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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歌尽桃花(加番外)

正文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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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哗哗声中,我听到外面传来人声。

    男人焦急道:“前面有间庙!公子坚持一下,我们就到了!”

    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传来,然后几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半扶半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进来,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干的地方。

    那些男子身手敏捷,训练有素,像中南海保镖或者美国特工。仔细安置好那个昏迷的男子后,分散开来,两个站在庙门口,其余的守住几个角落。个个双目炯炯有神,仿佛自带红外线夜视功能,把庙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放大扫描过一遍,然后透视进雨里。为首的大叔在进门的时候打量过我一眼,大概看出我的无害,我就在他们眼里渐渐淡薄如空气了。

    头顶又是一个响雷滚过。一直昏迷着的男人忽然呻吟了一声。

    大叔忙过去:“公子?”

    年轻男人面色蜡黄,嘴唇乌紫,表情痛苦。大叔拿来水壶,喂了那位公子几口水,然后问同僚:“老葛他们还没消息?”

    被问到的人摇头:“这里路口多,又下这么大的雨,他们一时恐怕找不到。”

    他们说话带点口音,只是我听不出是哪个地方的。

    年轻男子躺在地上要死不活地咳了几声,一丝乌血从嘴角溢了出来。他虽然穿着上等的绸缎衣服,可是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白皙的胳膊,我看到他皮肤上有一块一块的红斑,拇指般大。

    我记得我好像在张秋阳的书上看到过这症状。

    “千秋红?”

    众人都望了过来,我忙捂上嘴。大叔两眼放光,又是戒备又是兴奋地说:“你认识这毒?”

    我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大叔的身影像蒙太奇片段一样一闪而至,抓住我的手:“姑娘可会医治?”

    我缺心眼地又点了点头。

    大叔一把将我拉过去:“快请给我家公子看看。”

    我给他拽着扑通一声跪在那个年轻人身旁,倒像是来哭丧的客人。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武器,我赶紧给这位公子把脉。

    检查完了,说:“确实是千秋红,还有点内伤。”

    千秋红是热性毒,中毒者外热内冷,有点类似油炸冰淇淋,只是不甜美,反而极其痛苦。那年轻男子容貌普通,眉头紧锁,冷汗潺潺,显然被折磨得厉害。

    我说:“解药好配,只是要施针。”

    大叔一脸剽悍,哼哼:“你可得确定能救得了!”

    我翻白眼:“那好,我回一边呆着去好了。”

    “慢着!”大叔妥协,“且信你一回。”

    我开了药方子,然后取出随身带的银针,给那个公子施针。

    男子身材修长匀称,肌理分明,想是经常锻炼的人。胸口一个小小的十子伤口,红肿糜烂,正是中毒之处。

    我一边努力回忆书上写的方法,一边给他扎针引血,灌下保脉的药。针法共有六套,我一一行完,男子已经吐了很多乌黑腥臭的血出来。胸口的伤也变得乌紫。

    我收了针,然后俯下身去。

    大叔突然一把抓住我:“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还会非礼他少主不成。

    我没好气:“给他吸毒啊。”

    大叔一听,又犯了疑心病,“不劳姑娘了,让在下来吧。”

    我好笑。我又不是男人,你家公子更不是花姑娘。你家公子若醒着,想也更乐意由姑娘来为他做这事。你一大老爷们趴在人家小伙子身上,那画面才诡异死呢!

    我说道:“你来也可以,不过万一你也中了,我可没力气再救一次了。”

    千秋红的毒不算难解,只是最关键的是要给伤者吸毒。千秋红毒性霸道,吸毒者若是没有预先准备,自己也会中上。人人都知道珍惜生命,远离毒品。人家程灵素为胡斐吸毒,那是因为爱情。我为这无名氏吸毒,那是本着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如此伟大高尚,你居然还不识货。

    旁边一个男人也劝道:“大哥,还是让这位姑娘来吧。我看她并没有坏心。”

    大叔双眼简直可以透视我,我坦诚地微笑。

    大叔威胁我:“你若暗中动手脚,就休想活着走出去。”

    我心想,我若真是刺客,你们早给我毒死化成一滩水了。

    外面大雨一点歇息的意思都没有,狂风掀去了屋顶几片瓦。我俯身一口一口为那男子吸毒。毒血腥臭,居然有股芥末味,冲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不知情的人肯定会被我这泪流面的模样感动,以为我舍身救情郎。

    这样辛苦了大半个钟头,我脖子都酸了,男子胸口的伤终于不再发黑,体温也褪了下来。我摸了摸他的脉,说:“命是保住了。以后用药调理,休息个十来天就没事了。”

    大叔激动道:“公子果真是祥瑞之人。”

    我正漱口,听到这话,噗地一口喷了出来。满口血水,像周星星电影,又像中了内伤。

    大叔继续感动着,他的属下只好出面谢我。忽听大叔喊:“公子你醒了?”

    我抹了抹嘴巴,转过头去,正见那男子幽幽张开眼。他五官平凡,眼眉却生得很俊,双目深邃,眼眸漆黑如墨,注视着我。

    我伸手摸摸他额头:“醒来就好。多喝些水吧。”

    他还很虚弱,说不了话,只用眼神谢我。

    我对他笑了笑。他闭上眼,又昏睡了过去。

    守在门口的人忽然道:“有人过来了!”

    大叔正色:“是老葛吗?”

    “不是。”那人听了听,“好多人,都不会武。”

    我侧着耳朵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倒是发现雨快停了。正想着不知道云香在哪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到:“快快!就在前面的庙子里!”

    王管家?

    我错愕。天地这么大,他都还会找过来,不知是天赋异秉,还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我顾不得那么多,前门走不了,那就往里面跑。可是庙子虽破,但是围墙不倒。那么高,我没生翅膀根本就翻不过去。

    大叔问:“那些人是来找姑娘的吗?”

    我忙道:“是来抓我的。大叔帮我,翻过墙就行!”

    大叔却问:“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我气急败坏,外面脚步声逼近。这么一耽搁,王管家已经带着家丁走进了庙子。

    “哎呀!四小姐!你可叫我们好找!”王管家满腔凄苦地一声喊,唱戏一样,“老爷可气得不轻啊。我们找遍了城里都没找到你,后来就想到来这里看看。”

    我盯着他,他自觉得理由不通,又说:“下了这么大的雨,我们想你或许在这里躲雨。唉,总之,小姐请跟我回去吧!老爷和夫人都急了!”

    “我不回去!”我坚定一如红军战士,“我是绝对不会嫁给那个人的。这亲事一日不取消,我就一日不回去。”

    王管家苦口婆心劝我:“四小姐,你这不是为难老爷和夫人吗?你这样在外面流浪,也是坏自己名声啊。”

    我乐道:“那不更好?”

    王管家急得汗如雨下。他身体本就肥胖,那汗水就像是身体融化出来的油。他大概是得了谢太傅的授意,必要时候动用武力,于是一声令下,几个健壮的老妈子一拥而上,将我抓住。

    我挣扎不开,气得浑身发抖,回头冲着大叔喊:“大叔救我!”

    大叔算是有几份良心,站出来道:“不知道阁下抓这位姑娘是为何?”

    王管家不耐烦道:“这是我们家四小姐,逃婚出来,我奉我家老爷之命来带小姐回去的。”

    大叔一听是家事,犹豫了。左右看看,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是外地人,是要走的,事当然是少惹为妙。

    我暗骂,使劲一咬舌头,眼泪流了下来:“王管家,可是我刚才为那位公子以身解毒,有了肌肤之亲。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什么!!”大叔和王管家都大叫。王管家更是一副即将中风的样子。

    大叔显然不甘心我就这样占了他家公子的便宜,可是我的话合情合理,他也想不出该怎么办法。

    王管家只觉得我这芋头太烫手,他招架不住,唯一办法就是押我回去让谢太傅处置。于是不管我大吵大闹,叫人抓了我塞进轿子里。

    我哀号:“郎君——”

    王管家忍着鸡皮疙瘩拉上帘子,催促轿夫赶紧走。

    我就这样被押送回了家。

    到了家,谢太傅对着我唉声叹气好久,满腹经纶的他这时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同我交谈。我自知一时也逃不出去,来日方长,也不急了,坐他对面嗑瓜子,嗑完一盘,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不久云香也被找了回来,王管家训斥了她几句,还是放她回来伺候我。

    我安慰她:“这次太仓促,下次不会了。”

    云香却献宝似的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说:“小姐,咱们村有名的马家烧鹅。”

    我大乐。云香这丫头是越来越机灵识趣了!

    吃完了烧鹅,我洗了澡,然后上床睡觉。

    半夜起风,吹得窗户哐哐作响。云香睡得很死,我只好自己起来关窗户。

    风很大,一粒灰尘吹进我眼睛里,我急忙抬手去揉。还没关好的窗户又哗地吹开了。黑暗中,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帮我关上。

    我反手挥过去,被他一把抓住。

    我忙叫:“松手!”

    谢昭瑛送开,问:“怎么了?”

    我摊开手掌,里面一颗白色小丸子。“痒痒药,差点就浪费在你身上。”

    谢昭瑛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起随身是药了?”

    我冷笑:“在我知道身边人不可信的时候。”

    谢昭瑛没说话。他走过去点亮了灯。

    我揭开桌上的纱罩:“还留了半只烤鹅,知道你回来会饿。”

    谢昭瑛笑:“还是你贴心。”

    我冷眼看他啃着鹅腿,漫不经心地问:“你要回西遥城了吗?”

    谢昭瑛停下来,抬头看我。他眼神澄明,一片疑惑,神情坦然又专注,任谁看了都会当他是君子。只有我知他老底,那就像谢家书阁下的那间老窖,除了珠宝,还有一大堆的咸鱼泡菜蛛丝灰尘。

    我虽面不若桃李,却冷若冰霜。

    “还装吗?二哥,还是燕王殿下?”

    歌尽桃花第一卷深庭篇第17章三分往事,七分未来

    谢昭瑛放下鹅腿,擦了擦嘴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笑道:“皇上如此小心谨慎,虎符又是那么关键的信物,若不是燕王亲自来取,他会给吗?”其实早在第一次见赵皇后时就怀疑上了,一直没说,是因为时间没到。

    谢昭瑛不语。我还很不习惯他严肃的表情,就像看到喜剧演员一本正经地演文艺爱情大戏。老实说,谢昭瑛非常英俊,严肃起来有种军人的沉着稳重的气质。只是我总觉得这里面却有一种凌厉,稍不留神,就会被刺伤。

    我问:“爹知道吗?”

    谢昭瑛说:“爹知道,但是娘和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的好。”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又问:“我以前知道吗?”

    谢昭瑛弯了弯嘴,“你只知道,我常半夜翻墙,有时候会见一些陌生人。”

    “于是同我约定,要我不要说出去。”

    谢昭瑛点头微笑:“真聪明。”

    我在他身边坐下,斟酌了很久,还是问出口:“二哥……那,我真的二哥呢?”

    谢昭瑛没有看我,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复杂的表情,像是云雾罩着远山。只是他的眼睛里,清楚地写着一种疼痛,似乎我的话,翻起了他什么痛苦的回忆。

    我局促地坐在他身边,烛火忽然轻爆了一个火花,我听谢昭瑛幽幽开口。

    “我排行老六,上面三个姐姐,五个兄长。我母亲是谢夫人的庶妹,比我大哥都要小几岁,性情活泼,聪明灵巧,一直很得先帝的宠爱。我四岁那年,母亲难产去世。第二年,先帝也辞世了。大哥即位。”他停了停,继续说,“大哥对其他兄弟多有压制,而对我,大概因为年纪小,却十分疼爱。”

    “皇上原配刘皇后,为人和善,只是多年无出。而赵氏却生有皇长子。赵氏那时在人前乖巧伶俐,上下逢缘,位子渐渐升了上去。赵氏一家就此发迹。刘皇后病逝,赵氏理所当然地坐上了后位,皇长子也封了太子。我同太子同岁,却高他一辈,从小一起长大。太子不像皇上沉稳智慧,也不像赵氏奸猾机敏,是个老实温暾的人。永平五年秋,上林苑狩猎,太子不忍心射杀野兔,被皇上一通训斥。鲜明对比的,是我设计活擒了一头豹子。皇上当场对我百般嘉奖,我眼看赵氏变了脸色。”

    我听出端倪:“她怕你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谢昭瑛点了点头。

    “赵家是没落士族,赵氏原先只是一个侍妾,后来母凭子贵。赵家从平民升至权倾天下,越是得到的多,越是怕失去。她怎么会容下我这一个变数?”

