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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沙海明月传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祭酒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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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军在度过嘉兴关之后,便算是进入了关内。swisen.com虽此去燕京还余千里之遥,但所有人都松下了一口气。

    从嘉兴关一路到双城防线,遍地都是战后的遗迹。有陷落的村庄,有被叛军屠杀的万人坑,还有路途上数不清的平民尸体。

    原本奉旨归京的征西军,沿途捡着尸首,就地埋了起来。

    就这样,征西军足足多走了两个月才最终返回了中州大地。

    他们走过双城,尚且能看见战争遗留的痕迹,但越往前走,这痕迹也就越不明显。大军一直走到双城以东之后,只见周遭一片祥和,并无丝毫战乱的踪影。

    时值年尾,战后的中州渐渐开始热闹起来。三十多万征西军奉旨暂时驻扎在燕京城郊的赵村。兵营绵延百里,场面煞是壮观。

    有许多附近的百姓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不由地前去赵村凑热闹。甚至有不少百姓见征西军衣衫单薄,军粮单一,竟自发地将家里多余的棉被和玉米、粗粮饼子送到军营中去。

    即使是未曾上阵杀敌的人们,也都明白在遥远的西境曾经发生过多么惨烈的事情。这些平头百姓们不善言辞,只自顾自地从手中的篮子里掏出馒头、玉米来,硬塞进士兵们怀中。这或许是他们用来过年的粮食。那些士兵们也不懂道句谢,拿起来便大啃着。这或许是他们一年多来头一回吃到家乡的馍馍。

    战争不带温度,而人心向来不是如此。

    皇帝的御诏很快便传到赵村,无非是些慰问的话,诸如:征西军如何辛苦,今日大胜,朕甚感宽慰。念诸卿舟车劳顿,遂遣景太尉携补给物资分发与征西军。待全军修整完毕,便召将领入宫觐见。

    海月听完荀彻转述的诏书,抬眼问道:“师兄,那景太尉何时来赵村?”

    “约莫明天吧,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

    她站起身,样子像是有些烦闷:“师兄,我可否告个假?”

    荀彻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只见海月叹了一口气道:“我想今夜回祭酒住一晚。”

    “明日待景太尉来过了再回去也不迟。你如今是御笔亲封的骠骑将军,又不是一般的无名卒,怎能说走就走?”

    海月默了良久,又开口道:“师兄,你可知道,我在嘉兴关的废墟里发现一个秘密。当年长城守卫军的统领徐尽扬向京城发了数十封急报,却全被景太尉斩下。”

    荀彻大惊,道:“景太尉缘何这样做!?嘉兴关死伤惨重,连同雁北也尽失敌手啊。”

    “师兄,朝堂之事是你我从未踏足过的。可是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师兄的嫡兄,似乎与景太尉私交甚好。”

    荀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默了良久,道:“海月,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切莫再向旁人讲起。”

    海月蹙起眉头,轻声道:“师兄,叶清桓于我曾有大恩。我这一生若能再为他做些什么,也就只有这一件了。”

    “月儿,那我问你,你如今能做什么?你一个新封的骠骑将军,难道就急着要去拔出这大明朝堂上最大的一棵大树了吗?”

    胸腔里突突跳动的炽热骤然冷却,她垂下眼帘,心中有些懊悔将徐尽扬的书信交给了景唐。即使她印象中的景唐正直无私,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弹劾自己的亲生父亲。

    荀彻静静看着她,心里却下了决心。他放缓了语调道:“海月,我知你无心朝堂。等到我们入宫觐见之后,你便向陛下请辞军职。朝堂之事有如污泥,我不想让你沾染分毫。”

    海月静静点了点头,眼中如剑一般的目光却许久不曾消逝。

    第二日日上三竿,赵村外面终于迎来了一列华贵无比的轿辇和车队。

    军中有职级的军官皆出村迎接这位太尉大人。场面浩浩荡荡,一看便知是有达官显贵出行。

    海月站在人群之中,冷眼看着远处的轿辇上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他有着与景唐颇为相似的容貌,气质却颇为不同。尤其是二人站在一起时,那差距便更为明显。

