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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沙海明月传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英魂归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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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迷茫地看向四周。www.kmwx.net突然间,面前陡然出现一轮如血残阳,照耀着大半边天际,映出一片赤红。

    她又站在了雁北草原上,遍地散落的焦尸和破碎的军旗狠狠地刺痛着她的双眼。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可怖的祭坛,成百上千具无头的尸体被摆成一堆。他们无一例外的穿着象泉军的军服,四肢无力地耷拉着,源源不断的鲜血像溪水一般流淌着,漫过她的脚边。

    海月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声嘶力竭地喊他们“起来,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突然,远处出现了一个身穿玄铁重甲的身影,掠过周遭的一片血污,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他的眉眼逐渐清晰,凌冽的剑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像往日一般的模样。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他突然单膝跪地,右手放在胸前,端端正正地躬身行了一礼。他又站起身来,以汉礼拜了三拜。

    他的脊梁挺的笔直,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即使命如草芥,骨子里的倔强却永不能能忘。

    他流连地停留了片刻,伸出手来指了指那座尸山,又指了指遥远的南方。最后,他握紧右拳,重重地敲击了两下自己胸前的铁甲,慢慢转身,迎着太阳的方向渐行渐远。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聚集了一众幽灵,簇拥着他而去。

    “清桓,清桓!”海月用力奔跑着,试图追上他的脚步。

    突然,前面的人儿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回头看她。

    叶清桓身后的那些幽灵宛如空气一般,不断地越过了他,继续东进。

    海月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抱住了他,即使触到手的尽是冰冷。

    叶清桓轻轻环着她,过了半晌,海月才松开他。只见他的样貌如同往日一样,眼睛里带着星星点点的光泽,谦逊温和地笑着。

    一阵风吹过来,他却像一片沙一般渐渐消失了。海月伸手去拉住他,手心里却只留下一把粗糙的砂砾。

    她猛地从梦中惊坐而起,伸出手来摸了一把脸,竟触到满脸泪水。她环顾了一遍四周,只见自己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军帐之中,身边地上摆着一盆沾满了血迹的污水,里面泡着几块同样沾了血迹的手帕。她这才感觉到自己左肩和腰后的旧伤隐隐作痛,双臂也受了好几处伤,就连大腿上也有一道伤口。

    海月强撑起来,勉强下地行走,却同一个刚往营帐里走的人撞了个满怀。

    “鬼卿姐姐?”海月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穿着一身素衣的鬼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觉得她不像从前那风情万种的模样,如今看来倒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姐。

    只见鬼卿咯咯一笑,开口道:“怎么,这身装扮便不认得我了?”

    “这样也好看。鬼姐姐,你怎么到这来的,我们现在在哪儿?”

    “这儿是嘉兴关。主人听说你遇袭了,急得不行。东平城那里又走不开,只能委托景大人先来看你。景大人怕军医不便为你诊治,才叫我来照顾你。你呀……这一身的伤疤,以后可怎么嫁人呐。”鬼卿一声长叹,一边扶着她坐下。

    海月笑了笑,道:“不妨事。姐姐,你可见云顿桑奇了?他回来了么?”

    方才的梦魇到底还是让她陷入了无端的恐惧当中,面对鬼卿的问话,她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我方才看见他回来了,正在前面与景大人在一处。你且先歇着,我把他带来见你。”

    话音未落,帐外却却不知是谁,吹起了埙。那空荡寂寥的声音,分明是一首哀歌。海月没再听她的劝告,只穿了一件单衣便往外面跑去。鬼卿没拦住她,只得随手从床铺上捡了一件披风追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嘉兴关。不远处残破塌陷的关城仿佛昭示着它曾经孤军奋战的过往,古老的城墙绵延不绝,一直到太阳升起的东方。

    从遥远的雁北草原缓缓归来的云顿铁骑,拉着一辆又一辆铺着素白粗布和巨大的军旗的马车,逐渐驶入众人的视线。海月看到远处正在指挥马车有序停放的云顿桑奇,急忙奔了过去。她急不可耐地看着云顿桑奇,带了一丝哽咽:“桑奇,你见到叶清桓了么,他在何处?”