    “她要杀你?”

    谢昭瑛冷笑。

    “我那时候还年少,她只是打算给我一点教训,让我识趣。皇上很快察觉,只是他那时身体已经不大好,国事繁多,赵党又小成气候,没办法护我周全。我吃了一点苦。”

    他轻描淡写。我却忽然想起他一身的伤,那怎么都不像是一点苦就可以造成的。男人总是淡化艰难困苦,是因为他们已经经历过太多沧桑。

    “我本无心皇位,一直退让,只等成年后封王离京去封地。可就在我十四岁那年,碧落江改道,万亩良田被淹,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皇上有意让太子历练一下,打发他去赈灾;又想我远离赵氏迫害,将我也一并打发了去。到了灾区,我查出赵氏亲戚连同当地官员私吞赈灾粮款,又动用私刑打死揭发上告之人。太子懦弱,我又年轻气盛欠缺思考,只当是找到了推翻赵氏一族的好法子……”

    他顿了一顿,说:“我那时有一批追随者,韩延宇,郁正勋还有谢昭瑛等人都在内,全是太学里脾气相投年轻人。谢二同我交情最好,一起读书习武。我们是表兄弟,又长得像,小时候我闯祸,总有他扮我去受罚。”说着笑了笑,“只是这件事上,他坚决反对我弹劾赵家。可是我只觉得自己受够了赵氏婆娘的气,哪里听得了那么多。可是结局正如他所料,赵家树大根深,哪里是那么容易扳倒的?原本支持我弹劾的大臣,不过是想借机会维护自己的权益,见风头不对,立刻调帆转舵,将我抛弃。”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血淋淋的失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幼稚,也是我第一次清楚见识到权利这把双刃剑的威力。皇上心急,宿疾发作,赶紧一纸诏书提前封我为燕王,将我派去了天高地远的西遥城,就想我彻底远离权利旋涡。可是他到底低估了赵氏的阴险恶毒,他以为只要送我走,赵氏就会罢手,我就会安全……”

    烛火轻摆,我忽然觉得有些冷,拉紧了披肩。谢昭瑛——萧暄坚毅的侧面镀着一层金光,我似乎从那凝结着冰霜的眼里看到一片刀光血影。

    “护送我去封地的,一共一百零七人,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大内高手。此外还有郁正勋和谢昭瑛,主动坚持送我出关。我们一路往北,走到定山关时,只剩下十七人。正勋受了重伤,被强留在关内修养。可真正的危险就在关外,赵党的绝杀部队正暗伏在道边,等着将我置于死地。我若在关内死,他们总脱不了干系,我若在关外死,大可赖在辽国人的头上,与他们无关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幽幽道:“那日只是深秋,可是关外已是冬天。大雪纷飞里,昏天黑地的撕杀,总有杀不尽的敌人,总有踩不完的陷阱,而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减少。我的剑上糊住了血,被寒风一吹,很快结成了冰,又在兵刃相接时,震碎成片。我不是轻易言败之人,可也忍不住想到了死亡。到了最后,我的身边只剩下了谢昭瑛。呵,老二,师傅偏心,多传授了他一套剑法,他便有了借口要我先走。我怎么肯让兄弟为我死?可偏偏就在最关键时刻,我手中的剑断了,老二飞身扑过来替我挡下了一刀。”

    我一下屏住了呼吸。

    萧暄冲我惨淡一笑,“青龙大刀,开山辟斧,谢老二剑法再精,不过身量未足的少年,怎么承受得起?左肩至胸,皮开肉裂,血如泉涌。他只用口型说:走。到死都没闭眼。”

    我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胸口猛地一阵窒息,“你的伤……你后背的那道伤……”

    萧暄笑,手抚上肩:“没错,就是那次的伤。大刀贯穿他的身体,在我背上也狠狠划了一道。我满身是他的血,背着他的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逃。我想即使我多逃一步,也对得起舍命护我的那些人。我这辈子都记得,我是怎么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踉跄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后跌倒了,也要手脚并用往前爬。身后的人慢条斯理地举起大刀,正待落下,一支箭翎射入心脏——”

    “是谁?”我的声音尖细得我自己都认不出来,“是谁救了你?”

    萧暄垂下眼帘:“是李文忠李将军。我之前,是他奉命驻守西遥城。他是前来迎接我的,恰好因为担心天气变化提前一天动身,才见那屠杀一幕。拉弓一箭,将我救下。”

    我慢慢站了起来,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夜阑人静,我却听到撕杀之声不绝于耳。谢昭瑛,不不,萧暄的笑容里盈着深深的伤痛,满了,溢出来,流到了我的心上。我眼睛猛地一酸。

    他说:“那年我十四岁,未及弱冠,已经死过一回。醒过来后,彻彻底底成了燕王,那个深宫里天真卤莽的六皇子已随着谢昭瑛埋葬在雪原里。我背负着一百零八条人命,那还只是个开始。十年来,多少暗杀,又牺牲了多少人?我本不是冷血之人,我也不愿做个冷血薄情的人。我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在继续活着,我就得活得更好,绝不能辜负了那些人。我把每条命都记得清清楚楚,发誓总有一天要一笔一笔算回来的。”

    “而谢昭瑛,”他的语气一软,“他送我出关,只对家人说是游学。他没再回来,谢太傅一夜苍老十岁,却谁也不能说,还得为那婆娘教儿子。我每年回京,总顶着谢昭瑛的名字。有韩小王爷帮忙圆谎,谢家二公子眠花宿柳行踪不定,倒也顺理成章。只是有时想,他若在天有灵,见我们几个这样糟蹋他本来就不大好的名声,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有一丝变调,立刻停住了,偏过头去。他的肩耷着,仿佛真的承受着看不见的重量。

    我忍不住走过去,伸出手,从身后轻轻环抱住他,将头靠在他肩上。

    他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说:“二哥,士为知己者死,你和他都明白。”

    那夜我们都没睡。

    我陪萧暄坐着,听他说着一些往事。萧暄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所以重点说一些军中生活,顺便又鼓吹了一下自己如何吃苦磨练博得军士爱戴信任云云。后来也说了很多谢昭瑛的事。谢昭瑛爽朗不羁,不爱舞文弄墨,只爱刀剑。谢太傅最瞧不起武夫,他便只有偷着学艺。当年他们四个,萧暄,谢昭瑛,郁正勋和韩延宇,恰同学年少,恣意风流,在宫里和太学了,没少惹是生非,印为四害。后来谢昭瑛去世后,他每年都会冒险从西遥城回来看望谢家人,代他尽一份孝心。

    “谢夫人就一点没有察觉?”

    “谢夫人只当老二游学不归。他是次子,无须承担家族大业,要求不高。”

    我忽然想到:“他有提起过我吗?”

    萧暄瞥我一眼:“你那时候才几岁,还是个傻丫头,提你做什么?”

    “也是。”我笑,“只是想到,他是我哥哥,我却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事。他就像是一个故事里的人物。”

    萧暄道:“老二一生虽然短暂,却的确是个感人的故事。”

    我问:“他葬在哪里?”

    “在西遥城。我给他建了祠堂,却不能冠他的名字,只好托名那些战死边疆的战士。我发过誓,将来一天我正大光明地回来,要将送他厚葬。”

    萧暄叹息一声:“真快,十年了。”

    十年光阴。当年莽撞的少年成长为深沉睿智的青年,其间多少恩怨,却还没有了结。

    我换了话题:“你已经成亲了?”

    萧暄笑了笑:“怡心?她是台州郑郡守的女儿。皇上给我指的婚,看中的是台州在西遥南方。若将来……朝廷有什么动静,能在台州那里缓冲一下。”

    我好奇:“她怎么样?”

    萧暄眼神一黯,说:“她去世快三年了。”

    啊?也死了?

    “她身体不好。大夫劝她不要孩子,她偏不听。五个月的时候就小产了。我请遍了大夫,个个束手无策,终究没救回来……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我想,五个月,孩子也想必没有活下来。丧妻又丧子,燕王殿下身边亲近之人似乎总是不长寿,若给他批命,兴许就是那种天煞孤星。

    我想说几句体己话,可是阅历浅薄词语贫瘠,居然鬼使神差道:“那翡华姐呢?”

    萧暄转过头来,瞅着我笑。我脸一红,缩了一下。萧暄一叹,摇摇头,我以为他又要教训我,可是他说:“我同翡华,青梅竹马,是想过要娶她的。”

    他轻描淡写,我却听出浓浓无奈。

    “现在不想了?”

    “我现在根本不考虑这事。现在哪个女人跟了我,都是要吃苦受罪,我若失利,也要拖累了她,何必呢?我与秦大人,势必两立,她夹在中间也为难。我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

    我想说,你是被身边的人死怕了。可是这话太刻薄,没说出口。

    重新提起旧话:“你什么时候回西遥城?”

    萧暄说:“天亮之后。”

    “啥?”我大惊:“这么急?”

    “我已经在京城里逗留得够久的了。”

    “可这一堆烂摊子怎么办?”

    萧暄狡猾一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逃跑?”

    我大悟:“无耻!”

    他回赠:“无赖。”

    我怒:“我哪里无赖了?”

    “你光明磊落?那你就留下来做二皇妃好了。萧栎行情走俏的很,你很快就会混个太子妃当,接下来就可以母仪天下了。”

    我听出端倪:“怎么怎么?你要带我走?”

    萧暄轻骂:“笨得像头猪。”语气却软软的。

    他终于开始骂人,说明他坚韧的神经又回来了,先前那个忧伤自责阴郁激愤的燕王又暂时地退隐了回去。

    我松了口气,一脸无耻谄媚地挂他身上:“二哥义气干云,当然不会撇下我独自溜了。”

    萧暄笑问:“你叫我什么?”

    我甜甜道:“二哥。”

    萧暄伸手过来,我以为他又要揉捏我的脸,没想他却轻轻将我搂住。我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隔着温热的胸膛传递过来。

    他说:“我本替老二活着,自然也会替他照顾你。”

    我心里柔柔一动,伸手搂住他的腰。

    萧暄动身离去。他告诉我:“我有事办,子敬会带你走。你们一路北上,过了川江,就是湖州。我们约好在仁善县汇合。”完了,又老气横秋地叮咛我,“你要乖,路上听子敬的话,别惹事,少吃点零食。”

    我翻白眼:“我会听话,有什么好处。”

    萧暄贼笑:“哥哥会给你找个好婆家。”

    我将他踢出门去。

    萧暄走后,天已微亮,我坐不住,顶着黑眼圈去找宋子敬。

    这正是狗还睡着但是鸡已经醒了的时候,谢府里静悄悄的,我像个贼一样溜进书院。结果一看,房门口翩翩而立着的,可不就是宋子敬宋先生吗?

    他穿着简便利落的蓝色家常衣。没有了往日长袍博袖,这才看清他虽瘦却不弱,身材修长匀称,宽肩窄腰,十分舒服。他若真是个侠士,也绝对是大侠中的高级知识分子。都说东齐这气氛特别出儒将,我看没准还出儒侠。

    他问我:“什么时候走?”

    这话倒像该我问他的。

    我问:“你都收拾好了?”

    宋子敬爽朗一笑:“有什么好收拾的?”

    佩服!一切不过身外之物。

    我摩拳擦掌:“好好!等我叫上云香,这就动身!”

    “现在?天还没亮?”

    我露出牙齿,眼放精光:“私奔自然得在黑灯瞎火时。”

    “私奔?”宋子敬一愣。

    我大笑:“私奔!私奔!谢四娘春心荡漾,偕情郎私奔边疆。还有什么比这更顺理成章?”

    宋子敬领悟,露齿而笑,“到底是你机灵。”

    我笑得惬意:“先生,以后要唤你一声哥哥。”

    宋子敬低头笑:“你哥哥可真多。”

    我脸有些红:“多有多的好。”

    宋子敬哭笑不得。他轻声道:“我们走吧。”

    他将我的手握住,一把拉过来,抱我进怀里。我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放开。我发觉腰上多了一条普通的小珠佩。

    “这是?”

