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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歌尽桃花(加番外)

正文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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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咱爹不是贪官吧?”

    “什么?”谢昭瑛问。

    我指着那一屋子的金银珠宝:“他他他,只是一个太傅,月俸才多少啊?”

    谢昭瑛恨铁不成钢,抓着我的肩像摇筛子一样使劲摇:“咱爹是文博候!文博侯!是万户侯!咱们谢家在外面有御赐的田地和庄园,年年都有上供!”

    我差点被摇得四分五裂,忙叫:“知道了!知道了!”

    谢昭瑛丢下我去拿银票。

    我揣起了二百两,然后四下打量那些古玩珠宝。它们大多都蒙了一层灰,结着蜘蛛网,明明价值连城,却被收在这发霉腐朽。谢老爷子真没惜香怜玉之心。

    我呢喃:“似乎都可以听到它们在哭泣呢……”

    谢昭瑛正忙着敛财,头也没回:“正常。谢老太爷的一个小妾犯了错被老太夫人关到前面那间屋子里,后来就死在这里。”

    恰好黑暗里一阵阴风吹来,我寒毛倒立,大叫一声跳到谢昭瑛背后。

    一个东西被我碰掉在地上。我捡起来一看。

    “这有一本书。”我念,“秋阳笔录?”

    谢昭瑛猛地转过身来,从我手里抢过那本书:“秋阳笔录?居然真的在这里?!”

    我问:“这是什么东西?”

    谢昭瑛说:“是医圣张秋阳的笔录。记载着他的毕生所学,是一本失传已久的医经。”

    “医经?”我的眼睛一亮,又把书抢了回来。

    那书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所做,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损害甚微。书不是很后厚,但纸张出奇的轻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还有大量在我看来透视和比例十分标准的人体图解。

    我口水都要流下来:“这书送我吧?”

    谢昭瑛笑道:“反正丢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你拿去能看看也好。只是这书你不但要保存好,还不要让别人知道。外面找这本书的大有人在,有许多人喜欢用抢的。”

    我赶紧把书搂进怀里,又问:“这么珍贵的书,怎么会在这里?”

    谢昭瑛说:“张圣手同老太爷有些交情。当年他蒙难的时候,老太爷曾竭尽全力去救过,可惜没有救下来。我想那时候张圣手就把医术交给老太爷保管。这些年一直有传闻说书在我们家,贼来过无数批,都空手而归,原来是丢这里了。”

    我说:“大概都以为谢家会把医书珍藏高阁,没想反而丢弃在地窖里。”

    我闻了闻书,上面果真有股泡菜味。

    有了这本医学圣经,我第一次燃起了对中医学的热情,空余时间都捧着书读,还收集了一大堆相关资料。俺爹——不是谢老头子,而是原来世界里的——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么勤奋,肯定感动得立刻烧高香感谢祖宗。

    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我原处的那个世界,还是有些我的世界里没有植物和动物种类。我看到不懂的,就去请教宋子敬。我问什么他答什么,他从来不反过来问我原由,是个聪明人。

    歌尽桃花第一卷深庭篇第9章芙蓉表情

    有一天,云香跑来告诉我说:“小姐,城外那些老乡管你叫‘玉面慈心’敏姑娘呢。”

    我喷笑:“啥?”

    云香很得意:“他们都把你当成了仙子,就差给你立庙了。”

    我照镜子。谢昭华模样清秀,一双大眼睛显得很机灵,可是离“玉面”还是有点距离的。不过一个女人被赞美漂亮,总是高兴的。我对着镜子乐滋滋。

    云香说:“我听厨房的钱大嫂说,二夫人也是个美人,人也好,就是命太薄。小姐,她们说你眼睛长得像二夫人呢。”

    我看过谢昭华母亲的画像。古代工笔画,人物都是比较抽象的,看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只知道是个弱柳扶风的女子。谢昭华本人身体健壮能吃能睡,显然没有继承到她娘病弱的身子。

    次日我又溜了出去。

    马大嫂一看到我,热情招呼:“敏姑娘,过来坐坐啊,我煮了茶叶蛋。”

    我笑:“不错啊,大嫂最近宽裕了。”

    “我家那口子找了个看马的差使。”

    “你们可以找到工了?”我欣喜。

    马大嫂满脸喜色:“是啊。虽然还是不能进城,但是也不赶我们走了。有工打,这下吃饭就不愁了。”

    马大嫂的儿子金柱一溜烟跑过来,嚷嚷着:“娘,那个先生帮二娃把腿接好了。”

    马大嫂松口气:“那太好了。”又对我说,“这几日还来了一位先生,也为我们送食看病。”

    我一听,问:“是谁啊?”

    “是我。”一个非常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初春寒风中,宋子敬负手而立,风姿清腴,大有松柳之行梅雪之姿。他笑容和煦,更显得他容貌清俊秀雅。我的小心肝都颤抖了一下。

    宋子敬笑道:“我当那位天仙下凡的敏姑娘是谁,原来是你啊。”

    我脸皮再厚,这时也不好意思了。

    马大嫂说:“原来你们认识啊。老人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好人也扎堆。”

    我问宋子敬:“你怎么也来了?”

    宋子敬说:“我听说了城外有难民缺衣少食,居无定所,担心现在天气转暖,会有疫病流行,便来看看。”

    学生老师一起逃课。万一谢夫人挑今天去巡视教学业绩,不会以为我们俩携手私奔了吧?

    宋子敬说:“我一来就听他们在说一位心善阔绰的姑娘。四小姐真让我大开了眼界。”

    我红了脸,带着他往土地庙走,“你来了真好。我一个人还不大忙得过来。他们中有些身体弱的人,已经闹过一次伤寒,我用药压制了下来,但是我担心复发。他们聚居的这里,狭窄闭塞,饮用水都从旁边那条小渠里取。那渠水不干净,我虽嘱咐他们把水烧开了再用,但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宋子敬笑道:“你放心,他们不会在这里长住。官府已经允许店家等雇佣他们,他们找到了活,自然就会离开这里。你也就不用担心疫病会传播下去了。”

    我好奇:“不是一直不同意,还要赶人走的,怎么这就又变了?”

    宋子敬还未说话,土地庙里的人看到了我们,热情地招呼:“敏姑娘,宋先生。”

    这宋子敬魅力无敌,才来一天就把男女老少迷得团团转。只见他左手牵一个小姑娘,右手牵一个小男生,一下扭头和大妈说,一下转身和大伯聊。这里倒没我什么事了。

    这时云香忽然急匆匆地跑过来,大叫:“小姐,宋先生。赵家派人来找宋先生。”

    宋子敬皱起了眉头。

    我试探着问:“赵小姐?”

    宋子敬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位赵小姐也太厉害了,这样了都还不死心,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说:“不如你干脆当面和他说清楚。”

    结果云香都比我聪明:“小姐,这样宋先生就有去无回了。”

    也是,赵小姐可以想得开,赵老爷子就未必了。

    我对宋子敬说:“你还是快逃跑吧!”

    云香说:“来了十几个兵,东面西面都有。”

    这是绞匪吗?

    我横下心,命令宋子敬:“脱衣服!”

    宋子敬平日里再是沉稳镇定,也被这句话闹得一张俊脸立刻转了红。

    我跺脚:“我扮成你逃跑!”

    宋子敬正色:“不行,不能连累你!”

    我干脆动手扒他衣服,边说:“即使抓到我又如何?我好歹是谢家姑娘,赵老头也不会这样得罪我爹的。”

    云香也过来帮忙,三下五除二,就扒下了宋子敬的外衣。他红着一张脸无力招架,连声拒绝,可怜又可爱。我赶紧把衣服穿上。这身衣服宋子敬穿着很合身,换我身上,长出一大截。他看着挺瘦的啊。

    云香刚帮我把头发梳好,外面放风的小孩喊:“他们来了!”

    我把衣服一提,冲宋子敬抛了个飞吻:“分道扬镳,书院汇合!”

    不等看宋子敬的红脸,麻利地爬窗而出。

    不出我所料,那帮赵家兵果真把我当成了宋子敬,全部都追了过来。这片地我出没已久,熟悉地形,左转右拐,他们怎么都追不上我。

    我见距离拉开,便一口气冲进了城里。这下可热闹开来了。

    今日本来就有集市,大街上正热闹,卖东西,耍杂耍的,拖儿带女逛街的,把道路挤得个水泄不通。

    这个时候,身材矮小的人就占了大便宜。

    我展开我们谢家祖传“白鱼过隙”大法,脚不沾地,在人群里见缝就钻,一下溜出老远。

    赵家兵眼见着追不上,气得大叫:“站住!站住!”

    笑话!叫站住就站住,早天下无贼了!

    我正洋洋得意地钻出人群,冲遥远彼岸的赵家兵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

    一个不明物体从侧猛地将我打倒在地,我摔得眼冒金星,疼痛无比。没力了。

    然后听到一个威严正义的男声道:“堂堂盛京,天子脚下,容不得尔等泼皮小盗在此撒野!”

    我隔着散乱的头发努力望着那个优雅踱过来的闲事佬,虽然我头晕目眩可还依旧可以看清他身长玉立衣着华贵面目英俊人模狗样。

    我愤怒地爬坐起来,冲他叫:“说什么呢?谁偷东西了?”

    白面帅哥看清我,愣了一下:“你是女子?”

    我顶着一头乱发,凶神恶煞,像个复仇女神:“女子又怎么了?你哪只眼睛看我偷东西了?”

    这边,那几个赵家兵终于力派众难穿越人海到达港口,气喘吁吁道:“宋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一手扶脸娇滴滴作芙蓉姐姐状:“几位兵哥哥,你们说什么?”

    赵家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不是宋子敬?”

    我手放腰带上,作势要解:“要不要证明给你们看?”

    “啊不用!不用!”赵家兵像是和尚出身,顿时吓得捂着眼睛四下逃窜,又打回头去城外继续找人了。

    这招果真是万金油。

    我猛转过身去。白面帅哥还作瞠目结舌状。我把我不是很纤纤的玉指指着他的鼻子:“你!要给我道歉!”

    旁边楼里奔出来几个人,为首的一听我的话,大喝一声:“不得对二皇子无礼!”

    二皇子?

    我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那些忠犬赶到,问:“怎么了?”

    我笑:“误会。都是误会。”

    白面二皇子这时回过了神来,也道:“一场误会。”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眼睛忽然一亮,冲着忠犬里的某人高声叫:“狐狸哥哥!”

    韩王孙本来就快缩离我的视线了,被我这么当众一点名,又只好硬着头皮抬起了头,惨淡一笑:“四妹妹啊。”

    皇子小白说:“你们认识?”

    韩王孙痛苦地说:“回殿下,这位姑娘是文博候谢太傅的么女。”

    皇子小白一听,眼睛放光,道:“你是谢昭珂姑娘的妹妹?”

    他念我三姐的名字,就像我三姐念宋子敬的名字一样,轻软温柔,脉脉含情,真是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我恍然大悟,笑道:“惭愧。小女赶不及姐姐的十万分之一。”

    “也……不是。”皇子小白大概想说“也是”,到口了才转成反义词,“姑娘天真活泼,纯朴未琢,不可妄自菲薄。”

    纯朴未琢?纯朴未琢的女孩子会当众解腰带?

    我冷笑。

    韩王孙过来拉我到一边,问:“你怎么在这里?还弄得灰头土脸的?你哥知道吗?走,我送你回家。”

    我笑:“狐狸哥哥对我真好,我该怎么谢你啊?”

    “不!不用了!”韩王孙看上去死的心都有了。莫非他知道自己吃了我的“口水鸡”的事了?

    我们正要走,皇子小白喊住我:“四姑娘可否代小王向令姐问一声好。”

    我谄媚道:“一定一定!我三姐也好得很。殿下一表人才,做我姐夫该多好。”

    皇子小白一听大乐,连声道四妹妹好乖巧好聪明将来一定能嫁个如意郎君云云,还硬塞给我一个似乎非常值钱的白玉佩做见面礼。

    我千恩万谢同他告辞,心想如意郎君?没准做你小妈呢。

    韩王孙带我回谢府。

    路上我问他:“小王爷,那个赵小姐,你认识吗?”

    韩王孙说:“赵舅爷的千金?不认识。你以为别家小姐都像你这样成天抛头露面。”

    我急于套情报,也就不计较他冲撞了我的圣颜:“那你总听说过她吧。”

    狐狸男笑。此人也是颇有姿色,笑起来色若春晓,就是有点不大厚道的感觉。

    “赵家小姐年方十五,排行老三,封了一个惠林县主,芳名芙蓉。”

    “啥?”我问。

    “芙蓉。”韩王孙说。

    “欲剪芙蓉裁颜色的芙蓉?”

