息一起扑面而来。我的心脏立刻罢工,浑身僵硬如一块木头。

    他要干啥?结果萧暄却笑了。气息扑到我的面上,似乎带着电流,让我脸上一麻,脑子昏成一团糨糊。

    昏暗之中,笑得奸计得逞一般狡猾得意,扣在我腰上的手也松了一些,改成圈住我。

    我回过神来,亦眯着眼笑,突然伸指在他手臂麻穴上狠狠一点,萧暄一震松了手,我立刻脱身而出。

    “你……?”萧暄又惊又气,“宋子敬还真教你不少东西!”

    我得意地笑:“我可是他的高徒!”

    其实点穴我只学了皮毛,手劲不足,效果普通。这次若不是萧暄疏忽在前,放水在后,我哪里能那么容易脱身?

    萧暄无奈地摇摇头:“罢了,说正事吧。过完年抽个时间来一趟,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把柳明珠打发回她的赤水城,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我很三八地笑:“不论用什么方法?那何需我出马,你直接把她打包送上马车即可。”

    萧暄给我一记白眼:“那女人犹如牛皮糖,碰一下就甩不脱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说:“你可想清楚了,娶了她,你可就得到了整个赤水那一片地区了呢。得了老婆又得兵,多划算的买卖。”

    “买卖?”萧暄冷笑,“我可不卖身。”

    我本想说很多时候由不得你不卖,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真是,大年夜呢,冬去春来的好日子,多说点好听的话才是。

    “我去看她就是。”我说,“有你配合,送走她不难,我扮次黑脸就是。不过……你来就是为这事?”

    萧暄笑笑,声音轻柔温和:“我其实是想来看看你。”

    我只觉得左胸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你又不是没见过我。”

    萧暄站定了笑看我:“小说,你变了。”

    我不由问:“变怎么了?”

    萧暄仔细打量我,然后很慎重正经地说:“你胖了!”

    “啊?”我张大嘴诧异地发问。就那瞬间,锣鼓声响,鞭炮声轰然大作,这万炮齐发的轰鸣声浪刹那间就把我们两个淹没住。满天盛开了缤纷艳丽的花火,激昂的喜乐传遍西遥城的大街小巷。

    也许东齐的其他地方正在经历寒冷饥饿,也许有人在这一刻死于暴政或贫困。可是在这里,这座繁华的城里,安居乐业的人们享受着难得的和平和快乐。

    我微笑着望着满天花火,呼吸着淡淡硝烟味。偶然间转头看到萧暄,他正注视着我,微笑间眸子里光芒转动。

    随后的事实证明,上天还是非常眷顾萧暄的。大年过后没多久,我还没去给柳小姐“看病”前,王府就传来了消息,说英惠县主柳明珠小姐,发水痘啦。

    我开始还以为这次又是柳小姐的什么新招,直到萧暄宣布王府戒严,又派人把觉明送到我这里避痘,我才知道这次是来真的了。柳小姐嚷了几个月的狼来啦,这下狼终于真的来了。

    我从云香那里得知谢家的孩子以前都出过水痘,这才放心地去王府。

    燕王府愁云密布,管家见我来了,几乎老泪纵横:“敏姑娘你来得正好啊,我们正要派人去请你呢。”

    我安抚他:“李伯你别担心,我都知道,带我去看柳姑娘吧。”

    李伯却把脚一跺:“柳县主她死不了!是我们王爷,他也发热了!”

    我大吃一惊:“你们家王爷也病了?”

    这个柳明珠简直是个瘟神!

    李伯拉着我匆匆去了萧暄的卧室。我一迈进去,浓郁的药气扑面而来,熏得我倒退一步。房间里一片昏暗,隐约看到萧暄躺在里面的床上。

    “开扇窗户透个气吧。”我皱着眉往里走,一边吩咐管家。

    萧暄似乎睡着,脸色潮红,人又瘦了些,双颊微陷。他倔强的唇紧紧抿着,眼皮下的眼珠不停地转动,显然在做梦。我看着他睡梦里显得有些稚气和脆弱的脸,心里不仅泛起一阵柔情,轻轻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呵,还真有点烫呢。

    我低头给他把脉,不经意看到一双寒潭深涧般的眼睛。

    “你醒了?”我轻声说,“你发烧了。”

    “我知道。”萧暄想坐起来,我扶着他的肩又把他按了下去。他笑了笑,没有反抗。

    我低下头絮絮说:“毒没有发作,你也不像出水痘的样子,我看你是太累了。我知道你事务多,可是铁打的人也要休息。我同你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事。你现在年轻,加上底子好,很多病挺挺就过了。可是身子到底是亏损了,等到大病来时……”

    罗嗦了一大通,那个家伙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狠狠瞪过去,萧暄正一脸温存怜爱地凝视着我笑着。

    我一愣,猛地缩回握着他的手,“笑什么笑?小心到时候你打江山别人坐江山,你就在地下哭吧!”

    萧暄笑着拉我:“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张口就咒我。你说,我的病是不是你背地里咒出来的?”

    我笑骂:“我要咒你,你就该得天花,生一脸麻子。”

    萧暄挑眉:“我成大麻了,你会嫌弃我不是?”

    我反应比他想象的灵活,反唇道:“你是麻子还是瘸子,关我什么事?”

    “没良心的!”萧暄笑,手却一直紧抓握着我没有放。

    我们这样静静坐了良久。窗外清冷的风偶尔吹来几缕,冲淡了浓郁的药气。萧暄体力不支,有点昏昏欲睡,可非要强撑着。我觉得他那样子可爱极了,一点没有人前时高傲精明又好强的模样,耍赖,撒娇,十足可爱。

    我在不知不觉中把声音放得分别柔和:“你还是再睡一下吧,我去熬药。”

    “别。”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叫他们去熬药,你再坐一会儿吧。”

    我轻笑,点头妥协:“那我再陪陪你。”

    萧暄听到我的承诺,绷着的弦似乎松了点,慢慢的,终于进入梦乡。我坐在床边,注视着他的睡脸,心里感觉到一种非常难得的安定和满足。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手心出了汗,我一直没有动,没有动,直到趴着睡着,直到再次醒来。

    是萧暄叫醒的我:“你怎么在这里睡,不怕着凉吗?”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神啊,两个手臂全部麻痹,好像长在别人身上似的。

    萧暄低声笑着,帮我揉胳膊。他脸上出了一层薄汗,被烛光一照,折射出柔和的光芒,那轮廓深刻的五官显得特别精致。我看着,不禁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微凉,热度是褪下来了。我松了一口气。

    这才发觉萧暄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两张脸凑得极近,近到我可以从他眼睛里望到我的影子。然后那双墨耀石般的眸子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我中了蛊般地闭上眼睛。鼻息拂面那一瞬间,我的心猛地一紧,偏过头去,一个柔软的东西轻印在脸颊。

    似乎有电流从被触碰过的地方传来,电得我浑身一麻,神智恍惚。也几乎是那一瞬间,我挣脱萧暄的手跳了起来,哐当一下撞到了床边的矮几。

    佣人听到声,走了进来:“王爷?”

    萧暄脸色铁青,没好气:“什么吩咐都没有!该干嘛干嘛去!”

    我却叫起来:“等一下!我,我该告辞了!”

    萧暄看向我:“你要走了?”

    我受不了他逼人的目光,别过脸去小声说:“天色晚了,云香还等我回去吃饭。你……你好生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萧暄抿着唇一言不发,这是他典型的生气的表现。不过他还病着,大概没力气吵架,只冷冷地哼了两声,说:“路上小心。”

    然后被子一掀,翻身又睡了去。

    赌气起来还活像一个小孩子。我看着他的背影啼笑皆非。

    结果神情恍惚地回到家,才想起今天自己是去看柳明珠的啊,现在人都没看就回来了。于是第二天派人把我精心研制的膏药送了过去。

    过了几天,柳明珠的贴身丫鬟带着一盒子珠宝作谢礼,说是我送去的膏药非常管用,擦了就不痒了,而且一点疤都没留下。柳明珠感激得不行,只是身体弱不能亲自来道谢。

    我客气了几句,收下了那一盒子珠宝。

    那叫秋水的丫鬟说:“我家郡主思念县主,派人来接县主回去。”

    “要回家了啊。”那萧暄不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终于送走一尊瘟神,还不烧香感激祖宗保佑。

    秋水一脸诌媚道:“所以,还有一事求敏姑娘。”

    我掂了掂手里珠宝盒子的分量,果真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我家郡主年纪大了,患了腿疾,每逢冬时疼痛难忍,彻夜难眠。郡主请了大夫但是久治不愈。如今听闻姑娘妙手回春,想请姑娘前去看一看。”

    我问:“你们家可是在赤水城吧?”

    秋水点头。

    “那里在南天山脚,北临戈壁,离西遥城有千里之远呢。”

    秋水到底是大丫鬟,说话拿捏有度:“姑娘是觉得太远路上又不安全吗?我们县主的意思是请姑娘与她同路回去,有侍卫随行安全上大可放心。而且姑娘用度上一律与县主相同,绝对不会吃苦的。”

    话虽然这么说,可这雪还没化的大冬天千里迢迢旅游,再怎么也不是享受的事。

    秋水是有备而来,看出我的犹豫,笑道:“姑娘想必还不知道吧。我们赤水城的那片山上每年都会有玉龙雪莲开放。据说那可是解毒疗伤的圣药呢。”

    我的眼皮跳啊跳。秋水姑娘笑啊笑。外面风雪大作,天山上的雪莲悠然绽放。我的心里沸腾如岩浆。

    萧暄的烟花三月还没解呢,雪莲可以抑制毒性吧。

    “我去。”我点头,“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秋水喜笑颜开,赶紧给我行礼:“姑娘放心,一切都有我来安排。”

    出发时间定在五日后。我去向萧暄辞行,到了王府,李伯告诉我说,台州一带有流寇屠杀村民,王爷去视察了,要好几日才能回来。

    正失望着,看到宋子敬下马而来。

    “听说你要随英惠县主去赤水?”他一上来就问。

    我点点头:“我要去采雪莲。”

    宋子敬说:“干嘛亲自去?叫人去给你带回来不就行了。”

    我摇头号,“雪莲采下三日枯萎就形同废物,我得亲自去,摘到雪莲后立刻加工制作。”

    宋子敬还有话说,我一笑:“子敬哥,你放心吧,我同柳小姐一路很安全的。云香她们跟着我,生活上你不用担心。”

    宋子敬无奈一叹,伸手轻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路上要小心。”

    我大力点头。

    宋子敬说:“我等你早日平安回来。”——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32章赤水之围(上)

    我没见到萧暄,心里当然是失落的。柳明珠临走没见到她的燕王爷,也是一脸失望。我同她共乘一车,见她整日捧着一本小资诗词,眼神幽怨,眉头紧锁。唉,爱而不得的滋味我早尝过,这时看她这么忧伤,也非常同情。古今中外,女人伤情都是一个模式,人人胸口有一堆玻璃渣滓。运气好的遇到个男人帮你拼凑好,运气不好的只有自己动手DIY。

    我实在受不了柳小姐一分钟一声叹息的频率,同她说:“你若真喜欢他,就直接同他说。他若也喜欢,那皆大欢喜;他若不喜欢,你赶紧收心重新找,别耽搁青春。你有才有貌有家事,完全可以嫁个好男人。”

    柳小姐一愣,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她小声说:“我自然觉得我才貌出众,他身边的女子就我最出色。可是他总对我敷衍了事,并不回应。男人啊,女人觉得好的他未必觉得好,真是搞不懂。”

    我笑:“也许是缘分没到。”

    柳小姐哀怨地问苍天:“缘分真的等得到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大雪未化,从西遥到赤水,我们一共走了十天。菩萨保佑,这一路除了一次车轱辘陷在地里外,一切平安。别说土匪路霸,连流民都没见到几个。只是野外雪地景色千篇一律非常单调无聊。

    我这次出门,本来计划只带桐儿。云香知道了来我这里大哭一场口口声声说我不要她了,我哭笑不得只好把她也带上。也好在带了她,柳明珠自从和我谈论了爱情观后,放下了架子愿意和我们一起玩了,于是我们这四个女人便组成一桌麻将打发时间。

    都说麻将赢新手,柳明珠人又聪明,什么清一色什么杠上开花,赢翻了天,我们三个输的摘头花。她赢了钱,心情大好,连说:“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看来不错呀!”