    “珠上有香,常人闻不出来,有鸟却识得,到时候可互传情报。”

    我赞道:“真有心思。”

    宋子敬带着我和云香出了谢府。那时候已经可见天边的鱼肚白,树上有早起的鸟儿开始歌唱,隔壁王知府家的狗起得早,也汪汪叫着。我呼吸着清冽的空气,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这个我居住了半年的家。

    这个地方束缚不了我,所以我并没有飞出牢笼的畅快淋漓,倒是有种出门旅行的新鲜感。

    我望着北方的天,那朦胧如水晕开般的蓝色,心中勾勒一片苍茫无垠的大草原。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18章梦里身是客

    京都以北有个三川镇,镇里有家客栈叫龙门,客栈里有个老板娘叫……不不,不是金镶玉,叫徐凤仙。

    徐凤仙女士今年三十有八,徐娘正半老,风韵是早就不存或者根本就没存在过。徐女士有着西方人士可望而难求的古铜色肌肤,身上的脂肪同她的资产一样雄厚。最为突出的是胸前伟大的女性象征,很是不甘寂寞地要挤出前襟一睹外面景色。国人常将此物比拟为木瓜,我如今近距离观察,觉得水球二字更为贴切。因为木瓜是硬的而水球是软的,木瓜是僵的而水球是柔的。而且大概因为我盯着看的原因,徐女士很是得意地挺了挺胸,我忙恶寒着别过脸去。

    徐女士咧开嘴露出一口四环素牙,皱纹犹如高原上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一双像是后天用刀割开口子才得见天日的眼睛简直都要掉在宋子敬身上。

    她把腰一扭,问:“客官打哪里来?”

    我抢答:“打来处来。”

    徐大妈没理我,又问:“要到哪里去?”

    我又抢:“到去处去。”

    “客官真有意思!”徐女士笑得脂肪乱颤,往宋子敬身上倒。话明明是我答的,关宋子敬什么事。而且她这么推金山倒玉柱地压下来,宋子敬还会有气?

    好在宋子敬反应灵活,脚下一滑,身子就移到了一边。

    他保持微笑,道:“老板娘,我们想过江。”

    徐凤仙女士一挥手绢,小眼里放精光:“你们要过江?那可是找对地方了。”

    她扭着屁股走回柜台,一手随意翻着帐本。

    “咱们这离官道也不远,就一个时辰的路,可是那些过川江去湖州的人,都牵了线似的往临清县跑。他们那里滩浅水缓是不假,可说咱们三江流急暗礁多,那是扯他老子的蛋!”

    云香小朋友脸红了一下。

    徐凤仙一脸神气:“不是我吹,咱们这儿的老庆头,撑起船来,比那过江的鱼都灵快!别是船夫比不上他,就扯谎来编排我们这儿江难过。”

    宋子敬问:“那请问怎么找这位庆大爷?”

    徐凤仙翻媚眼,或者是白眼?“说什么请呀?咱们都是粗人,可受不起读书人的斯文。不过这里一年半载也难得来个渡江的客人,老庆头有自家事要忙,一时半会儿可找不到。”

    宋子敬看我一眼。我领会,从怀里掏出一颗金珠子放在柜台上。徐女士的小眼睛猛地瞪得老大,简直要突破物理上的极限。

    我说:“那还劳烦徐老板帮忙找一下。”

    “好说!好说!”她一把将金子抓进手里,又冲我道,“小公子聪明俊秀,将来一定能娶个漂亮媳妇儿。”

    我笑眯眯地冲小妇人打扮的云香扬了一下下巴,“不用等将来,已经娶到了。”

    徐大妈像才看到云香似地惊呼:“好俊俏的小媳妇儿啊,公子好福气!”

    云香愁眉苦脸地看看宋子敬,又愁眉苦脸地看看男装的我,把一张红成番茄的脸埋了下去。

    等到回了房间,我问宋子敬:“这个老板娘信得过吗?”

    宋子敬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说:“道上混的,三分信任七分提防,你不信任她,她也怕你给她带麻烦呢!”

    我上下打量这间所谓的上房。其实也就是空间大点,家具考究一点,被子是缎面的。因为长时间没人住,连帐子都散发着一股霉味。

    云香看我在床上摸来摸去,问:“小姐你在找什么啊?”

    我诓她:“传说有家龙门客栈,开在大漠关口上,是家有名的黑店。那家店里的床下都有暗道机关,专门等晚上客人睡熟了,机关一开,客人掉了下去,喀嚓一刀解决了。”

    云香吓得立刻摸脖子。

    我添油加醋:“杀了还没完,要的就是那一身肉。剃下来,剁碎了,掐成馅,做成人肉包子……”

    门上响起敲门声:“客官,您要的肉包子送来了。”

    我对云香奸笑:“人肉包子来咯!”

    云香死抓着我的袖子哆嗦。

    那当然不是人肉包子,那甚至不能算是肉包子!我一边啃着面皮和里面的白菜,一边诅咒那个抠门的徐凤仙女士早日患上妇女更年期综合症。

    离开京城已经有六天,谢家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萧栎听说我跑了,应该会有一种学生听说四级和学位证不挂钩的解脱。就是不知道谢昭珂对他的承诺,这下又要怎么兑现了。

    不过谢昭珂知道我同宋子敬私奔,心高气傲的她不会一气之下发展成为李莫愁吧?天下最可怕的其实是才子才女。他们安分则好,一旦发狠,世界都可以被颠倒。你以为原子弹是怎么被发明出来的?

    因为宋子敬的叮咛,我们一个下午都呆在房里哪里都没出去。我从窗户望到外面一条大江波浪宽,青山农舍分两岸,心中甚是向往一游,可是不敢冒这个险。

    吃了晚饭,我们早早睡下。宋子敬就住隔壁,要我们有事就敲敲墙。

    我同云香睡一张床,她白日里听了我说的故事,吓得睡不着,翻来覆去,问我:“小姐,这不会真的是家黑店吧?”

    我困得很,嘟囔道:“黑就黑吧。咱们有小宋。”

    “可是宋先生只是一个书生啊。”

    我翻了个身,“书生也是男人。你只是喜欢他怕他吃苦受伤。”

    云香害羞:“小姐你真讨厌。”

    我说:“我的确讨厌。你知道为什么他要我们有事敲墙吗?”

    “为什么?”

    “因为这墙壁很薄,这边一有动静他都听得到。比如我们俩刚才说的话,都一字不漏地进了他的耳朵了。现在他知道你喜欢他咯。”

    云香窘迫地大叫一声,埋进被子里。我很满意地继续睡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叫:“谢怀珉……”

    我继续睡。

    那声音又响起:“谢怀珉!”

    我还睡。

    声音在耳边爆炸:“喂!叫你呢!还睡!”

    我张开眼。我不在床上,我在一片虚无之中。

    这个场景很熟悉,我想起来了。

    “大仙?”

    “是啊。”好几个月不曾听到的声音响起,“有些日子没见了,你好像长胖了。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啊。”

    我笑:“也没啥,就是牙好,胃口好。您老最近在那里发财啊?”又想到,补充一句,“我的事有消息了吗?”

    大仙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那个……”

    那个什么?我有不好预感。

    大仙说:“那个……出了一点小状况。”

    我问:“什么状况?”

    虽然看不到,但是我也可以想象大仙抓头挠耳的表情,“我话说不清,不如带你去看看。你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被力量牵引着在云雾里穿梭,很快就飞回到了原来居住的城市。重新看到高楼大厦,我的心情用激动已不足表达,眼睛一下就湿了。

    大仙这次带着我一直飞进了楼里,进了一扇窗户。

    屋子挺宽敞,就是乱得很,堆放着小孩的玩具,还有奶瓶和毛巾,一看就是一个有小孩的家庭。沙发上一个男人在睡觉,书盖着脸,我看着有些眼熟。

    这时里面房里突然爆发出婴儿的啼哭声。男子哼了一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里走。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男子还没走进房,就又有一个愤怒的女声响了起来:“孩子哭了这么久了你才来!都干什么去了?有你这么做爹的吗?”

    男子疲惫道:“昨天一晚上都给他吵得没睡。不是说好了今天你照顾他的吗?你这是要去哪?”

    女子冷冰冰地说:“公司中标了,有个庆祝会,我得去一下。你看好孩子。”

    男子不悦:“怎么又要出门?”

    “又怎么了?”女子也不耐烦,“我这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生宽宽,我都三个月没上班了。万一工作没了,你养我们母子和这套房子?”

    男子很是无奈:“我也要工作,不能老请假,这段时候院长已经暗示我好几次了,特别是评职称的事怠慢不得。不然,叫我妈来吧。”

    女子立刻道:“你妈?她是来照顾孩子,还是来检查我的工作的?”

    男子抬高声音:“那你到底要怎么样?请保姆,你把她们都辞了;叫老人来,你又和她处不好!孩子也是你的,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女子大怒:“我什么都不做?孩子是我生下来的,你还说我什么都没做?张子越,你这个没良心的!那些小保姆给你抛媚眼你看不到,那你妈对我挑三拣四你总清楚吧!我是职业妇女,我也在养家,孩子的奶粉钱也有我的份!我怀胎十月生了下来,现在要你带一带,你居然说得出这么混帐的话,你真是良心让狗吃了!”

    那小小的孩子一直在旁哭,大人吵得不可开交,竟没一个去抱抱他。

    我震撼:“张子越?”

    那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男人怎么变成现在这样苍白憔悴疲惫不堪胡子拉渣和牛奶尿布奋斗的大叔了?这世界上真的再没什么可以比结婚生子能改变一个人的。

    “看够了?”大仙说,一边将我拉了出去。

    里面夫妇还在争吵不休,我们已经飞出了窗口。景点转换,我回到了家里所在的小区。

    这次我们没进屋,只在小区路灯上停着。

    路口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是妈妈!

    老妈一点都没变,头发似乎重新烫染过,提着菜篮子,看起来似乎很精神。奇怪,我应该还在病床上躺着,她怎么还悠闲自得地买了王记烤鸭?

    “妈,等我一下!”

    我左右看看,这声音不是我发出来的。

    再一看,“我”匆匆追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

    “我”说:“西瓜六毛一斤了,买一点不?”

    “家里还有半个没吃完。吃完了再买。”老妈说,又很得意道,“今天教你的砍价都学着。你妈我在这方面,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别人一百块买的裙子,我去就能砍到二十。这是什么?这就是本事!”

    “我”赔着笑,两人继续走。

    我指着下面,舌头都打结了:“这这这……我我我……她她她……那人是谁啊!!!”

    大仙长叹:“这就是我不好说只能让你来看的地方。”

    我安静片刻,问:“您能现个身吗?”

    “啊?”大仙不解我的思维跳跃,“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没有固定的形体。”

    我笑了笑:“您随便变一个人就行了。”

    大概是觉得亏欠我,大仙这次很温顺地就答应了我的请求。两秒种后,风华正茂版的“周润发”出现在我面前。

    我一头黑线地看着“他”,想了想,说:“咱们要尊敬前辈,你改成黄晓明好了。”

    “周润发”疑惑地照着我说的去做,两秒后,周润发版的“黄晓明”出现在眼前。

    我上下看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猛地一把抓住“黄晓明”的领子,把唾沫星子全喷到“他”的脸上。

    “你给老娘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晓明”虽然不至于给我抓痛,但显然也吓了一跳,连忙叫到:“不关我的事!真不关我的事!不知道他们哪里弄错了,搞了另外一个女孩子的灵魂进了你的身体。哎呀你松手,我的阿玛尼!”

    我松了手,可是又不解恨,冲上去对着他就是一番拳打脚踢。黄晓明如此美人是用来欣赏而不是用来蹂躏的,我虽然知道此人是假的,可也没法狠心下手,打了一阵草草收拳。当下后悔该叫他变成小泉——不不不,那也太恶心了!

    大仙整好衣服,委屈地说:“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是联络员,这明显是技术员出的错。”

    我又想冲上去掐他:“那怎么办?就让她继续占着我的身体?”

    大仙说:“要改动,又要重新排队申请等待处理。目前看来,只有这么办了。”

    我的身后烈火熊熊,“黄晓明”急忙道:“不过这样也好。你也不忍心见你父母守着一个植物人吧?”