    韩王孙说:“原来你会念诗啊。”

    我暗骂一句谢昭瑛你这个小人,酒喝高了就出卖亲妹子。

    “这位芙蓉姐姐——也许是妹妹,真的如传说中那样奇丑无比?”

    韩王孙说:“这我真不知道。不过我见过她弟弟赵竹修,模样俊秀,斯斯文文的。我想赵三姑娘不该多丑。”

    “可是一个姑娘家,这样满城追汉子,她爹就不管管吗?”

    “赵家这辈四房一共生了十四个,只有她一个闺女,全家上下拿她当宝还来不及。怎么了?你也看上宋子敬了?”

    我冷笑,忽然冲他抛一个眉眼:“讨厌,看上你还差不多。”

    韩王孙一个哆嗦,吓得不轻。

    他没送我到正门,而是一路拐到偏巷里。

    我开他玩笑:“坏叔叔,你要带我去哪里?”

    韩王孙面部肌肉抽搐:“我真同情你二哥。”

    他指着一堵很眼熟的围墙说:“自己翻吧,里面就是你的院子。”

    我笑:“狐狸哥哥,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翻过围墙,才听到韩王孙有气无力地一句:“最好无期……”

    歌尽桃花第一卷深庭篇第10章谢家有女初及笄

    外出给百姓义诊之事,就这么给赵家小姐搅黄了。我怕事情传到谢夫人耳朵里,宋子敬也怕落入赵小姐魔爪之中,我们两人又暂时恢复了规律枯燥的教学生活。

    一个春光灿烂的下午,我在刻苦钻研医术,而宋子敬在同自己下棋。

    外面树上有鸟儿在叫,枝头有花儿在绽放。天气已经转暖,我们都换了较薄的衣服,暖风和花香之中,我忽然想起了张子越。

    我想起以前无数个这样的下午,他就坐在我身旁,为我补习功课。

    他会耐心地把一道公式解上五遍,他也会仔细地修改我英语作文里的每个错误。

    其实叫他来给我辅导功课是我娘犯的最大一个错误。心上人就在身边,我哪里还有心思学习,当然全部注意力都从理智转移到感官上去。

    他挺直的鼻梁,他柔软的头发,他低沉温柔的声音,无意触碰到的温热光滑的肌肤。

    我忽然开口问:“先生,你喜欢过人吗?”

    宋子敬抬头看我:“什么?”

    我望着他俊秀的面容,重复道:“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宋子敬淡淡道:“怎么问这个?”

    “有还是没有嘛?”

    他放下棋子,说:“有过吧。”

    我好奇:“她怎么样?”

    宋子敬笑了笑,陷入回忆:“她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我们在诗会上隔着帘子对过几首诗,她才华横溢,在女子中少有。她本来定有亲,后来就由父母做主嫁人了。”

    我等了等,他又继续提子下棋,我问:“完了?”

    “完了。”宋子敬说。

    “你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宋子敬笑:“不知道。”

    我失望:“这算什么啊?你就没有去争取吗?”

    话说完就知道说错了。宋子敬纵有满腹才学,也只是一介贫民,等级制度如此森严的东齐,怎会让他如愿已偿?

    宋子敬淡雅一笑,尽在不言中。

    我闷着头继续看医书。

    张秋阳写这本书,是为了将自己毕生本领传承给后人,本着一种无私的信息交流精神,所以并不生涩,我读着不太难。而且上面的《毒经》篇非常有趣,有些简直像武侠小说截选。

    什么A地人士张三,与B地人士李四进行非法性质的武斗,李四给张三下了他们独家密方传男不传女一片顶过去五片的神毒“断肠散”。于是张三腹痛如绞四肢浮肿,身上出现黑斑,痛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才腹破肠烂而死。而解毒方法应该这般那般再这般。

    什么C地人士王二同D地女士小翠谈恋爱,感情破裂以后,小翠就给王二下了她独家发明版权所有蓝瓶新包装的奇毒“缠绵”。于是王二只要碰了别的女子就要浑身瘙痒大面积起红斑,使劲挠啊挠啊一直挠到皮开肉烂血流光才玩完。而解毒方法应该如此这般又如此这般。

    还有什么N个门派集结众人前去F教门下挑衅,严重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被F教护法玄某某下了他们最新研制国家认证荣获先进发明奖的怪毒“千绝”。中毒者浑身肌肤发蓝,又痒又痛,迅速腐烂,肉烂骨碎,直至整个人化成一滩蓝墨水。解毒方法是……张老爷子写:没得解,准备棺材吧。

    我笑得乐不可支,云香凑过来问:“小姐,有那么好乐的吗?”

    “有啊有啊!”我指给她看,“这有个更神奇的。这个叫‘断水’的毒,服用后人体就会停止生长发育,以前练的内功也都尽废。我看停止不可能,延缓是肯定的。这多好,驻颜美容圣药呢,绝对保证青春不老,而且貌似还没有负作用……啊有!说是中毒后活不过十年就会衰竭而死。噫……”

    我猛摇头,云香也白了一张小脸,哆嗦着说:“这……这药……还真可怕……”

    可不是吗。十年青春换一条命,怎么都是亏本买卖。

    善良的小云香抓着我问:“这毒有解吗?”

    我把书翻了个遍:“好像没有呢。张老爷子似乎还没研究出来就息劳归主了。”

    “啊……”云香失落遗憾地一声叹。这孩子真是慈悲心肠。

    我冲她安慰地笑笑:“对了,你刚才去哪里了?”

    云香这才想起还有事:“小姐,夫人叫你去一趟。”

    “啊?”我做了亏心事,立刻不安,心想谢夫人不是知道了我溜出门的事了吧?

    谢夫人仪态端庄地坐在高堂,身旁站着小腹尚平坦但是已经一身孕妇装并且装模作样扶着腰的大嫂,还有始终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谢昭珂,和几乎可以忽略的闷头蜗牛白雁儿小姐。

    重点是,几位女士脸上都带着友好的笑容齐看着我,让我一阵毛骨悚然。

    谢夫人开口:“小华,下个月十八,你就满十五岁了,可就不再是小姑娘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松了口气。

    谢昭珂冲我倾国倾城地笑:“恭喜妹妹要成年了。”

    哦?我这才想起,古时候女子,似乎正是十五岁成年。之后,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难怪谢夫人看着我,就像农民看着自己下地里种出来的大白萝卜,或是饲养员看着养肥了的猪一样,有种劳动人民大丰收的喜悦。

    谢夫人说:“及笄是大礼,不可马虎。我们决定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你也要做几身新衣服。下午就不上课了,御衣局会上门来给你量身。咱们这可是沾了皇家的光,你三姐当年及笄时都只是云剪轩做的衣服。”

    谢昭珂笑道:“娘,妹妹以前那么可怜,这次把及笄礼举办隆重点,也好补偿一下啊。”

    谢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说:“你下午也去挑几块布做裙子吧。”

    大嫂也吊着嗓子说:“四妹真是好命,看娘多疼你。将来若是嫁了好夫君,可不要忘了娘家人哦。”

    我在旁边一直干笑。

    就这样,一直到生日那天,我都没有机会出去。

    新衣服做好送来了,色彩明丽,料子轻盈,我倒有几分爱不释手。可是转头看到穿了新衣的谢昭珂,美得仿佛随时可以腾云驾雾而去,立刻被打击得陷到尘土里。基因决定一切啊。

    现在谢昭珂时常来书院转转,送点什么新鲜瓜果点心。她每次都精心打扮过,那种受爱情影响而散发出来的美丽极其璀璨夺目,让人眼睛都张不开,可是宋子敬这个高人居然还是无动于衷。

    说真的,我都有点同情谢昭珂。虽然她在我的问题上表现得对自己极其庆幸而对我又不够同情。

    就这样,我的十五大寿终于到了。

    四月十八,春光明媚。我一大早就被从被窝里拖了出来,由谢夫人亲自监督着梳洗打扮。

    我又被迫穿上一件桃红色的礼服,然后坐下来,由谢夫人亲自为我修眉。

    她捏着镊子凑近我的眉毛,然后猛地一拔。我发出惊天动地地惨叫声。

    谢昭瑛在外面敲门:“怎么了?怎么了?”

    我说:“我死了!”

    谢夫人拍我一下,说:“没事,你去招呼客人吧。”

    我哭:“娘,疼死了,别修了。自然就是美啊。”

    谢夫人板着脸:“别胡闹。”然后叫老妈子一边一个按住我,谢昭珂亲自扶住我的脑袋。我简直就像砧板上的活着剥鳞的鱼,干脆放开嗓子呼天抢地地乱吼乱叫,疼得眼泪直流。简直不明白以前寝室里那些女生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隔三岔五修剪一次眉毛?

    谢夫人到底姜是老的辣,任我鬼哭狼嚎,下手丝毫不软。

    好不容易修剪完毕,我就像死过一回,满背是汗。

    现在轮到谢昭珂亲自给我扑粉抹红,戴上首饰。最后一帮人七手八脚给我整理好衣服,这才勉强告一段落。

    我还没来得及看镜子,就被众人拥了出去。

    隔着帘子往外望,大堂里已经站满了人,大都是我不认识的亲戚。谢太傅一身朱玄朝服,坐在高堂,谢夫人也换了一身紫金红命妇朝服,仪态端庄地坐在他身边。一个显眼的位子上还端坐着一个凤冠紫袍、风韵犹存的贵妇,就是我三姑婆,寿王妃。乃是此次仪式中的正宾。

    谢太傅起身致辞,说了一番场面话,然后仪式正式开始。

    我由谢昭珂陪着走进场,开始了一长串行礼,下跪,解头,梳头的动作。

    谢昭珂为我梳完头,把梳子放到席子一边。我还以为完了,兴奋地抬起头来。谢昭珂一手又将我的脑袋按了下去。

    寿王妃这时站了起来,走到一旁洗了个手,然后又和我爹娘互相客气一番。我想这下该给我扎头发插发笄了吧,结果三个老家伙又坐了回去。

    谢昭珂指挥着我转了一个方向,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寿王妃站了起来,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我一句也没听懂。正迷惑着,寿王妃已经在我身边跪了下来,开始为我梳头。

    大妈年纪不轻了,可能有点白内障加老花,眼神不大好使。弄了好半天,把我头皮扯得生疼,终于弄好了。然后加笄,一插就插到我头皮,我立刻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在这笄是玉而不是钢筋做的,不然我就要命丧在这里。

    谢昭珂将我扶起来,悄悄塞给我一张帕子。我感激地擦了擦满脸汗水。仪式告一段落,我回房间换了一身常服。因为大早起来就没吃东西,现在饿得肚子里打鼓,看到桌子上摆了糕点,伸手就去拿。

    谢昭珂一把抓住我:“等一下,接下来是三拜。”

    我在心里哀号:我痛恨封建主义社会!

    就这样,等我把所有的礼节都行过一遍后,都已经是下午了。回到院子里,往床上一倒,几乎不醒人事。

    我算领教了古礼的繁杂冗长拖拖拉拉没事找事纯粹自虐,我差点没给那身厚衣服捂出一身痱子。

    云香却还很高兴:“四小姐,我听其他丫鬟说,谢家这么多姑娘里,就咱们的及笄礼是最最隆重的,连三小姐都比不上呢。”

    我有气无力:“那是当然。他们要让其他人知道,谢家四女儿,已经不疯了。这样我才有资格去选妃。妈的,干吗不干脆拿个锣鼓在街市口敲一锣喊一嗓子?”

    云香端来一碗香喷喷的云吞面,我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完了就睡。

    如今成年了,不方便再跟着宋子敬读书,以后日子倒轻松了一点。平时努力钻研医术吧,我草药这章还差得很。最近努力尝试制作水果派,奶油是怎么提炼的来着……

    我忽然张开眼睛。

    视线里一片昏暗,只有外隔间有点微弱烛光,天已经黑了。我不知不觉睡了很久了。

    我心里有种奇异的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挠着,让我坐立不安。云香在外间睡着,她也累了一天,现在雷打不动。我轻手轻脚走过去,打开门。

    外面寒蝉高悬,月华满地,夜风正是温柔,不忍惊醒情人梦。墙角一株琼花开得热闹,硕大莹白的花朵向着月亮婷婷摇曳,像是一双双玉手捧着一片月光。

    我亦摊开双手,看着满手皎洁,如盛了雪霜,不禁呢喃:“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你要赠谁一握月光?”

    我抬起头,墙角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头发散乱,衣衫狼狈,却丝毫不掩他眼里清冷精锐的光芒。角落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得清他浑浊的呼吸。

    月影花香之中,我敏锐地闻到了一缕血腥之气。

    “二哥?!”