    我无不悲哀地想:可不是吗?当初张子越结婚的时候我就该去买体育彩票的。

    柳明珠经过这一路同我们嘻嘻哈哈地玩耍,人开朗随和了许多,那些诗词偶尔也念,见我们没一个听得懂,干脆丢去一边听我说杂闻趣事。她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老成矜持也是强装出来的。现在抛去顾及和束缚,渐渐展现她天真烂漫的一面。

    就在我输了精光又慢慢赢回二十两碎银后的第三天,我们终于到达了赤水城。

    有别于用做军事的西遥城,赤水城虽然有着高大坚实的城墙和宽深的护城河。但是城市本身依山傍水,山灵城秀,建筑都较精致小巧,来往的士兵也没有西遥城密集。相对的,是满大街熙熙攘攘的游人和商贩,红发碧眼高眉深目的人也不少,这让我几乎有回到了台州的错觉。

    柳明珠告诉我:“赤水虽然不是军事城,但是往返北辽到盆地做生意的商贩都会经过这里。从我们这里翻山比较容易。今年我们这边雪比往年少,路比以前好走,所以比往年还要热闹。”

    昌郡王是个胖胖的大伯,年轻时的风流影子已经被身上的脂肪排挤得差不多了。他亲切接见了我们一行,慎重谢过我后,又叫人送上珠宝无数,然后将我们安置在他女儿的隔壁院子里。

    我随后就知道为什么郡王这么心宽体胖。郡王府家的厨子是南方人,做得一手极好菜。我在京都时是吃过宫宴的,觉得这大厨水平比御厨丝毫不差。

    那晚上一顿洗尘宴吃得主宾皆欢。郡王妃已经去世多年,大伯没有续弦,膝下只有柳明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希望她嫁个好人家。所以席间免不了旁敲侧击地问我萧暄的喜好,身边是否还有其他女人等等。

    我心想你面前不就坐着一个吗,可是嘴上还是说:“王爷醉心公务,心无旁鹜,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红颜知己。“

    大伯连连叹气:“年轻人啊想要干一番事业是好,可是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嘛,就和打仗一样,有个坚实稳定的后方,才能在前方冲锋陷阵不是?”

    我干笑着说是是。

    柳明珠红了脸:“爹,你少说两句。这事我想清楚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天下又不是只有燕王爷一个男人了。”

    大伯拍大腿:“你知道什么?天下男人多,可是就连那太子都比不过燕王啊!那样相貌才情,天底下能找得出几个?”

    柳明珠直着脖子红着脸:“我管他天上人间几回闻,我现在只想找一个疼我对我好的。燕王是好,可是他明摆着没把我放心上,我硬送上门也不过是去受闲气。爹你忍心?你忍心看我被丈夫冷落独守空闺?”

    大伯颇感无言,想了半天,只有一声长叹。

    柳明珠抹了抹眼泪,坚定地说:“我才不要作贱自己呢!”

    这英惠县主终于有了点英惠的样子。

    次日,我给昌郡王看脚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他年轻时一次打猎摔断了腿骨,骨折严重,接起来后行动虽然不至于不便,但是一旦天气阴冷就会疼痛。

    这种不是吃一副药就可以治的拉肚子,而是需要好生调理。我看在他赠与重金又派人去采雪莲的份上,也十分严肃对待他的老寒腿,研制了好几种药。有用于浸泡,有用于按摩,有用于湿敷,然后每三日扎针走穴一次。

    不论行针还是按摩,当然都是我亲自伺候。我一个小姑娘给一个大伯揉腿再怎么也有点不雅,好在柳明珠每次都陪同,在一旁观摩学习,打个下手。半个月后,我就只用行针,改由柳小姐亲自来为她爹按摩尽孝。

    昌郡王的脚渐渐好了起来,不那么疼了,走得跑得跳得了,于是对我赞不绝口,又是送珠宝绸缎又是给我题字写匾。大伯这么实在,让我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也不是什么大病。

    昌郡王派去采雪莲的下人回来报告,说今年到处大雪薄,雪莲都没开。

    我不由失望,北国的春天就快来了,到时候雪莲就更不开了。大伯安慰我,又派人再去更冷的地方寻找。

    就在这批人出发的第四天,我收到了一封书信,一封来自燕王的书信。

    他居然会给我写信,哪根筋不对了?我纳闷地展开:

    “小华,你跑那么远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你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诶?

    我凑近仔细看,没错,是萧暄这家伙的字。个大饱满,力透纸背,白纸黑字非常醒目。

    “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去赤水?那地方今年不安稳。北辽在往那调兵,你赶快给我回来!否则仔细你的皮!”

    我瞠目结舌,白痴都想象得出这个家伙写信时火冒三丈的样子。

    事情真的这么严重了,战争要打起来了?

    送信来的是阮星小弟弟,他严肃地同我说:“那批辽军前日里突然在戈壁里失去了行踪,王爷非常担心,要属下务必把姑娘带回去。”

    我往好的方面猜测:“也许他们在戈壁里遇到了不幸?”

    阮星不由失笑:“那可是十万大军。”

    我耸耸肩:“我没打过仗,不过我知道军队数目水分有多大。有六万人就不错了。”

    阮星说:“可是赤水守卫军不过一万。”

    我忐忑不安地去找昌郡王。他老人家胖得像佛,做事也像佛,凡事都高高挂起,除了嫁女儿外什么都不大关心。不过他这次也得到了萧暄的信,终于紧张起来,赤水不是军事要地,又有天险,多年来一直很和平安稳,如今这战火要烧到家门口,他连个准备都没有。

    我们倒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可是满城的百姓怎么办?十多万人在这时代,是个大城啦,全体迁徙你当是冰河时代?

    我这颗没有军事才能的脑子在这个时候特别痛苦。昌郡王平日里一副糊涂样,现在也不得不清醒了,立刻做决定:“还请敏姑娘带着小女先走……”

    话没说完就听柳明珠一声叫:“爹爹,你呢?”

    昌郡王苦笑:“我是一城之主,当然要留守这里。”

    柳明珠一愣,继而掩面哭了起来:“娘亲死得早,爹爹和女儿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今爹爹要女儿舍弃了您独自去求生。这等不孝不义的事,我做不出来!”

    昌郡王浑身一震,同女儿两个人抱头痛哭。

    我和阮星面面相觑。这父女俩真该去演情景喜剧。

    他们哭起来就没个停,我不得不插口:“郡王,县主,事情还没坏到那地步,先别忙着哭啊。与其在这里哭,不如想个解决的法子。大雪封了东南的道,王爷的援军一时到不了,咱们可以先自救啊。”

    昌郡王回过神来:“是啊!练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这就去部署。”

    我又对柳明珠说:“我知道县主不忍离开父亲,可是您留下来,郡王在前方总免不了顾及你的安危,碍手碍脚。你不如同我先走,去山那头躲一下。”

    柳小姐关键时刻脑子突然不灵光,革命义士英雄就义一般斩钉截铁道:“我要同爹爹同生死!”

    祖奶奶啊,这是使性子的时候吗?我同阮星私下达成协议,关键时刻她再反抗,干脆一掌打晕扛着走好了。

    我们本来计划当天就动身,结果行李收拾到一半,突然刮起大风,下起了雪。天要留人没办法,只好呆了下来,心里安慰自己这天气辽军也走不了路。

    没想这雪一连下了四天都没停,然后传来消息,说是进盆地的那段山路发生雪崩,把路给堵死了。昌郡王派出的粮队正带着粮食过关口,结果被堵在了那头,也不知死伤如何。

    阮星收到飞鸟传书,告诉我说:“王爷非常担心姑娘安危,要我尽早带你回去。”

    我说:“他愿望是好的,可是也要考虑实际。我们现在能往哪里走?”

    那是晚上,柳明珠跑来敲我的门。

    她忧心忡忡的问我:“如果仗真的打起来了怎么办?”

    我苦笑:“逃命呗。”

    柳明珠愁眉苦脸:“我看过那么多史册传记,破城亡国的女子一旦被擒,等待她的命运真是生不如死。我已下定决心,如果落入辽人手里,一定立刻自刎。”

    乖乖,真是书看太多脑子糊涂了。我忙安抚她:“不要想那么多,大不了在脸上蒙一张帕子。”

    柳明珠烦恼得睡不着,我便干脆叫她抱个枕头过来同我聊天好了,云香也过来凑热闹。外面大雪纷飞,里面三个女孩子挤一张被子说悄悄话,嘻嘻哈哈之间,把连日来的担心忧愁冲散了一点。

    云香问我:“姐,辽国不去攻打西遥城,而来打这里?”

    我想了想,说:“西遥是燕地首府,又是军事重地,岂日说打就可以打过去的?赤水近边界,北临戈壁,没有其他城池缓冲防御,而南则是一条通往内地的要道。占据了赤水,燕地的边防告急。”

    柳明珠面露赞许之色,连连点头。

    云香又问:“那为什么以前不攻打,而城里防御这么差。”

    我转向柳明珠。她很无奈地说:“古来自有惯例,炮火不攻通商之城。再说,辽军要过来得穿越戈壁,那里环境恶劣险象环生,方圆千里寸草不生,夏天酷热冬天大雪。今年巧在偏偏隔壁落雪不多,辽军既可行军又可化雪充做水源,所以……”

    我接上:“京都权利人事变动,让王爷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想到辽军这次会在冬天来袭。”

    云香想了想,很坚定地对我们说:“姐姐们别怕,我相信王爷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也许明天援军就到了呢!”

    我笑笑:“希望如此吧。”

    我们又闲话了几句,挤在一起睡着了。

    似乎才闭上眼,我就被一声轰隆巨响惊醒。张开眼,外面天正蒙蒙亮,云香和柳明珠还挤在一旁熟睡。我披着衣服爬起来,往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又听到远处传来轰隆的一声,大地在颤抖。

    推开门,冰冷彻骨的风猛地灌了进来,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呐喊和惊叫声似真似幻,只有传到鼻端的火硝气息才是最真实的。

    我转身回屋,奔到床前摇醒云香和柳明珠。

    “快起来!仗打起来了!”