    我一怔,他说得倒很有道理。我在那边世界里混得愉快,总不能让高堂在这边伤心难过。

    大仙不知是好心还是恶意地补充道:“更何况那个女孩子人比你聪明,比你勤奋,比你懂事,比你温柔,比你孝顺……”后话被我的眼神给吓得没敢说出来。

    我转而沮丧。父母新得了一个女儿,张子越则在围城里摸索着。我不在,可是大家的生活都自然地继续着。真是突然觉得自己倒像是一个外人。

    最悲惨的,莫过于梦里明知身是客。

    大仙安慰我:“你也不错,在那边还算能干的。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进了月度收视率前五名了。”

    我眉毛一竖:“什么?我们在凡尘里痛苦,你们居然把我们当电视节目看?”

    大仙忙道:“人生如戏!人生如戏!”

    我啼笑皆非。

    大仙忽然抬头看了看,说:“你该回去了。天亮了有好多事要你忙。”

    边说着,“黄晓明”的身体渐渐隐退,我的身体猛地往下落去。

    张开眼,是云香皱着眉毛的脸:“小姐,你怎么睡得那么死啊?宋先生都来叫我们两次了。”

    我爬起来,发觉眼睛还是湿的。回想到梦里老妈满足的笑脸和张子越无奈的面容,心里的感情极其复杂,百般思索,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只好一叹。

    “叹什么呢?”宋子敬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他不方便进内室,便在外面说:“你们快点收拾好。庆大爷已经到了,我们吃了早饭就过江。”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19章过江历险记

    庆老头年过六十,又黑又瘦,佝偻着背,默默抽着旱烟。看到我们下来了,抬眼看了一下,面无表情。

    我看他瘦得几乎一把骨头,简直擦根火柴就可以点燃。这样的老人还能撑船?不是我怀疑他本事,而是觉得这简直就是在虐待老人嘛。

    徐凤仙像是看出我的疑惑,夸耀道:“别看咱们老庆头一把骨头架子,撑船可是没得说。那些滩啊暗流啊,就和他家门前的路一样熟。摸不清这些,壮得一头牛似的也没用。”

    草草用了早饭,我们三人在徐凤仙女士的热烈欢送下,跟着庆老头来到江边。

    昨日只是远眺,只觉得江水如碧很是美丽。如今近观,才发觉许多地方浪拍礁石暗流汹涌。那江面上的漩涡就像一张张怪兽大嘴等着把人吞噬下去,水浪声轰隆作响。

    那庆大爷冲着我们打手势。宋子敬翻译说:“他叫我们上船。”

    原来老大爷不能说话。

    我同云香互相扶持着上了那艘小船,在船尾坐了下来。宋子敬撩起衣襟正打算上船,忽然一顿,侧过头去,似乎听到了什么。

    我茫然望去,只见几只鸟儿在山间飞过。

    宋子敬神色凝重地转回头,身影一闪,就已经稳稳落在了船头,小船微微一荡,连庆老头都露出赞许之色。

    “大爷,开船吧。”宋子敬低声道。

    庆老头微微点了点头。我和云香急忙抓住船檐,船身一斜,接着猛地旋了一个大圈,随后被一个浪头一推,已离开岸边十米远。

    我打小就怕过山车这类玩意儿,很快就觉得头昏眼花。宋子敬背对我坐在前方,身如泰山,侧过来的脸上一片肃杀之色。我心里有数,没有打搅他,自己忍着不适,紧闭上眼死死抓住船檐。

    又是一个浪打过来,小船如急流中的一片树叶一般连着打了好几个旋,颠沛起伏。我整个脑子乱成一团糨糊,胃里的东西全部往上冒。

    忽听云香一声惊呼,宋子敬喊:“当心——”

    我猛地被一股力量扑倒,只听耳边嗖嗖两声,什么东西钉入船板。

    正想看,宋子敬的手一下捂住我的眼睛:“别张开,趴好。”

    话音一落,他人已经离开,我只听风中传来金鸣之声。又有一个大浪打来,船瞬间被抛到高处。我一颗心都要跳出来,感觉腾云驾雾起来。身边云香吓得大叫,我一看,她被惯性一甩,两只脚都蹬了空。我不暇思索腾出手去抓她。没想下一秒船又落下,云香被我拉进船里,我自己却没了着力点,往外滚去。

    云香一声尖叫。电光石火间我拼着命抓住了船尾,可是半个身子都架在了外面,冰凉的江水一下把我打个湿。庆老头回头看我们俩一眼,两眼如炬。可是他忙着撑船自顾不暇,唯有赶快过岸对面才是帮忙。

    云香已经吓哭了,大叫:“小姐——先生快来救小姐!”

    宋子敬根本脱不开身。他正迎风立在船头,衣袂飞扬,手持一把软剑,挥舞得密不透风。只听铮铮响声一片,我看到无数黑点被击落在水里。再看船板上,插着两支精钢小镖,泛着金绿,显然淬了毒。

    我奋力往里爬,脚却怎么都踩不住。云香想过来拉我,结果船一颠,她又滚去老远。

    大浪打来,我浑身湿透,因为有水,手也渐渐抓不住,只拼命地不停往里爬。什么刺客,什么晕船,全部抛在脑后。我只知道,若是松手掉了下去,那么多急流暗礁,我会真的尸骨无存。

    忽听宋子敬一声喊:“小华——坚持住——”

    他欲抽身而不能。如果不保护好庆老头,船失了控,我们反而更危险。

    船又是一个颠簸,我的一只手滑脱开去,这下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右手上。云香爬了过来,死抓住我的袖子,喊:“小姐!另一只手!”

    我使劲伸过去,接连几次都够不着。船一个掉头,她又跌到一旁。

    我心中绝望,想我如花似玉的年华生命才刚刚开始精彩,却要去做那水鬼,而且死后还回不了本来的身体。怎么看这宗穿越都是亏本的买卖。

    拼命挣扎着,忽然发觉水流似乎缓了一些,再看,原来最湍急的地方已经过了,快到对岸了。

    我微微放松,可宋子敬突然吼道:“当心——”

    只见一个黑点直直朝我射来。

    我松开了那只抓着船檐的手。

    “小华——”

    急流一下将我冲出老远,那支箭射入水里。可我还未庆幸,一个漩涡就将我卷住。我只来得及猛吸一口气,就被卷入了水里。

    我水性不差,可是水流汹涌,我只有随波逐流的份。这段没有大礁石,可是我的氧气渐渐不足。我奋力往上游,可是无济于事。

    终于,眼前开始发黑,力气越来越小。再也憋不住的时候,水从鼻子和嘴巴灌了进来。

    原来这就是淹死的感觉。拼命想呼吸,可是灌进来的只有水,水,水。

    我头脑昏沉失去知觉……

    ……

    ……

    一股暖气猛冲进胸间,逼得我哇地吐出一口水。

    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行了!死不了了!”

    胸腔里一片疼痛,我接连咳了好几口,把气管里的水呛出来。头还晕得很,脑子里有敲锣后的回音一直响个不停。衣服自然全湿,被风一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只大手轻拍着我的背,一股股热气从他手上传过来,烘得我心口很暖和。我大口大口呼吸,然后张开眼。

    自己正靠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也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却是紧抱住我,不停帮我顺气。

    我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我这是死了吗……”

    萧暄一巴掌拍在我背上:“早着呢!”

    我又咳了一阵,挣扎着问:“宋先生和云香呢?”

    “有子敬在,他们不会有事的。”萧暄说,“我们这是在下游,离你们过江的地方有五里远了。”

    我居然被冲了五里都还没淹死,命可真不是一般地大。大难不死,现在才开始知道害怕,一回想之前的险状,浑身发抖。

    忽然有个稚嫩的声音问我:“姐姐,你还好吗?”

    我抬头,前面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这孩子粉粉嫩嫩,眉目清秀,怎么看着有几分像萧暄,我大惊:“二哥,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萧暄提高声音:“什么?”

    小正太也歪头问:“什么?”

    我又看清这孩子光着头,分明是和尚打扮,更惊:“你居然送儿子去做了和尚?”

    萧暄简直想一掌拍死我。从天而降一声“阿弥托佛”救了我的命。

    穿着袈裟的老和尚,光光的脑袋瘦瘦的身材,精光四射的眼睛,还有老奸巨滑的笑容。这老秃驴怎么那么眼熟?

    “女施主,别来……呃,许久不见了。”

    我失声叫道:“慧空?”

    慧空和尚颔首:“正是老衲。”

    我如同看到火星人入侵地球:“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和尚摸着胡子笑道:“佛祖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说:“还以为你要说,哪里有困难,你就到哪里去。”

    老和尚道:“施主有慧根,就是这个意思。”

    我看向萧暄,他说:“大师要跟我们一路北上。”

    “他庙子里的生意不管了?”

    萧暄黑着脸说:“一,那不是生意。二,大师这番同行是要助我一臂之力。”

    我仔细打量老和尚,实在看不出他除了一张乌鸦嘴和欺世盗名的工夫外,还有什么其他本事。

    慧空老头笑眯眯地凑过来:“女施主,以后多多关照。”又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这是我徒孙觉明。”

    小和尚出奇懂事,说:“姐姐冷,我们生个火可好?”真是可爱死了。

    我们后来还是转去了树林里升了火。男人们(包括小和尚)都暂时去灌木那头避一下。那个小觉明,今年六岁,两岁那年父母病死流落街头,被化缘的慧空和尚拣了回去。小朋友憨厚老实,十分可爱。和尚都吃素,也不知道慧空拿什么喂他,把他养得这么白白胖胖,像个小面人。

    我隔着灌木问萧暄:“怎么没有侍卫?一个老头,两个妇孺,万一遇到袭击,你怎么顾得过来?那个什么李将军唐少侠呢?”

    萧暄说:“他们都在仁善县等我。”

    忽然一只鸟儿飞进林子,吓了我一跳,赶紧裹紧衣服。结果却是只传信的鸟儿,萧暄告诉我:“你的宋先生和云香都已经平安过了江,现在往湖州方向走。”

    “他们都没事吧?”

    “信上没写,就是没事。”萧暄说,“我已将你的情况告诉了他,我们在仁善县汇合。”

    我放下心来。

    烤干了衣服,我们稍微整理,再度出发。川江一过,就是湖州。只是我们远离官道,人迹稀少。不不不,何止!那参天高树,那厚实青苔,那腐败树叶,那缠绕的藤枝。我们分明是在原始森林里!

    我缩着脖子走,提心吊胆地问身后的萧暄:“会不会有蛇窜出来咬我一口?”

    萧暄本来就嫌我速度慢,不耐烦道:“怎么会……”

    他话没说完,我突然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缠绕上我的脚踝。寒毛瞬间唰地全部倒立,我尖叫一声跳到萧暄身上。

    “啊蛇蛇蛇蛇蛇————————”

    萧暄被我撞得倒退好几步。老和尚回过头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那条腿都已经僵直住了,闭着眼睛叫:“蛇缠上我了!”

    小觉明伸手拨弄:“是这根藤吗?”

    我睁眼。脚上的确只缠着一根嫩藤。小觉明把它解下来,疑惑地看了看,又看了看我。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

    小觉明还说:“姐姐不怕。我们进山的时候,身上都撒了避蛇药粉了,你不知道吗?”

    我扭过头去看萧暄,这厮正憋着笑,像憋着大便一样。可恶的家伙,给我撒了药粉也不说,就等着看我笑话!

    大概因为我脸色一直难看,晚上歇下来的时候,他特意捉了两只兔子三只野鸡回来,亲自处理。

    我这才发现他的手上有好多细细的新伤,不由问:“这都是怎么弄的啊?”

    萧大侠还没说,小觉明就已经抢道:“哥哥跳下水去救你时,给石头和水草划伤的。”

    我望向萧暄。活雷峰似乎正因为自己的高尚品德而得意微笑,继续给兔子剜肠挖肚。

    我劈手全部夺了过来,轻骂他:“有伤也不怕感染,赶快洗手去。我来。”

    萧暄开口要说话,我踹了他一脚,他老实走了。

    我把鸡连毛糊泥裹着埋地里,上面升火,然后私自用了萧暄的宝剑,穿了兔子在火上烤。萧暄看到,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火劈啪响,兔子渐渐开始飘香,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一个王子离家出走最后修成正果的故事,小和尚却坐不住了,不住往这边望。

    老和尚无奈一叹:“也罢,也罢。心不在佛。”

    我冷笑:“若心中真有佛,不必念,佛就能知,又何必成日上香祷告呢?”