    那个高大的影子软软倒下,我仓皇去接,他重重地压在我的肩上。一股浓郁的血腥混合着怪异的甜香飘到我的鼻端。

    “云香!云香!”我大叫。

    云香衣衫不整地冲出来,大惊:“这这这……二少爷?”

    “快帮我一把,扶他进去。”我命令道,“然后去烧热水,把我那套剪刀和小刀都找出来。记住,不要惊动别人!”

    我们把谢昭瑛放在床上。烛光下,他俊逸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发乌,身体滚烫,气息微弱。

    一阵强烈的感情涌了上来,我紧握住他的手。

    “二哥,有我在,你会没事的。”

    歌尽桃花第一卷深庭篇第11章烟花三月

    谢昭瑛身上只有一个伤口,在左腰侧,长三寸,刀剑所致,创口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他运气好,那把剑再刺深个两毫米,就会割破动脉血管。那样就该轮他穿越了。

    他一身是血,触目惊心。我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血一时止不住,从我的指缝里流出来,我的心脏抽搐似的跳着,强烈的恐慌席卷了我的神智。

    那时候谢昭瑛还有点意识,忽然伸手摸上我的脸,说:“没事。不哭,不哭。”

    我骂:“给我老实躺着!谁哭了!”

    说完背过头抹一把脸。

    等我给他处理完伤口,谢昭瑛已经昏迷过去。

    他问我要赠谁月光,我这时倒希望有人能赠我一点抗生素。

    奇怪的是,他的伤口周边的血污泛着橘色光芒,像是沾了荧粉。我将沾了血的帕子丢进火里,火苗呼地窜了一下,劈啪作响,像是点燃了烟花。

    我记得这个现象。我立刻找来秋阳笔录,翻到毒经一章:“南岭异人有毒,名曰‘烟花三月’,取丹棘,铃兰,颠茄,钩吻……配以冥露,虮子血……药毒且缓,伏期半年到三年不等,毒发初期,容姿焕然,随即呕血、低热、周身疼痛,四肢乏力、健忘。毒发三月,油尽灯枯而亡。此毒发可抑,方法为……彻解之法,见《天文心记》……”

    我气得骂娘,偏偏这个毒没写解毒方法!一条内容分两半,简直就像新闻联播里插广告!

    好在这毒不是一中即死,谢昭瑛的命还暂时丢不了。但是他的脉搏快得吓人,张老头子说这是初中毒的症状,施针可以缓解。虽然我针灸烂得一塌糊涂,但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他来个什么内出血脑出血的,那可就回天乏术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上战场。

    谢昭瑛的身体上有不少旧日伤痕,有的是利器伤,有的好像是箭伤。而且看着似乎年代久远了,许多只留一点浅白。惟独肩上,有一条斜过蝴蝶骨的长长剑伤,虽然早已愈合,可皮肉至今还纠结着,十分触目惊心。

    我非常震撼,却无暇多想,赶紧按照医书上写的,动手给他施针。那些穴位十分蹊跷,还有许多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手里满是汗,捏着针不停颤抖,生怕扎错了直接送他上了西天。

    云香担忧地叫我一声:“小姐,没事吗?”

    我深呼吸一口气。冷静!冷静!又不是没临床实习过。

    扎完针,简直汗湿层衣,再把脉,好像稳了许多。我松了一口气,心道:子啊,上帝保佑你!

    谢昭瑛有点失血过多,我条件有限没办法给他输液,只有兑了红糖水,给他一点一点喂下去。再把熬好的补血定气千金万圣十全大补汤给他灌了下去。他还晓得吞咽,问题不太严重。

    我还不能睡,守在他床边。我临床经验少,也没碰到过这种毒,担心还会有变,又怕他伤口感染发烧。

    谢昭瑛似乎在呓语,我凑近了,听到他哼哼:“……华……”

    我气道:“要想不让翡华姐担心,你以后就老实一点吧。”

    谢昭瑛又在哼哼,我再听:“……八宝鸭……”

    一滴冷汗。

    果真,到了半夜,谢昭瑛开始发烧。

    我拿湿巾给他敷在额头上,可是丝毫不起作用。他烧得满脸通红,不停呓语,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四肢有微弱抽搐。免疫系统和毒素在体内正进行着侵略与保卫反击战。

    我抓住云香问:“家里有白酒吗?快去弄来!”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我神经质地问:“谁?”

    “是我。”宋子敬的声音响起。

    我来不及想他怎么会来,跳起来冲过去开门。

    外面的月光照在我满是血迹的衣服上,宋子敬的表情有些惊骇。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先生,我二哥……”

    宋子敬匆匆走到床前,一把脉,神情凝重,隐有肃杀之气。

    我说:“我去找白酒来。”

    宋子敬一把拉住我:“我去,你守着他。”

    我慌乱地点点头。

    宋子敬盯着我,忽然捧起我的脸,一字一句对我说:“别怕,没事的,冷静点。”

    我茫然地点点头。他松开我,身影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几分钟后,宋子敬拎来了两个大坛子。每坛起码三、四十斤重,他却如同拎着两条鱼,步履轻盈身形矫健动作迅速,转眼就进了屋。

    我一愣,赶紧把酒倒出来稀释了。云香还是小丫头,被我打发到旁边帮手。我同宋子敬手下不停地给谢昭瑛擦身。

    宋子敬一边擦一边问我:“知道是谁干的?”

    “不知道。”我说,“他一回来就成这样,什么都没说就倒下去了。还中了毒。”

    “什么?”宋子敬大惊失色。

    我指着谢昭瑛的伤口:“是烟花三月。秋阳笔录上没写解毒的法子。我只能施针暂时压制住。”

    宋子敬一脸阴云,“好个烟花三月!”

    我想问是不是秦家人干的,却又觉得这不是讨论这事的时候,便专心给谢昭瑛擦身子,一边随时给他盖好被子。

    心惊胆颤忙了好久,谢昭瑛的体温开始下降,我松口气,心想不必再把扎他成刺猬。物理降温的方法我有的是,烧到40度,就得给他盐水灌香肠。谢二同学运气好,我也就不用彻底观摩他的“玉体”了。

    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穿着血衣睡在床上,云香坐在旁边打瞌睡。

    我叫醒她,问:“人呢?”

    云香揉揉眼睛,说:“宋先生天不亮就带二少爷走了,说是在你这里不方便,回书院去了。还说小姐醒了可以去看望。”

    我洗了个澡,嘱咐云香把带血的衣服统统拿去悄悄烧了,然后去看谢昭瑛。

    宋子敬住在书院后面的小院子里,非常简朴,真正符合他一个文人的清贫风雅的形象。虽然我现在对于他是一个普通文人这点正在表示怀疑。

    宋子敬有个照顾起居的小厮叫宋三,见到我,做了一个手势:“先生出门了,说四小姐来了,直接进屋里。”

    我问:“二少爷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吃了点东西又睡下了。先生要四小姐别担心,谢府里的人都还不知道。”

    我走进屋。

    春日阳光正斜斜照射进来,谢昭瑛憔悴疲惫地靠坐在床上,俊美的脸上满是让人心疼的苍白,他眼睛依旧明亮,嘴角带着一丝浅笑,柔声对我说:“你来啦。”

    我凝视着他,目光闪动,眼前浮现出昨夜的景象。一种冲动的感情汹涌而来,让我心潮澎湃,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噗哈哈哈哈!!!!!你穿红内裤!!!!!!!!!!!!!!!”

    谢昭瑛面如玄坛咬牙切齿:“老子今年本命年!!!!”

    我还是大笑,并且结合昨晚的实际情况:“红内裤啊红内裤!血染的风采!”

    谢昭瑛怒:“你有完没完?”

    我歌唱:“如果是这样,请不要悲哀……”然后被一个枕头砸飞。

    宋三端来茶和点心,我们俩这才坐下来好好说话。

    我问:“你知道了烟花三月的事了吧?”

    谢昭瑛点点头,苦笑一下:“是我太大意。”

    我说:“反正一时也死不了,多的时间就当是赚来的。不过,知道《天文心记》在哪里吗?”

    谢昭瑛摇头:“大概在他的弟子手里。他的嫡传弟子有三个,都行踪不定。”

    我撇撇嘴。天文心记?希望张老爷子在阐述了冥王星实乃矮行星之余,能详细描述一下烟花三月的解毒方法。

    我说:“什么人那么阴险,下这种毒,让你死得看上去像是纵欲过度精尽人亡。”

    谢昭瑛面部抽搐:“谢谢你的形象描述。”

    我拍拍手上的饼渣子,“总之,你这几天都得在床上躺着,我开了补血的方子,到时候叫小三熬给你喝。话说回来,你几天不在家里出现,爹娘怎么都不管你?”

    谢昭瑛说:“爹娘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爹正忙着编书,娘正忙着把你嫁出去。”

    他一说倒提醒我了,我说:“我不想进宫,二哥,你得帮我!”

    谢昭瑛伸手捏捏我的脸:“我知道。我也不愿你去那吃人的地方。你可是我的小妹妹。”

    我亦亲昵地握紧他的手摇了摇。

    谢昭瑛承诺一般地说:“我不会让你过你不愿意的生活。”

    我心里一暖,正要开口,忽然听外面响起了谢昭珂的声音。

    “三儿,你家先生呢?”

    宋三道:“先生出去了。三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等先生回来了,小的一定转告。”

    谢昭珂有些不悦:“怎么又出去了?”

    她的丫鬟宝瓶伶俐地接上:“就是啊,来了十次,倒是有八次不在。我看别人找宋先生,没见找不着的。别是躲着我们家小姐吧?”

    我和谢昭瑛在房里大气不敢出。又听谢昭珂满含埋怨的声音道:“他若厌烦我,只需明说一声,我自不会再来。”

    拜托,宋子敬又没活着不耐烦。

    结果听到谢昭珂说:“我今天就在这里等他,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

    看来她是铁了心了。

    谢昭瑛凑过来悄声说:“怎么办?”

    我说:“这里有后门吗?”

    “有围墙,另一面是京都王知府家。王大人没啥爱好,就是喜欢养狗,猎狗。”

    我缩了缩脖子,“那我们还熬着吧。”

    谢昭瑛却说:“可是我想解手。”

    我气得:“给我憋着!”

    “什么声音?”宝瓶的耳朵比王知府家的狗还灵。

    我和谢昭瑛面面相觑,我冲他做口型:/你快藏起来!/

    /藏哪里?/他比画。

    宋子敬的宿舍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人简直是生活在封建社会,却过着共产党员的生活。

    外头谢昭珂在说:“屋子里有人吗?”

    宋三连忙说:“没人。宋先生的确出去了。”

    “不对,我明明听到声音从里面传来的。”

    “怎么会?三小姐是听错了……”

    我急得焦头烂额,忽然一指床底:/快下去!/

    /床底?/谢昭瑛难以置信。

    我好像听到了谢昭珂走近的脚步声,等不了那么多,一把拽起谢昭瑛就将他往床下塞去。门吱地一声响,我恰好来得及一脚将他彻底踹了进去。

    “小华?”谢昭珂瞠目结舌。

    冲谢昭珂露出友善的笑容:“三姐,好巧啊。”

    谢昭珂却并不友善,她狐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眼睛瞟到桌子上的点心盘,急中生智道,“我给宋先生送点心来的。”

    三秒钟后,我就后悔了这个说法。因为我看到我亲爱的姐姐眼里迸射出女人见情敌时才有的刺骨寒冷的光芒。

    “你来给他送点心?”

    我大概是给她的眼神吓住了,不知死活地还加上了一句:“你不也经常送吗?”

    宝瓶和宋三看看我,又看看谢昭珂,很识趣地退到了屋子外。

    谢昭珂僵硬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我终于想到人民群众常用的一句话:“不是你想的这样子。”

    谢昭珂死死盯着我,笑得倾国倾城,说:“我知道。妹妹只是来感谢宋先生多日来的教导的。”

    我顺水推舟,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就是这么一回事。”

    谢昭珂笑而不语,诡异得很,我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恍然大悟:

    “那个,我这就走。不打搅了。”

    谢昭珂满意一笑。

    我逃出来,抽帕子抹汗。好险,好险!