    云香迷迷糊糊地揉眼睛,还是柳明珠反应快,脸色刷地一片苍白,鞋也顾不得穿就跑了出去。

    我忙叫:“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爹!”

    “哎你站住!”我赶忙去拉住她,“你爹现在肯定在外指挥抵御,你这一去不是给他添乱吗?”

    柳明珠慌乱无主,眼睛里盛满泪水:“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我拉她回屋,给她披上衣服,冷静道:“先镇定下来,我们收拾好去正堂。你把家丁都聚集起来,要他们随时做好撤退准备。我去找阮星。”

    “我在。”阮星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他不方便进来。

    我立刻问:“外面怎么样了?”

    “辽军大概是半夜里到的,那时风雪未停无人注意到。天微亮时他们已经潜伏的极近了。”

    “守得住吗?”我的心绷得紧紧的,柳明珠也死死抓住我的手。

    阮星低声说:“城墙坚固,目前形势尚好。”

    柳明珠大松一口气,我却说:“万一围城怎么办?东边大雪还要封好久,城里准备仓促储备不多,最多支持十多天。”

    阮星说:“王爷已经带军赶来。”

    我大叫:“他派军还是他带军?”

    “亲自带军。”

    “这这,”我实在吃惊,“李将军他们呢?他怎么亲自来了?”

    阮星说:“因为这次是辽卫都王带兵实力不空小窥,而赤水不能失守。”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千里迢迢万里冰封的带兵打仗,他的身体受得了吗?

    阮星一本正经道:“姑娘放心,阮星受王爷嘱咐,会誓死保护您的。”

    柳明珠听了,疑惑地望我一眼。都这时候了我才没心思同她解释,赶紧催促大家换衣服。

    我留柳明珠布置王府,带着云香随阮星出去看看。

    城还未破,可是满大街尽是惊恐奔走的百姓,丢弃的物件随处可见,到处有哭喊爹娘的孩子。雪虽已经停了,可是刺骨的寒风依旧强劲,将我吹得摇摇欲坠。

    昌郡王带兵在城墙上抵御外敌,我们只见到了他的一个手下。那士兵对阮星说:“辽军攻城之势并不凶猛,其意还在逼我们投降。”

    阮星还略带稚气的脸上一片成熟高深:“他们远涉而来,也筋疲力尽,又算准了了王爷赶救不急,想用围城逼降。”

    我冷声说:“想坐在城外安逸得等待我们开门?是不是也太胸有城竹了。”

    “那卫都王历来自负强悍,这是他的作风。”

    我问那个亲兵:“城中储备如何?”

    他犹豫了一下,说:“虽然有准备,可现在是冬天,运粮队又被雪崩阻拦……”

    我打断他的罗嗦:“到底如何?”

    那人艰难地说:“最多不过十天。”

    我又问阮星:“王爷什么时候赶得到?”

    阮星看了看天:“如果不再下雪,大概也是十天左右。”

    我的心在胸腔里跳动得厉害。

    只有十天——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33章赤水之围(下)

    回到王府,柳明珠正在烧香祷告,我没有打搅她。王府的书房里有个砂土制的赤水区域的地形我便请阮星给我说解战势。

    城三面被围,南面唯一的生路也被雪崩阻断,我都怀疑那雪崩是不是辽军有意为之。赤水以西是秦国。秦国多陵少平原,物产贫瘠,政治又腐败,积弱已久,生产力发展水平同其他三国远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全靠依附临国度日。这么一块鸡肋,周围三国都有吃的意思,却没有吃的动力,一直这么不咸不淡地拖着。

    如今辽攻燕地,他们肯定是做闷头乌龟关门不闻不问,南边赵党更是恨不能派兵增援辽军,才不会施以援手。离国呢?太远了,放只鸽子飞过去这满城的人都看见了。

    我想到这里,不由失笑:“谁想出的炮火不攻商贸之城,我们君子对方就小人。萧暄啊萧暄,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阮星不由为上司辩解:“赤水一直有天险守护,今年情况特殊。

    我摆摆手:“算了,兵少则围城,兵多则恶战,总之这场仗不是一下就能见分晓出胜负的。”

    柳明珠来找我:“府里的人事都已经布置好了,存粮也清点了,除去开仓接济百姓的外,剩下的支撑半十日没问题。但是今日起还是尽量节省为好。”

    我说:“若运气好,十天后战况就有转机。”

    这才过了几天担惊受怕的日子,柳明珠就憔悴了许多。她拉着我的手,诚恳地说:“小敏,好在有你在这里同我做伴。”你做县令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时候我没享受到,外敌攻城掠地城内受寒挨饿时我却来共患难了。我倒宁愿希望我不在这里,可我有选择吗?我苦笑,拍了拍她的手。

    辽军果真象征性地攻打了一下,就叫骂着退了回去。昌郡王一直守在城墙上,丝毫不敢懈怠。城里已经乱做一锅粥,物价飞涨,人人自危。听说有不少人试着想从雪崩的那个山坳逃出去,可是都没了下文。

    阮星说如果不下雪,萧暄十五日后可到。可是天总是不如人愿,围城第三天,天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纷纷扬扬的洁白雪花,那么晶莹美丽,又那么冰冷刺骨。地上一片白色,看不到一点生命的痕迹。

    似乎就是一个月前,我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同觉明他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欢乐自在。那时候局势的恶化,政治矛盾的激烈,都全部与我们无关。

    云香受我嘱托出门视察,回来告诉我:“老百姓都还算镇定,坚信王爷会来救咱们。”可是雪越下越大,连城外的辽军都被冻住了,没有什幺动静。

    第九天,就在我以为局势会这样坚持到萧暄赶到的时候,城里爆发了疫情。柳明珠的丫鬟秋水匆匆跑来,看到我们:“敏始娘,叫我好找。县主请您过去呢!”

    “出什么事了?”

    秋水喘气:“有个大夫上门来,说是城里水源被人投了毒。”我拔腿就住外面跑去。到了厅堂外,还没进去,就听柳明珠惊恐的声音:“什么?那么严重?”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别太慌张,可以挽救的。就是需要大量药材。”

    我一步跨上台阶,推开大门。里面的人纷纷回过头来。

    柳明珠面前站着一个清瘦的年轻男子,镶皮革的衣服宽大不合身也不大干净,头发蓬乱,下巴上冒着青色胡渣。怎么这么眼熟!

    “程兄——”

    “阿敏——”

    我俩热泪盈眶,热烈握手,情景犹如景冈山大会师。

    “你还好吗?”我问,“那变态大叔抓你回去折磨你了吗?”

    “还好好好!”小程很感动,“他只是抓我回去给他老母治病而已。”

    “那你这是治好了?”

    “才不呢!那老太婆老而不死是为祸,人肉骷髅都比她好,我救治她简直就是自损阳德。我是偷跑出来的!”

    我惊讶:“你又跑啦!”

    小程得意:“我这次跑得远,他绝对抓不到我啦!”

    他这样一说,我十分愧疚:“可惜当时没有救得你。”

    他忙说:“能力有限不用自责啦!”

    我呜呜:“能再见你可是三生有幸!”

    小程也呜呜:“是啊。如果不是在赤水见面就更好了。”

    我这才想到正事:“你说城里水被投毒,这是真的?”

    小程亦正色:“是!我来到赤水后就在仁和堂里做事,今日一大早就有许多百姓上门求医,症状都一样。腹痛,呕吐,发热,乏力。我怀疑是水出了问题,前去查着,果真,水井里被人下了毒。”

    我忙问:“什么毒?严重吗?怎么解?”

    “蛇石草加夕颜,分量都很大。夕颜伤人肠胃,蛇石草则是使人高热。”

    柳明珠惊呼:“这是要削弱士兵的体力呀!”

    我立刻对她说:“你赶紧派人去通知郡王,要他派人通知全城百姓今日暂不可用水。王府的家丁挑几个人上后山去,多选几处采些雪分开装罐子里带回来给我。”然后转头对小程,“我这就跟你去看病人。”

    采雪样是想弄清楚水中毒的来源。赤水临戈壁,没有河流。会叫赤水是因为这里N百年前还有一条艰难流淌的小河,砂石赤红。南边高山雪水融化后,都因地理原因全转成了地下河。如果投毒者只是在城中井水里投毒,那百姓还可以采集雪水度日。那天还未到晚饭时分,城里发病的百姓已经有两千人之多,还有不少士兵也中了毒。官府紧急鸣锣叫百姓停止用水,而山上的雪似于并没有被投毒,这疫情才没有恶化下去。可是病人多,而药材少,被围之城从何寻求救援?蛇石草是极烈的药,使人发高烧,我粗略估计平均有三十九度左右。壮年人还好,老人孩子可就吃不消。我们虽然用雪水降温,可是到了深夜,还是有几个幼儿扰不住夭折。

    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没有一个是自己的病人。父母的哭泣声中我觉得双手沉重不堪,失落内疚让我觉得胸口发闷。

    小程走过来拍拍我的肩:“死人巳矣,还是多看看活人吧。这都是敌军造的孽,不是你的错。”

    我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咬咬牙,转身投入到对其他病人的抢救中去。

    我和小程再加上城里的大夫使劲浑身解数照顾病人,累得两手发软两脚发虚,三九天满身大汗,都还照顾不过来。好在危难时刻,众人一心,许多百姓自发前来帮肋,出力出药,为我们分担了许多负担。

    一直到次日太阳升起,大多数病人的体温都降下去了,我们这数名大夫才松了一口气。

    正打算稍微休息一下,昌郡王偏偏好死不死挑这时候来探望受灾群众。我哈欠连天的招呼他:“基本控制住了,王爷您最好派兵看住山上水源。人没东西吃,可以熬七天,没水喝,可三天就挂了。说真的,要再来这么一次,我先英雄牺牲报效祖国名垂青史。”

    昌郡王折腾这么些日子,人黑瘦了一圈,多出来的皮挂着,整个人显得非常憔悴。他愁眉苦脸道:“士兵守城都不够呢。发动百姓吧!”