    老和尚说:“诚心祷告,是为求佛保佑。”

    我继续冷笑:“概率学产生于赌博,艺术起源于巫术。而宗教呢?远古时候有个人很空虚无聊,于是他拿泥巴塑了一个像,假想它是万能的上帝,然后开始对他顶礼膜拜。这是一个对自己不断催眠的过程,很久以后他自己也就相信了这个东西是万能的神,还对这个泥巴像怕得要死。这纯粹没事儿找事儿。”

    老和尚摸着胡子笑了:“你还在记恨我说你要母仪天下?”

    我被揭穿,恼羞成怒,自己撕了兔子肉吃。

    老和尚也撕了一大块,分了兔子腿给觉明。

    我惊讶:“我以为你是和尚。”

    老和尚道:“我当然是啊。我还有朝廷发的金册呢。”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硬本子。我打开看,“皇帝奉天之宝”几个红字好生刺眼。我感叹:“还是国家认证的呢。”

    老和尚得意。

    萧暄已经把鸡扒了出来,敲去泥,露出里面白嫩嫩香喷喷的肉。老和尚献宝似地递上一个小包:“盐。”

    我倒。我问:“您袈裟里还有什么?”

    老和尚摸了摸说:“碗,创伤药,嗅盐瓶,药丸子,小刀,绳子……胡椒面要吗?”

    “要。”我拿来撒一点在鸡腿上。

    吃完了饭,萧暄对我说:“跟我来一下。”

    我跟着他来到不远处的小溪边。

    他对我说:“把鞋子脱了。”

    我忙把脚缩回去。

    萧暄说:“那好,我不管你脚上的水泡了。”

    我只好又把脚伸了出来。

    他帮我把鞋脱了,将我的脚放在他膝盖上。我疼地丝丝抽气,他叹了一声,动作放得更轻了。

    我们走了大半天路,又是在林里穿梭。我这个养尊处优的身体可是经受了严峻考验。只是我没说,他怎么知道我的脚打起泡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溪水泛着一点残光。不远处的篝火边,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山林不静,归鸟正在枝间欢叫。天地间一派祥和。

    我轻声问:“带着我,方便吗??”

    萧暄继续抹着药,问:“什么方便不方便?”

    “我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躲避过敌人追杀的日子,但是我也知道,人越多,目标越大,越是不安全。”

    萧暄停了下来,盯着我说:“你多大一个人,目标能多大?”

    我耸耸肩:“我什么都不会,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萧暄继续给我上药,“很高兴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过能怎么办?把你丢在山里喂老虎?”

    “啊呀呀,不要把姐姐丢在山里喂老虎。”小觉明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童声童气道,“姐姐是好人,只有坏人才喂老虎。”说着挽住我的手,把那颗胖脑袋靠在我肩上。

    我乐:“听到了吗,二哥?人家孩子都比你能辨忠奸。”

    萧暄奸笑:“觉明,你师爷爷还没和你说,女人就是老虎吗?”

    小和尚歪头想想:“我问师爷爷去。”

    我看着他屁颠颠的背影,忽然问:“他不会是我真二哥的儿子吧?”

    萧暄一头黑线,“谢昭华,你会算术吗?”

    “怎么不会了?”我不悦。

    “那我问你,你真二哥死了几年了?”

    “十年了啊。”

    “那孩子多大?”

    “六岁啊。”

    “那不就是了。”萧暄给了我一个三白眼。

    我不服气:“我聪明得很呢。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萧暄斜睨我:“是吗?”

    我忽然想到,说:“我以后不叫谢昭华了。”

    萧暄笑:“那以后叫你什么?”

    “小敏。”我摇头晃脑,“谢昭华已经跟着宋书生私奔了。投奔燕王麾下的是‘玉面圣手’小敏姑娘。”

    这句话提醒了萧暄:“张秋阳的书你放哪里的。”

    我说:“家里。带出来心里不塌实,再说我都能背下来了。”

    萧暄道:“看,你能疗伤治病,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我眯着眼:“你这是夸我吗?”

    萧暄但笑不语。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20章夜袭

    那一夜我们睡在山腰。虽然背风又是夏季,可是到了后半夜也冷的慌,偏偏简易帐篷都没有一个,我只有按着本能往火边挪啊挪。忽来一阵风,火苗往我身上飘,我又吓得赶紧往回滚。如此来回数趟,简直不能入睡。

    萧暄被我吵醒了,迷糊着问:“怎么了?”

    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萧暄说:“睡吧,明天还要走一整天路呢。”

    我见他实在困。又想这一天他又是跳水救我,又是为食物奔走,还背着孩子走了半天路,想必是累坏了。便说:“我知道了,这就睡,你也睡吧。”

    萧暄躺回去。我移了个适中的位子,也躺了下来。

    开始觉得稍微暖和了一些,可是睡着又渐渐冷起来。我迷迷糊糊之中往暖和的地方挪了挪,终于挨不住疲倦,睡了过去。

    似乎只是那么一闭眼,天就亮了。我吸着鼻子张开眼,忽然发现胸前横了一只胳膊。

    我眨眨眼,转过脑袋,看到萧暄同志睡得正酣的一张脸。

    呆住两秒,从他身下连滚带爬逃出来。

    萧暄殿下揉揉眼睛,打着呵欠:“醒啦?”

    我在地上找一根粗点的树枝,硬一点的石头也行,再不济就用腰带。

    萧暄说:“得了得了。又没把你怎么。不压着你,就你那折腾劲,我们全都不用睡觉了。”

    我气得哆嗦,“你这个猥琐男!”

    小觉明问:“什么是猥琐男?”

    老和尚翻译:“就是未经女孩子同意摸女孩子手的男人。”

    “可是哥哥没有摸姐姐的手啊。”

    “那更严重,他都抱了她一晚上了。照理,他们该马上成亲……”

    我“噌”地拔出萧暄的剑,老和尚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吃早饭的时候,萧暄又收到了一封飞鸟传书,说:“我们不往东走了,直接往北。”

    我问:“有什么区别?”

    “往东是城镇集市和等待着我们的杀手,往北走是茂密的森林和等待着我们的野兽。”

    我说:“听你的。”

    低智商的野兽总比高智商的人类好对付。

    萧暄面如沉水。我想,他大概是想起了十年前那次出逃,百名壮士送他出关,甚至还搭上了好友性命,才换得他平安。这次北行,他担心会再次付出沉重代价。

    往北走,渐渐上山。觉明照旧由萧暄背。让我惊讶的是老和尚,看着也一把年纪了,身手敏捷,密林里穿梭自如,我望尘莫及。再看萧暄,也是步伐矫健,如履平步。这练过功夫的人就是不同啊。

    中午的时候,终于爬上山脊。我累得一身大汗,两只脚直打颤。

    老和尚看着我,怪同情的:@黄色小说 http://WWW.HXIAOSHUO.net/duanpian/1.html“歇一下吧。下午沿着这条山脊走,再露宿一晚,明天中午就可以出山了。很快就到仁善县。”

    大和尚带着小和尚打坐调息,萧暄坐到我身边,鄙视我:“瞧,我就说了,多运动。”

    我很狼狈:“如果不是带上我,你们早就走了大半路了。”

    萧暄捏捏我的脸,给我打气:“别凄凄哀哀的,一点都不像你。来,唱只歌听听。”

    “好。”我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萧暄忙不迭捂住我的嘴巴。小觉明已经听到,问师爷爷:“小尼姑为什么不高兴啊?”

    老和尚说:“因为她不想出家。”

    “为什么不想出家啊?”

    我挣脱了萧暄,笑道:“因为人家小姑娘想嫁你呀!”

    萧暄气得抓狂,老和尚笑眯眯,小觉明有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想嫁我?”

    我继续诓他:“因为我们的小觉明将来会做大官,女孩子都会想嫁你。”

    “可是师爷爷说和尚不可以娶亲的啊。”

    我笑:“那你不做和尚就得了。”

    萧暄几乎要掐死我。

    我来了兴致,一路上教小觉明唱歌。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萧暄在前头冷笑。

    我想萧暄这次明明是出逃还带上一个孩子,显然是这孩子有不能留在齐国的理由,那这个祖国显然不是这孩子的花园。

    只好换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老和尚咳嗽。

    也是,这孩子是孤儿啊。

    再换:“我是一条小青龙,我有多少小秘密……”

    前头两人齐声咳。

    这都不行?只好再换:“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老和尚和萧暄两人喉咙都快咳破了。

    我哈哈大笑,笑声在林子里回荡。

    山脊没有灌木,树木也较稀疏,比先前要好走许多。我身上的汗被风一吹,猛一阵凉,打了一个喷嚏。

    萧暄回头:“怎么了?”

    我忙说:“没什么。走你的。”

    他皱着眉看着我,然后挽住我的手。这只是个很简单的动作,可是却极其有技巧,我顿时感觉有一股力托着我的一边身子,脚下立刻轻松了许多。

    我感激道:“二哥你真好。”

    萧暄理所当然:“我当然好。”

    就这样走走歇歇,傍晚时终于到达最高点。

    老和尚十分激动,站在最高峰,像根避雷针,袈裟被风吹得涨鼓鼓的,如同一面张开的滑翔伞。

    他感叹:“老衲有十把年未曾登上玉龙山的顶峰了。上次登顶,还是同虚源子那个老道,在这里品茶对垒论禅说道。”

    我听了,笑道:“不说佛道不相融,光是在这大风顶上喝茶下棋,就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若是有心,闹中亦可取静,随便找个茶馆不就行了?”

    萧暄恨我恨得牙痒痒:“大师只当她说话放屁,不必介意。”

    老和尚却笑:“小敏施主这番话颇有禅意,不愧是要母……”我脸色一沉,他改口,“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人啊。”

    我满意。私下抓过萧暄来问:“你到底欠了这老秃驴什么东西,怎么突然抱起他的大腿来了?”

    萧暄嗤之以鼻:“我为人宽宏大量,且尊重老人!”

    我冷笑。

    老和尚在山头感叹了一番什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等等我一窍不通的东西。

    俯视群山,我想起毛爷爷的语录,里面有一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是这番壮丽景色的写照。

    老和尚感慨完了,道:“下山吧。在山腰上找个林子扎营,好好休息一晚。”

    也不知道是我们中的谁人品爆发,居然给我们找到一个山洞。

    老和尚似乎很有经验,看后说:“以前住过野兽,不过已经走了好久了。洞口林子密,升火外面看不到。”

    得,还得再在野外将就一晚上。

    这晚我学乖了,抱着小觉明睡。六岁的孩子没性别,他肉嘟嘟热呼呼的像个小暖炉,我们俩都睡得很香。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忽然被摇醒,萧暄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他悄声说:“你带着孩子先下山。”

    天还是黑的,我半睡半醒,揉眼睛:“这么急?”

    萧暄的确很急,一把拉起我,又要去拉觉明。

    这时老和尚从洞外回来,一见萧暄,急道:“王爷,你还没走?”

    我这下清醒了,知道情况有变。我说:“二哥带着觉明先走,我找地方躲一躲,老和尚去对付追兵。”

    萧暄急道:“你说什么?”

    老和尚点头:“如此甚好!”过来在觉明身上点了一下,孩子继续熟睡。

    萧暄断然否决:“我不会把她丢下,要走一起走。”

    我说:“带着我只有大家一起被抓的份!”

    萧暄气:“躲?他们带了狗,你能往哪里躲?”

    “就躲这儿。”我说,“洞深,又有野兽的气息,狗不会来。再说我有药。”

    萧暄说:“不行!”

    老和尚说:“很好!”

    萧暄:“大师!”

    和尚:“王爷请以大局为重!敏姑娘聪明机灵,吉人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

    死秃驴,我要是真的因此牺牲了,你给我修祠堂天天念经超度?

    萧暄痛苦得要死,眉毛纠结在一起,表情狰狞,嘴硬:“不能丢下你!”