    只见景唐率先迎上去,却以同僚之礼欠身作揖,并不行大礼。她仔细一听,言词之间也颇为疏远。

    那景太尉似乎并不在意。他脸上带着温和慈爱的笑容,一口一个唐儿地唤着,十足是一个疼惜长子的慈父形象。

    待他话完家常,才接见景唐身后的一干武将。

    倒不愧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臣,脸上始终带着以假乱真的和蔼笑容,对荀彻和海月等人嘘寒问暖,直叫人听的几乎掉下泪来。

    到了临时军营大帐里,这位大人看着周围朴素简陋的摆设,连连摇头道:“这地方可如何得了?这要传出去岂不寒了天下将士们的心?不行,今日诸位便先住到我家去。明日上朝时,我便奏禀天听。”

    荀彻微笑道:“多谢太尉好意。只是我们常年在外行军打仗,如此已算是好的住所了。既然陛下已颁下了旨意,我等便在赵村候旨。”

    只见景太尉一脸惋惜,道:“元帅在外实在辛苦。我今日来也不是空手,除了过冬的棉被棉衣,还带了好些佳肴美酒,只待元帅一同享用。”

    景唐在两人身侧坐下,面对许久未见的父亲,他竟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情绪。他拢了拢衣摆,垂下眼帘恭顺道:

    “父亲,儿子此番去过几趟嘉兴关,收了好些晋合兄的遗物回来。父亲不是常说想赏一赏他的诗词?”

    景太尉的神情丝毫未变,他满脸慈爱道:“好极,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还能有幸拜读状元郎的诗词。”

    景唐低下头来,再未做声。即使他年少聪慧,论起心机来,也从不是他父亲的对手。这一次试探已经足够了。再多的,未免会打草惊蛇。

    海月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俩,并未看得出这二人对弈之后的残局。

    荀彻礼节性地与景太尉交谈许久,直到午时才道:“太尉大人,赵村虽只有粗茶淡饭勉强能够招待大人。如若不弃,请就在此处用膳罢。”

    只见景太尉朗声一笑:“哪里。元帅或许不知道,我也是白衣出身,从便是吃玉米面馍馍长大的,哪里还将就吃食。只要一碗白粥一碟菜便够了。”

    荀彻也笑道:“那便委屈大人尝尝我们军中的伙食究竟如何了。请。”

    席间,景太尉坐于上席,却始终不忘与同桌的将领交谈。每说几句话,他总是带着笑容与离他最近的荀彻低语两句,两人看起来十分亲密一般。

    海月正心不在焉地啃着手中的薄饼,忽而被景太尉点了名:“听说这一次,陛下新任的骠骑将军立了大功?”

    她放下手里的饼,面向景太尉的方向略一颌首道:“末将不过略尽绵力,太尉大人谬赞了。”

    “谬赞?骠骑将军也太过自谦。谁不知祭酒镖局的镖头项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两位将才一位帅才,若是九鸩国师还在朝堂之上,也想看到如今他预言成真的局面罢?”

    “预言……也终究只是预言罢了。”海月垂下头来,试图终结他们之间的对话。

    而景太尉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机会,又道:“非也。此番若非白狼镖队,此战我军如何能如此快速地获得支援,最终取得胜利?”

    “祭酒镖局虽是江湖门派,却也是大明子民,当尽绵薄之力。”

    “若不是九鸩国师当年的预言,项楚尊师如何又能接下这桩原本就没有生路的差事?”

    他方才说完这一句,便露出一个自嘲一般的笑意来:“扯得太远,让将军见笑了。人老了,自然有些糊涂,众位莫放在心上。”

    海月也随着笑了笑,样子像是并未放在心上一般。心下里却有些五味杂陈。如今她面对的,是比战场上的敌人还要阴险的存在。三两句闲话之间,竟将她心绪挑拨地颇有些凌乱。

    论起攻心,寻找对方的弱点切入方为上策。

    她稳了稳心绪,故作随意道:“听说……陛下三关之战之后派来的巡西使,原是平安府的人?”