    我翻白眼:“这次投毒分明是城内的内奸干的,说不定就混在群众里。”

    昌郡王也不笨:“那也有可能混在军中啊。”

    我只好退一步:“总有你信任的亲兵吧。”

    最后昌郡王派了王府里的家丁和一些亲兵去上山。

    我就在药堂找了个地方随便睡了一下,睡得非常不踏实。被子薄,床又冷,四面都灌风。外面病人的呻吟声和家属哭泣声不断传进耳朵里来,让我觉得犹如身在地狱一般。虽然闭着眼睛,可是还是眼冒金星,身子仿佛在一个虚无的黑暗空间里不停旋转。

    好不容易稍微睡踏实一点了,柳明珠也跑来这里凑热闹,一下把我叫醒。

    我头疼欲裂,就像里面有人拿着凿子不停的敲,动作一剧烈,就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柳明珠关切道:“敏姑娘,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我给自己把了把脉,只是累了,没有其他问题。

    云香给我送来早饭,是蒸得香喷喷的糯米蛋黄糕,豆沙板栗粽子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牛乳。我喜欢吃糯米。

    闻到香气,肠胃开始蠕动,唾液开始分泌。啊。肚子叫得好响,真不好意思。

    我伸手拿起粽子。

    咽口水的声音也好响啊,太丢人了。

    我剥开粽子,放到嘴边。咕咚,又是一声吞口水。

    我放下手,看向身边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的孩子,大概五、六岁,脏得像是从煤炭堆里爬出来的,细细的胳膊仿佛柴棍,破烂的棉袄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双大眼睛,如同饥饿的豺狼一样盯着我手里的粽子。

    我看了看他瘦得凹进去的双颊,同情之感油然而生,便把手里的粽子递了过去。

    孩子眼里顿时光芒大盛。猛地一把抢过粽子,然后立刻转身就跑。

    “耶?”我纳闷,只见那小孩子就像是耗子一样灵活敏捷地窜过人群,跑到角落里,两只脏手捧着粽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我和云香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柳明珠千金之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场景,同情心加母性大泛滥,立刻颤抖着声音说:“多可怜的孩子啊!他娘呢?他怎么跑到那么远去吃东西?”

    我叹一口气:“你有给野生小动物或者鸟儿喂过东西吗?那些动物警惕性特别高,一旦得到食物,都会跑得远远的,找一个没有同伴和危险的地方进食。这是他们的生存本能。”

    柳明珠惊叫:“可那孩子是人啊!”

    “是啊。”我低声说,“流浪的孩子从小就学会了在大自然里怎么生存。”

    柳明珠难过地说:“我是知道,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家开始断粮了。虽然开仓放了粮,可是还是救不过全部啊。”

    我转过头去,看到有人正把病死的人从偏门抬出去,那多是老人和孩子。我眼睛一痛。头疼也就不算什么了。我喝了牛奶,拿起蛋黄糕,随手给了一个正在母亲怀里饿得直哭的孩子。

    “姐,”云香脸色也非常苍白,“你自己身子也不能不顾啊。”

    我冲她笑笑:“我头疼,吃不下东西。”

    我站在院子中间,到处是呻吟着的病人,孩子们恐慌的眼神和老人们无助的叹息将我们包围,寒风将碎雪吹进我领子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小程叫着我的名字跑进来。他也劳累了一天一夜,整个人憔悴许多,眼睛又红又肿。

    “阿敏,城外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我朋友去打听了,还没回来。估计还是老样子,围着,等我们自己开门,或者饿死。”

    小程苦恼地抓着头发,不顾斯文地破口大骂:“妈的那些辽狗将来生孩子没屁眼!”

    柳明珠恐怕是第一次听男人爆粗口,又是惊讶又是鄙夷,别过脸去。

    我叹口气,同小程说:“小孩生下来没屁眼,那叫先天性肛门闭缩,遗传或者在娘胎里出的问题,并不能和父母道德品质直接挂钩。不过好好好,希望他们将来老的得痔疮,小的没肛门,女的不到二十就胸部下垂,这下可以了吧?”

    小程哈哈大笑,柳明珠脸都绿了。

    围城第十天,我们终于又有了萧暄的消息。阮星告诉我,萧暄的军队遇到了暴风雪。

    我的心也跟着一寒,整个人仿佛落到冰窟里。

    “然后呢?”

    阮星一脸愁云地摇头:“大雪天飞鸟传书非常不便,而且现在辽军在城外驻扎,每日有弓箭手专门射杀来往的飞鸟。”

    人到这时才深刻意识到CDMA发明者的伟大。

    寒冬腊月,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辽国人还屁颠屁颠地跑来打仗,莫非真是吃错药脑激素超标了?

    阮星解释给我听:“敏姑娘知道二十年前的定关山一战吧?”

    我点头:“就是一位罗大将军大战辽国前任皇帝的那战?”

    “正是。”阮星说,“大司马大将军罗胜卿以少胜多,于定关山大败辽先帝耶律浩,定关山以西的大片土地归了我齐国。那耶律浩中了箭,回去没有多久就病逝了,还来不及立皇储。他后宫无数但是子嗣稀薄。当时亲王番王多有想争夺王位者。后来还是皇后联合二相斩杀了擅自进京的叔庆王,扶持十二岁的皇三子登基。那就是如今的耶律卓。”

    提到耶律卓,云香的情报系统启动:“这耶律卓外号玉面罗刹,据说男生女相,貌美无双,很得辽国女子仰慕。”

    我失笑:“爱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辽国女人都是蕾丝边?”

    云香在我的熏陶下已经知道了蕾丝边的意思,她大力摇头:“耶律卓少年登基,辅政大臣把持权政,皇权架空。他从登基到大婚再到清除三大辅政大臣而亲政,吃了很多苦头,简直是踩着鲜血前进。这番经历让他性情暴躁喜怒无常,而且独断专横草菅人命好大喜功穷兵黩武……”

    我感动:“云香你读的书终于起作用了。”

    小程也很感动:“说的太对了啊!”

    我惊讶地看他:“程兄你哭什么?”

    小程抹着眼泪说:“我是被那描述给吓哭的。”

    我哦一声:“你可真感性啊。”

    “那么……”柳明珠勉强插进话:“那么,他是来报仇的?”

    我点头:“显而易见。”

    柳明珠想象力立刻展开:“他会屠城,会烧杀掳掠……”

    我打断她的话:“这次带兵的不是皇帝老儿,是那个什么卫生督察王。”

    “是卫都王,敏姑娘。”阮星干笑着给我纠正,“这卫都王虽然没有耶律卓那么残暴,但是他尤好美色……”

    我们这群人中最有美色的柳小姐立刻抚胸惊呼。

    我拍拍她的肩:“别怕,你家燕王爷会来英雄救美的。”——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34章鏖战修罗场

    围城第十五天,半夜又地震了一次,这次比以前要震得稍微强烈一点,悬挂着的宫灯来回摇晃很久。我被惊醒,本能地要往床下钻,可是一震过后大地又恢复了平静。我提心吊胆地等了好久,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亮后,外面的暴风雪愈演愈烈,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而萧暄还是没有消息。我们甚至连他们是凶是吉都不清楚。

    连我们王府都吃上了馒头稀饭,外面早是路有饿死骨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在阮星告诉我已经有人易子而食时,我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我都没出门,怕看着伤心。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看到大好活人、天真孩子,就这样活活饿死,我怕自己精神分裂。同时又觉得自己到底是自私的。我也大可把自己的口粮分出来给外面的人,可是我想活着,虽然觉得每多吃一口都是罪恶,可是我还是想活着。

    我想活着见萧暄。

    柳明珠如今倒不病了,脸色惨白但是始终支撑着没倒,让我产生一片敬佩之意。可是随着稀饭越来越清可以照出人影,馒头越来越小,我不得不承认饥饿带来的死亡已经就近在身边。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电梯事故已经够小几率,现在又让我碰上饿死。我真的不想饿死,包括窒息或者烧死等等,实在太痛苦。如果死亡不可避免,我希望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仿佛一个眨眼,等眼睛再度张开,我的灵魂已经脱离肉体,而饿死是一寸一寸的看着自己的肉体脱形,看着自己灵魂剥离,实在是太残忍,给心灵造成的伤害简直可以影响下一世。

    唉,想那么多做什么?萧暄还没消息呢。我们再饿,至少有床睡,有被子盖。他们军队大雪行军,真正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心,那日子怎是一个苦字了得。我不该抱怨了。

    我的焦虑的具体反应,就是失眠。从来是头挨枕头就打呼噜的人,如今也辗转反侧睡不着了。听着落雪声,心底一片凉。他们行军到哪里了,路上可好走,他身体受得住吗?那毒简直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我为之整日提心吊胆而他却总是毫不在乎。

    可是我估计辽军的耐心极限也大概是十五天左右。天寒地冻,他们在外面睡帐篷也不舒服,远程攻战供给也不方便。等的萧暄军队赶到,里应外合他们讨不了便宜只有吃亏的。自然是在城里人饿个半死的情况下将城攻占下来。

    战火烧到门口是什么感觉?

    我同柳明珠一起登上城楼,小心翼翼往下望。

    茫茫雪原,辽军白色的帐篷几乎隐形在大地里。我努力辨认,才看出来那密密麻麻的帐篷几乎铺到的天际。一处最大的白色帐篷里据说住的就是主帅。

    昌郡王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倒是恢复了一点年轻时的英俊潇洒,可惜头发几乎全白了,柳明珠掉着眼泪给他熬芝麻糊。

    大伯看着碗里的芝麻糊,沉痛叹息:“城里百姓易子而食,城上战士也饥寒交迫,我却还有芝麻糊吃。明珠,我乃一城之主,应为表率,以后士兵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这些东西,不要再端上来了。”

    一番话说得我也眼睛发酸,柳明珠更是哭成一个泪人。

    我望着外面依旧纷纷扬扬的雪花,心低到谷地,冷成寒冰,指甲不觉掐进肉里。

    围城第十七天,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是萧暄的部队遇到暴风雪,全军覆没。

    柳明珠吓得面无人色,我果断否定:“怎么可能!什么暴风雪有这么大的能耐?十万装备精良的大军呢,当是一支突击小分队吗?哪个狗娘养的传谣言,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阮星面色凝重:“可是一直没有王爷消息……”

    “他不会有事的!”我脱口而出,又似在安慰自己。

    他可是要君临天下的,给冻死在雪地里也太窝囊了。

    王府捉襟见肘多日,终于支持不住,白面馒头终于告别了我们的餐桌去支援前线士兵,女人还好,男人就有点辛苦了。阮星都瘦了一大圈。我真觉得他很辛苦,他这年纪还在长身体呢。

    可是,等待的日子才最辛苦。

    辽军每日都有派人到城下叫骂,话语不堪入耳。好在昌郡王也能如老僧入定,充耳不闻。

    可也许是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那日午后大地突然猛地一阵剧烈颤抖,头顶滚过一道响雷,震得我耳朵轰隆直鸣。

    我抬头望天,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个王府下人忽然惊叫起来:“山上冒烟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城南的群山之间,最高的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头正在早着滚滚青烟。

    我要是到这份上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就白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多年了。

    火山爆发?!

    我两腿发软,差点跌在地上。

    柳明珠听到声音也跑了出来,瞪圆了眼睛捂住嘴巴。

    我问她:“这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吗?”

    柳明珠颤抖着声音说:“从来没有见过啊……只是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南天山会冒火,说是山神发怒。我一直以为那是传说,没想到……没想到……”

    我欲哭无泪:“你们怎么不早说。”要是早知道,打死也不来这鸟不拉屎还要火山喷发的鬼地方,留在西遥城喝醋也好过跑到这里来吃火山灰。

    西风正急,我很快就闻到了空气里的硫磺味。大地持续微微颤抖,远山浓烟沸腾,目前还看不到火星,可谁清楚它下一刻不会猛然大喷发把赤水城变成庞贝城?