    我很理解。这局面好比悬崖,我们一起抱着一根藤,藤只能负担一个人。一个人要放手跳下去,另一个稍微有点良心都接受不了这个牺牲。可两人抱在一起只有死。

    不不,咱们交情还没好到一起死。

    萧暄忽然说:“不如让大师带着你走。”

    我笑了起来:“那帮人马摆明了是来追你们三个的,即使我被抓住了,看在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我爹又是谢太傅的份上,也不会杀了我,顶多受点皮肉苦罢了。老爷爷一把年纪了,还是不要再拖累他的好。”——我很久以后才想到,即使赵家人不杀我,濒临疯狂的谢昭珂小姐也会亲手解决我的。子啊……

    老和尚侧耳听到什么,催促道:“动作快点!”

    萧暄拖着我往外走,我不耐烦,甩开他的手:“私奔又不至于杀头,你们快快滚,别连累我!”

    老和尚拉着萧暄就要走。萧暄两眼冒火,这时他抱着的小觉明忽然动了一下,他一愣,似乎才想起这孩子。

    我笑,摇了摇腰上那个香囊:“先带孩子去安全地方,然后回来找我。”

    萧暄直直盯着我,目光像两道探照灯一样照耀出我光辉高大的形象。

    我冲他笑。他一咬牙,扬手将那把长剑丢给我。

    老和尚叫:“王爷!”

    萧暄道:“拿着这把‘结绿’好防身。”

    我哭笑不得。王爷啊,你是要我用这剑来防身还是自尽啊?

    萧暄命令道:“呆在这里别乱跑,我一定回来接你!”

    老和尚终于风风火火地拉着萧暄走了。我躲进山洞里,一边把那些动物骨头尽量往外扔。洞越往里走越窄,我最后只得缩成一团蹲在角落里。被水冲过以后,身上常备的防身药自然没了,这几日拣的草药还没机会加工,现在也只得碰运气。

    没过多久,就听到树林里的鸟儿呼啦啦被惊飞的声音,然后有狗叫声传了过来。果真如我所料,狗闻到了残留下来的猛兽的气息,只在洞口叫,并不敢进来。

    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凌大人,这里有山洞!”

    “大人,灰还是热的!”

    杂乱的脚步声和犬吠声中,一个冷峻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进去搜!”

    几个士兵打着火把进了洞。我躲在最里面,身体又几乎嵌在岩石的阴影里。那几个壮年男子走到离我还远的地方就回头报告:“大人,后面进不去了。”

    男人道:“他们带着女人和孩子,走不快。”

    “大人,他们好像往东面去了。”

    男人果断下令:“继续追!”

    我松了一口气。

    人声渐渐远去。我缩在冰冷的岩石夹缝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出去。树林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要被吓一跳。

    就这样呆了大概有大半个小时,我终于爬了出来。活动一下冻得咯吱做响的关节,把萧暄的嘱咐抛到脑后,借着稀薄的月色往树林里钻。

    那一瞬间一股劲风夹着脆响向我后背袭来,我防备不及,只听唰地一声,背上猛地一阵火辣,然后被打趴在地。

    剧痛让我眼前一花,剩余的理智让我没叫出声来。

    摔倒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爬起来继续往林子里跑。

    可是才跑出十多米远,又是一道劲风袭来。这次我留了心,往边上一闪,鞭子在我胳膊上扫过,打在旁边的树上。这么昏暗的光线里我都看到那树皮被打得飞溅一块。

    这次是真的低估了!

    赵家到底派了怎么一个丧尽天良断子绝孙的极品来追杀?

    不及多想,下一鞭又紧接而至。我只可见不可躲,心里叫一声又要死了?情急之下拔出萧暄给的剑。鞭子打在剑上,只见白色火花渐射,巨大的力量将我往后震去。脚被地上的藤枝一绊,惊慌不及往后倒去。那根鞭尾擦着我的脸颊划过,我却跌倒顺着山势往下滚去。

    陡峭的斜坡让我如同一根木头一样一溜烟往下滚,我头昏眼花,身上被灌木和石头摩擦得一片剧疼。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身体,就直直滚下去老远。我在慌乱之中拼命想抓住什么,突然脚下一空,身体失重悬空,手在最后关头紧拽住了一根蔓藤。

    浑身细密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脚底的悬空才让我所有寒毛都倒立了起来。

    悬崖?

    不不不,我不需要武功秘籍,我不要掉悬崖!

    我的脚在空中乱登,还好踩到一块突出的树根,勉强站住。

    云遮住了月亮,黑暗之中,我听到沙沙的脚步声走近。有人来到崖边。

    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风中传来一声冷哼,如一把利剑割破了我的镇定,恐惧涌了上来,我浑身发抖。

    那模糊的高大人影俯视着我,而后从容地抬起了手。那条银色的鞭子仿佛凝聚着天地间所有的光芒,亮得刺目,划着优美的弧线,向我飞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忽听“嗖”的一声,脸上感觉到一阵风,鞭子被什么东西打偏到一边去。

    “小华!”

    我张开眼,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云层薄处透露出一丝月光。我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奔过来。

    萧暄?

    他身手矫捷,很快就来到跟前,不暇思索就要来拉我。银色鞭子破空而至又直又狠向他打去。我惊叫一声,萧暄身影一闪躲了开去。

    山风将云吹散,夜空萧凉,两个男人对峙崖上。

    “凌统领。”

    “燕王殿下。”这一声称呼充满了挑衅与讥讽。

    萧暄沉着声说:“放了她,她与这事无关。她若有个万一,谢家也不会罢休的。”

    男子哼了一下:“我当然不在乎她的生死,我得到的命令,是捉你回去。”

    萧暄往前迈了一步。我忽然想到,他的剑早给了我,又被我丢在林子里,他手上并没有武器。

    对方似乎也想到这点,冷笑起来:“对了殿下,烟花三月感觉怎么样?”

    萧暄脸上一片肃杀之色:“凌统领,我那一剑看来果真是偏了。”

    我在风中摇摇欲坠,抓着蔓藤的手已经酸麻不堪,小腿肚也开始微微抽筋。我死死咬着牙,急速喘息,没有出声。

    没有丝毫预兆的的,对方先出手了。银色鞭子如蛇一般向萧暄袭去,萧暄敏捷躲闪,鞭子总与他擦身而过,并没有伤到他。

    “燕王殿下拜师周传鹤,学到的就是闪躲的本事?”

    萧暄却依旧沉稳,只不住闪躲,步步后退,引得那人渐渐离我远了。

    鞭子打得地上尘土飞溅,萧暄已经退到林子边,转瞬扯起一条长藤,同对方的鞭子纠缠在一起。那人见状,居然一个转身,向我袭来。

    我紧闭上眼,那鞭子啪地刷在我手边,我紧攀着的蔓藤猛地一松,脚下一滑,身子一下往下坠。

    我吓得大叫。好在下坠了一小段距离又停了下来。

    萧暄见状急奔过来,鞭子如影随形,他不得不抽身退开。

    “凌扬!”他怒吼。

    对方冷笑:“救己还是救美,殿下快做决定吧。”

    我已经掉过边缘,看不到上面的景象。只听到山风呼啸,鞭声劈啪。我心急如焚,急促喘息,脚下落空,盲目地在崖壁上蹬着。尘土和沙砾滚落下来,打在我的脸上。我被呛得连连咳嗽。

    “小华!”萧暄在叫我,“坚持住!”

    我往下望了一眼,黑暗像张大口等着吞噬我。我冷汗潺潺,尖着嗓子叫道:“我尽量!”

    手几乎麻木,一不留神,又往下滑了几厘米。我不敢动了,气都有点喘不上。从来不知道时间会过得这么慢。

    上面打斗更加激烈。我听到那个男子高声道:“你们都不许插手。”想必是他的属下已经赶了过来。

    我的两个手臂已经渐渐乏力,一寸一寸往下滑。冷汗顺着我的脸颊滚落。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二哥……”

    再也支持不住,身体猛地往下坠落。

    耳边风声呼呼,失重感却是只持续了一秒。手腕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抓住。

    我张开眼。

    萧暄一只手抓住我的手,一只手抓住那根蔓藤。

    “二哥。”我看到对方人马围了过来。

    萧暄冲我一笑:“丫头,信我吗?”

    我回他一笑:“我信。”

    利剑砍向蔓藤之前,他松开了手,将我抱住。我闭上眼紧抱住他,随他坠进黑暗之中。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21章走向新世界

    我们坠落……然后……着地!

    诶?

    我惊奇地睁大眼,揉揉屁股爬起来。脚下是一片柔软的草地,头顶十几米处,那位凌先生在火把的光亮下黑着脸望着我们。

    我冲他打招呼:“嗨——”

    上面几个火把丢了下来,一下照亮我们俩,紧接着就有箭射了下来。

    萧暄一把扯上我就跑。

    我边跑边问:“怎么不是悬崖?”

    萧暄唾弃我:“哪里有那么多悬崖!”

    “不早说,浪费我那么多表情!”

    萧暄骂:“有力气发牢骚,不如跑快点!”

    上面的追兵也接着跳了下来。萧暄跑得更快。他手上使了劲,我身子轻了些,可以跟上他的步伐。我们一直跑过草坪,又钻入树林里。对方紧紧跟上,利箭擦着我的耳朵射进树干里。

    萧暄忽然拉着我转了一个方向,往林子西侧跑。

    跑了一段距离,灌木增多,脚下不便,速度慢了下来。

    我磕磕绊绊,焦急地叫:“二哥!”

    “别担心!”萧暄手一伸,将我搂着,几乎是抱着我前进。

    他像是知道地上有什么,不走直线,而是走Z字形。我本来就给他增添了负担,这时紧闭上嘴,搂紧他,老老实实由他抱着。

    我们大概又走出五十多米,后面忽然传来惨叫声,似乎有人踩中了陷阱。

    “凌大人,他们有埋伏!”

    然后听到凌先生怒骂:“蠢货!是猎人捕兽的陷阱!都小心点!”

    萧暄却是放轻了脚步,速度更快了。

    萧暄抱紧我,几个跳跃,又跨过两道沟壑。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不可闻了。

    可是萧暄还是没有放下我,一直朝山下跑。我听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担心道:“可以放下我了。我跑得动。”

    “别闹!”他轻喝一声,手紧了紧。

    我搂着他脖子,脸蹭到他,感觉到他脸颊一片湿润的汗。

    “二哥。”我说,“放我下来吧。你体内有毒,不能过度劳累!”

    萧暄置若罔闻,带着我在林子里穿梭。月亮露了半边脸,我看到林子逐渐稀疏。萧暄脚步轻,一路奔来,都没有惊起鸟儿。

    他的脸很凉,对比之下显得我的脸更烫。我越来越不安:“二哥,放我下来吧。你身体……”

    忽然从树上落下两个人影。我神经本就崩得极紧,给吓得高声惊叫。

    萧暄连忙安慰我:“没事,是自己人!”

    那两个人抱拳行礼:“王爷。”

    萧暄道:“后面。”

    “是!”两人迎敌而去。

    萧暄对我说:“是我的亲卫。”

    我从他怀里下来,问:“他们那么多人,我们只有两个人,行吗?”

    话音刚落,又有三个人影窜来,“王爷!”

    萧暄问:“都到了?”

    “白虹留守接应,其他都来了。”

    萧暄问我:“剑呢?”

    我说:“被打落在山洞附近了。”

    萧暄吩咐属下:“尽量把剑找回来。他们人多,小心对付。”

    三人齐声应下,两人离开,剩下一个护送我们。

    萧暄拉着我继续走。可是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力气泄尽,两眼发黑,两腿发软,走着走着就往前倒去。萧暄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我,又是可怜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背你吧。”

    他的属下立刻说:“王爷你也劳累了,还是让属下来吧。”

    萧暄置若罔闻,蹲下来背起我。

    我有气无力地说:“该安全了吧?”