    我从来没有把谢昭珂当花瓶。其实像她这种接受传统仕女教育长大的贵族女子,都是有着圆滑强悍的政治手腕的。她以前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适应宫廷生活,而皇帝老婆则是一份危险系数极高的行业。即将从事这门行业的她,绝对不会像我这样捧着《齐史》打瞌睡,或是拿着《女经》赶蚊子。女人同女人之间的斗争就是她毕生研究的课题,以她的勤奋和智慧,她显然是一名优秀的学者和实践者。

    而且在这个家里,我们虽然是姐妹,她的地位其实是远远高于我的,这也是我一直同她友而不亲的原因。这样的得天独厚的姐姐,同我有了冲突,谁会是吃亏的那一方呢?

    我继续抹汗,顺便祈祷谢昭瑛同志早日从床下被解救出来。

    观音菩萨,哈里路亚,子啊,请带我回家吧!

    歌尽桃花第一卷深庭篇第12章春日宴(上)

    果真,谢昭瑛几日不回家,谢氏夫妇也见怪不怪。但是,别人却不见得会放他轻松。

    我听云香说:“城里戒严,说是出了叛国贼。大理寺在到处抓人,腰上有伤的,不管是男是女,统统都抓起来拷问。听说打死了好多,全部拖到城外乱坟岗。”

    一屋子药草,我正在拨弄天平(自制的),旁边的火上有汤药在沸腾。我茫然地抬起头来:“连大理寺都向着赵家了?”

    “哦还有,皇后娘娘请咱家进宫去吃茶。”

    “进宫吃茶?什么茶?广东茶还是英式午茶?”

    云香板着脸:“小姐,你弄了四个时辰的药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伸了伸腰,“认真的,干吗平白进宫吃茶?”

    “皇后娘娘以前也常请大臣女眷进宫吃茶看戏。这次可请了好多家,说是要年轻人一起聚一聚。”

    我挠了挠头发,“年轻人?包括你谢二爷?”

    云香点点头。

    知道谢昭瑛受伤的,除了我们几个,剩下的,该是在他腰上捅了一个窟窿的那位了。皇后是想把所有嫌疑人骗进宫去一一验身吗?

    或者说,中年无聊的皇后大妈打算组织一次东齐历史上最盛大的相亲会……

    我带着配好的药去找宋子敬。

    宋先生——或者大侠,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稚嫩的童声正齐声朗诵着:“鸣鸣葛鹈,依水而居,娉婷佳人,君子期期。”

    换汤不换药。鸟儿轻轻唱,落在河洲上,谁家俏姑娘,青年好对象。

    孩子们又念:“佞媚XX,殊以女子……”

    我骂:“打倒封资修!”

    宋三看到我,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像在搞地下党活动:“四小姐来了?”

    我也很神经质地问:“三小姐不在吧?”

    “上午来过。不过她最近来得特别勤,昨天来了三次。”

    “多加小心。对待扫荡的政策,就是要稳、沉、严。”

    “放心,先生有他的办法。”

    我把药塞给他:“四碗水,熬成一碗。趁热内服。”

    宋三翻白眼:“这还用你说。”

    他去熬药,我去看谢昭瑛。

    谢二公子斜躺在床上,正在不亦乐乎地嚼着一块五香牛肉干,床边矮几上摆放着瓜子花生果脯麦牙糖和一大堆新巧的点心。这显然是谢昭珂送来慰问宋子敬的,却全部进了谢昭瑛的肚子里。

    我一屁股在床边坐下,抓过谢昭瑛的手摸他的脉,很稳。然后掀起他的眼皮,再捏着他的下巴扳开他的嘴巴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牙口不错。”

    谢昭瑛唾道:“说什么呢?”

    我说:“你知道赵皇后邀请我们进宫赴鸿门宴了吗?”

    谢昭瑛说:“虽然我不明白什么是鸿门宴,不过宫里的孜然牛柳和八珍芙蓉鱼的味道挺不错的。”

    我冷笑:“说到饮食,你知道有一种迫害方式就是把敌人杀死了烹饪加工制成一道菜吗?”

    谢昭瑛把吃了一半的牛肉吐出来,“还是再说一次那艘满载着游客初次航行就撞冰山的船吧。”

    我拍了他一掌:“严肃点!你知道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吗?”

    谢昭瑛奚笑:“将来兵挡,水来土掩。”

    “你真要进宫去?”

    “能不去吗?”

    我爬起来往外走。

    谢昭瑛拉住我:“你要去哪里?”

    “赶在谢家被抄家前逃出去。”

    “冷静点!冷静点!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谢昭瑛把我拉了回来,“他们又没有证据。”

    我指着他有伤的腰:“他们找证据还不容易,脱光了站一排不就一目了然了?”

    谢昭瑛敲我脑袋:“你这里面都装着什么东西?他们就是想把事情在暗处解决,不然何必假心假意地请我们进宫去。”

    我斜睨他:“你那天是去见那个你一直很想见的人了吧?我不是指翡华姐。”

    这是我第一次过问谢昭瑛的私事。他倒不介意,坦然道:“是。”

    “见到了吗?”

    “还是没有。”

    “你真没用。”我往外走去。

    谢昭瑛在后面喊我:“你去哪里?”

    我说:“去策划逃跑路线。”

    其实我知道政治倾轧下要做一枚完卵简直比穿越还难。也许我可以出家。我无不绝望地想。九世尼姑,九九归一,多吉利的数字,也许这世我圆寂后就可以直接升天成仙。

    我的修正主义思想其实挺严重的。

    “四小姐。”宋子敬喊住我。

    我站住:“先生下课了?”

    他走过来,问我:“你知道了明天要进宫的事了吧?”

    我愁眉苦脸:“今天过来就是同二哥商量这事呢。他却满不在乎。”

    “他的伤不重,只是毒……”

    我问:“你打听到张秋阳的弟子的消息了吗?”

    宋子敬摇头。

    我垂头丧气:“二哥平日看着挺不正经,可是一旦认定的事,绝对要坚持做到底。我呀,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宋子敬笑,靠近来轻声安慰我:“别担心……”他忽然住口,往一处望去。

    满院翠色中,一身水红月笼纱裙的谢昭珂亭亭玉立,皓白手臂挽着一个小竹篮,绝色面容一片冰霜,冷冷看着靠得很近的我和宋子敬。

    我识趣地后退一步,“我……先告辞了。”

    说完,在谢昭珂针尖般的目光中狼狈退场。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我就被人云香从被子里挖了出来,梳洗打扮。

    我对云香说:“就穿那件素色的,看着清爽。”

    “说什么呢?进宫穿素色那是失礼。”谢昭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吓出我一身冷汗。

    “三姐?”

    谢昭珂的笑容秀丽明媚,比太阳还刺眼。她的丫鬟宝瓶跟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套衣裙。谢昭珂将它抖开来,我眼睛一亮。

    藕荷色的面料上用银线精心绣绘着蔓藤,丝丝缠绕,天青色的丝线勾勒出青藤的嫩芽,圆润光洁的珍珠和钻石点缀其间,璀璨生辉。整条裙子如裁云细水,流光温玉,雅而不素,贵而不艳,宛如天成。

    云香已先我赞叹出来:“好漂亮的裙子。”

    谢昭珂友爱地对我笑道:“这可是咱们的外祖母东皖王妃送我的十六岁礼。姐姐我一直舍不得穿,如今拿来送给妹妹,希望妹妹穿着,给皇后娘娘一个好印象,也给咱们谢家争光。”

    争光?我自打十四岁的时候在百米赛跑时为班级争过光后,就再也没有为谁争过光。

    我推辞:“三姐,我这模样身材,穿着衣服太糟蹋了。”

    谢昭珂捂着嘴:“那怎么会呢?妹妹是越长越有姨娘的模样了,过几年,绝对是个不输我的大美人儿。”

    云香单纯,也兴奋地催促:“小姐快穿上吧。多漂亮啊!”

    谢昭珂的目光又要开始杀人了,我还能拒绝吗?

    于是我不但穿上了那件意大利名家手工制作级别的礼服,还由谢昭珂小姐亲自精心地给我化上了时下最流行的什么秋红妆,然后插满了一头金银珠宝。

    云香捧着镜子站在我面前,激动地结巴:“小……小姐……好好好……好漂亮!!”

    我说是,多亏三姐化腐朽为神奇。

    谢昭珂高深的笑容里有着满意和嫉妒。我看了看她,突然觉得她其实活得很累,又很可怜。忙忙碌碌为了一点小小的,其实目前看来根本没有希望的幸福。真的很可怜。

    走到正堂集合,其他家人都在。

    谢昭瑛正恭顺地听谢夫人训话,抬头看到我,一愣。

    我狠瞪他。

    他却咧嘴笑了:“好漂亮!”

    我脸一红。

    他又凑过来:“感觉怎么样?”

    我说实话:“头发好重啊!”

    谢昭瑛大笑。

    车行大概半个多时辰就进了宫。我们全体下来,换乘宫内的轿子,然后又山路十八弯地走了好久,才终于到达皇后宴客的地方。

    我四下张望。青石板铺地,高大粗壮的朱红柱子耸立阶上,高檐斗角,雕梁画栋,鸟语花香,仙乐飘渺,最主要的是,还有相貌英俊身材挺拔的侍卫哥哥们站在一旁。

    我满心欢喜:这里真是天堂。

    谢昭珂拉着走神的我同众人一起朝着一个贵妇跪了下去。那贵妇声音和蔼地请大家起来。

    我这才看清赵皇后。

    口碑这么不好的皇后,却有一张圆圆的老好人脸,笑起来还有一个酒窝,居然有点像我娘单位里的一个阿姨。赵皇后年轻时必然也是个绝色美人,只是如今年华老去,又兼有点发体,很难看到什么昔日的影子,只留一双眼睛依旧清澈,目光犀利。

    皇后身边站着身着浅绿女官服、钗佩玲珑的美貌女子,是秦翡华。几月不见,她似乎瘦了些,不知多少个夜晚对着白海棠泣血,这份憔悴让她更是美得宛如嫡仙。

    她的情哥哥谢昭瑛就站在下方,她却看着前方,视若无睹。我再看谢昭瑛,他也恭顺地低着头,神色如常。两人真怪。

    赵皇后说:“各家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聚在一起了。今日天气好,厨子又学了几道江南菜,我便把各位老兄弟老姐妹请过来,聊聊家常说说话,也让这些孩子彼此认识一下。”

    我笑,莫非真是相亲大会。

    谢昭瑛就坐我旁边,静静吃茶。我悄声问:“还好吗?”

    他假装没有听到。

    我不大放心:“伤口才开始结疤,别喝酒。”

    赵皇后的声音忽然又冒了起来:“什么?谢家四姑娘也来了?在哪里?”

    我一惊,谢昭瑛在我背后推了一把,我踉跄几步就已经站到了场子中间。

    所有人都盯住我,我傻愣愣地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之前教我的那些宫廷礼节早忘得个精光。谢昭珂在旁边使劲冲我使眼色,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我才大悟,跪下来给皇后行礼。

    赵皇后是个外交家,睁着眼睛说瞎话:“谢夫人可真有福气,两个姑娘都那么漂亮。这四姑娘简直是个玉人儿,娇柔娴雅,出尘脱俗啊。”

    谢夫人的老脸都红了,恐慌到:“小女不敏,担不起娘娘的夸奖。”

    赵皇后的目光一转,道:“你家的昭瑛呢?我都好多年没见着他了。”

    谢昭瑛放下茶杯,优雅从容地走了上来,向皇后行礼请安。动作自然,如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才受了重伤。

    赵皇后盯住他笑:“几年不见,这般高大俊朗了,真不知道惹得多少姑娘掉眼泪。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顽皮得不得了,总是作弄宫女,弄些蛤蟆青虫什么的去吓唬她们。”

    谢昭瑛苦笑:“惭愧惭愧。让娘娘见笑了。”

    赵皇后又道:“我还记得,你同阿暄长得可像了。一次阿暄闯祸烧了夫子的书,还是你来替他顶的罪。那次可让先帝罚抄了好几天的书呢!”

    阿暄是谁?

    谢昭瑛一脸愧色:“小时候不懂事,给娘娘添了许多麻烦。”

    赵皇后一副担忧的长辈模样:“后来阿暄去了西遥城,山高路远,那里偏僻又寒冷,真是委屈他。他好多年不曾回来,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谢昭瑛竟然也一脸木讷的表情,说:“小民也挺挂念燕王的。不过自他成亲后,我们俩就断了联系。唉,想必也是殿下觉得小民空长年岁,无所事事,不乐与小民来往了。”

    “是吗?”赵皇后盯着谢昭瑛,不冷不热地说,“阿暄这孩子的确聪明伶俐,他母亲去世早,皇上最是疼爱这个小弟弟。以前虽然顽皮了些,可他现在多出息,带兵打仗,守卫北疆。先帝在天有灵,不知该多欣慰。”

    谢昭瑛也附和着没心没肺地笑。于是大家都跟着笑,像是在看一场情景喜剧。

    然后,大家喝茶吃点心看歌舞。除了上来倒酒的小宫女冲着谢昭瑛羞赧一笑,其他的都很无聊。我吃饱了就干坐着,十分怀念我那间散发着药香的小屋子。

    忽然看到那日街上遇到的小白脸二皇子轻袍缓带地走了过来,给皇后行礼。

    我问谢昭瑛:“那是老二?”

