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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倾国时代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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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真金对赵迎等人的安置十分在意,不肯随意处置,因此这几个人眼下还住在王府之中。

    董太妃只愿出家,但真金念及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恐受不得庵堂的清苦,想来想去,预备在城中寻一个忠厚的汉人官吏,多贴补些银子,请他将这位前朝太妃接到家中去修行。

    赵迎的驸马早死,眼下亡国破家,也愿为尼,但又放心不下女儿,因此还在踌躇。

    真金听小丫头说她与女儿大吵,真金顺口儿便问:“吵架?那是为什么?”

    小丫头看了兰芽一眼,低下了头,不说话。兰芽微有诧异,却也并没在意。

    真金只道她不敢多言主子的私事,便不再问,只温言道:“你回去跟你主子说,她母女二人的事,我定放在心上,请她不要担心。”

    小丫头乖顺地点点头,去了。

    这里众人依旧观剧,真金看了一会儿,一阵冷风吹来,忽然打了个喷嚏,兰芽便道:“你穿的也太单薄了些,我们早已换了夹的,你还穿这纱衣,别要感冒了吧?”

    真金笑道:“怎么拿我跟你们比起来?我在家里,穿的还要少呢。”

    兰芽摇头道:“你还该多穿些,真病倒了……”

    真金俯身过去,问道:“真病倒了便怎样?”

    兰芽往后躲了一躲,说道:“我们路上没人照料。”

    真金低声笑道:“你若是关心我,就大大方方地说,别绕那么大的一个弯子。”

    兰芽左右顾盼,不接他的话。

    这时台上已换了另一拨人,因演得不甚好看,真金便道:“你若陪我去换衣裳,我就换件厚实些的。”

    他随口调笑,料着兰芽断断不肯,不想兰芽竟无羞怯之意,站起来微笑说道:“好。”

    真金愣了一愣,大喜问道:“当真?”兰芽道:“自然当真,走罢。”

    两人离了这里,一个从人不带,携手向后院走去。到了真金的屋子,兰芽却不进去,拉了真金仍向后走。

    真金奇道:“你要去哪里?”

    兰芽不答,一径将他带到自己的卧房,说道:“请进来罢!”

    真金上午才来过这里,此刻一脚踏进,便见床上摊着那件兰芽与九歌、冬雪自己缝制的新衣。

    这衣裳他见过几回,都是七零八碎的布料,不想今日已完完整整做好了在那里。

    他眼尖,一眼便看出这长衫又长又大,绝非女子所着,这一下大喜过望,脱口而出:“给我做的?”

    兰芽“嗯”了一声,走过去说道:“还剩几针,适才忙着去前头看杂剧,便放下了。你请稍等片刻。”

    说完坐在床边,熟稔地拿起左边衣袖,抽出上头的针线,一针一针锁边收口。

    只片刻的工夫,便缝制完工,她低下头用洁白的牙齿咬住丝线,轻轻一拽,纤细的手指三绕两绕,打了个死结。

    真金只觉眼花缭乱,连看也没怎样看清,就见她拎起长衫的领口,用力抖了一抖,随即站起身子,黑漆漆的双眼极快地看了自己一眼,垂下眼帘说道:“来试试?”

    真金轻声道:“闺夕绮窗闭,佳人罢缝衣。我……我真是……”

    他心中温暖静好,鼻中酸酸的竟似要流泪。上前一步,拥住兰芽道:“你知不知道,守得云开见月明,是怎样的心情?”

    兰芽不答。两人抱在一处,默默听着前头戏台上的歌声远远传来:双桨,小舟荡,唤取莫愁迎叠浪……千金难买倾城样,那听绕梁清唱……

    良久,兰芽才从真金怀中轻轻挣出。梧桐树梢上新月如钩,不知不觉间窗外竟已黑透。

    真金低头看时,见她微微红了眼眶,禁不住身上一热,温柔已极地亲了亲她的眼睛。

    兰芽别过脸去,一颗泪珠从眼角滑下。真金轻声说:“哭什么?”

    兰芽抬头看着他,月牙儿一般的眉毛轻轻扬了扬,说道:“我……我心中欢喜!”