    萧暄柔声道:“安全了。你放心吧。”

    我闭上眼睛,嘟囔道:“我……只是……有点失血。我睡一下……”然后我就趴在萧暄背上昏睡过去。

    这一觉无梦,只隐约感觉到自己在船一样的东西里,温柔地起伏波荡,十分舒服。然后迷迷糊糊地听到一点声音。

    “……怎么样……”

    “……疲惫……失血……没有大妨碍,睡一觉就好了……”

    后来睡着睡着又觉得很热,燥热让我半醒了片刻,只感觉到有人拿浸了凉水的帕子温柔细心地覆在我的额头上。

    我哼了一声:“妈……”

    然后又睡着了。

    等我彻底清醒过来,已经过了两天整。我是被饿醒的。

    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感觉到房间在轻轻晃动,耳边听到马蹄得答声和肚子里肠子和胃蠕动的声音,鼻子里闻到一股药味,还有点恍惚。我好像是在一架马车里。

    我的伤都处理好了,包扎得很仔细。甚至,我的身子都被擦过,头发都洗过,丝毫没有发烧出汗后的粘腻。

    我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撩开车帘。一片绿色跃入眼帘。

    地平线在天与山的尽头无限起伏延展。蔚蓝的天空中,云朵如同堆雪,从高山而来的气流将它们吹拉出长长的尾线,像是在玻璃上拽出一带痕迹。

    “姐姐醒啦!”小觉明软软糯糯的童声响了起来。

    我转过头去,看到他穿了一件普通衣服,正被大人抱骑在马上,冲着我挥着手。

    我笑起来:“小觉明乖不乖啊?”

    小觉明急忙说:“我很乖。姐姐睡觉的时候都出声。”然后把食指放嘴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笑着转向抱着他的人:“宋先生,见到你真好。”

    宋子敬穿着素雅的淡蓝色便服,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腰身修挺,目光温润,对我微笑。

    “姑娘醒了?”很久不见的孙先生也控马过来。

    宋子敬对我说:“是孙先生给你看的伤。”

    我忙道谢。

    孙先生和善道:“姑娘放心,回头配一副活血生肌的药擦擦,不用担心会留下疤痕了!”

    想不到这大叔还这知情趣,想必是家中师母调教有方。

    我左看右瞧,没有见到萧暄的影子。

    孙先生看出来,说:“王爷有急事先走一步,吩咐我们好生照顾你。姑娘不用心急,我们下午就可出关。一旦出了关,就是燕王的天下了。”

    没多久我就见到了云香。她显然也给吓坏了,拉着我的袖子掉了好多眼泪。如此真情流露,弄得我的眼睛也湿了。我自到这个世界来,和她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没有她,我也没办法这么快地适应这里的生活。说是主仆,其实已把她当姐妹。如今经历生死磨难,感情又比以往更深厚了一步。

    我问她:“我落水之后,你们怎么样了?”

    云香一想起脸色都发白:“小姐你落水后,宋先生紧接着也跳进了水里。那时我们已经快到岸,我还看到了二少爷,啊不,是燕王殿下在岸上,他也跳进水里救你。对岸还在射箭,庆大爷便扯了我跳进水里逃生。他水性好,我也会些水,而且水流也不急了,我们俩就游到了岸边。对岸的人只好作罢。宋先生游去好远都没有找到你,又回来找我。我们正担心,就收到了王爷的信,说他救了你,这才放下心来。”

    我听了心里很感动:“那我们还得好生谢谢宋先生。”

    云香娇羞道:“想不到宋先生学问好,身手也这么好。”

    我一听,乐了,逗她:“哟!腊月里的萝卜,动了心啦?”

    云香一张脸涨得通红,借口给我端补品跑掉了。

    下午日头偏西时,我们到达了定山关。

    巍峨的南天山到此告一个段落,关外还有绵延树十里的北天山,以及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定山关就设在山脚,并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但是关内地势复杂,既有广袤平地可开战,又有险峻山林可伏兵,倒是一块好地。

    我忽然想到一点,问宋子敬:“先生,这里关外其实也算东齐领土,为什么在这里设一个关卡。”

    宋子敬解释道:“二十年前东齐领土只到此关卡为止。当年西遥城一役,大司马大将军罗胜卿以少胜多,于大败辽先帝耶律浩,定山关以西的大片土地归了我们齐国。”

    他在地上画给我看。原来萧暄的这块领土,就像是用勺子挖冰淇淋似的在辽国土地上挖了那么一大块。虽然面积大,但是有三面都被辽国包围着。宋子敬指道,这边是叔庆王,这边南岭王,那个是卫都王。萧暄倒像是生活在敌国大家庭的怀抱里。

    我说:“这关卡保留着,一是防敌人,二是防藩王吧。”

    孙先生摸着胡子点头:“正如姑娘所说。不过,此地郡守是燕王岳丈,也算是燕王的势力范围了。”

    他一说我才想起来,此地台州,正是萧暄早亡的那位太太的娘家。

    我们从城里过。台州城乃边关重地,十分繁华。路上可见不少商贾或是身配大刀的须髯客。还有不少高眉深目像是小亚细亚人种的艺人,男子高大魁梧,女子娇媚多姿。他们衣服样式独特,色彩鲜艳,站在路边吸引了许多游人驻足。

    车离开了闹市,出了城门,走上山路。半个小时后,一座古朴的堡垒出现在了路的尽头。堡垒依山傍势,高大雄伟。车缓缓驶近,我看到了城墙上那些战火和岁月留下来的痕迹。青藤爬满了一脚墙壁,细嫩的枝叶在夏日凉爽的风里轻轻摇曳,城墙上士兵手里的兵刃折射出来的刺眼光芒与这一片宁静的绿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忽从城楼上传来一个清朗有力的声音:“孙先生,别来无恙!”

    云香拉了我一把,我便依礼放下了帘子。

    听外面孙先生回道:“郑少将也别来无恙啊!”

    那少年人道:“昨日才见了姐夫,说先生稍后就到,我一大早就等在这里,现在才把先生给等来。先生这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一定要小住一晚才能走。家父近日又得了一副珍珑棋局,等着先生来破呢。”

    这年轻人像是萧暄的小舅子。

    孙先生笑道:“多谢少将和郑大人。只是孙某这次又得辜负你一片心意了。孙某有要务在身,不能停留。少将放心,他日孙某一定补回来。”

    那年轻人再度开口,声音已经近在车外了:“孙先生总是来去匆匆的。姐夫也是,不让先生休息一下。”

    孙先生道:“王爷自己也辛苦劳累,我们做属下的,怎么好偷懒?”

    “劳累?”年轻人笑道,“真是劳累吗?”话题一转,“说起来,这马车里坐着什么人,居然要先生亲自护送。”

    我正一惊,一只手就哗地一下掀开了车帘,探进一张年轻的面孔。

    小郑同学二十左右,浓眉大眼,五官英俊,英姿勃发,挺醒目的。就是表情不大友善,斜着眼睛歪着嘴,像是轻度中风。

    我礼貌地冲他笑笑。他眉毛拧得更紧了。

    “看着很一般嘛,姐夫什么眼光?”

    我额上冒起了青筋。

    孙先生急忙咳嗽以表示此行为不妥:“少将,这位是敏姑娘,王爷请来的女大夫。”

    “大夫?”小郑不以为然,“有孙先生在,还需要什么其他大夫?姐夫也真是的,欲盖弥彰。”

    孙先生急忙道:“哎呀呀,少将此言差矣……”

    “这位小哥说得正是!”我朗声打断了孙先生的话。

    小郑惊讶地看过来。

    我对他笑:“明眼人前不说暗话。妾身的确与燕王殿下暗通款曲已久了。”

    “啥?”小郑打死都没想到我会这么粗鲁直接,被吓到了,两眼瞪得圆溜溜的。孙先生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我的真面目,更是惊骇。

    我笑得更欢了:“妾身实在是幸运,姐妹那么多人,个个貌美如花,燕王殿下偏偏看中了我,对我痴狂迷恋不可自拔。大概是我身上那种含蓄清雅宛若嫡仙的气质、隐忍而又高雅的品德和闪烁着璀璨光芒的无人能及的智慧再加上淡淡惹人情不自禁疼爱怜惜的哀愁吸引了他吧……”好长一句话。

    小郑脸色发青,估计胃已经承受不了了,还嘴硬:“胡说,姐夫才不会……”

    “怎么不会?我同他在一起已经好多年了。我对他举案齐眉,他对我如痴如狂。我们俩天天都恩恩爱爱把家还。”

    “不可能!”

    我把小觉明往前一推:“怎么不可能?你看儿子都这么大了。小明啊,快叫哥哥。”

    小觉明乖巧地叫:“哥哥好。”

    “不对!”云香忽叫。

    这丫头要拆我的台?

    结果云香慎重其事道:“辈分错了!”

    小郑少将终于吐血身亡。

    孙先生见状,急忙叫车夫快点赶车走。

    我们过了关,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嚎叫:“苍天啊——”

    叫声在山谷里回荡许久。

    车轮转动着,通过一段长而幽暗的通道,走出了南天山,渐渐驶向对面的光明。

    我撩开车帘期待地望过去。

    山的另一头,是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绿浪连天,苍鹰展翅翱翔。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广阔与苍茫。

    大漠,我终于到了。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22章故人安息之地

    小郑,郑文浩同学,身材高大健硕,目测一米八逼近一米九,大概是从小在北地长大,奶酪全羊宴之类高蛋白质食品吃得多的缘故。小伙子剑眉虎目,颇像传统连环画里的英雄男儿,或是革命宣传画里的抗战英雄。随身的武器是一把大到估计只余装饰作用的刀,他自称今年有二十,据我目测,顶多十七、八。

    男人夸大岁数就和女人减少岁数一样,都是因为安慰自己又麻痹异性。只是放在小郑同学身上,似乎要更复杂一些。

    这个家伙如今正如同一块强力胶一样粘在萧暄身上,喋喋不休道:“姐夫你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厨子又学了几道京都里的新菜你尝尝味道正宗不西北边来了一群野狼听说狼王是头白毛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过几天有空吗一起去打猎吧现在羊该肥了……”

    我悄悄问孙先生:“他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孙先生说:“我们出关第二天他就到了。”

    “这家伙一向如此?”

    “郑少将很崇敬王爷的。”

    我心算,萧暄来到西遥城才十四岁多,一年后娶老婆,充顶十六岁。那年的小郑大概还是个挂着清鼻涕的小屁孩,淳朴未凿,萧暄这种会耍小名堂的人赢得他喜爱和崇拜是易如反掌的事。

    个人崇拜其实是好事,毛爷爷就说过,赫鲁晓夫从不搞个人崇拜,他的倒台是没有人崇拜它。

    这时小郑想起我的事,问萧暄:“姐夫,你什么时候续的弦,怎么都不通知一声?”

    萧暄二丈摸不到头脑:“续弦?”

    我想溜,小郑已抢先指住我,说:“她不就是吗?”

    萧暄把脑袋转向我,嘴角抽搐,咬牙切齿道:“谢——”

    我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他急改:“——敏!你搞什么鬼?”

    我哈哈笑:“小谎怡情,活跃气氛,增进感情。”

    可小郑显然不同意,他大叫:“你骗我!你这个女人……”

    我抢白:“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被骗了,不知道反省,反而来责备对方。亏你还是郑老将军的儿子!”

    单纯直率的小郑居然真的收了声,开始反省自己的过错。

    萧暄拉过我,小声问:“你都胡说了什么?”

    因为有他的属下在场,为他的公众形象考虑,我不能随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或是胳膊,只好拍着自己的手,说:“不过是说觉明是你我俩的儿子。”

    萧暄不怒,反而皱起眉思考了起来,然后说:“这样也好。”

    “啊?”

    “你这样说也挺好的!”

    “好你个头!”我破口,“我看上去像是能生出觉明那么大儿子的女人吗?”

    萧暄一本正经道:“小郑不是就没怀疑?”

    我道:“那是因为他二百五!”

    小郑在旁反驳:“喂喂!”

    我吼他:“继续反省!”

    小郑又埋头思考。

    我拽着萧暄走远几步,问:“你这什么意思?”

    萧暄邪恶地笑,露出他的高露洁牙齿:“就让别人以为觉明是我私生子好了,省得我想法子给他捏身份。”

    我说:“你认五千万个私生子都没问题,可为什么我要做那个娘呢?”

    “你可是头一个认的啊!”

    “我只是为了欺负小郑。”

    小郑:“喂喂!”

    萧暄丢他一句:“大人说话别插嘴。”小郑委屈地缩在一边。

    我指着萧暄的鼻子:“别说你鳏居这么多年没个红颜知己!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别糟蹋我的清白。”

    萧暄笑:“若我真没有呢?”

    我握拳托腮咬牙做震惊状:“难道你喜欢的是男人?”

    “咳!咳!”一旁的孙先生终于看不下去了,出面打断。他说:“这事还是先放一放,外面坊间的传言,我们先不辩白就是。”

    我不罢休:“那我的名节怎么办?”