    谢昭瑛点头:“二皇子萧栎。你看到坐皇后左边那个娘娘了吗?就是他亲娘李贤妃。”

    李贤妃容貌端庄,气质温和,看上去十分柔顺老实。

    不知萧栎和皇后说了什么,皇后连连点头微笑,然后高声道:“各位。趁着天色好,不如让年轻人们赛一场马球吧。”

    我张开嘴巴,把脸转向谢昭瑛。

    他没看我:“闭上嘴巴转过头去。”

    我说:“你可以装肚子痛!”

    “哦?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想:“或者突然天狗吃月。”

    谢昭瑛一头黑线:“谢谢。”

    我急了:“你经不起这么折腾的。”

    “我不能退场!”

    “命都不要了?”我紧握拳。

    谢昭瑛笑:“不是还有你吗?”

    到了球场边,韩王孙拎着一根球棍跑了过来,招呼:“阿瑛,我们一队。”

    郁正勋牵着一匹毛色黑亮的高头大马走了过来,一贯地寡言少语,只冲我们点了点头。

    谢昭瑛一看到那匹马,立刻笑了:“玄麒?”

    马儿认得他,亲昵地凑过去蹭了蹭。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到比我的人还高的马,连声赞美。

    谢昭瑛怜爱地抚摸着它的毛:“正勋,你将它照顾得很好。”

    郁正勋说:“我今天心血来潮骑他进宫,没想到刚好可让你骑着它打这场球。”

    那一头,已经换好衣服的萧栎骑在一匹皮毛发亮的栗色马上,正弯着腰,一脸殷切地同谢昭珂在说着什么。谢昭珂听后微笑点头,然后解下了发上的绸带,为他系在腰结上。

    谢昭瑛也换了一身紫红色短装,裁减利落的衣服衬得他身体更加修长挺拔。

    我担忧,劝他:“不用那么拼命,让他们赢就是。”

    谢昭瑛伸出手来,捏了捏我的脸:“对你哥哥这么没信心?”

    我叫疼:“我是担心你毒发,又要把你扎成刺猬!”

    谢昭瑛笑,把我的脸揉得生痛。

    锣鼓声响,旌旗飘扬。

    谢昭瑛松开我,翻身上马。他在马背上轻微一晃,我的指甲一下掐进了肉里。

    他缓了一口气,笑得意气风发:“妹子,把你的绸带给哥哥系上。”

    我解下一根青色发带,学着谢昭珂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系在腰间。

    谢昭瑛一笑:“第一球是为你进的!”

    说罢,扬起鞭子,策马而去。

    歌尽桃花第一卷深庭篇第13章春日宴(下)

    嘹亮的号角声响彻整个球场上空,萧栎高高扬起手里的球杆。随着那道弧线,小小的马球飞起,落入场中。

    谢昭瑛一马当先冲进场里,只见那朱红色的身影一闪,尘土飞扬,他已将球向对方球门击去。队员们迅速策马跟上。

    看台上的观众爆发出热情的呼声,连一向矜持的女孩子们也在欢呼雀跃。

    东齐虽尚文,但马球一直是贵族们钟爱的体育活动,每到重大节日或者场合,都会有大型马球比赛。年轻的男儿挥洒着汗水在球场上奔驰,姑娘们春心荡漾地在场边欢呼呐喊,挥舞着手帕,荷尔蒙在爆发,这是古今中外司空见惯的一幕。

    我是极少数安静地站在场边的人之一。

    场上的斗争已十分激烈。滚滚黄尘里,兴奋的呐喊和繁沓的马蹄声响成一片,人和马冲撞着,追逐着,球棍互相击打出清脆的声音。

    眼花缭乱之中,我的视线紧紧跟随着谢昭瑛的身影。他目前看起来尚能支持,可是所率领的红队已显出明显的劣势。萧栎带着黄队已经逼近了红队球门,两队人马犹如两道湍急的水流冲撞在一起,激打起澎湃浪花。

    谢昭瑛的身影在人群里时隐时现,我不禁扒在栏杆上探着身子使劲张望。忽然见一红衣人被冲撞落马,我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过了一会儿才看清,那是别人,心才回落下来。

    “在看谁呢?”谢昭珂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

    “看二哥啊!”

    谢昭珂依旧那副高深莫测的神仙表情,淡淡说:“总之都会输的。”

    我心里不快了好些天,现在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也许是。不过我认为,极少有人能一辈子享受别人让出来的胜利和荣誉的。”

    谢昭珂笑容一僵,“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伶俐的一张嘴。”

    我亦冷笑:“我有很多大家不知道的一面。”

    谢昭珂一双寒眸注视着我:“你病好后,变化真的很大。”

    我笑得灿烂:“姐,从一个白痴变回一个正常人,这本身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谢昭珂笑了笑:“你还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少女了呢。”

    我笑,干脆跟她说明白:“姐,如果你担心我对宋先生起了什么心思,那大可不必。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位良师益友。”

    谢昭珂狐疑地看着我。

    我耸了耸肩:“有一个说法。愚蠢的女人对付女人,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

    谢昭珂脸上终于有了点微红。

    我最后说:“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温柔贤惠百依百顺的女人,也许你可以换一种方式。”

    谢昭珂凌厉的眼神在我的脸上流连许久,这才稍微放心一点。她姿态优雅地转过头去望向球场。

    观众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我急忙搜寻而去。刚才说话间,球已经被人从乱阵中打了出来。谢昭瑛率先收缰勒马,退出重围,扬手一击,小球箭一般向对方球门射去。

    马蹄声轰然如雷,大地震动。

    黄队一员干将抢先一步拦下了球。谢昭瑛身手矫健,紧随而上。我只望见马蹄纷乱尘土飞扬,突然一个小黑点从马蹄下飞出,射进了球门。

    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铜锣珰然。我这才回过神来,谢昭瑛刚进了一球。

    场地里,谢昭瑛控着马转过来,视线一下就搜索到我。他嘴角勾起笑意,冲我挥了挥手。看台上的姑娘们纷纷发出醉心的感叹声。

    “他很宠你。”谢昭珂幽幽开口,“他同我和大哥性格不大合,在家里总是最特殊的一个,小时候还好,长大了,便有些疏远。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合得来。”

    我没出声。

    谢昭瑛神态自然地坐在马上,紧握着缰绳。男人们都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衣服被打湿贴在背上。我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的腰,有点庆幸地看到那里并没有湿迹。

    萧栎懊恼的神情一闪而过,重整队伍再度进攻过来。这次换成韩王孙打前阵,谢昭瑛在后方守卫。我略微放心,这样谢昭瑛要轻松许多。

    那狐狸男小王爷看着绣花枕头一个,没想到打起球来,竟然还有点生猛劲。他跨下的马没头没脑地乱撒蹄子,搅得对方一头雾水,他却已经乘乱一杖将球打出重围,接应的队员补了一下,球直飞球门。

    我欢呼起来:“二哥,打得他们回老……”家字被谢昭珂捂在嘴里。

    我这才看到赵皇后正笑眯眯地往我们这里往。谢夫人一脸“得女若此,不如去死”的表情。她们一干中年大妈都坐在凉棚下,只有我们这些小丫头才顶着大太阳在看台边又吼又叫。真是的,她也不是头一天知道我这德行。

    忽听一个女孩子大叫:“二殿下抢到球了!”

    萧栎身上的斯文劲已经完全消失,他的队友分别守住了谢昭瑛等人,让他有充裕的时间带球突破防守,终于进了一球。

    谢昭瑛脸上一直带笑,段正勋在他身边和他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赛况直往白热化发展。萧栎带领着黄队迅速赶超上去,接连攻进三个球,将比分拉开。谢昭瑛退守后方,段正勋打头阵,又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回两球。而萧栎似乎决意同谢昭瑛一比高下,带球逼了过来,同谢昭瑛对峙上。

    赵皇后已经站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望过去。四月里不算很炎热的太阳下,谢昭瑛和萧栎都已汗如雨下。场面似乎是僵持住了。两方队员也察觉出了微妙气氛,围了上去,却并不插手。只见谢昭瑛和萧栎两人两马搅斗纠缠,你方击中马球,他就回棍拦下。两匹不相上下的骏马喘着粗气焦躁嘶鸣。

    谢昭瑛已经表现出些微体力不支。按照我的估计,早二十分钟前他就该到达极限,他能坚持到现在实在是考验了一把我脆弱的心脏。

    萧栎突然从旁包抄,谢昭瑛反应机敏立刻拦下。他的身子在马上晃了晃,转眼又坐直。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就那一个空隙,我看到了他有些苍白的脸,和那一道眼神。

    我立刻转向谢昭珂,声音虚弱:“三姐……我头好晕……”

    说完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小华!”谢昭珂给吓得大叫。

    台上的人被惊动,纷纷围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是中暑了。”

    “快掐人中。”

    妈的。我怕疼。我立刻哼哼两声表示我还没有彻底晕死。

    太监和宫女七手八脚地抬起我。在四月的太阳下中暑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不过我现在是贵族千金,身份允许我孱弱一点。

    “小华————”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响起。

    众人惊呼声中,谢昭瑛策马而来,然后一把将我从宫女手中抢了过来,抢天呼地:“小华你怎么了!又犯病了?哥哥来了,你快醒醒啊!”

    这家伙力气没个准,抓得我生疼,没晕都要给痛晕了。我还只得气息微弱要死不死地说:“我……你……”然后我两眼一翻,表示我彻底晕过去了。

    谢昭瑛一把将我抱上马:“我带她去看大夫。”

    赵皇后担忧道:“没事吗?年纪轻轻的什么病啊?”

    谢夫人也很纳闷:“是啊,什么病啊?”

    我使出浑身力气憋着笑,结果把谢昭珂吓到了。她惊呼:“啊!她在抽风!”

    话一出,围观的立刻哇地一声退了开去。谢昭瑛借机带着我突围而去。

    一离开了人群,我就张开了眼睛。

    “你的伤……”

    忽然一个太监打扮的人骑马斜抄过来,压低声音:“孙先生吩咐在下接应公子,请随我来。”

    谢昭瑛一言不发跟着。马球场本在宫外,那人将我们带到一处偏僻民房,里面涌出来几个男子,一见到谢昭瑛,欣喜道:“公子来了!”

    谢昭瑛翻身下马,脚下一软,身子沉沉坠去。我急忙抱住他跪在地上,手摸到他腰间一片温热濡湿。

    我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狠扎了一下,眼泪一下涌出来,紧抱住他:“二哥!二哥!”

    “四小姐别慌。”一个中年文士道,“现在为公子治伤才是紧要事。”

    我稍微镇定了一点。其他人赶紧过来将谢昭瑛抬进去。屋里已经准备好,谢昭瑛被轻放在床上,那个中年文士立刻为他把脉。

    我急道:“他腰上的伤裂开了,先给他止血!”

    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对我说:“四小姐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公子。您先去隔壁等等吧。”

    我气:“我也会医术!”

    “这里有孙先生在,您请放心。”

    “他是我哥!”

    孙姓大叔发言:“那就劳烦四小姐帮一把手。”

    我抹去脸上的泪痕,瞪了那头人熊一眼。可是等大叔解开谢昭瑛的衣服,我一看,眼睛又模糊了。

    刚结疤的伤口已经全裂开,血肉模糊,染红了半边身子。我真不知道这么重的伤,他是怎么支持下来的。

    孙先生说:“毒没有发,只是伤裂开而已。万幸。”

    的确万幸。我松懈下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孙先生经验老道,麻利地给谢昭瑛处理了伤口,敷上了一种绿色无味的药,再仔细包扎好。我倒空在一旁瞪眼。

    孙先生对我说:“还要麻烦四小姐看住公子,他这下没有个十天,是不能再乱动的了。”

    我讥讽:“谁不喜欢没事折腾自己?只是上面不放过他。”

    孙先生笑:“小姐放心,经此一事,他们不会那么快又有行动。”

    我将信将疑,又问:“他是留在这里养伤,还是回谢家?”