    云顿桑奇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恸,又带了一丝怜惜。最终,他伸出手指了指远处一个巨大的营帐,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海月踉跄了两步,十分艰难地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一直到营帐的门前,却始终没有掀开门帘的勇气。

    原本坐在营帐外吹埙的景唐,却并没有抬头看向海月,甚至没有试图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这太艰难了,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他兀自吹着手中的陶埙,原本就悠扬悲哀的音色如今更甚。

    她颤抖的手去掀帘子,似乎已经料想到了结局。

    眼前的这一幕慢慢被拉开,梦中那个熟悉的笑容如今被冻结成冰,再也没有重温的可能。

    他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穿着昨日的那件玄铁铠甲,领间是专门请东平城里的汉人绣娘绣的一朵小小的杜鹃花。一切都好像没变,除了他有些凌乱的发丝,还有满脸被鲜血涂抹的奇怪的符号,还有他胸前那个巨大而空洞的伤口。

    她走到他面前,双腿终于软得无法直立,砰地一声跪倒了青草的地面上。她颤抖地伸出手去,像是怕惊扰了梦中的他一样,最后只轻轻握住了他的护臂,默默地垂下头去。她的泪水慢慢盈满眼眶,肩膀也不断地颤抖着,最终所有的痛苦都化作了一句声嘶力竭的“清桓”。

    清桓啊清桓,眼前似乎回到了当初那个血色沙漠的夜晚,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认她做首领的那天。他愿意追随她,听从她,保护她。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普通的袍泽之情,而是生死共担,相依为命的至亲。

    “此番项镖头救我长城守卫军残部,实乃大恩。我代众位兄弟,从今日起,终身追随项镖头左右,直到山川断流,日月无辉……”

    说好的直到山川断流,日月无辉,才是你我分别的终点。可是如今,叶清桓,你食言了。

    “清桓啊……你还没等我收复嘉兴关,你还没亲自来这儿祭奠你长城守卫军的兄弟们,你还没等我带你回家……你没做的事情太多了,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营帐外的陶埙竟像是带上了哭腔,引得众人也不由地暗自垂泪。

    景唐坐在那里,营帐在他脸上留下一层阴影。一行不经意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滑落,缓缓流到脖颈。

    海月亲自打了一盆水来,将干净的手帕沾湿,轻轻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污迹。他那双暗琥珀色的眼睛,却再不能睁开了。她轻轻地整理着他的发丝,温柔地像是害怕惊醒他。

    即使这样,她已经难以控制自己不去看向他腹间的巨大黑洞。他周身那几乎密密麻麻的伤口,足以叫他流血而亡。想起昨日那般恶战的经历,她几乎无法想象叶清桓生前究竟遭遇了怎样可怕的事情。而她在远离他的地方,却始终都在怀疑他的忠心。海月闭上了眼睛,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贴住叶清桓的额头,全当最后的告别。

    她终于走出了营帐,看到云顿桑奇后,嘱咐了一句:“派人送信回东平,参将叶清桓阵亡,请赞普准许完颜赤前来吊唁。”

    东平城里,当江央坚赞收到云顿桑奇寄送的手书的时候,他正在议事厅中与众将商议军事。信使火急火燎地送来这一封加急的文书,他便示意会议暂停,急忙拆开来看。一行一行读下去,他的眉头少有地紧蹙着。

    “王上,可是嘉兴关传来的文书?”