    说完,用衣袖抹去眼泪,主动偎进了真金怀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窗外传来九歌的声音:“到处都找不到,想是王爷带姑娘出府散心去了罢?”

    两人连忙分开。兰芽拾起床上的长袍,向真金手上一塞,转身跑出门去。

    真金看着她急慌慌的背影,不禁微笑,伸手去解腋下的衣扣,却解了半天也没解开,他不耐烦地用力一扯,扣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便听兰芽在门外说:“王爷在里头试新衣裳……”跟着九歌不知说了句什么,外头立刻笑成一团。

    不一刻,真金理好衣衫,大步走出门来。

    九歌认真打量了一回道:“挺好啊,姑娘,咱们的手艺真正不错。”

    真金低头看了一眼,笑道:“你们好歹告诉我,这绣的到底是什么?”

    这袍子前后均有绣花,但除袍角一丛舒展的兰叶外,处处云遮雾罩,意在象外,叫人万万认不出来是什么。

    兰芽哂道:“亏你天天自夸,什么上马能弯铁弓,下马会拿画笔,却连这个也看不出来!”

   *潢色小说 http://Www.Hxiaoshuo.NET/duanpian/1.html 她走上前去,满意地前后看了看,轻声解释道:“这是云雾轻浓,龙蛇战斗,取风虎云龙的意思。”

    真金经她点拨,又细看了一回,这才勉强看出几分像来,点头说道:“你这是但求神似,全不求形似啊。”

    兰芽道:“正要这样才是。难道直白无比绣上条真龙么?就怕我敢绣,你也不敢穿。”

    真金大笑道:“这倒是——这兰花又是何意?”

    兰芽“嗤”地一笑,低声道:“花就是花了,哪有许多意思?”

    真金轻抚衣上刺绣,想到她心思之细密,用情之温婉,不由感动,**辣地看她一眼,说道:“果然暖和!”

    兰芽一笑,微微侧首,腮边两个小酒窝圆圆地闪了一闪。

    真金便问:“前头散了?”

    冬雪道:“散了,大伙儿都高兴得了不得。”扭脸喜滋滋向九歌道:“我觉得除了那个吃饺子的‘老四’,就顶数后来那个唱曲儿的最好了。”

    “我看也是……”九歌说完,忽然皱了皱眉,按住肚子不好意思向众人笑了笑:“有些饿了……”

    真金应声道:“正巧,我也饿了,劳你驾,去小厨房要些吃的来好不好?”

    九歌欢欢喜喜出门道:“当然好。”

    也不知是她神通广大,还是厨房正巧有预备,一会儿的工夫,竟叫她弄来了热气腾腾的一锅鸭粥并几样小菜。

    秋夜寒宵,屋内三人见了,都是精神一震。

    当下团团围坐喝粥。九歌便笑问真金:

    “王爷,到了大都,我跟冬雪是不是见了你便要磕头行礼?若再像这般敢同王爷坐在一张桌子上,是不是便要拿来打杀?”

    真金但笑不语,夹了一筷子酱萝卜,咬得咯吱咯吱响。他如今对南面饮食已然习惯得很,吃什么都是香的。

    兰芽爱甜的,捡了一片桂花糯米糖藕。她吃这道菜与众不同,先拿筷子将藕眼中的糯米球顶出来,一颗颗吃完,这才又吃藕片。

    真金埋头吃了一碗,忽然问九歌:“这鸭粥厨下还有吗?”

    九歌道:“有啊!你还没吃够?大晚上,少吃些罢。”真金道:“不是我吃。既还有,我想送一碗去给文丞相。”

    兰芽放下筷子道:“难为你想着我们大宋的丞相。嗯,我挺想瞧瞧他的样子,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这……”真金有些犹豫。

    兰芽抿嘴儿一乐:“你是怕我把他放了?还是怕带了我去看他,对他不敬?”

    真金吁了一口气道:“余悸犹在——说实话,都有些怕!”

    兰芽也不执拗,随意道:“那就不去——反正来日一同北上,早晚能给我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文天祥。”

    一时吃毕,九歌领着真金去厨下要粥。冬雪见左右无人,走近来悄声对兰芽道:“姑娘,我有一句话,不知……”

    兰芽道:“有话就说,怎么了?”