    孙先生说:“当然要回谢家。我们已经备好了车,等公子一醒来,就让契伦送两位回去。”

    那个人熊向我揖手。

    我环视屋子。这里干净整洁,家具半新,日常生活之物似乎一样不缺,任谁进来,都会以为这里住的是户普通人家。

    接应我们的共有五个人,小太监已经走了,除了孙先生和那个大狗熊契伦,还有一个眉目俊秀的少年,一个身材挺拔面带风霜的壮年男子,和一个身材精瘦眼神犀利的黑衣青年。

    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把视线放在我的身上,我怯怯地微笑,冲他们点了点头。

    孙先生一一给我介绍:“这是阮星,这位是李松龄将军,这位是唐寻少侠。”

    将军少侠,既有庙堂之高,又有江湖之远?我恭恭敬敬向各位行了一个礼。那阮星小弟弟和李将军都欠身回礼,只有唐少侠站无动于衷。

    我仔细打量他。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他这身装扮眼熟得很,左思右想,恍然大悟。不正是像馒头血案里的刘烨同学吗?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这样你很开心?”谢昭瑛有气无力地哼了哼。

    我欣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谢昭瑛睁开眼:“不就是流了点血嘛。”

    孙先生凑了过来:“公子,你醒了就好。”

    谢昭瑛见到他挺高兴,“孙先生,你们都来了。”

    “我们一早到的。进城查得很严,我们分开走,还算顺利。”孙先生等人对谢昭瑛非常恭敬。

    阮星从外面回来,道:“没有人,现在可以动身了。”

    契伦和李将军半扶着谢昭瑛走了出去,那位刘烨式小唐同志一闪就不见了身影,该是望风去了。而孙先生则拦住了我。

    这个老家伙颇有几分腹黑,笑起来有点像我原来的系书记,每次期末讲话,都笑得人毛骨悚然:“同学们!要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这次期末考试学校严把纪律关,重点抓作弊代考,一旦落网直接劝退。同学们要珍惜啊!”然后我都会很纳闷,劝退是很珍惜的机会吗?

    孙先生对我说:“回去还要麻烦四小姐多多照顾。还有今日的事,如果我没估计错,今晚就会有宫里的人来探望您。您到时候可要小心周旋。”

    我脑子一转,笑起来:“而且应该是二皇子的人。”

    事实证明我果真是冰雪聪明举世无双得天独厚等等等等。当天晚上吃完饭,就听人传报,说是二皇子亲自登门拜访来了。

    我预先吃了点燥热的药,脸开始发红发烫,嗓子也变沙哑了,然后拧张湿帕子搭在额头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地地躺在床上。

    云香赞:“真像!”

    外面一阵脚步声,然后谢太傅说:“殿下,就是这里了。”

    男女有别,萧栎不方便进来,便隔着门问话。

    “四小姐身体可好些了?”

    我答:“好多了,好多了。”

    “我带了御医,为小姐看看病。希望小姐早日康复。”

    我说:“多谢殿下关心。”

    “小姐身体好后,可多进宫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一定一定。”

    本想再谄媚地喊一声姐夫,但是那么多外人在,多不好意思。

    萧栎这小子来此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见我姐姐谢昭珂,呆了一会儿就寻个理由离开了,据说俺爹设宴款待他,大概叫了谢昭珂在旁抚琴。

    御医给我检查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是贫血中暑。谢夫人来看了我几次,还命人炖了好几锅高热量高蛋白质的大补汤,都被我悄悄送去谢昭瑛那里了。

    随后几天都平静地过去了。

    下了几场雨,梦里花落知多少,我天天百无聊赖地四十五度望天空。两只燕子在我的小阁楼上筑了一个爱心小窝,两口子成天恩恩爱爱夫妻双双把家还。我教云香唱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其实春天已经过了一半。

    我惊觉,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了。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多天。

    而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再想起张子越?

    一时间,我有点惘然。

    歌尽桃花第一卷深庭篇第14章美丽与阴谋

    谢昭瑛的伤稍微好了点后,又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有几次早上起来看到桌子上的点心少了,才知道这家伙半夜又来过。

    于是我提笔大书“硕鼠”二字放在桌子上,结果第二天看到下面多了四个小字:“与君共勉”。气得我哭笑不得。

    后来一天,云香告诉我:“夫人现在不让三小姐出阁楼了。宋先生好像也要去英王府做记室,要搬出府呢!”

    我很惊讶:“怎么那么突然?”

    云香道:“才不突然。瞧三小姐对宋先生示好的那架势,这事现在才让夫人知道,都已算瞒得够久的了。听说宝瓶还挨了通骂,给贬到下房去了。”

    我说:“三姐不是都不准备进宫了吗?人家宋先生人也不错啊。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我看很般配嘛。”

    云香说:“小姐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也是,说着简单。

    我当天下午偷偷去找宋子敬,惊讶地发现书院里换了一个先生。是个花白胡子说话慢吞吞的老头。宋子敬呢?

    好在宋三还在,他告诉我:“先生已经在英王府做事了,这几天就要搬出去。”

    我问:“你们先生有说什么吗?”

    “先生说这样很好。其实谢大人倒是有意等我家先生有了些基业后,将三小姐许配给他。可是先生一口回绝了,说自己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不适合成家。还说三小姐适合更好的男子,自己委实配不上。当时三小姐就在帘子后,听到了,哭着就跑出去了。”

    我摇头。谢昭珂怪可怜的。不过我的初恋亦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宋子敬是个独身主义者,那起码也没有别的女人可以得到他,不是吗?

    小王子也说过,时间会抚平一切忧伤,留下的只有快乐。

    我希望她能明白。

    那天半夜,我熄了灯等谢昭瑛。他如往常一样翻墙入室,夜风萧萧,月色惨淡,我们江湖相见。

    谢昭瑛被我吓了一跳:“丫头?这半夜了你还没睡?”

    我点起灯,冷笑:“夜半无人私语时,如此良辰美景,用来睡觉太可惜了。”

    谢昭瑛一屁股坐下,“不睡正好,来,倒茶。”

    我清了清喉咙:“我们俩该好好谈一下!”

    谢昭瑛自己倒了杯茶,“也好,是该谈谈了。”

    我开门见山:“你一直想见皇帝是吧?”

    谢昭瑛端着茶杯,在烛火中冲我露出一个倾倒众生的微笑。

    我又问:“你一直见不到他?”

    谢昭瑛说:“他在深宫。皇后和赵家防范严密。”

    我说:“一个国家,皇帝已经被软禁至此,那逆臣居然还能容你们这种人在眼皮底下出入?我得说,东齐真的很民主!”

    谢昭瑛斜睨我:“赵家不敢走到最后一步,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兵权。”

    “兵权在哪里?”

    “燕王手里。”

    “燕王到底是谁?”

    “皇上的六弟。”

    “那他哥哥被软禁,他一点表示都没有?”

    “因为他只掌北军,而东军虽归他督管,但是虎符不在他手里。若举事,调动起来非常不便。甚至,局势若有变动,反而会成绊脚石。”

    “那虎符在哪里?”

    谢昭瑛抿了一口茶:“皇帝手里。”

    我大惊:“那赵家不是掌管东军了?”

    “不。”他说,“赵家一直小心谨慎按兵不动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也没有得到虎符。”

    我思索整理一番,赞道:“皇帝真不简单。”

    谢昭瑛点点头:“皇上英明,只是一直身体欠佳,有心无力。不过赵党如今势力亦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皇上想必也早有准备,这才能在关键时刻牵制住他们。”

    我笑:“我要是赵老爷子,就想法子逼得燕王举事。管他自立还是清君侧,总之得调用东军,然后中途使离间计,让两军自己斗。”

    谢昭瑛很是欣慰,捏了捏我的脸:“乖,真聪明。”

    我轻踢了他一脚,说:“那你要见皇帝,定是为了那虎符了?”

    谢昭瑛点头。

    “努力了四个月还没见到?”

    谢昭瑛很无奈:“我可真的尽力了。”

    我忽然想到:“你想进宫见他见不到,那你可以让他出来相见啊!”

    谢昭瑛的脸上写着“你是白痴吗”几个字。我想也是,他这几个月,恐怕就差没有打地道或者发明飞机了,那点主意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出不来?”

    “首要一点,他身体不好。翡华你还记得吧?她的可靠消息是,皇上行走都需要人扶着。这样的身体,再加上赵氏那婆娘阻拦,他能想去哪去哪吗?”

    我点头:“所以长辈说,结婚要慎重……”

    谢昭瑛烦躁地推开茶杯,“我时间紧迫……”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赵党蠢蠢欲动已久,我担心皇上抗不住。一旦赵党掌握了东军,江山易主不说,那更是一场浩劫的开始。”

    我嘟囔:“哪次江山易主不是一场浩劫?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战争是流血的政治!”

    谢昭瑛猛回头:“说得好!”

    我讪笑:“还是毛爷爷说得好。”

    “什么?”

    我忽然想到:“不如我去试试吧?”

    谢昭瑛再次问:“什么?”

    我跳起来:“总之我得进宫去谢恩,我可以和皇后好好谈一谈。”

    “请她让我面圣?”

    “请她出宫。”

    谢昭瑛说:“你别想得很简单。在你之前,翡华尝试过几次劝赵氏出宫,但是根本不管用。赵氏多疑。”

    “更年期。”我点头,“不过我觉得是你想得太复杂。你想想,他们现在最迫切的是什么?”

    谢昭瑛一点即通:“捉住我。”

    我点头:“她很有可能会为了抓住你,而冒险将计就计一次。这可是以前翡华姐劝她时,没有的前提条件。所以也许我花不了多少口舌,她就会同意。”

    谢昭瑛眯着眼笑:“她即使会出宫,也必然会留大批人手看守住皇上,不让外人靠近。或者,她会布下一个局,打算声东击西,借机抓住我?”

    我也笑:“她甚至还会带着皇上一起出宫。”

    谢昭瑛思索:“我们得赌一个。”

    我说:“这是后话,首先要劝皇后出宫。”

    谢昭瑛负手而立,皱眉思索片刻,着:“的确。时不待人,只有放手一搏。”

    我赞叹:“二哥,我忽然发现你形象好高大!”

    谢昭瑛得意:“是吗?”

    “是啊。”我补充,“如果嘴边没有那颗芝麻粒就更好了。”

    次日,我又隆重打扮了一番,随着谢夫人进宫朝拜萨满婆婆赵皇后。

    赵皇后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名为钓鱼阁的水榭里亲切接见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大臣女眷。赵大妈今天穿一身红底金花蓝边紫带裙子,头上一只凤凰在开屏,一头珠翠像散落在天空中的星星。

    她身边还坐着几个妃子,端庄文静的是李贤妃,女冠打扮的是刘太妃,保养得挺不错也穿得挺有品位的是王太妃,还有一位蓝衣少妇是怀柔郡主,然后就是贴身女官秦翡华小姐。

    今天气氛比较随和,我才有机会和秦翡华说说话。

    她笑容和煦,却是问:“你二哥最近怎么样?”

    我听她这么问,就知道她还不知道谢老二受伤的事。现在事已过,也不想让她担心,便没提那事,只说一切都好。

    她又问:“他说了什么时候走吗?”

    “他倒的确说过他时间紧迫。”

    秦翡华笑容有点忧伤:“来了不过见几面,转眼又走了,重逢遥遥无期。”

    我握住她的手,却也不知道安慰她点什么。

    赵皇后忽然高声问:“这小姐妹俩在说什么了,笑得那么欢?”

    我和秦翡华都一惊。她正在情绪中,不知怎么应答。我赶紧开口道:“回娘娘的话,我正在夸翡华姐姐的手保养得好呢!”

    赵皇后笑,对谢夫人说:“你这小女儿,人机灵。”

    谢夫人谦虚道:“让娘娘见笑了。她只会耍点嘴皮子。”

    我假装不乐意:“娘,我可不是只会耍嘴皮子,我可有真本事的。”

    赵皇后好奇:“什么真本事?”

    我得意:“美容啊!”

    “美容?”赵皇后惊讶。

    我站起来走到她座下,“娘娘,小女平日在家无所事事,便潜心研究美容之法,结合医学,研制出了一套谢氏美容保养法。您要不要听一听?”

    赵皇后的青春正像黄河两岸的水土那样流失,我这话题正中了她的心思。

    我站到厅堂中间,开始演讲:“单说夏日保养吧。京都夏天炎热干燥,相信各位女士都感觉到脸上经常油腻腻的。这其实就是面部缺水的明显表现。女士们,我们的脸,就像花朵一样,需要水的滋润。没有水分的大地会龟裂,失去水分的水果会干皱。如果干燥缺水,我们的脸上不但会分泌大量油脂,我们的皮肤还会加速老化,产生大量的斑点和皱纹。年轻和年老的区别是什么?没错!就是皱纹!所以说,补水,是女性美容养生的关键!”