    京城里的人皆知当今的太尉大人本是一介布衣,偶然考入平安府中做了一谋士,才走上仕途。而皇帝派往西洲的巡西使黄新汉,也曾是平安符中的谋士。这句话既未点明黄新汉与景太尉有直接关联,又将问题的根源抛到了平安府,可谓一针见血。

    景太尉果然脸色有些微变,望向海月的眼神里也带上一层寒霜。

    “他,或许是平安府这么多年来出的第一个蠢材。”

    海月轻轻笑了一声,在景太尉听起来竟无比刺耳。

    “黄新汉大人,并不算是个十足的蠢材。相反,他十分聪慧,只不过用错了地方,将那点聪慧全部用在了对付自己人身上。”

    海月说完这一句,学着景太尉的语气笑道:“末将扯远了,不过是酒后闲谈,请大人莫放在心上。”

    景太尉故作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眼神却始终徘徊在海月身上,像是在思虑什么。

    饭后,景太尉便与众人告辞,启程返京。期间他屡次提出让景唐跟随他回府,却都被景唐以各种理由婉转拒绝。于是景太尉只好独自一人乘上轿辇,顺着来时的路远去。

    众人散去之后,海月本想去向荀彻告假,返回城西的祭酒镖局。可没想到却被景唐拦了下来。

    只见他神色有些严肃,只在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跟我来。”

    海月不明就里,只跟着他绕过村庄,一直到村外的树林之中才停下。

    “景唐?有话为何不能在村里说?”

    他冷声笑了一下,道:“现在的村里,恐怕到处都是他布下的眼线。”

    海月睁大眼睛看着他,道:“太尉大人?”

    “海月,你听着,直到我们回燕京为止,切莫离开我身边。”

    “难道今日,你几次拒绝跟随他回府,就是因为……”

    “想要再造出一个陈桥兵变,征西军的功劳便毁于一旦。而他,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做过的事。”

    “可是陛下难道如此信任……太尉大人?”

    “不错,九鸩国师,不就是他推举给陛下的?”

    “九鸩国师,难道真如传说中所说的,能通天理的道士?”

    “是。九鸩国师早年得道,自称今世能开九次天眼。而他最后一次的预言,便是……”景唐没有再说下去,眼睛却移向了别处。

    “祭酒镖局,会出一颗将星。”

    景唐长叹了一口气道:“无论预言如何,我相信项楚尊师一定不是为了这个预言才肯接下这个任务的。”

    海月摇了摇头道:“父亲当年只希望荀彻师兄能够继承生父遗志,为大明效力。”

    “你错了,海月。其实预言里真正的将星,并不只是荀彻,还有你。而项元德尊师想要培植的,也从不仅仅是他们那些男子,也有你,这个他最疼爱的女儿。”

    她疾驰在马背上,两边的景象向她身后不断倒退着。风吟几乎充斥着她的双耳,使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景唐的话印在她的脑中,久久不曾褪去。

    这么多年了,她竟不懂父亲心中的愿望,也不懂自己的愿望。

    “你父亲看出了你身上的天赋,他从不想让你委身于江湖,也不想让你做大家闺秀。他带你去西洲,就是为了让你参战。”

    倘若是这样的话……泪水从她眼角飞出,逆风扬起一片水花。

    时值傍晚,她才到了祭酒镖局。

    即使心中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定在了原地。

    原先直到傍晚依然人来人往的祭酒镖局,如今空荡地有些骇人。有几个童在门前洒扫着,似是准备迎接什么的模样。

    有个童看见她站在原地,一溜烟地跑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就是新的白狼镖头?”

    海月顿了顿,像是在重新适应这个名号。最后,她点点头,只见那童一脸兴奋地大喊道:“白狼镖头来了,你们几个快去通知宗师一声!”