    我急忙委托阮星去打听城外的情况,寻思逃脱的法子。可福难双到,而祸总不单行,桐儿匆匆来告诉我,说云香病了。

    我多日来每天无数次担心受怕,现在已经精神衰弱,可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觉得一阵凉气从脚底涌了上来。

    云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满脸通红,额头烫得厉害。

    桐儿说:“二小姐不舒服有些日子了,见您成天操劳不想让您知道,就怕您担心。”

    我别过头把眼睛擦干,吩咐桐儿:“端几盆雪来,我们帮她降温。”没有抗生素,云香可千万不能烧成肺炎了。

    云香的体温在次日早上降了下来,可人还没清醒。外面火山喷发还在继续,空气里满是粉尘,一股臭味,还有稍大块的颗粒落下来。室外温度稍微上升了一些,可是我觉得喘不过气来。王府里的人个个人心惶惶,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我还听得到外面百姓恐慌的叫喊声。可是城已被围,我们怎么出得去?

    柳明珠双眼通红地来找我:“怎么办?老人都说,这山神一旦发火,整座城都要被埋在石水灰烬里。我们……到时候不用辽军攻城,我们自己就活不过去。”

    火山喷发还不猛烈,火山口有微弱光芒。我地理一塌糊涂,只有抱着侥幸心理斗胆猜测,也许一两日内还不会大规模爆发。万一熔岩流真的奔过来了,我还留有一点毒药自行了断。

    死不可怕,熟门熟路了。

    我碎碎念着,被桐儿劝去稍微休息一下。反正没事做,不睡觉能干吗?等着被灰埋吗?

    我这些天严重失眠,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也会做一些混乱的梦,怪人怪事走马灯一样晃过,一件接一件简直让我应接不暇。这样如果算睡觉,那醒来反而是休息。只是偏头痛已经发展到不仅仅是疼痛的地步,而是感觉脑袋胀痛几乎要爆炸。眼睛干涩,食欲不振。

    仔细追究起来,还是之前照顾中毒病人时受寒落的病。

    勉强躺了一下,实在睡不着,只觉得比不睡还累。我只好爬起来,再去看看云香。

    走到她的房间外,我伸手要推门,突然听到里面咣当一声响,什么东西落地上摔碎了,然后一个人轻喘了一声。

    我听出是云香的声音,急忙冲进去。

    帘子还是放下的,里面很昏暗,药香混合着薰香,沉沉漂浮在空气中,我几步绕过屏风,看到照看她的老妈子正趴在一边睡得正熟,而云香则支着身子想去够茶杯。

    我气急败坏:“你才褪烧,怎么不叫佣人来拿!”说着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云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冲那个还在睡觉的老妈子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大娘累了。”

    我摸了摸大妈的脉搏,倒的确是累了。大妈五十多岁样子,也不容易。

    云香说:“姐,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我叹气:“失眠睡不着。”

    她很担忧:“听说山神发怒,山顶在冒火了?”

    我叹:“天灾人祸全凑齐了。”

    云香焦急:“今天都是第十八天了,王爷究竟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我很是无奈:“我也不知道。火山爆发,可比战争要可怕得多了。这场仗,真的不是时候啊。”

    火山照旧不咸不淡地喷发着,似乎还没有威力四射的意向。可是到了中午,云香又开始发起了高烧。

    我给她仔细检查了一翻,可是怎么都检查不出病因,心里终于开如慌乱了。

    小程被我找来,又检查了一遍,结果也没查出来:“应该只是伤风,有点反复。”

    我又去给云香擦身降温,却被柳明珠叫住了。她很严肃地说:“这话有下人可以做,你得去休息一下。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多吓人吗?”

    是吗?我摸摸脸。

    小程在旁边点了点头:“你体力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再不休息,云香之后就是你倒下了。”

    我没办法,被小程强行拉走。

    回到房间里,我鞋都没脱就住床上一滚。

    小程帮我盖好被子,一边说:“阿敏,这天我都看着你呢,你是好样的,没辜负……”

    他后面说什么,我没听到。阮星突然推门而入,激动兴奋地大声说:“王爷来了!”

    萧暄率领七万大军杀到赤水的消息,让全城饥寒交迫又被火山吓得六神无主的百姓都振奋了。

    压抑恐慌了半个月,仗终于打响。城外千军万马的铁蹄声、铿锵有力的刀剑激鸣声,还有士兵们撕杀呐喊声响彻云霄。

    我是女人,上不去城墙,只能看到忙碌运输物资的士兵和远处传来的声音。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紧张,心里绷成一条线。

    阮星劝我:“敏姑娘,这仗一时半会儿不会见分晓,你不如先去休息一下。”

    我瞪他:“休息?这时候连猪都睡不着了你还叫我休息。”

    阮星怪委屈的:“你不知道你现在这样了多憔悴,要是让王爷看到……

    “看到就看到!”我咬牙,“他要能顺利看到我,还得等他打赢了先。”

    狂风席卷着碎雪,我从空气里闻到了血腥气。一边是喷发的火山一边则是金戈铁马生死搏斗。

    柳明珠同我说:“真是出去是死,等在城里也是死。与其这样吊着,还不如冲出去,死在敌人刀下都比被石灰埋了的好。”

    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给这苦日子磨练了那么久,也生出几许豪放来。

    满城尽是烟灰,十分呛人,屋顶地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黑灰。火山喷发的威力越来越猛烈,今天已可以清晰看到飞溅的火星不断喷出山口。包括附近山顶的雪都已经融化了,露出黝黑的岩石。城里的井水全部升了温,带着浓浓的硫磺气。

    乡亲们自发把家里的刀棍铁器捐献出来给守城士兵,连妇女孩子都帮忙从山上采集石头运做打击武器。我越看越不对劲,虽然大家都衣着简朴看着是一般百姓,可是有好几个大汉也在其中,虎背熊腰脚步扎实,装模作样地推着车住城门走去。事不疑迟,关键时刻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我扬声高喊:“阮星。”

    阮星立刻赶来:“什么事?”

    我指给他看:“是奸细,想乘机去开城门的。你看他们脚步,个个都是高手!”

    阮星眼里闪过寒光:“我这就去通知郡王。”

    “两手准备!”我给他手里塞进一个瓶子:“恰好是西风,迎风一撒立即倒一大片。”

    阮星谢过,抽身而去,身影在楼宇间几起几落,就已经出去老远。我同柳明珠握着手,绷着心弦等待着。运送铁器的队伍消失在转角,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城门方向起了骚动。

    柳明珠紧张地死死拽住我的手,疼得我五官纠结……

    “怎么样?怎么样了?”

    问我?我又不是千里眼,我怎么会知道?

    就在柳明珠等得不耐烦闹着要去看的时候,王府家丁传来消息说奸细全部都被抓住了。

    我和柳明珠都瘫在椅子里。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万一城门真的打开了,辽军直接杀进城来,据城对抗萧暄。而如果我预料的不错,辽军还有一支后遣部队正等着和同伙一起夹击燕军呢。

    萧暄是否支撑得住?

    城外僵持一整天,傍晚时阮星一身风雪地回来,同我说:“打听到辽军主帅了。”

    “是耶律卓?”

    小程手里的茶杯啪得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阮星点了点头:“居然是辽帝亲自带军。”

    我冷笑:“他那性格,报仇当然得亲手。”

    小程已经急得到处找地方钻:“完了完了!这次再被抓回去,我就死无全尸了!”

    我又累又急又气,忍不住指着他骂:“就是你这个扫帚星,上次见你遇狼盗,这次见你遇攻城,下次是什么?彗星撞地球?”

    小程欲哭无泪十分委屈:“我也不想啊!谁叫你家狗屎王爷到处要找我,结果害我被赵家追杀。耶律老头救了我,我就得给他那个整天发神经的娘解毒蛊。他二十四孝把他娘当天仙一样供奉着,他娘说老皇帝死得好不甘心啊,于是他就挥师来报仇啦!”

    我要是听到这里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真是一个傻子了:“你,你,你”

    小程苦着脸点头:“我我我,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张秋阳的弟子程笑生”。

    我如狼似虎地扑过去,一把将他抓住:“原来你在这里!”

    小程被我吓住,用小鹿般的眼神怯怯地注视着我:“那个……你们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你不要打我。”

    我立刻扬起手,小程大叫一声抱住脑袋。

    “子啊……”我嗓子一吊,抱住小程:“上天果然还是眷顾我啊啊!这多么阳春白雪的孩子啊!我怎么舍得打你呢?快快快把天文心记给我交出来!”

    一边说着,上下其手在小程同学的身上摸个不停,翻衣服掏口袋,外衣没有就摸内衣,扯开衣服领口腰间袖子一番搜索。小程的脸胀得如熟透的西红柿,浑身发颤手忙脚乱拼命挣扎力图在我的狼抓之下维护一点清白。

    “快点乖乖交出来,烟花三月到底怎么解?”我发狠。

    “烟花三月?”程大娘一下放弃了挣扎,“谁中这毒了?你吗?”

    我在他细嫩的皮肉上掐了一把:“我看着像中毒的人吗?”

    “不像!不像!”程大娘痛叫,“可是解这毒要……”

    “不好了!”桐儿大叫着跑进来,一下打断我们的话。她焦急道“郡王爷受伤了!”

    “爹……”柳明珠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得一干二净,站起来就住外冲,没跑几步还不等我们去抓,她就软软倒在地上。

    我们吓得赶紧去扶她。

    小程过来给她把脉:“又饿又累,一下子昏过去了。”他给她掐人中。

    桐儿说:“还有,郡王爷中的流箭上有毒呢。”

    刚被掐醒的柳小姐一听这话,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真是百事无一顺。我跳起来,头重脚轻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站稳,“我去给王爷看伤,小程你照顿柳姑娘。”

    “我等一下来找你。”小程到底不愿放弃上城墙的机会。

    我撇撇嘴没有表示反对。

    爬上城墙,我首先看到的不是受伤的昌郡王,而是城外远处修罗场般的撕杀。那是战场。

    电视剧里的场景全部洗刷干净,真正的战场是硝烟中一个个手持兵器近身肉搏的战士,是刀枪撞击起火花,是利刃砍进肉体里的闷响,是战马的嘶鸣,是呼啸的狂风和遮天蔽目的黄沙。

    我的腿发软,冷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摇摇欲坠。眼里的世界已经成了赤红色,燕军朱黑战旗和辽军青白战旗纠结在一起,横飞的血肉,喷溅的血液,断裂的肢体,士兵痛苦的喊叫和垂死的挣扎。这才是最最真实的战争。不是光荣,不是名誉,而是用鲜血和生命换取来的别人的胜利。

    阮星扶住我发软的身子:“敏姑娘”

    我忐忑不安:“我看不到王爷。”茫茫撕杀的人海他在哪里?