    我信口开河天马行空,大妈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么,关键问题就出来了:如何补水?”我喝了一口茶润喉咙,“首先,就是要多喝水。科……我研究出来,女人一天至少要喝七杯水才能达到从内部补水的效果。女人是花,每天都需要浇灌和精心护理。那么从外呢?其实方法大家都知道了,就是敷面。不过我说的敷面,和各位平时做的,有点不同。”

    赵皇后立刻问:“有什么不同?”

    我笑,分析给她听:“据我所知,如今东齐的姑娘们日常用来敷面的,多是用珍珠,人参等。但并非只有贵重的才是好的。大家都忽略了皮肤的其他需求,也忽略了普通蔬菜的作用。首先,我们要从洗脸和去角质开始说起。最简单是蛋清加盐…………”

    一个时辰后,我以一句“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结束了演讲。我坐在椅子里,大口大口地灌着凉茶,一个小宫女给我扇风,一个递上湿帕子给我擦汗。

    赵皇后和一干妇女们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着。旁边桌子上堆了一大堆食物:黄瓜,西红柿(在这里叫朱榴果),绿豆,芦荟(在这里叫仙人须),胡萝卜,牛奶,蜂蜜,鸡蛋……

    我肚子饿了,偷偷摸了一根黄瓜在啃。

    我还真要感谢原来寝室里的那些女生。如果不是她们三年如一日地在我耳边讨论各种绿色美容方法,我今天也没办法滔滔不绝讲上两个小时。其实我真的考虑过,如果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不如创立一个化妆品的品牌。以我的聪明才智和商业头脑(如果有的话),不出五年我就能成为东齐首屈一指的女富翁。

    正异想天开,忽然听王太妃问:“这脸上是保养了,可身上怎么办?”

    我拍手:“娘娘问得好!身体保养,也有许多方面。首先,要饮食规律,多吃蔬菜瓜果,肉类尽量选择鸡鱼类。其二,生命在于运动。各位娘娘成日坐在宫中,身体得不到足够锻炼,容易生病。一病,辛苦保养的容颜一下就凋零了。所以运动是很重要的。平时多散散步,打点球什么的……”

    “还有呢?”赵皇后不耐烦我的罗嗦。

    我笑,忙道:“还有第三,就是保养皮肤。宫中现有方法,是敷牛乳。这的确很好。可是牛乳不顶百用。身体肌肤松弛的最佳解决办法,就是泡温泉!”

    “温泉?”赵皇后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抹非常微妙的表情。

    我假装没有看到,继续说:“各位知道热胀冷缩这一现象吗?其实人的皮肤也一样。温水能让皮肤松弛,而冷水能让皮肤紧绷。所以从温水里出来再以凉水洗浴,让皮肤瞬间绷紧,时间久了,松弛的皮肤会慢慢一直保持绷紧的状态……”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王太妃说:“那一定要在温泉里沐浴吗?”

    “当然!”我坚定道,“古有医书记载:温泉沐浴,经脉常温通,可舒筋活血除百病益寿延年。暖水让肌肤放松,毛孔张开,这时温泉里的有益物质能浸入人体。这可是普通温水达不到的效果。”

    怀柔郡主忽然欢喜道:“皇姨娘,我记得那澧泉宫里,既有温泉,又有山泉,一冷一热两个池子,不正是得天独厚的好条件?”

    赵皇后呵呵一笑:“我怎么没想到。”

    怀柔郡主说:“澧泉宫离京都又不远@黄色小说 http://WWW.HXIAOSHUO.net/duanpian/1.html,来回不过两三天。皇姨娘,我想去呢!”

    她拉着姨妈的手摇啊摇。赵皇后慈爱地拍了拍,道:“我知道。可是皇上如今还病卧床踏,我们怎么能留他在宫里独自去享乐?”

    就等这个机会。我说:“那就带圣上一同去好了。”

    所有人都盯住了我,表情统一,就像事先彩排过。

    我满不在乎道:“温泉可治百病,对圣上的身体也有好处。他的确可以去沐浴一下。”

    赵皇后的笑容宛如监考老师瞄到作弊的学生,有种既幸灾乐祸又怨恨的诡异,又生怕惊动了我,还得做出一副顾全大局的样子,说:“的确说得有道理。不过出宫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其实我知道从长不了。再拖几天,鸟都飞走了,他们上哪里设网子捕捉去?

    所以第三天,我就得到消息,帝后幸临澧泉宫。

    歌尽桃花第一卷深庭篇第15章星星之火

    五月一日,国际劳动节,多云转晴,气温二十五到三十度,东风二级。宜出行,忌火。

    在这个劳动人民都该休息的日子里,我这样的劳动人民,坐在马车里,一摇三晃地陪同我们的帝后伉俪一同前往澧泉宫度假。

    说皇家的车一摇三晃,实在有点不厚道。该车宽敞舒适,装修高雅,设有锦绣软塌,酸枝木书柜和百宝柜,里面从晕车药到炒豆子应有尽有。轻纱流苏,芳香幽然,乃是专门供女子乘坐的油壁香车。

    我和秦翡华坐在车里,车外一片秀丽的夏日风光,麦田被风吹起阵阵绿浪。可我们俩都无心欣赏。

    秦翡华左右看了看,手指沾了茶水,在矮几上写:“皇后一有要事就将我遣开。你确定皇上真与我们同行?”

    我点头,也写道:“二哥很确定。他说,皇后这样的人,一定会把皇上掌握在最近的地方。”

    秦翡华一脸愁容:“我虽然为皇后女官,可其实是皇后为了牵制你哥,将我用做人质。今日随车服侍我们俩的太监和宫女,都是陌生面孔。”

    我安慰她:“你要相信二哥。”

    “你说,他们分了三路?”

    “有两路人会假扮侍卫分别潜入宫里和温泉,混淆赵氏视线。然后二哥带人假扮侍卫混进我们车队,又分三路,两路掩护,二哥去找皇上。”

    秦翡华写:“这次出宫非常隆重,陪同车辆十二驾,每辆都一模一样。他怎么找?”

    我笑笑,写:“我也不清楚,不过他很有自信的样子。”

    秦翡华叹息一声,抹去水渍,轻愁上眉头。

    车队依旧缓缓行驶在官道之上,良田渐尽,开始进入山林。这一段路,林茂路窄,车行渐渐慢了下来。林里的鸟儿在枝头欢叫着,此起彼伏,宛转悦耳。

    又行了两个钟头左右,我终于闻到了一股奇妙的臭鸡蛋味。掀起车帘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坳间一片华丽楼宇,有山涧如银带流淌而下。那想必就是澧泉宫了。

    秦翡华皱着秀气的眉毛捂着鼻子:“若这样的温泉能美容,我倒宁愿老丑一些。”

    她倒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反正她基础好,这辈子可以芬芳到老。

    说话间,车队停了下来。太监来说,前面有座三皇祠,按照规矩,得去祭拜一下。

    我们俩去见赵皇后,问她圣体可金安,旅途可愉快。

    赵皇后坐了大半天车,一脸疲惫,向我们含蓄地抱怨:“皇上吹不得风,由我代他去祭拜。这个三皇祠是新修的,刚好可以祭拜一下,求皇上身体早日康复。”

    我忙拍马屁:“娘娘乃是一代贤后,同皇上真是伉俪情深,教人羡慕啊。”

    赵皇后厚着脸皮很得意地笑。

    因为是路过,祭祀很简单,赵皇后只是去上香磕头。秦翡华在旁伺候,我则和一干女眷跪在远处观礼。

    新建的大殿里到处还弥漫着木屑和桐油漆的气息,混合着温泉里飘来的硫磺味,刺激着女人们的嗅觉。太太小姐们个个拿着香帕捂鼻子。

    赵皇后焚香叩拜,然后按礼去案前点长明灯。按照东齐习俗,这长明灯的多少代表祭祀人的身份的高低,所以赵皇后得点上九盏。

    我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盏,两盏,三盏……

    我悄悄将裙角捏在手里。

    五盏,六盏……

    一切正常。

    一滴冷汗从我额角流下。怎么会没反应?

    七盏,八盏……

    殿外恰好吹进来一阵山风。

    九盏。

    赵皇后满意地直起身来。

    就在这时,香案后的幕帘呼地腾起火苗,借着风势,一阵猛涨,转眼就窜上了房梁。

    我的心咚地一声落回原处。

    这火起得诡异,燃得凶猛,就那么半分钟就已经烧着了柱子。殿里女眷们又没受过逃生训练,这时都给吓得不知所措,惊叫连连,乱头苍蝇一样四下逃窜。

    我扯开嗓子高喊:“护驾!护驾!”一边拉起已经呆若木鸡的秦翡华往侧门跑。

    外面的侍卫往里冲,里面的贵妇千金往外逃,一下把门堵得水泄不通,呼天抢地声不绝于耳,像是上演灾难片。

    秦翡华逃出来,看到这场景,吓得俏脸又青又白,倒在我怀里不醒人。

    正好,我本来还想叫她装晕呢。

    我赶紧把她往侍女手里一推,趁混乱钻到人群里。

    赵皇后还没出来,外面的宫人全都惊恐地乱窜,胆小的宫女已经开始抱头大哭。不知道是哭主子,还是怕自己要陪葬。

    我力排众人努力往马车方向走去,眼睛在人海里不停寻找。正仰头张望,忽然感觉到有人拉住我的手,往我手里塞了一样东西。我回过头去,只看到一个侍卫的背影,又立刻被人群挤到一旁。

    殿外的侍卫也不笨,三下五除二就拆了殿门,贵人们纷纷逃了出来,然后赵皇后也被人抬了出来。

    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趁着太医给她掐人中的工夫,我已经将手里的长条事物藏进了头发里,然后挤回了秦翡华身边。

    秦翡华已经醒了,花容失色。我对她低语:“赶快继续晕!”

    “什么?”

    “不想皇后醒来后责问你不救驾,就赶紧继续晕。”

    秦翡华不也笨,立刻两眼一翻倒回去,生动形象极富表现力和说服力,是个金鸡奖的好苗子。

    我倒没装晕,我帮着太医们给太太小姐们掐人中。那些贵族女人,平时钩心斗角起来个个剽悍凶猛如金刚,可偏偏一有风吹草动大脑就供血不足,也算得人类学上一个特例。我乐得狠狠地掐,掐得她们惨叫着醒过来,还得对我说谢谢。

    如此鸡飞狗跳乱了一个小时。大火扑灭了,晕过去的掐醒了,受伤地抬去上药了。赵皇后给吓得又多了几条皱纹,颤抖着说:“回宫!回宫!”

    不知死活的太监问:“回哪个宫?”

    赵皇后劈头就是一顿臭骂,骂得天地变色百兽奔逃晴空响雷,真是彻底颠覆了她平日里端庄圣贤的国母形象。最后还是李贤妃看不下去,冒死上前劝住了她。

    大家重新归队,狼狈又疲惫地打道回京,结束了这将名载史册的一次出行。

    回程的车速很快,我和秦翡华都被颠得七荤八素。让我自己都觉得是奇迹的,是我居然没有晕车。

    快到京城时,二皇子萧栎带着大臣前来接驾。众人跪在龙辇前磕头称罪。

    三皇祠居然在皇后上祭祀时自燃,如果这不是物理上的巧合,那就一定是一个惊天的阴谋。不过广大淳朴迷信的劳动人民并不会这么想,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赵氏是否做了什么不守妇道的事情,惹得已经升天已久的先皇列祖大动肝火,降下天火要惩罚一下这个妖妇。

    允许我同情一下赵皇后,她虽然很可恶,但也没坏到要被烧死的地步。其实大多时候她也只是家族机器下的一枚零件。

    我原以为以赵后的多疑,即使不提我过堂审问,也要留我下来押在宫里做担保。可是大概因为她真的被吓过了头,只字都没有提我的名字。可是即使她想不起来,她老大哥国舅爷未必也想不起来。于是我趁着众人亲人相见的混乱场面,找到了正在善后的萧栎,甜言蜜语几声姐夫,哄得他立刻派了车和亲兵送我回谢府。

    回到家,正是夜幕四合、炊烟袅绕时,大门紧闭,灯笼高悬,正常得实在不正常。

    门卫看到我,大吃一惊:“四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大少爷去接你了呢。”

    我跳下车,问:“其他人呢?”