    冬雪皱眉道:“我只是这么猜,若说错了……”兰芽见她郑重,关心道:“到底什么事?你先说来我听。”

    冬雪低声道:“宣阳公主那个女儿,我看……好像是爱上咱们王爷了。”

    兰芽吓了一跳:“哪有此事?这绝不可能!”

    冬雪本来亦只是猜测,但见兰芽断然反驳,反倒不服气起来,说道:

    “怎么就不可能了?姑娘想,她一个小丫头,跟着她娘日日担惊受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忽然一天,来了个大大的英雄相救,说话又和气,长相又俊俏,怎么就没有可能了?”

    兰芽摇头道:“你别忘了,王爷是她的大仇人,她可是宋室宗亲!王爷现安置她们住在后园,暗中还要防着出事呢!”

    “宗亲怎么了?她娘不过是个没什么分量的公主,到她更是隔了一层了。那些什么身份啊亲缘啊,都是远的,眼前的事才是真的,才能叫人放在心上——若是平白无故,我也想不到这上头,但这些日子我撞着好几回,见她在背后怔怔地瞧着王爷,那眼神叫姑娘看了,也要生疑。”

    她说得斩钉截铁,兰芽不由有些半信半疑:“可是……就算她有心,她母亲也断然不肯。况且,她们历了这样大的翻覆,依着我想,定是几辈子都不愿托生在皇家的了,怎会……”

    冬雪忽然道:“今日那小丫头不是说公主跟大姑娘吵了一架?兴许就是为这个呢。”

    兰芽经她一言提醒,登时想起那小丫头说这话时曾异样地瞧了自己一眼,心中一凛:“难道竟是真的?这……这成什么事?这……若是真的,当真作孽……”

    她忽然想起来:“这事你跟九歌说了没有?”

    冬雪立刻道:“没有。九歌嘴快,我没敢说。”

    兰芽松了一口气,又切切叮嘱:“千万别让她知道……这事到此为止,跟谁也别说。这事要是传出去,给人议论起来,宣阳公主便不用活了……九歌……”她欲言又止,停了一停,缓缓说:“九歌是个急性子的,口没遮拦,又没什么心眼儿,往后你多照应她些。”

    “这个自然。”冬雪连连点头。过了一会,看着兰芽脸色小心问道:“姑娘似乎并不怎样在意?”兰芽不知为何有些发愣,半晌才说话:“在意什么?”

    “在意王爷啊?姑娘就……不怕王爷给人抢走了?

    “你真是心热……”兰芽回过神来,摇摇头苦笑说:“那是王爷,不是园子里的小厮,他哪里用人来抢,本来也不是哪一个人的!”

    “可王爷,待姑娘大为不同!”

    “你又怎知他待别人是什么样儿呢?”

    冬雪不解地看着兰芽:“姑娘说起这些事来,简直像在说旁人,于自己全然无干似的。”

    兰芽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时九歌挑帘进来,二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言语。

    冬雪不说,兰芽不说,这件事便只搁在两人肚里。她二人此时亦不敢猜实了就是这么一回事,但不成想冬雪这番话说完不到十二个时辰——第二日晚上便出了件大事,这一回可是不由人不信!

    这晚兰芽正领着两个丫头在灯下拿晒干了的玫瑰花瓣装枕头,特以鲁忽然一头撞进来,面色惶急:“有刺客……射了王爷一箭!”

    兰芽听了这句话,身子一晃,便要栽倒,亏得九歌眼疾手快在旁一把扶住。

    特以鲁忙道:“娘子,没事,王爷没事……”九歌生气道:“你慢点儿说,别吓着我们姑娘。”

    特以鲁道:“那箭是朝王爷射的,但是被一旁的赵迎公主代挡了。王爷丝毫没受伤,可公主,大约……”

    主仆三人齐齐一惊,这时才听见外头骚动起来,想必是府中仆从出动去捉拿刺客。

    特以鲁道:“王爷怕娘子受惊,特命我带人前来保护!”

    兰芽急忙问道:“那公主呢?”

    “已请大夫去了,不过……”特以鲁叹口气,在自己胸前比了一下:“正好射中心窝这里,没救了的!”

    九歌失声道:“她竟肯救王爷?”