    “我也看不到。”阮星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强迫自己转身离开去给昌郡王看伤。

    大伯的伤在胸前,幸好被盔甲挡了一下,只伤到皮肉。毒就有点霸道,肌肉腐烂,人也巳经陷入昏迷。

    我一边给昌郡王清洗伤口,一边庆幸没让柳明珠来。

    快刀剜去腐肉,然后拔毒,熏香烧碳煮汤药,再配以针灸,毒霸道,药也霸道,非常刺鼻。冲得人头晕目眩,连阮星都受不住,拧着眉头。

    房间里闷热如桑拿房,可是我身上的冷汗一直没有停过,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耳边则始终能听见外面的轰隆声,遥远的战鼓一下一下似乎都敲在我的心上。我觉得这里氧气越来越不够,可是施针的手一停就前功尽弃,于是每一针扎下去,手都在发抖。

    好不容易稳定住昌郡王的伤,我浑身上下巳被汗浸湿透,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35章左手重逢右手离别

    桐儿一脸担忧地递帕子给我,我胡乱擦了把脸,坐下来喘气。

    阮星突然猛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和欣喜:“看到王爷了!”

    我一下站起来。起得太急,眼前一黑,身子往一旁倒去。

    有人眼疾手快扶住我。我缓过来,对扶住我的人说:“小程,你来了?柳小姐呢?”

    “看她爹去了。”小程皱着眉头看我,“你怎么搞的?”

    “我怎么了?”我纳闷,“不说了,我要出去看看。”

    小程只得扶着我走出去。

    不用阮星指,我已一眼就看到了萧暄。

    他穿着青铜色盔甲,骑在玄麒上,手握宝剑,身姿矫健立于人海之中。快两个月不见,再见竟是这场景下。我不管不顾冲到城墙边上,俯视战场。冰冷彻骨的风刮刺着脸,我的面颊和手很快失去了知觉。

    萧暄对面一匹黑色骏马上的男子一身乌黑盔甲,头戴青铜面具,北方辽人特有的魁梧体型,配着手里的雪亮大刀,已然昭示了劲敌的地位。他举刀朝萧暄劈砍而去,萧暄横剑挡下,两人纠缠拼杀,难分高下,不知觉就已经过了数招。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那个黑马上的面具大叔我见过:“耶律卓!”

    没错!除了他,谁还有那样的气势?

    萧暄同他实力相当,两人比试良久都不见胜负。耶律卓魁梧大力擅使刀法,萧暄灵活矫健剑走轻灵游刃有余。两人如同两只兽,红着眼睛亮出獠牙伸长爪子,纠缠在一起,撕、咬、抓、挠,血腥彻底激发了男人的野性,刀剑犹如利爪向对方扑杀过去。狠命一击,躲闪,回身反咬,至死方休。

    两个男人的眼睛都发红发亮,兴奋赏识英雄惜英雄,却又嫉妒愤恨遗憾相识太晚。大刀长剑锵地一声相击出四溅银火。

    我看到萧暄脸上焕发的神采和嗜血的狠辣,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芒,刺目又陌生。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仿佛一只最后冲刺的猛兽,充满了野心和力量。强大气势犹如滔天巨浪向对方冲击过去。

    耶律卓躲闪过他狠辣的一击,掉转马身绕去侧面。就这短短的时间,他抬头往城上我们这里望了一眼。我眼不好,可是也可以肯定他在看到小程的时候,动作滞缓了那么一瞬。

    随后萧暄也看了我一眼,眼神居然有点温润。

    我张开嘴,冷空气灌了进来,然后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隆,震得所有的人脚下一晃,带着恶臭的风席卷过来。

    火山口犹如喷气式飞机的发动机一样咆哮着,震荡着,冒出浓烈的黑烟和赤红的火舌,烟火冲天之际,黑石硫磺如雨纷纷落下,岩浆仿佛一条条赤红的河流从山口蜿蜒而下,朝着赤水城直奔而来。

    赤水,赤水!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视线同萧暄相撞,他的眼里满是震惊和担忧。两军士兵全都停下了打斗,连耶律卓都放下了大刀望向火山。

    我冲到围栏边,顺着风朝着下面大声呼喊:“大漠子民自相残杀,山神震怒火山爆发!若心里还存有一丝善念,若还有一点念头想回家同老小团聚,就快快放下屠刀逃命去吧!”

    耶律卓猛地转过身来愤怒地目光如箭直射而来。

    我迎着他的目光继续喊:“北辽兄弟们你们千里迢迢来这里杀别人的亲人,抢别人的财物,难道你们还想埋骨他乡吗?”

    耶律卓已经怒不可遏,反身从身边副将处抄来一把长弓,提弦拉满瞄准我。萧暄惊骇一夹马腹前冲挥剑吹去,而小程则一把拉过我将自己挡在我身前。

    耶律卓看到小程,手下一顿,长弓已被萧暄的剑打偏。

    耶律卓哪里受得了这挑衅,一把丢开大弓抽出配剑朝萧暄劈过去。两人立刻打斗在一起。旁边将领士兵见上司又打开来,也纷纷重拾刀剑开始厮杀。

    我气得差点吐血,这都什么时候了?

    大地又是一阵强烈地震,火山犹如一个唱到兴头的摇滚歌手一样声嘶力竭地喊叫颤抖着,我的头皮跟着一阵发麻。我求上天不要让我饿死,上天同意了,于是让我被火山灰埋死。见他瑶母的鬼。

    小程神情肃穆摇了摇我,问:“我师傅的《秋阳笔录》是不是在你这里?”

    我啊了一声。小程的眼睛大概是这个浑浊世界里唯一依旧清澈澄明的事物,我没办法对着这双眼睛撒谎:“是在我这里。不过我是从我家地窖里找到的。”

    小程皱眉:“你到底是谁?”

    我老实交代:“我是文博侯谢太傅的四女儿,谢昭华。”

    小程本来想表示惊讶,可是他对这个名字实在没印象,只好继续原来的话题:“师傅交代过,谁找到这本《秋阳笔录》,谁就拥有它了。我当初不是不想治耶律太后的毒,而是解她的毒的法子写在这本笔录上。”

    我听了高兴,可是还没高兴三秒就高兴不起来了。小程抓着我兴高采烈地冲着城下打得正热闹的耶律卓喊:“喂,三白眼,我给你找到能救你老娘的人了!这是我小师妹!她手里有我师傅的笔录——”

    等等,这是什么一个情况?

    小程很有阶级友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带我去治耶律老太婆,我就告诉你如何解烟花三月。公平划算,童叟无欺。快叫我一声大师兄吧,师妹。”

    我怒火沸腾得比火山还剧烈,举手就想来一招亢龙有悔。小程却欢喜道:“他们停了!”

    男人们果真又停下了厮打。自然灾害分分秒秒降临,有个台阶不下就是白痴。

    萧暄眼睛冒火狠狠瞪我,我只得假装忽略他,对着耶律卓拍胸脯保证:“你娘中的是蝶双飞,对不对?是你们辽国皇室的天才先祖弄出来的毒蛊,为了确保外戚不干政,每个皇后受封前都必须服用。毒蛊毒蛊,是毒又是蛊,母蛊就在皇帝体内。帝喜而后喜,帝忧而后忧,皇帝健康那皇后自然也身体好,皇帝若病,皇后也必病无疑。有的皇帝死前会赐解药给皇后,可是你爹却没有。现在你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娘却还活着,挺不容易的吧?我去治你娘的病。但是你得立刻退兵!”

    耶律卓的面具遮去了他所有表情,可是我可以清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我抓着砖石围墙的手已经僵到没有知觉,可是一口气憋在胸腹之间让我坚持把话说完。

    “你四海求医这么多年心里清楚,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娘的性命。耶律卓,你自己好好斟酌吧。是现在就退兵,还是一鼓作气攻城掠地,然后回去给你娘收尸,让你辽国百姓看看你就是这样以孝治国,看看一国之君就是这样不孝不义没有良心,看看你以后午夜梦回会不会见你娘血泪索魂……”

    “太长了。”小程出声提醒我。

    我虚心接受,闭上了嘴。

    整个天地间似乎只余火山的咆哮声。

    耶律卓注视着我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萧暄眯着眼睛,紧握着剑,面无表情。

    我清晰地听到我和小程的激烈心跳。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耶律卓开口出声,一指小程:“加一条,将他交出来。”

    五个字就已经决定了局势。

    小程脸色一下青一下白,浑身发抖。我感慨地拍着他的肩膀,释然而笑:“为国献身了,师兄……”

    尾声被火山又一次猛烈的喷发给打断,随之而来的是浓密的黑灰还有大如拳头的石块。小程眼疾手快拉着我就跑回屋子里,只听咚咚声撞击在屋顶,瓦砾纷纷破碎。还有滚烫石头打中窗户,窗纱立即燃烧起来。

    我扭头朝着已经醒来的昌郡王喊:“王爷下令开城门,放百姓自行逃生吧!”

    昌郡王脸色苍白冷汗潺潺:“可是万一辽军大开戒……”

    “横竖一死,被烧死砸死也是死,被刀剑砍死也是死。呆在城里必死无疑,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王爷……”

    “你都要死了还怕他责备下来?”

    昌郡王被我一激,把牙一咬,把心一横,下令道:“开城门!”

    紧紧关闭半月余的厚重城门缓慢打开,早已拥挤在城门口哭喊哀求的百姓迫不及待地蜂拥而出。他们身后是一个残破不堪乌烟瘴气的城市,漫天纷降的灰沙黑石,明红色的滚烫岩浆已经流淌得很近了,所过山林枯木纷纷燃烧。

    在最坏的情况里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下,没有被饥饿打倒的百姓们终于逃离了这个城市,奔向城外一切未知的世界里。

    耶律卓居然还真的有条不紊地重整军队,收起兵器同燕军对峙,对逃难出去的百姓视而不见。萧暄也挥旗收兵立刻派人进城救助百姓。

    昌郡王派人护送我和小程先出城去燕军。我们顶着被石头砸破脑袋的危险下楼来,正看到柳明珠和桐儿等人匆匆过来。

    我心道不对,抓住桐儿就问:“怎么没见云香?”

    桐儿直哭:“房子着火大家都乱逃,我们跑出来的时候就没有见到二小姐。”

    我跺脚,丢开她拔腿往王府跑去。桐儿她们在我身后急得惊叫。

    满大街都是奔走逃窜的人,我好不容易回到王府,只看到里面熊熊烈火燃烧,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我焦急大叫:“云香——”又不敢贸然冲进去找死。

    阮星从里面一身狼狈地出来:“敏姑娘?”

    “人呢?”

    “还没有找到。也许云香姑娘已经逃出去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她发烧昏迷着,起了火也不知道,她一定还在房里!”

    “我再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说完阮星又返身回了火场。

    我站在门口进退不能干着急,狠狠跺脚,实在忍不住,把他的话丢到脑后,摸索着往里面走,一边扯着嗓子喊:“云香!云香你在哪里?你听得到吗?”

    木头房子着了火,救都救不及,噼里啪啦烧得热火朝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烤箱里的复活节火鸡,一头一身大汗,又被烟呛得直咳嗽。

    “云香——”

    “……姐……”

    右侧一栋燃烧着的屋子里传来她的声音。

    我激动:“你在里面吗?”