    孙先生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姑娘身正不怕影子歪。”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我眼放凶光。

    孙先生笑着摸胡子:“姑娘路上教过老夫一句:让事实说话。”

    萧暄哈哈笑起来。我狠狠剜他一眼:“我要为此嫁不出去,一定变成背后灵搅得你这辈子都寝食不安。”

    萧暄摸着肚子顾左右而言他:“饿了。有吃的吗?”

    我叫:“喂喂!”

    小郑说:“我要吃四喜丸子。”

    我冷笑:“你长得就像四喜丸子。”

    “别拿小孩子撒气。”萧暄拍拍小郑的肩膀,“我们去吃饭。”

    他们去吃饭,我当然不能跟去。虽然我生长在女权高涨的现代社会,可是入乡随俗,老实遵循男尊女卑的所谓传统,同男人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他们喝他们的花酒,我回我的院子。

    萧暄在西遥城有所别院名叫百川府。起这名字,类似我高中学校里那片半个篮球场大的水池子起名叫东海一样,都是抱着美好到不切实际的愿望。大草原上只有一条甘澜河,我们学校每隔几年才有学生考上清华北大。

    百川府专门用来安置燕王的客人。我和老和尚就住在里面。芳邻就是小郑,郑文浩同学。

    我住进百川院后后,同萧暄见面次数很少,他每次都一脸风霜疲惫,我看着怪心疼的。他派了几个下人过来,一个叫依兰的小姑娘,轮廓较深,眼睛是浅褐色,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少数民族。像她这样的异族人或是混血儿在西遥城乃至整个齐过边境地带都非常多。依兰说一口流利汉话,自己本族语言反倒生疏。

    西遥城的夏夜有点凉,我坐在院子里吃着地道的水晶葡萄,云香在一旁陪着小觉明玩。我打了一个呵欠,说:“觉明啊,你明天就别穿袈裟了,以后开始留头发。”

    云香不放心:“小姐,燕王同意吗?”

    我道:“我以后就是觉明的娘了,自己儿子当然自己说了算。我以后就是要他COSPLAY,都轮不到燕王说话。”

    小觉明很高兴:“姐姐,那我可以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学吗?”

    “当然可以。”我捏捏他的脸蛋。

    小觉明欢喜地拍手:“那我可以找品兰玩吗?”

    我问:“品兰是谁?”

    云香说:“是孙先生的外甥女。”

    我捧着觉明的脸仔细瞧:“看不出来居然是个风流种子。”

    第二天,碰上萧暄阅兵。一大早起来我就听到阵阵雷声,一望外面晴空万里,不由纳闷,后来才知道那是士兵们的脚步声。

    我带着小觉明去城墙上观看。俯瞰下去,只见城外乌胄银甲,长枪林立,战马骠俊。士兵动作整齐划一,精神抖擞,口号响亮。

    萧暄一身乌甲,肩披厚重红袍,头戴王冠,这么远望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是庄严肃穆的。他的身后有十二个黑衣骑士,骑着黑马,紧跟在他后方。因为服装统一风格一致,非常显眼。

    孙先生解释给我听:“那就是十二铁骑,是王爷亲手训练出来的死士。”

    “死士?”我一愣,“就是叫他去送死亦不眨眼的人?”

    孙先生说是。

    我不解:“他有那么多手下,怎么还会在树林子里被人赶着到处跑?”

    孙先生说:“王爷是担心那边的人察觉,特意把亲卫都留了下来。”

    这么冒险,他是考验对方的智慧还是考验自己的运气?

    我看那十二个人,黑甲遮面,难见真容,在马上身姿矫健,估计也是身怀绝技之辈。如此优秀人才,亦为萧暄所用。萧暄到底不是那个只知道插科打诨的“谢昭瑛”。

    萧暄策马经过阵前,千军将士齐声高呼:“燕王威武——”声音响彻云霄,我感觉到了脚下地面的震动。

    而荣誉与欢呼声中的萧暄,依旧从容稳重,马上腰身挺拔,英姿勃发。我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何为皇室风度。只是觉得那身影有点陌生。

    小觉明忽然拉拉我的袖子,指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说:“那是那天那个很凶的哥哥。”

    我仔细一看,正是一身黄金甲的小郑。郑公子金甲红袍汗血马,关公大刀红樱绡,往那一站,简直可以印成燕王军招募海报——或是征婚广告。

    我忙问孙先生:“小郑怎么也在队伍里,他不是台州太守的儿子吗?”

    孙先生说:“郑家,燕王,其实就是一家。”

    “这么说来,台州的兵,燕王也可以用?”

    孙先生没答,只是露出一副别有意味的笑。这个老狐狸。

    当今圣上当年真是一片苦心啊。

    我一直没有见到宋子敬,听说他有事外出了。接下来几天,我都在默写和整理医书,顺便找人做了一个踏板车给小觉明玩。孩子蹬着车去约会女孩子。品兰小妹妹今年六岁,长得眉清目秀,玉雪可爱。她同觉明站在一起,像是一对年画娃娃。

    我把品兰抱在膝上:“品兰乖乖,你喜欢我们家觉明吗?”

    品兰说:“喜欢啊。”

    “那你想以后天天都见到他吗?”

    品兰又说:“想啊。”

    我笑:“那你以后给他做媳妇好不好?”

    女孩子懂事早,明白我的意思,一下脸红了,说:“我不知道。”

    我逗她:“你不知道,那我去问你舅舅好了。你舅舅一定答应的。”

    小觉明这时急切地拉住品兰的手:“品兰你就答应吧。我们可以在一起天天玩了。”

    我问觉明:“你想不想讨品兰做媳妇啊?”

    小觉明拍着胸脯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再娶如兰美眷。”

    我很感动:“虽然你离男子汉大丈夫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不过这个口号真的很响亮。不过说话要算话,变心的臭男人下辈子要做娶侧妃做老婆的。”

    小觉明忽然叫:“燕王爷!”

    我忙否定:“不不,他的人品还没到这么不可挽救的地步。”

    连品兰都叫了一声:“燕王爷。”手往我身后指。

    我回头,看到萧暄正一脸疑惑地站在院子门口。

    “你又在编排我什么?”

    我笑容满面地站起来:“怎么会?什么时候来的?吃了吗?渴不渴?是不是闷得慌?你要是闷得慌……”

    “跟我走吧?”

    “诶?”我愕然。

    萧暄丢给我一个白眼:“我带你去上坟。”

    我恍然大悟。是的,谢昭瑛。

    萧暄带着我出了城,一直往南走。浩瀚草原,处处是路,我们没带随从,却是一路无话。大家心情都沉重。

    青山依依,绿水长流,谢昭瑛长眠的之处,是在台州和西遥城之间一块有山有水的地方。东可望到南天山,西可俯视大草原。那里有一片白桦林,河边绿草如茵,有白色小鸟在林间跳跃,给这片静谧带来一点生机盎然的喧嚣。

    这地方这么美,让我对谢昭瑛的英年早逝有了一点点的宽慰。

    谢昭瑛的冢,并没有名字,恍眼一看,还以为是个土堆,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植被,开着洁白的小花。

    “是这里?”我问。

    萧暄默默点了点头。

    我朝着土丘跪了下来。

    没有钱纸,没有香烛,只有薄酒一杯。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为我真正的二哥斟满。

    “二哥,我是小华,我来看你了。这些年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寂寞吧。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你放心,我们不会忘记你的,谢家,和天下,都不会忘记你的。”

    酒倒进土里,留下一阵芳香,随即被风吹散。

    萧暄对着坟说:“老二,你好好休息,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又看我一眼,说:“我也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我们离开了谢昭瑛的坟,没有直接回家。我们牵着马慢慢地在树林里走。

    我问萧暄:“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萧暄说:“你都看到了。”

    我问:“会打仗吗?”

    萧暄说:“如果能避免得了,谁都不愿意流血。”

    我说:“一个伟人曾经说过: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战争是流血的政治。”

    “你的脑子里总有一点奇怪的想法。”

    我说:“你是有野心的男人。”

    “男人都有野心。”

    “也有的男人选择守着家庭。”

    “那是他们退而求其次。”

    我笑:“你倒精辟。你想过万一要是不成功怎么办吗?”

    萧暄踢了踢地上的草,说:“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去想退路,才会奋勇前进。”

    我看着他凝重的侧面,不禁轻唤了一声:“二哥……”

    萧暄转过头来,冲我一笑:“想知道现在你家里人怎么样了吗?”

    我忙问:“怎么样了?”

    “之前接到的消息,都还好。只是四小姐突然发了天花,关在家里养病。”

    我由衷赞叹:“妙啊!四小姐可要小心别毁容了,这下二皇子可就不要她了。”

    萧暄弯起嘴角:“二皇子殿下早就不要她了。”

    我惊讶:“怎么说?”

    “殿下独恋谢家三小姐,人尽皆知。就因为他在大街上公然找礼部尚书公子的麻烦。”

    “为什么呀?”

    “因为张公子一天一封情书向谢三小姐表白他火热的感情。”

    我啼笑皆非:“这倒是皆大欢喜。”

    萧暄看看我:“你放心了?”

    我老实说:“虽然出逃是为了自由,可是真的担心家人被连累,宁可不要自己的名节,也要保全他们。”

    萧暄嗤之以鼻:“你的名节早就没了……”

    我冷笑:“你这么口无遮拦,似乎是不打算让我帮你解烟花三月了。”

    萧暄脑子一转,立刻陪笑:“小华乖。”

    我给他一个白眼:“我才不乖。我问你,这么好几天没见宋先生。”

    萧暄眯起眼睛:“原来是挂念子敬了,何不直接说?他有事回家一趟。”

    “他家在哪里?”

    萧暄笑:“九澜山天阶谷。”

    “什么人家住那里?”

    “东原宋家。”

    我问:“那宋子敬到底是谁?”

    “鸣玉公子。”

    我望着萧暄,萧暄也望着我。

    我说:“没听过。”

    萧暄摸摸我的头:“江湖上的事,没听过是正常的。”

    “你倒是跟我说说。”我很好奇。

    萧暄说:“是有这么一个传说,说子敬出生的时候,嘴里含了一块玉……”

    我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萧暄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艰难地爬起来:“没事,你继续说。”

    “哦。说是他出生时嘴里含了一块玉。那玉遇风则鸣,悦耳动听,又能解百毒,是块宝玉。”

    我插口:“那他怎么不叫宋宝玉?”

    萧暄斜睨我:“我后来私下问过子敬。他说那是传说,玉是真的有,是他们家祖传的。他是独孙,宋老太爷在他出生的时候把玉给了他。”

    “原来如此。”我说,“我还以为他是贫寒出身。”

    “他也算是。他两岁时,宋家一夕败落,满门遇害,他父亲带着他躲避追杀隐落江湖,过着飘零的日子。直到他十四岁时,他外公靖昌公找到他,暗中助他重振家业。”

    “那,你也是助他之人?”

    萧暄淡淡一笑:“既是至交,亦是各取所需。”

    “那他进谢府,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没错。他一直在京城帮我收集情报。”

    我一叹:“每个人身后都有几个说不得的故事。”

    “的确。”萧暄亦叹。

    我问:“寻找张秋阳的弟子的事怎么样了?”

    “派出的人屡次遭赵党人的阻止为难,我又不敢大肆声张。赵党行事无所不用其极,我担心他们会对张先生的弟子下毒手。”

    我点头:“烟花三月虽然潜伏期长,可毒毕竟是毒,早点解的好。你平时注意点别运动劳累过度,一旦发作,什么千秋功业,什么长远抱负,全部化成泡影。”

    萧暄应着。我们走出小树林,我眼前一开阔。原来我们正身处较高处,可以俯视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

    我舒展身体伸了一个懒腰,深深呼吸了一口草原上清新的空气。

    萧暄说:“这几天你大概也闷坏了,我带你四处走走吧。”

    我说:“这也好。我也休息够了,想找些正事做。”

    萧暄说:“其实读书绣花也是正事。”

    我说:“其实考取功名为国效力才是男儿本职。”

    萧暄望天:“啊,我想起来了。”

    我笑眯眯:“想起来了?”

    “是是。附近牧民也许需要一个大夫。”

    我点头:“你果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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