    兰芽道:“特以鲁大人,烦你带我过去看看她。”

    “此时刺客还未捉住,敌明我暗,娘子万不能出这个屋子。”特以鲁恐兰芽悬心,又加上一句:“王爷那里有好多护卫,娘子不用着急。娘子若去了,恐怕分了王爷的心。”

    兰芽心乱如麻,见九歌跟冬雪也极力劝阻,只得作罢。特以鲁传完了话,出去守卫。屋中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大约过了一个更次,外头方始平静。真金匆匆赶来,说刺客已捉住了。

    他未及换衣便向这里来,外头的大氅上全是鲜血,里头的宝蓝袍子也沾上了不少,兰芽见了,双腿发软,抖着手指着他。

    “染了公主的血,我没受伤。”真金咬牙说道。

    “那么公主呢?”

    三人齐声问。

    真金脸色更加难看:“公主……没能撑到大夫赶来……”

    说着,颓然坐在凳上,缓缓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傍晚真金在园中练剑,赵迎有事求见,真金便与她站在园中说了句几句话。不想真金一转身,便听见赵迎惊呼:“王爷小心”,跟着便跃起扑在了真金背上。真金大骇,回身看时,就见赵迎背心插着一支极长的羽箭……

    真金抱着头哑声道:“正中要害!只来得及说出求我照看她的女儿,便……便气绝了。此刻,董太妃正在那里安慰许敏,可怜……小姑娘悲伤得晕过去好几次,醒来的间隙,一直说是自己害了母亲——我实在不能明白,她为何要救我……”

    兰芽原本心中难过,但听到真金说“她为何要救我”,忽然一凛:

    是啊,大宋公主,为何要舍命救护蒙元的皇子?这实在是奇怪得很了!

    她一念及此,为赵迎的悲痛之心暂时略减,慢慢思量起此事的匪夷所思之处。

    她与赵迎只是那日她上门来求真金时见过一面,再有便是昨日冬雪所说她的女儿许敏之事。她此刻自然而然将两件事放在一处思索,这么一想,登时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赵迎此举,断断没有第二个解释,她分明是要用自己一条性命为女儿换取终身依靠!

    兰芽转眼间出了一身汗,用力地咬着嘴唇,紧张地琢磨这个想法:

    以赵迎的眼光看这位宽和仁厚的蒙元亲王,那正是个绝佳的依靠——萍水相逢,便肯施以援手,郑重对待,那么再加上救命之恩,可以想见,真金绝不会薄待她的女儿。

    不薄待,便怎样?

    若冬雪的猜测对头,她的女儿许敏果然对真金一见倾心,那么真金能好生寻个妥善的人家将她嫁去固是最好,便留在身边,纳入东宫为妃为嫔,虽自己万万不愿,但毕竟是遂了女儿的心愿,也不为失策。

    只是——兰芽轻轻摇头:

    当时的情形乃是箭在弦上,绝不容人多想,就算她能在这千钧一发、电光石火的片刻想通这一连串儿的联系,就算天下父母爱子之心感天动地,生死以之——这舍命的决断,是顷刻之间做得出的吗?

    啊——

    兰芽忽然心中一悚,几乎喊出声来:

    难道,那刺客与她本是一伙的?她早知今晚定有人来,是做足了一死的打算挡了那一箭?

    这个念头在脑中只是一转,立刻便觉不对:若要行刺,一人一箭足矣,无须费这么大的周折,更不会将女儿和太妃安置在这里。

    那么,刺客与她无干是肯定的了,可是……

    兰芽还是觉得赵迎的举动太过令人吃惊,实在难以想象。她瞥了冬雪一眼,见她正瞪大了眼睛听真金说话,显然全没将这两天发生的事联系到一处。

    除非——

    兰芽忽然心中一动:除非她是早就不想活了!

    兰芽想到这里,立刻豁然开朗:

    赵迎是亡国的公主,又受了那般的屈辱,想一死了之,绝不令人意外。

    而正因为死志早萌,再加上知晓了女儿对真金的心意,看见弓箭的那一刻,她才能当机立断,毫无半分犹豫。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临死之际,心心念念放不下的还是儿女。

    兰芽心中一酸,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若是换了母亲,能做出这样的事么?