    江央坚赞点了点头,道:“边巴,我必须前往嘉兴关一趟,你带人守好东平。”

    “王上,万不可亲出啊。且不说玄歌将军此次遇袭蹊跷,洛桑带了四万兵马就在朱雀关外,已将西宁卫盯得死死的,他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江央坚赞默了片刻,眼睛却始终盯着地图,心下已然有了计较,便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道:“也好,我去找一趟完颜赤,你多派几个人护送他出城。”

    “是。”

    江央坚赞前往马场的时候,已是日渐黄昏。只见完颜裸着上身,正汗流浃背地训练着新捕的野马。他手中拿着套马杆,弯着腰不断地移动着位置,抓准时机猛地一抛环套,顺利地将野马驯服。

    看见江央坚赞走来,他连忙将套马杆交给旁人,跑来向江央坚赞见礼。

    “见过赞普。”

    江央坚赞看着他的眼睛,不想再做掩饰,便沉声开口道:“完颜,玄歌将军部在雁北草原被袭,损失惨重。叶参将,阵亡了。”

    完颜赤愣愣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寻找出开玩笑的痕迹,却不想江央坚赞并不躲闪他的眼神,也正正地看着他。江央坚赞开口道:“你今夜选几匹好马,我和你一同去嘉兴关。赶在明日白天到了,你还能再见他一面。”

    他目光涣散,却用力地点了点头。完颜赤转身往回跑,却接连跌倒了几次。旁人将他扶起来,他也没忘记道谢。

    死了,叶清桓死了。

    他蹲到马厩里一处没人的角落里,躺在干草垛一旁。

    他的脑海中不住地想起两年前嘉兴关陷落的时候,他一连几天都没等来叶清桓找他喝酒。直到他得知了消息,带了两匹马和一包干粮就奔向中州,从嘉兴关的战场开始寻找,沿着长城一直找,一直找。找到没钱没干粮的时候,就贱卖了一匹汗血宝马,拿了盘缠继续往回找,一直找到朱雀关外,还是一无所获。那个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从不信神佛,可是每经过一处寺庙和道院,他总要进去拜上一拜,再塞几枚铜钱。他想着叶清桓的样子,学着他笨拙地跪在蒲团上,祈求上天庇护。

    也许上天听到了他的请求,终于,一个带着叶清桓的下落的人来他的马铺找他。两年了,第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完颜赤便立刻变卖了铺子,跟着那人来到了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西洲。

    可是相聚不过短短数月,相伴不过短短几天。他曾经一度以为这也许会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分离,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别就是永远。

    完颜赤仰面靠在草垛上,源源不断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这个从小生长在马背上的男人,他的肩膀和他的内心一般刚硬。即使是如此痛失臂膀的时刻,他的悲伤也难以示人。

    他身边的汗血宝马低下头来,轻轻拱了拱他的手臂。完颜赤伸出手来抚摸着它,转过头来,远处的金光恰巧照在他脸上,映出一片晶莹。

    晚间时分,乔装打扮的江央坚赞骑上了完颜赤为他准备的宝马。他们一行四人带了八匹快马,轮番交替着全速奔向嘉兴关。

    自东平城外,向东而去,沿途由寂寥空荡的大漠,到种满胡杨树的戈壁,再到绿洲。两年前经历过无数遍的场景重新在完颜赤的眼前不断地流转着,可是心境已大不一样。

    那个时候,冥冥之中他总有一个预感,那就是叶清桓还在这个人世间。如若他一早就战死在了嘉兴关,他的魂魄缘何不曾入梦?可是如今,他甚至不肯睡去,只怕睡着了梦到叶清桓,就永远都见不到活生生的他。

    他多希望抵达嘉兴关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一切都是信使的误传,叶清桓根本没有死在雁北。

    这个连小孩子都哄不了的谎话,却成了完颜赤坚持下去的理由。

    不知跑了多久,远处的太阳缓缓升起,嘉兴关也逐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象泉军的军营无一例外地被盖上了白布,就连高高在上的军旗也被扎了一根白布。这是中州人祭奠亡者的方式,但却被所有人严格遵守着。