    云香的声音清晰了一点:“姐……我在这里。我的脚卡住了。”

    我叫了几声阮星,他却没有回应,我当即决定自己进去救人。

    先把外衣在融化的雪水里打湿,再撕了条布罩住口鼻,裹上湿衣服往里面冲去。

    屋子里有几处已经起了火,浓烟滚滚,我伏低身子摸索着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很快,我看到了她。屋子的窗户烧垮下,连带着屏风衣架和书柜都倒了下来,恰好砸到她的左腿。

    云香啜泣:“对不起,都是我……”

    “废话出去再说!”我把湿衣服披她身上,动手使劲抬木架子。

    那衣架一头被压在床底,我使劲抬了好几次都抬不动。屋子里越来越热,烧脱落的东西不断往下掉,灼热的空气烧着喉咙。

    云香一脸泪水:“姐,你放手,你快出去吧!”

    “闭嘴!”我吼她一声,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去抬那堆东西。

    好不容易松动了,高了那么半厘米,云香急忙抽动脚努力要挣扎出来。可是我连日劳累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那口气一岔,手下一松——

    一双大手及时抓住木架,云香的脚顺利地抽了出来。

    我惊愕地转过头,烟呛得我眼泪汪汪,咳嗽让我喉咙沙哑:“二哥……”

    萧暄镇定地冲我点头一笑,我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火冒三丈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可他没有,他温柔而坚定地说:“我带你们出去。”

    离开燃烧的屋子没有多久,里面传出剧烈的坍塌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萧暄拖住我的手在轻微的发抖。

    等待在外面的众人立刻迎了上来。我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宋子敬,李将军,孙先生,甚至还有郑文浩。

    小郑还很关切地主动上来扶住云香:“你怎么了?脚受伤了?”

    云香红透一张脸,看看我,又看看宋子敬,半推半就地由小郑抱自己上了马。

    我还是头一次见宋子敬穿战甲,修长挺拔,一扫书生文温和煦,强硬决断的本色充分体现出来。他见了我,似乎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头,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萧暄一直搂我在怀里,他伸出手,又尴尬地缩了回去,端详我片刻,心疼地说:“你吃了不少苦。”

    我冲他笑笑。

    的确吃了不少苦,神经高度紧张又操劳了这么些日,现在见到他们,浑身放松,疲倦如潮水一般眼看就要将我淹没了。我有点站不稳脚。

    一直扶着我的萧暄敏锐地感觉出来,一把将我抱了起来:“都先出城,离开这里再说。”

    他大步流星,抱着我上了马,披风一扬,将我裹住。

    “二哥。”我在他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

    他温柔欣慰的一笑,眼里满是愉悦惬意,看着我仿佛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低头在我额头上吻了吻:“没事了,以后都交给我来办吧。”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着他温暖的体温和坚实的胸膛,心里一片安宁,周围的飞沙走石和呼喊哀叫统统与我无关了。飘荡一个月来的心终于塌塌实实地沉静下来。

    萧暄抱着我策马往城外奔去,我被他紧拥在怀里摇摇晃晃,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空气里漂浮着清香,柔软的棉被轻轻盖在我身上,拥抱着自己的怀抱温暖舒适,让人忍不住想永远就此沉醉。

    我烧得迷迷糊糊,努力张开眼睛,可视线还是如同蒙着一层白纱。轻柔抚摸我的手细细描绘着我的五官,眼前模糊的人影,似乎在笑。我于是也笑了笑,用脸轻轻蹭了蹭那微微粗糙的手掌。

    耳边似乎震荡着低沉的笑声,搂着腰的手收得更紧,有什么温热柔软又湿润的东西小心翼翼印在脸上和唇上。

    我觉得很安心,很舒适,在这个人的怀里,没有寒冷,没有饥饿,也没有孤单和死亡的危险。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长久以来的疲惫慢慢舒解而去,身上的温度渐渐褪了下去。我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悬浮在不知名的空间里。

    然后渐渐有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烧已经退了……”

    “……太紧张疲惫了……”

    “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漂浮的身体再缓缓落到实处,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还有外面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屏风另一边压得很低的说话声。

    “……怎么样?”萧暄的声音。

    “都已经安置好了,新任命的几个官员办事都很尽心。”孙先生的声音。

    “子敬那里呢?”

    “人还在路上。火山喷发堵了山路,他们这次只有绕过天山过来。要晚几日。”宋子敬说。

    我张开眼睛,看到结实的帐蓬顶。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身下是柔软皮草褥子,床边燃着宁神的香。

    我的身子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想坐起来未果,只有轻咳一声。

    外面的说话声一停,人立刻绕过屏风冲到我面前。

    “你醒了?”萧暄说着坐在坑边,伸手摸我的额头,“不烧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人还有点呆呆的,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旁边欣慰而笑的宋子敬和孙先生。

    “我在哪里?”

    “我们已经离开赤水了。”萧暄说,“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驻扎着。”

    “其他人呢?”

    “他们都安置好了,城里的百姓也有吃有住的。”

    “哦。”我说,然后我苏醒过来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萧暄噗地笑起来,我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连续发烧让我体力透支。

    宋子敬说:“我去吩咐他们弄点吃的。”他和孙先生走了出去。

    帐蓬里恢复了宁静,我和萧暄大眼瞪小眼,半晌过后,我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有脸笑!”萧暄佯怒。

    我委屈:“男人要打仗,火山要喷发,关我小女子什么事?”

    “你当初就不该跑到这里来!”

    我更委屈:“我怎么会知道天灾人祸满堂红?”

    “你没想过我要是赶救不及怎么办?”

    “怎么会?”我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萧暄给我盖好被子,忽然抓住我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紧得有点发抖。

    我感觉着,一股温暖快乐从交握的手传递到心里来。我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我一看到他就开心,总是很想笑,那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快乐。

    萧暄深深凝视我,伸手摸着我的鬓发,然后俯下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叹了一口气。

    我微笑起来——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36章帝王家事多

    赤水城已经住不得人,军队带着百姓迁徙到东面五十里远的一个山坳里安置。好在风雪停了,后继粮草也顺利运到,大家还不用饿肚子。只是想到明年开春如何重整家园,赤水的百姓们都有点灰心丧气。

    萧暄和耶律卓正式会晤。谈了什么我自然不知道,不过看萧暄回来后轻松的神色,也估计到两方沟通合作应该还算顺利的。耶律卓何乐而不为?萧暄同赵党开战,他只有好处没坏处,报仇,什么时候不可以?

    柳家父女病歪歪的上门来道谢。萧暄不让我起床,自己也就坐我床边招待他们。柳明珠不是傻子,看到萧暄对他们礼貌客气转脸对我温柔殷切端茶揉肩的,什么都明白了。

    不知道她是看开了还是忍住了,强笑着倒没说什么。我却很不好意思,有种背叛了朋友的愧疚。毕竟围城这半月来我们俩同甘共苦还是发展不少战友情谊的。只是爱情如战场不能讲退让,自己喜欢的就一定要紧抓在手里。男人身上有脚自己会走,他要不喜欢你了还不等你让,自己早跑没影了。那种因为你喜欢,我就把他让给你的举动才是多此一举。

    所以我也冲萧暄温婉一笑,宣誓领土所有权。柳小姐脸色变得不大好看,我们这朋友日后恐怕是做不成了。有得必有失嘛。

    我又好好休息了一日,萧暄才准我起床。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件银狐披风,要我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披上。我穿着华丽丽的皮裘,有种黄金纸包水果糖的感觉。

    我抱怨说这样穿是不是太隆重了,乡亲们还挨饿受冻呢,可是萧暄反而板着脸给我把披风拉得更紧。

    云香还病着,烟伤了肺,一直咳嗽。

    我进去的时候,惊讶地看到宋子敬居然也在。云香脸上两朵红霞,又是害羞又是欢喜地坐在床上,宋子敬正和煦笑着同她说着什么。

    我真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是这时候退回去也晚了。

    “敏姑娘也来了。”宋子敬已经看到我,站了起来。

    云香有点局促:“宋先生来看看我缺什么。你病的时候他很照顾我。”

    我本来还担心云香这里有疏忽,听她这么一说,放心下来。

    宋子敬见我来了,便打算告辞:“你们姐妹聊吧。”

    云香听了,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一黯,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我笑,拍了拍她的手,同宋子敬说:“我只是路过来看看,还要去看柳县主,你陪云香多坐坐吧。”

    我这么一开口,宋子敬倒真走不成了,只得点头坐回去。云香脸上重放光彩,冲我使了一个欢喜的眼色。这小丫头渐渐长大,五官比以前好看许多,是个讨人喜欢的清秀姑娘。她现在没了那自卑胆怯的神态,更加显得娇憨可爱。

    宋子敬以前对云香亲切和蔼,但是一直保持距离,这下主动亲近非常难得,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我虽然看得到两人之间的明显差距,可是总不能不努力一下就承认失败吧。

    可怜的孩子,不论抓不抓得住,至少能快乐一天是一天。

    我出了帐篷,有点意外地看到郑文浩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居然破天荒地抱拳行礼:“敏姑娘。”

    我眼珠子掉出眶满地滚。

    小郑腼腆道:“姑娘在赤水城里所做,我都已经听闻了,心下十分敬佩。”

    原来是这样。

    我正想客气几句,小郑突然问:“云香醒了吗?”

    我嘴巴张开,终于明白他刚才表现醉翁之意原来不在酒,而是为了走伯母路线。可是可是,他和云香,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在这头天马行空,小郑等不耐烦,自己往帐篷里走。人还没到门口,门帘掀了起来,宋子敬走出来。小郑脸色微妙的一变,两个男人打了声招呼,小郑进去探望云香去了。

    我问宋子敬:“他喜欢云香?”

    宋子敬笑:“小年轻的想法,我怎么知道?他小子从小娇养长大,没有碰过钉子,跋扈不羁,云香那一耳光也许正打对了地方。”

    我骇笑:“这小郑倒有受虐狂倾向。”

    宋子敬陪同着我慢慢散步,问我:“关于去给辽太后疗毒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说:“这不用考虑,只需要定个时间动身而已。辽国皇帝不是一直在边境等着我的吗?他也不觉得冻得慌。”

    宋子敬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王爷是一万个不想放你去。”

    我也不想跑去西伯利亚过茹毛饮血的日子,可是总不能失信于人不是?

    我说:“我以使节的身份过去就好。”

    宋子敬半晌没有出声,然后说:“知道你们身陷赤水城,我们真的心急如焚,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大军遇到风雪,王爷还硬撑着行军,并且身先士卒走在前头开路。眼睛都急红了,晚上睡不了安稳觉,我知道,那都是为了赶去救你。”

    我内心阵阵激荡,低下头去。

    宋子敬感慨:“王爷……阿暄他一心报仇对女人从不上心,看得出他这次是很认真的。”

    我讷讷,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脸也开始发烫。

    “阿暄本身性格爽朗不羁,做人做事直截了当明确简单,最烦的就是勾心斗角尔谀我诈,更是憎恶手足残杀亲友反目。可是他不但背负着血海深仇,背负着皇帝对他的期望,还背负着整个燕地士兵百姓的命。三座大山压在身上让他不得不抛弃了自我而按照众人期许的路线走下去,收敛自己的情绪,埋葬自己的感情,一切都为了能成功。当然会付出很多代价,可是也会有收获的。他会成功的,成为俯瞰天下的千古帝王。”

    宋子敬说完,满怀笑意地看着我。我却觉得他的目光压得我直不起腰来。

    我一直知道宋子敬心思缜密行事老练而且笑里藏刀手腕强硬,以前深为钦佩,可是亲身体验下来,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他话里的意思我很清楚。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萧暄的营帐。他正埋头看公文,见我回来,立刻起身走过来,一把将我的手拉过去捂着。

    “怎么这么冷?披了那么厚的披风都没用。你都去哪里转了?”