    另外几个童连忙应了,接二连三地奔进了府中。

    留在原地的童笑嘻嘻地道:“镖头大人,恭候您多时了。”

    海月微笑着欠了欠身,牵着马往原来的马厩里里面去。她刚走了两步,却被童拦下道:“镖头,老马厩已经拆了。来,将马匹交于我罢。”

    海月惊道:“原先老马厩那么多马,如今都移到哪里去了?”

    童颇有些丧气,垂下头来牵着马往前走,那高头大马衬的他那的身躯有些格外单薄。

    “白狼镖队往西洲走镖的前几个月,依靠从前的老客户和资本还可以勉强支撑。可是到了后来,生意一天比一天难做。外面打仗,江湖上也不得安宁。尤其是蛮族介入好几家门派之争,镖师们外出走镖就算抬出祭酒镖局的名号也不好使了。就在去年,宗师遣散了好些镖师,为了结清账目,将镖局里能卖的全卖了。如今只靠那些个年长的镖头们苦苦支撑着祭酒……”

    说到最后,童陡然又眼睛一亮:“现在好了,镖头你带着白狼镖队回来了,祭酒镖局又可以恢复到鼎盛时期了!”

    海月心中刚刚泛起了一阵苦楚,却看见稚童真挚的眼神,只得勉强撑起一个笑容道:“恩,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有一个童一溜烟地从院子里跑出来,脸上带着几滴汗珠儿,亮晶晶地闪着光。

    “镖头,宗师请您过去。”

    海月点了点头,提了一口气随着童往里面走。越往里走,变越觉得孤寂。原先热闹的庭院里,如今有些空荡地有些骇人。她走过一处处院落、演马场、营房,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与过去的记忆交织着,纠缠着,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顺着童走过的路线继续往前走着,一直到深院里的祠堂,这才看见一身青衣,满头花白的身影。

    海月双膝一软,敬畏和悲痛自肺腑间迸发而出:“宗师……白狼镖队回家了。”

    一阵风吹过,祠堂里燃着的百支长生烛突兀地晃了晃,地上的光影也随之闪烁。

    老人站在风里,干瘦的身子明显地摇晃了一下。

    他沙哑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像是在大漠中行走许久未曾进水的人一般。

    “是他们也回来了么?”

    海月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面叠的好好的旗帜来,正是白狼镖队用了很多年的旗帜。如今这片旗子除了脏了些,破旧了些,依然能看得出来是白狼镖队的战旗。

    “白狼镖队离乡一年十一月零二十四天,终于返回。共一百五十二人走镖,阵亡一百三十九人,成功完成朝廷嘱托,现已护送使臣返回燕京。”

    老人脸上露出无比痛惜的神情,连同眉梢也带着悲伤。

    可他垂下脸去,转过身来将海月扶起,严厉道:“白狼镖队是为国尽忠,这没什么好遗憾的。海月,你是新的白狼镖头,又是朝廷亲封的骠骑将军,如何能这般伤春悲秋?”

    海月低下头去,用袖角擦了擦泪水,连连点头。

    老人看见她的模样,颇有些疼惜,不由地放缓了语调:“海月,无论怎样,你和彻儿还是回来了,还做了将军和元帅。这么多年了,祭酒镖局还从未出过如此响当当的人物。师伯还是为你高兴。”

    海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道:“师伯,项宁师兄也还活着。只是……他有要务在身,尚且不能归京。师伯放心,有师兄在,祭酒镖局一定会回到过去那般……”

    老人眼睛里似乎陡然有些光亮出现,他喃喃道:“项宁还活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看见海月眼中的疲惫,老人便又道:“你先去歇息,明早便回赵村罢。我见你一人前来,必是偷偷跑出来的罢?”

    海月低头道:“是,明天一早便回去。过几日带着弟兄们好好拜见师伯。”

    老人点了点头,唤来童带海月下去吃饭休息,自己又守在了祠堂前念着经书。

    祠堂里喃喃空语,外面月色如故。今夜魂魄归来,故人终于入梦。回首一看,已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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