    “老爷和夫人去迎接皇上,三小姐在家里,二少爷嘛,小的不知道。”

    我可以想象我那亲爱的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皇上说:“臣罪该万死!就是臣的小女信口开河妖言惑众,掇使圣上有此温泉一行。圣上和娘娘受惊,臣万死难辞其咎……”

    府里静悄悄的,点灯的下人还没走到养心阁所在的角落,我一边笑着一边摸黑往自己院子走。

    转过一丛秀竹,我一眼就看到养心阁的院门口,一盏小灯在风中轻摇。

    提灯的男子容貌清癯俊秀,注视着我,一如注视着晚来归家的亲人,有一种心中塌实下来的喜悦。几日不见,他略瘦了一些,神情却是越发温柔了。

    我唤道:“宋先生。”

    他对我点头微笑:“我等你许久了。”

    我请宋子敬进屋坐。云香也焦急得等了我半天,见我安然无恙,十分欢喜。

    我把脸一板:“不用上茶了,赶紧去收拾东西。”

    云香说:“早已经收拾好了,连枕头底下的银票都带上了。”

    我放心:“我们俩这就走。”

    宋子敬一直在旁看着,这时开口问:“去哪里?”

    我说:“我带云香去咱家的田庄里躲躲。”

    宋子敬笑道:“躲自己家有什么用?”

    “不是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你该躲皇宫里去。”

    “若能轻易出来,我还真乐意躲进去。”

    宋子敬温和笑道:“你哥要我告诉你,只需安心待在家里,不用害怕。即使被招进宫,他也有办法把你安全弄出来。”

    我忽然问:“他有办法,怎么不早点把翡华姐弄出来?”

    宋子敬说:“秦小姐与你不同。秦大人志在与皇室联姻。”

    我思索:“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全有父亲?”

    宋子敬啼笑皆非:“父母为儿女操办婚姻大事,是理所当然的。”

    我又问:“宋三说你就要搬出府了。”

    他点了点头。

    我有点遗憾:“这样一来,以后再见就难了。”

    宋子敬看着我没说话。

    我关切:“你在英王府还习惯吗?”

    宋子敬淡淡道:“在哪里都一样。”

    我想他原本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被赵家弄成现在这样,肯定满腹怨怼又不好发作,便换了话题,说:“你同我姐姐那事,我觉得挺遗憾的。说真的,你若能做我姐夫,我就又能天天看到你了。”

    宋子敬听了,笑起来,说:“要想天天见到我,并不是只有让我做你姐夫一个办法。”

    我天真地问:“那还有什么办法?”

    宋子敬自昏黄烛光中注视着我,嘴角还带着浅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那眼神忽然让我觉得一热,有点痴了。

    忽然一声:“小华。”

    我们两人都惊醒过来。

    谢昭瑛大步迈进屋来,衣角带风,神情肃穆。

    宋子敬站了起来。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谢昭瑛高傲而张扬,宋子敬谦和而矜持,场面气氛诡异地一紧。男人们在那万分之一秒的对视中已经接受了对方的意识又表达了自己的意志,气氛又缓和了下来。

    我左右看看,选择过去拉谢昭瑛的袖子,亲切慰问道:“你回来了?还顺利吗?”

    谢昭瑛笑了笑,拉住我的手:“没有被发现。”

    我又问:“人怎么样?”

    谢昭瑛点头:“见到了,亲手交了东西给我。”

    他神情有点伤感。

    我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宋子敬已经不在了。

    谢昭瑛视之理所当然,坐下来喝茶。

    我摘下钗子,打散头发,取出那枚虎符。

    虎符由一块上好的墨玉雕刻而成,形如奔虎,虎眼中空,花纹精致,背后那面起伏凹凸不平,像是刻意做的。

    我将这个小东西交给谢昭瑛,“就这么一样东西,好模仿得很,管用吗?”

    谢昭瑛鄙视我:“你没见识。这其中名堂多得很,等见到另一半你就知道了。”

    我嗤之以鼻。人都可以克隆了,炸弹都可以摧毁世界了,我还有什么没见识过?

    谢昭瑛将虎符珍重地收了起来。

    我想起白天的事,扑哧笑出来:“你不知道,赵大妈被人从祠堂里抬出来那样子,活像一出舞台剧。”

    谢昭瑛说:“好在燃起来了。”

    我得意。这么干燥炎热的天,桐油加木屑,再加上赵大妈的人品,这火不燃起来的可能性,比穿越还小。既然我都已经穿越了,那火肯定能像奥运火炬一样熊熊燃烧。

    我彻底完成了任务,一松懈下来,就觉得很累。

    谢昭瑛同情又感激地注视着我,说:“我该怎么谢谢你?”

    我靠着垫子闭着眼睛,呢喃:“等你君临天下来,封我一个公主,再赐我几十个面首……”

    迷糊中似乎听到谢昭瑛的笑声。

    我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

    先是梦到在课堂,张子越是我们高数老师,当堂把我提起来,当着教室百多名学生,数落我:“你真笨!我就没教过你这么笨的学生,初中生都解得出来的题目你都会错!”

    我羞得满脸通红,他又忽然喝一声:“你怎么还不回来?那边那么好玩?”

    我大惊,猛抬头,却发现场景已换,我正在泡在温泉。要命的是,谢昭瑛也在温泉池子里,而且只穿着短裤。

    天降馅饼砸死人。我只觉得他身材修长健硕,美色逼人,却没打死都没那个胆去消受。

    谢昭瑛却情意绵绵地搂着我说:“小华,随我一起去西遥城吧。天高地广多自在,你还不用学高数。”

    我心里猛地一阵欢喜,张口就要答应。西装革履的张子越突然出现在温泉边,冷言冷语道:“难怪不回来。珉珉,你见异思迁。”

    我心想你一结婚人士管我男女关系是否混乱,可是喉咙好像给什么堵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

    张子越转身就走,我起身去追,谢昭瑛忽然拉住我的手道:“别走,我让你母仪天下,享尽一切荣华富贵!”

    我两头犹豫,急得满头是汗。谢昭瑛忽然痛心道:“你要自由,我便给你自由。”

    说罢,将我一推,我往下跌去,重重摔在地板上。

    忽听云香大喊:“小姐,宫里来人了!”

    我张开眼,发觉自己正趴在地板上,外面太阳满窗。

    云香推门进来:“小姐,宫……宫里来人啦!”

    我艰难地爬了起来,抓了抓鸡窝一样的头发,“是吗?一大早就来抓我进宫了?”

    “不……不是……”云香结巴,“是二……二……二皇子……来,来向你求亲了!”

    歌尽桃花第一卷深庭篇第16章邂逅

    我一脚踹开大门,里面的人都望了过来。谢太傅一见是我,惯性地要训斥两句。我两眼发红迸射火光,他吓得闭上了嘴。

    二皇子萧栎端坐高堂,见到我,露出一个政客脸上常见的样板笑。我斜着眼,用眼白对着他。

    我问谢老爹:“我二哥呢?”

    谢太傅说:“他一早就被人叫走了,也不知道又去哪里混了。”

    我的脸又沉了几分,简直要掉在地上,“我想和殿下单独谈谈。”

    谢夫人说:“按礼……”立刻被谢太傅捂着嘴巴拉了出去。

    等人都走尽了,我重重关上门。萧栎做过来,对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

    我一脸讥讽:“小女可受不起殿下这一拜。只是不知殿下遇到了什么事,一夜之间就改变了主意,不想做小女的姐夫了?”

    萧栎这人,虽然在球场上十分生猛,可是面对女人,是个标准的“女人可以无理取闹,男人应该坚持微笑”的绅士。我横眉冷对,他笑容和煦。

    他好言细语:“妹妹请体谅,我也有苦衷。”

    “哦?”我翘起腿听他的理由。

    他说:“我的婚姻不能自主。母亲只许我在几家中选妻子,谢家就在其中。”

    我说:“这不正好,你喜欢我姐姐,她又刚好失恋,正是你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萧栎开始躲闪我的视线:“我的确和令姐表白过心意。她昨夜托人给我来了一封信。”

    “说的什么?”我有不好预感。

    萧栎说:“她说,她同你姐妹情深,不想分开。我若想娶她,就先娶你为妻。她说你也同意。”

    我站在那里,一阵穿堂风,两耳鸟鸣声,本来体内汹涌澎湃如海啸岩浆一般的愤怒,渐渐地平息了下去,只冒一缕青烟。

    绝对不是不怒,而是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

    “谢昭珂是这么说的?”

    萧栎见我没有燃烧小宇宙,放心下来,微笑点头。

    我冷笑。姐妹俩好到不想分开,共事一夫?她谢昭珂干嘛不直接说我俩同性恋爱?

    见她娘的荒唐!

    大概笑得太变态,萧栎有点慌了,问:“莫非妹妹另有想法?”

    我问:“皇后娘娘可知道你来求亲?”

    萧栎说:“母亲知道。她首肯了的。”

    也是,赵大妈不同意,他也没胆量来。

    我一直冷笑,笑得气温下降。萧栎忐忑不安,支支吾吾表示该告辞回去伺候家里老娘。

    送走了他,谢氏夫妇才唯唯诺诺地走了进来。我穿越来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这么趾高气扬地站在他们面前。

    我问:“你们想必是答应了吧?”

    谢太傅说得很实在:“这不是求亲,这是委婉下旨。”

    我叹气。事情是我做的,若牵连到谢家几十上百口掉脑袋,良心也过不去。

    我走开。谢太傅不安:“小华,你去哪?”

    我不耐烦:“睡觉。”

    我回了院子,先是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然后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来,先穿一件非常普通的仕女服,再在外面穿了一件男短装,然后将一件艳俗富贵的绸缎裙子和平常不戴的几样普通首饰收在包裹里。然后梳了男士发髻。

    云香也在裙子外穿上男装。

    然后云香爬上墙头,同一个比较熟悉的小贩道:“张大妈,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张大妈便问:“怎么啦?”

    云香一脸得意道:“你还不知道吗?二皇子向我家小姐求亲了。我家小姐,就要进宫做皇妃了呢!”

    张大妈大惊:“是真的吗?”

    云香道:“这么大的事,哪里还有假?我家老爷现在就在前门向路人发喜礼银子呢!你还不快去?”

    那张大妈平日里买水果,嗓门奇大,这么一吆喝,顿时整条巷子都轰动了。一传十,十传百,附近的商贩路人一听有人撒钱,争先恐后朝谢家大门奔过去,简直就像女人听说了化妆品店要搬迁甩卖。连隔壁王知府家的狗都在围墙内猛叫,仿佛不甘心自己分不到。

    我和云香相视一望。人刚走尽,我们俩就翻出了院子。哪里也不去,跟着那群人跑到了自家大门前。

    要钱的人已经把谢家围得水泄不通。谢家管家正焦头烂额:“什么喜礼银子?你们都听谁说的?走开走开!”

    谢太傅比他聪明,忽然大叫:“赶快去四小姐房里看看!”

    我和云香躲在人群后头偷笑。

    下人回来,脸色苍白:“四小姐房里没人。”

    谢太傅跺脚:“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找啊!”

    管家问:“那这些人?”

    谢太傅大骂:“没钱!缺钱向财神要去!”

    家丁出来赶人。我们俩便随着人群散去。

    离这最近的是东城门,最远是西城门,我带着云香走的是九流百姓和棺材进出用的南城门。反正我是沐浴着党的关怀,接受着马克思主义教育,学习着科学知识长大的新的一代人,我可以选择性地不迷信。

    顺利出了城,我们买了两匹驴子。

    云香问:“小姐,接下来我们去哪?”

    我说:“去你家那个村子。”

    云香不安:“万一老爷想到了,派人来怎么办?”

    我说:“又不住你家里。你们村子外有庙吗?”

    云香说:“有个破庙,不过我小时候就没香火了,现在也不知道拆了没。”

    我笑。破庙?再好不过。这种地方,除了用来邂逅落魄书生或者江湖人士,还是可以用来遮风蔽雨的。

    我们很快就到了那个名叫口子村的地方。不知道这里百姓酿不酿酒,也许可以起名叫口子酒,名扬南北,远销海外……

    庙还在,就是果真很破,但是破得恰倒好处。既能漏光漏雨增加野外气氛,又有一方整齐地可以供人暂歇。

    我留在庙里,而云香打算回村子弄点吃的。她说村东马家烧鹅不错,我决定边吃烧鹅边等谢昭瑛。

    云香去了大概十多分钟,天色开始变了。几阵南风吹来厚厚乌云,我正叫不妙,天上一道响雷滚过,大雨滂沱。

    庙子开始漏水,滴滴答答,却并不像首歌。我尴尬可怜地躲在里面,脱了男装搭在身上,这下真成了难民。云香想必也是被雨耽搁在了村子里,我肚子饿得直叫,也只有死心等雨停,一边使劲咒骂那该死的谢昭瑛怎么还不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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