    我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里疼得很难受,像是用一把钝刀子在慢慢地割。萧暄连日劳累瘦了许多,面色苍白憔悴,可是在我眼里却依旧英俊迷人。挺直鼻梁方毅下巴,就是蹙着的眉头十分碍眼。

    来了燕地后,我总是见他焦虑地皱着眉,偶尔舒展大笑,不过三秒光阴。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操劳,有那么多压力要承担,他都不说,全部自己扛着。我却还不成熟地同他使性子……

    这样想着,抽出手抚上他眉间的川字,想抚平那几道痕迹。

    萧暄微微错愕,对上我担忧的眼神,明了而笑。他缱缮温柔,捉住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几下。我茫然地凝视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萧暄松开我的手,舒臂抱住我,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芒,我不由闭上眼睛。他的怀里带着皮革和青草的气息,陈旧又清新,我大口呼吸。心里有什么东西决了堤,我的心剧烈跳动,伸手拥住了他。

    萧暄抱住我的手一下缩紧。我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他的眼睛一片深邃,带着陌生的悸动,朝我低了下来。

    /他会成功的,成为俯瞰天下的千古帝王。/

    我如同被电了一下轻微一抽,就在那千分之一秒将脸别开。那个吻又落在了脸颊上。

    远行去辽都尚城那日,风雪停歇,太阳暖洋洋地照耀着雪原。遥远处的火山已经停止了喷发,而山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春天要来了。

    耶律卓的大军已经退回国内,但是他却没走,带着近卫军守在边境,等着押解我回去给他老娘续命。我坚决拒绝了云香与我同去的提议,同意萧暄的提议,提前送她回西遥城养病。我只带着桐儿出关。

    萧暄带军送我出关,那金戈铁马的护送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一把。小郑一边感叹燕王声势浩大,一边为自己即将入狼口的命运而哀叹。

    我安慰他:“就当是做无国界卫生医疗志愿者好了,多么伟大,光宗耀祖。”

    “你真没良心。”小程咬着手帕瞪我,“别怪我没提醒你,那耶律老婆子可是一个千年妖怪,诡异无端法力无穷,除了她儿子和女儿外,旁人近身都得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

    我惊骇:“这么强悍,怎么像要死的人?你确定需要救命的是她?”

    小程翻白眼:“不,很有可能是你自己。”

    我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抬头看了看在前面领路的萧暄,心里想,将来有啥变故,不会发展成为严重的外交事件吧?

    到了辽军阵前,我下了车。

    对方领头一匹玉色的高头大马剽悍矫健,马上男子身姿挺拔器宇轩昂,一张俊美若天人的面孔让我眼前一亮。那可真是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眉飞双鬓鼻梁挺直,若不是那双眼睛精光璀璨耀眼逼人,我可真要赞美好一个貌比女儿的俊俏郎了。

    只是耶律卓呢,这都不亲自来迎接,太失礼了吧?

    我问小程:“耶律卓呢?”

    小程嘴角抽搐:“不就在那儿吗?”

    他手指马背上的惊天动地的大帅哥。

    我的下巴啪啦掉地上。

    小程耸肩:“所以他才戴面具。”

    萧暄走了过来,面色如水,朝我伸出手。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他握住,轻轻一带,将我揽进怀里。

    我们走到阵前,耶律卓也下马走了过来。

    萧暄揽着我,缓慢而坚定地朝他走去。耶律卓犀利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招架不住那逼人的视线,很快低下头去。耶律卓对我考究一番,然后转向萧暄。

    萧暄轻松地迎着对方的目光,沉着稳得定如磐石。

    耶律卓不耐烦地开口:“多谢王爷割爱。”

    萧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说:“并不是割爱,只是暂借,本王就此等待陛下将她完好无缺的归来。”

    耶律卓轻微地挑了挑眉毛,皮笑肉不笑:“王爷放心,联自当会照顾好敏姑娘。”

    话说完,他身后的队伍分开,一辆暗黄色精致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出队列,车边跟着数名宫装婢女和小厮。

    平心而论,这待遇的确不算差。

    我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强烈的不安和依恋涌了上来,想要说的话全部哽咽在喉咙里,只好紧紧抓住萧暄的手。

    萧暄侧脸过来冲我温柔至极地一笑,握紧我的手,搂过我的腰,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

    “去吧。我等你回来。”

    我舒出一口气,慢慢放开他的手。

    登上马车之际,我回头南望。只见萧暄一身天青虎纹袍服,金冠璀璨,发丝在风中轻飘,俊逸的脸上一片脉脉深情,笑着看我。只看着我。

    我眼睛酸涩,转身钻进马车里。帘子一放下,就隔断了视线。

    辽都尚城,充满了异国情调的国都。厚重朴实的建筑,色彩斑斓花纹奇物的装饰图案,还有高鼻深目的异族人。

    辽皇宫巍峨高耸,雄壮华丽古朴庄严,展现着与南国截然不同的风格特色。

    这样粗犷的国度,又是怎么孕育出这位精致俊美邪恶气逼人的帝王的呢?我歪着头思考。

    耶律卓漫不经心地说:“敏姑娘,我们到了。我这就带你去见过太后吧。”

    唉,长途跋涉数日,说不上风餐露宿,可是也吃尽了马车摇晃,大漠风沙之苦。这下连口热茶都没得喝就得立刻投入工作,这辽皇帝真不会待客之道。

    小程比我精明,离进城还有三天的时候就躺下装病,这个时候正半昏迷着,清秀的小宫女在服侍他。我被带着走的时候只看到他对我挤了挤眼睛。

    耶律卓这人虽然行事强悍专断独裁,但是目空一切不拘小节,所以也没有什么上位者的架子,只要别人服从命令,他并不在意礼节是否正确。而且我身份特殊,他始终监视着我,日常相处下我也懒得维持繁杂的礼节三磕九拜动辄祝福他活到一万岁,他也无所谓。

    圣慈太后住的宫殿叫太宁宫,看到这名字我就想起了我还在谢家时住的养心阁,都承载了多么美好的期望。谢昭华的心的确是养回来了,不知道这个太后是否真的也能宁静上来。

    太宁宫戒备森严,耶律卓亲自带着我走进去,侍卫太监纷纷行礼让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一个穿着考究素雅、容貌端庄清秀的年长宫女脚步轻盈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给耶律卓行礼:“陛下回来了?”

    耶律卓看到她立刻停了下来,冰山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甚至还笑了一下,轻声问:“夏姑姑,里面怎么样了?”

    那女官说:“还是老样子,不过精神比前阵子好了点,有时候也能认得公主。”

    耶律卓点点头:“我不在的日子,有劳姑姑了。”

    那女官温和一笑,十分清婉秀美:“陛下这话让奴婢恐慌。太后惦念着您呢,您快进去吧。”

    耶律卓点点头,这才往里面走去。

    里面光线很暗,宫女们都像鬼魅一样站在角落里。宽大华丽的幔帘垂落地上,香烟缭绕,大床上半卧着一个妇人,床边一个粉红宫裙的年轻女孩子正在同她低声说话。

    见到我们进来,那个贵族少女一下跳了起来。

    “阿哥!”她声音娇嫩清脆,动作轻盈如蝴蝶飞舞,一下就扑进耶律卓的怀里。

    耶律卓表情柔和,心情很好,摸了摸她的头发:“阿瑶。”

    少女自他怀里仰起脸,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

    既然耶律卓俊美若神邸,早该想到他这妹妹也是天仙般的人物。只是美得这么晶莹纯洁,清华高贵,宛如天庭瑶池里的一朵白莲。我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东齐两大美女都同我称姐道妹,可是如今一见这耶律瑶,才觉得世间绝色另有定义。

    耶律瑶看到我,露出疑惑表情。耶律卓解释:“这是来给娘看病的敏姑娘。”

    我便行礼,身子刚弯下去,耶律瑶就一把扶起我,温和亲切地说:“敏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以后家母还劳烦你妙手回春。”

    她年纪轻轻看着天真烂漫,人前却十分成熟稳重,到底是一国公主。

    耶律卓向大床走去。床上的妇人年纪理应不轻了,可是看着不过四十不到,非常美丽。可惜神情呆滞,两眼无神,头发也花白了大片。

    耶律卓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柔声说:“娘,我回来了。还找到给您治病的大夫了。”

    太后迷茫地看了他一下,仿佛不认识一般,又把视线移了回去。她是个美丽的妇人,即使神智失常,也许还有暴力倾向,但是都一点不损她的风姿半分。

    耶律卓对我的发呆很不满,板起脸道:“敏姑娘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人在屋檐下,怎么能不低头。我忍气吞声过去给太后阿姨做全身检查。

    还没碰到太后的手,她就浑身一颤,惊恐瑟缩,挥舞着双手大叫:“走开!怪物!走开!”

    大妈指甲足有三厘米长,伸出来犹如白骨精的爪子,一下就在我来不及缩回去的手背上留下数条血痕。我疼得抽气。

    耶律卓和旁边宫女立刻冲过来,拉的拉,拍的拍,哄的哄。太后依旧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拳打脚踢,就是不让人近身。

    紧要关头那个夏姑姑跑了过来,一边喊着“娘娘”一边上床抱住她。太后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停下了挣扎,一把抱住夏姑姑,发着抖说:“语冰,陛下呢?陛下怎么还没回来?他们都是谁?胆敢闯入宫!你快把他们赶出去!”

    夏姑姑连声说好,立刻对我们使了个眼色。耶律卓一脸不甘,但也只好带着众人暂退到外面。

    我听到夏姑姑在对太后说:“陛下正在回来的路上,都已经过了长河了。”

    太后说:“你上次就跟我说他过了长河了。”

    夏姑姑说“娘娘您记错了,上次过的是阿坝尔。这次才是长河。您要好好休息,听话吃药,这样等陛下回来了,才可以漂漂亮亮去迎接他呀。”

    太后将信将疑,平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夏姑姑出来告诉我们:“太后已经睡下了,姑娘现在可以去做检查了。太后睡觉一般都很沉。”

    耶律卓面如玄坛:“她还是记不起来?”

    夏姑姑摇头:“只记到先帝出征。其实这样也好,免得她伤心。”

    耶律卓寒光刺骨地扫了我一眼。我一个哆嗦,立刻自动进去给太后老佛爷请脉去。

    国家的仇恨,家族的恩怨,何时是个头哟。

    随后几天我算切身体会到了小程当年的感受。这辽太后的确就是一个千年老妖怪。

    普通的失忆加精神失常也就罢了,可是她总有时不时的回光时刻,稍微清醒一点。每到那个时候,她的大脑开始正常运作思考,然后就开始折磨周围的人。

    喂药的时候突然喷对方满脸还是最最常见的。把脉的时候使一招九阴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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