    在雁北草原阵亡的五千四百余人当中,有一百余人都曾经隶属于嘉兴关守军。他们没有在两年前的战役之中阵亡,却在两年之后追随当年的战友而去。

    时至今日,嘉兴关的噩梦,或许还未曾终结。只要战火仍然在这片大地燃烧,这个噩梦就永远不会终止。

    海月一夜未眠,一边为叶清桓守灵,一边一笔一划地写着阵亡将士的名册。突然,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放下手中的毛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只见完颜赤几乎跌下马来,却不肯让人扶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来。看见海月,不由地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海月轻轻点了点头,不由地转身去擦拭泪水,不肯再回头看他,独自走远了。

    江央坚赞站在远处,看见远处的空地上停靠着数十辆盛满尸体的马车,走上前去颤抖地想要掀开来看,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只手按住了。

    只见海月穿着一身素衣,面色惨白,双眼通红,露出来的手掌和脖颈都绑着厚厚的纱布。她用力按着江央坚赞的手,眼睛里带着无比绝望的眼神,冲着他摇着头,艰难地开口道:“不要看。”

    江央坚赞强忍着几乎冲破他防线的情绪,反手轻轻覆住海月的双手。温和而强大的力量使她一时间竟没有再去阻拦。白布被掀开了,即使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眼前的一幕也让江央坚赞瞬间崩溃。

    他睁大了眼睛,泪水木然地划过他的脸颊。

    摆在他面前的一具具尸体,通通没有头颅。那碗口大的伤疤,已经凝结成可怖的样子,令人心惊又胆颤。像是若干年前的古格王城,遍地无头的焦尸,其中包括他的骨肉至亲。

    海月不知他心中所想,却因为又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禁捂住了嘴,蹲到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江央坚赞将白布盖上,蹲下身去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用力将她揽入怀中抱紧。

    海月捧着他的右臂,张口咬住他那皮革的护腕,泪水却无法抑制地不断涌了出来。

    作为战后的幸存者,总会被旁人灌注“命硬”之类的形容。他们却从不曾想过,其实对于真正参与过战争的人来说,活着远远比死了更难。因为每逢午夜梦回的时候,曾经陷落过的那个战场总会出现。那些在战场上丧生的旧人,会永远活在他们的记忆里,却永远不会再活在他们身边。

    夜色之中,江央坚赞和海月坐在嘉兴关残破的城墙上,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天际,彼此却了无所言。

    沉默了许久,直到银河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江央坚赞才缓缓开口道:“海月,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后悔过。我不该轻易让你们去收复雁北。”

    “王上,这不是你的错。收复雁北的主意,是我提出来的。他们的死,也该由我来负责。”

    一阵夜风缓缓拂过他们,只听江央坚赞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海月,我们一定会一起报这个仇的,你信我么?”

    海月偏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睛盯着天际的银河,眼中充满了悲怆过后的坚定。

    “我和你一起报仇。”

    江央坚赞侧目看她,眼中流转过些许温柔。

    “不是一早就说过了?私下里,叫我姜堰就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恩……姜堰。”海月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却又开口问道:“姜堰,他们为什么要砍下他们的头颅?”

    “因为在西洲人的传说里,如果砍下敌人的头颅,他们便不会有来生……”他的眼神里带上了淡淡的哀伤,像是唤起了那怎样久远的回忆。

    海月默了片刻,坚定地道:“不,不是这样的。人的灵魂去向,决不会被凡躯**所改变。英魂必将归于天际,而恶魔终将坠入地狱。只因为我们坚守的是和平,而他们坚守的,是无边无际的野心。”

    女孩一席铿锵有力的话语,仿佛安慰了十数年前那个孤独而无助的孩子。江央坚赞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暖流,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之中,给予了他唯一的温暖。

    这迟到了数十年的安慰,却一朝点醒梦中人。

    天空中繁星点点,古老而永恒的光芒照耀着世人,却从不参与凡间诸事。世人只道天上俯视众生的众星神祗冷漠无情,却不知他们也曾参与凡生,经历过茫茫万劫,才最终归于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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