    那自然是能的,换做母亲,或许还肯为自己忍辱活着。可母亲早不在了……

    这时,真金忽然“啊”了一声——原来他也猜想到了赵迎的用意:

    “她……她是要求我照顾女儿啊!”

    他闭目叹息:“只是又何必如此?我早答允过替她母女打算啊。”

    冬雪听了这句话,眼睛一亮,大声道:“她不是要你照顾女儿,是要你……”

    兰芽忙喝道:“别说了!”她眼风瞥过,清清楚楚瞧见她后头没出口的是一个“娶”字!

    真金诧异地瞧了兰芽一眼。

    冬雪顿了一顿,恨恨道:“她不是要你照顾,是要‘好生照顾’!最好……最好像照料亲妹妹一样。王爷,你认了她作妹子好了,好教公主九泉之下能安了心!”

    真金闻言有些茫然,不明白一向沉默寡言的冬雪为何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

    兰芽是因事涉女子名节,加上赵迎新逝,尤不愿此刻提及昨日之事,所以才喝住冬雪。不想冬雪一句话咽下去,即刻又想出了一句,并且比咽下的那一句更加厉害——不但绝无背后中伤之嫌,且釜底抽薪,要彻底断了许敏的指望!

    兰芽不由也微觉奇怪——冬雪何以对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忿忿不平?

    真金却哪里能想到冬雪的用意?摇头说道:“她是赵宋皇帝的外孙女,认不了妹子的。不过我拿她当妹子待,绝不让宣阳公主失望,也就是了。不论她用意何在,救命之恩都无以为报——”

    他自嘲地一笑,清秀的眉毛紧紧锁了起来——一身武艺的七尺男儿,竟要一个弱女子舍命相救!更不要说这弱女子还是赵宋的公主!

    室内一时无人出声,兰芽走上前道:“王爷,你还是赶紧去审问那刺客罢,万一有同党,可是危险得很。”

    真金道:“已有人在审了……”

    他怕惹得兰芽不安,因此不肯细说,只泛泛道:“伯颜将军在这王府四周都设了埋伏,这里万无一失,你们只管安心歇息——那我先去了。”

    真金一走,冬雪便道:“姑娘,咱们该去瞧瞧那位许大姑娘。”

    兰芽不答,却叫九歌道:“我的茶凉了,你去替我重沏一杯罢。要上回王爷送来的那个茶饼子。”

    九歌奇道:“姑娘不是不爱那个味道嘛,我和冬雪也没喝,早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原先不爱,如今想起来,也挺好喝的。去罢,好好找一找。”

    九歌答应着去了。

    兰芽将九歌支走,正色对冬雪道:“这两日别再提许敏的事,记住了?”

    “她们母女把王爷骗得团团转,姑娘为何不准我说出来?”冬雪不明白。

    兰芽怒道:“你若肯拿自己的性命去救人、骗人,我也替你瞒着!”

    冬雪自跟了兰芽,头一遭见她生气,登时尴尬异常。兰芽一时忍不住发了火,也后悔不迭,拉了冬雪的手赔礼:“你看我,太性急了,你别在意!”

    冬雪回转颜色,委屈道:“我是替姑娘担忧啊,她们……”

    兰芽微笑道:“天下女子,十个有九个爱骗人。这有什么了!”

    “姑娘!”

    兰芽道:“便不为别人,也该为自己想一想。这位许大姑娘定然是跟咱们一起上路了,她既不走,说不上哪一天,你还有求到她的时候呢。千万千万,别叫她对你生了芥蒂。”

    冬雪道:“我用到她?王爷……”兰芽打断道:“万事皆有可能,你听我的,记住了?”

    冬雪低头看着脚尖,勉强点了点头。

    当晚那刺客咬舌自尽,临死之前大骂忽必烈、伯颜、阿里海牙……将蒙元一干在汉人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一一痛骂。又指着真金的鼻子大呼,不能叫忽必烈尝尝丧子的滋味,虽死不能瞑目!

    特以鲁从这人口中什么也没能问出来,但好歹知道了是敌非己,不是朝中政敌或夺嫡的兄弟。

    真金身边明的暗的护卫本就不少,这事传到伯颜耳中,立刻又派来了一队精兵,暗中保护燕王周全。

    这么一耽搁,原定的启程日子又向后拖了数日。待厚葬了赵迎,安顿了董太妃,诸事处理完毕,上路时已到了白露的第二候。

    兰芽临去前将那盆“鱼魫兰”送给了董太妃。九歌十分不解,兰芽淡淡道:“听说大都冬天冷得很,还是把它留在这水软山温的江南罢。”命九歌托了送去,一句多余的话也没嘱咐。

    农谚: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兰芽坐在车里,不时听见空中大雁长鸣。真金乘马,海东青敛翼立在他肩头,虽雁叫声声,但它吃得饱了,看也不看一眼。

    这一行人蒙汉混杂,又有女眷囚犯,除护卫的蒙古兵勇外,再加上服侍兰芽并许敏的六七个丫环——四辆马车一字排开好远,走在路上当真奇异已极,极是扎眼。

    行了一程,真金拨马回到兰芽车旁,笑着问道:“怎么样?车里气闷罢?还是来马上透透气!”

    真金毕竟是蒙古人,又是孛儿只斤家族中人,当年成吉思汗西征亦带着妃子随行,因此他大剌剌提出要一骑双乘,丝毫不觉怎样。但兰芽岂肯从他,任他诸般引诱哄骗,说什么也不点头。

    真金亦不强她,一笑作罢。

    如此行了两日,人烟渐少,林草渐密,已至郊野。车中备有帐篷和厚毡布,若无客店人家,便可野宿。这在蒙人再平凡不过,但于几个年轻汉人女子却是新鲜有趣得无法形容。九歌已念了好几十遍,就盼着早日走到荒郊野外,不见人声只见狼,也好过一回幕天席地的瘾。

    真金听她念了两次,笑道:“前头探路的兵丁回报,再走一日,漫说没人,狗也没一条,定要搭帐篷过夜了。”九歌听了高兴得不住傻笑。

    次日果如真金所说,行到了一处草原。傍晚时众人拿出革囊中带着的牛肉、面饼等容易贮存的食物,筑灶生火,埋锅野炊,都是一团高兴。

    中间只王府中跟来的一个叫“小眉儿”的丫头闯了回祸:她见一道草坡上的野白菊开得娇嫩美丽,一时兴起,折了一大抱回来给兰芽看。

    兰芽看见菊花立刻变了脸色,九歌随后急急跟进来将小眉儿骂了一顿。正巧真金走来,一眼便看清了情势,吩咐小眉儿:

    “你去传我的话,往后任何人不准攀折菊花!”

    小眉儿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真金叹了口气,说道:“菊花高洁,是最有志气的花,怎能这样糟践?去罢!”

    小眉儿仍是一头雾水,流着泪去了。真金温和地向兰芽笑了一笑,兰芽还了一笑,谁也没做声。

    文天祥在最后一辆车中:他身上衣服干干净净,三日一换,有专人照料。饮食亦与真金等一般无二。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是精钢打制,但却很细,只防着他逃走,并没多大痛苦。

    因真金下令礼遇,无人敢作践他,因此他看去并不如何抑郁。这两日上了路,愈发谈笑风生,昨日兴致浓时,甚至给看守讲了一阵“易经”。几个看守听得有趣,纷纷求他算命。因占卜要摆放草棍,竟还偷偷将他的镣铐取下来了片刻。

    许敏几次来看望他,文天祥知道了她的事,并不怪责她依附燕王,反倒安慰了许多话,说她是“可怜的小姑娘”。就这五个字,教许敏哭了大半夜。

    这日看守供给文天祥的饭食本是面饼烧牛肉,外加两样路菜。不料真金的海东青忽然捕到了一只獭子——獭肉是草原美味,几个护卫兴高采烈地煮了满满一锅手把肉,香气飘出去老远,几乎真要把狼引来——真金便命人给文丞相和许敏各送去一条后腿,自己跟三个姑娘留了一半,剩下一半分给了护卫。众人欢声笑语,取出酒来,你一口我一口,真如在蒙古时草原野炊一般。

    夜晚月亮出来,几个护卫便忙着埋帐篷,真金带着兰芽远远走开,在草间漫步说话。走了一阵,真金将斗篷铺在地上,两人依偎着坐下来。

    这里青草极高,坐下来几乎没顶,四面八方野花的香气一阵阵涌入鼻端。因远离人声,只觉寥廓寂静,但又绝非万籁俱静——天上耿耿星河,地上虫声如雨,兰芽闭目静听,一样一样指出来:“这是蝈蝈、这是油葫芦,这是……嗯,是金铃子、这是孔雀蛉……”

    真金讶然:“这许多鸣虫,竟都有名字?”

    “当然有,我哥哥辨得清秋天所有会叫的虫子,我还差得远呢。”

    这时,忽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兰芽轻声自语:“快到七夕了啊。”

    真金便问:“你们七夕,是不是要乞巧的?”

    “这个自然。”兰芽便将乞巧的诸般讲究、趣事一项项说给他听。

    真金虽是“汉人通”,但这些闺阁琐事却哪里知晓,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打断话头,提出疑问。

    兰芽说到七夕夜里同小表妹在丝瓜架下偷听牛郎织女说话儿,他便问:“你听见什么?”

    兰芽微笑道:“除了虫声,就是蛙声,只有一回听见人声,是厨下的柳二婶骂她闺女。”

    真金大笑,捏着她的手心低声问:“骂闺女什么?”

    兰芽不答。

    停了一停,真金仰头看着织女星道:“做到神仙还怕水,这位天孙纵然有巧,必也不多。”

    兰芽笑道:“你这见解倒是新鲜得很!”

    真金用食指在她掌心写字,写了一遍又一遍,写不好了,便哈口气擦掉。兰芽不耐痒,笑着推他道:“究竟写的什么?”

    真金道:“嘘!别做声,你听牛郎织女说话了。”

    他神态郑重非常,兰芽竟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天。

    真金低声道:“你猜,他们夫妻俩一年没见了,见面时会说些什么?”

    兰芽道:“牛郎定会说孩子又长了一岁,会自己穿衣服啦。老牛又老了一岁,犁地已有些费力啦。嗯……还说他想妻子想得苦,晚晚流泪……”

    真金低笑道:“不对!”

    兰芽道:“那你说,他们说什么。”

    “牛郎说什么,我可不知道,但织女说些什么,我一猜就中。”

    兰芽奇道:“为什么?说什么?”

    “现在已然是这样的天气,等到了七夕,更加冷了,织女穿着云彩制的衣裳,早冻得瑟瑟发抖了,见了牛郎,定然要说:‘牛郎哥,我冷得要命,你紧紧抱着我!’”

    兰芽面上一红,啐他道:“就没一句正经话。”

    真金嬉笑道:“也不用羡慕她,你若冷,我也紧紧抱着你就是。”

    兰芽道:“我可不冷,我热死了。”

    “啊哟……”真金忙道:“热身子一吹风就要感冒,可千万不能出汗!”

    他体贴入微、义正词严,伸手就来解兰芽的衣钮。

    兰芽忙躲闪:“你……”

    真金原本只是逗她,待月光下一眼瞥见她惊慌的神情,不由情动,不容分说便将她合身压倒在草地上,喘息着在她微凉的脸颊上亲吻,双手将她衣袖撸高,反反复复摩挲那段滑腻的小臂。

    兰芽还没回过神来,已给他狠狠堵住了嘴巴,一声轻呼顿时破碎成呻|吟,真金听得血脉贲张,压抑的吼声听来竟像低泣:

    “丫头,你就可怜可怜我!”

    兰芽口中有兰花的香气,真金像渴了一辈子没见过水一般,不管不顾地拼命吮吸,似乎眨眼间便想要了兰芽的命。

    兰芽给他迫得几乎晕去,手指无力地攥着他的衣襟,只觉满天星斗都在眼前摇晃。

    她闭上眼睛,觉得空中站了一个虚无的贺兰芽,正含羞带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她心中乱麻一团,真金却已渐渐清醒,抱着她的细腰喘息了好一阵子,解了身上斗篷给她披上,不好意思地将她扶起来,低声赔罪:“对不起!”

    兰芽抖着手系上了斗篷的带子,飞快地看了他扭曲的面孔一眼,说道:“该……回去了!”

    真金忽然又将她搂住:“丫头,我等着你!等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兰芽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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