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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山河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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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惊弦取来浓醋与盐水;先救醒了斗千金。www.kmwx.net“惜君欢”药效奇特;斗千金身体无损;只是昏睡半日,全然不知发生何事。许惊弦便将南宫静扉在酒中下药;自己将计就计诱使他说出青霜令的秘密;随即南宫静扉被扶摇啄瞎双眼摔入悬崖之亊细细说出,只是隐蹒了悟魅图与天命谶语之事。

    斗千金听许惊弦说罢;见他仍是心亊重重的模样,还以为内疚南宫静扉之死;安慰道:“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若被南宫静扉奸计得逞;老夫与你岂不都糊里糊涂做了鬼?害人终害己;死有余辜,何必为他劳神?老夫倒想问问你,打箅如何处置香公子。”

    许悚弦茫然道:“但请师伯定夺。”

    〃做杀手的;手底下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不如一刀杀了;免生后患。” 许供弦吓了一跳:“现在他全无抵抗之力,这样杀了他是否有失公允?” 〃嘿嘿;如果你与他交换处境,你认为他会放过你? ” ?

    “无论他会怎么做;我只想坚持自己的选择。”

    斗千金哈哈大笑:“好小子;我只是故意试试你罢了。既然你有这般侠者仁心;老夫亦可放心啦。”不等许惊弦开口;斗千金一脸正色,大喝道;“小子接剌!”将显锋錮遒了过来。

    许惊弦脑中闪过天命谶语中“神兵显锋”之句;心想自己若是接过了剑,是否便会应了苦慧大师之预言?不由隐有抗拒之念,慌忙道:“师侄武功低浅; 神剑虽利;只怕不能物尽其用。”

    “放屁!剑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的神兵利器是人而不是物。只要你能用此供行侠仗义?不做有违天理之事;便是物尽其用。更何况有兵甲门人在,废銅烂铁亦可化为利剑。”

    斗千金的话激起许惊弦脚中豪气;暗忖那天命谶语或许只是巧合;就算真的会应验,只要努力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总不至于被几十年前的一番话束手束脚;当即接过显锋剑大声道:“师伯指教的是,师侄决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若违此誓,叫我死在显锋剑下。”

    斗千金欣然大笑:“老夫还有一事相求。“师伯请讲。”

    〃兵甲一派虽不以武技见长;但善其器而精其道;对天下兵刃的运用之法实有独到见解,只是自开宗立派以來,两名传人执于内耗;所以才仅得铸兵甲之虚名;而不能免武功在江湖上占得一席之地。当年师父将《祷兵神录》 与《用兵神录》分传四两师兄与老夫;想不到四两师兄未及收下弟子便早早逝去;你就算是《祷兵神录》的唯一传人,又从老夫这里学到了《用兵神录》之精髓;兵甲派两大绝学在你身上合而为实乃天意。〃说到这甩;斗千金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予许惊弦这一本就是《用兵神录》;与你手中的《铸兵神录》并立为兵甲派两大绝学。老夫虽叫你一声师侄;却无实际名分;你若愿意加入本门最好,日后便可做掌门;将本派发扬光大……”

    许惊弦急忙道:“要我加人兵甲派并无不可;但师侄何德何能,怎有资格担任掌门之位。〃斗千金一摆手:“老夫争看出你非池中之物;让你加入兵甲派 实是委屈了你;你若不肯也决不勉强;但请日后替兵甲派收下弟子,传授此书,也免得让本派神技失传……”他沉沉一叹;“老夫年事已高,百病缠身,只怕活不了几年,若不了结此心愿,实难瞑目。所以才想偷得清闲,托你保管此书留交后人;你可愿意?“

    许惊弦听斗千金的言语中颇有临终托付之意,心头睹惊。又想到自己身负血海深仇;以自己之能莫说斗不过明将军;就算是对付杀害义父许漠洋的凶手宁徊风亦无胜算;纵然以命相搏死不足惜;岂不令兵甲派的绝学就此失传? 沉吟道:“师作尚有未竟之亊,唯恐有负承诺。”

    〃是了;你并非不敢承担;而是大丈夫一诺千金;才不愿随意应允;老夫算没有看错你。”斗千金颔而笑;“不过你尽可放心;本派授业不求根骨上佳, 不问门户贫贱,但凭福缘二宇。若有合缘之人,纵是出身贩大走卒亦可慷慨相传,若无机遇亦不强求,就算本派绝学就此失传,也是命数使然;怪不得你。”

    许惊弦大生感慨;斗千金与杜四虽然为了争夺掌门之位互生嫌隙。却都是胸怀坦荡的性情中人;所以当年杜四与义父许漠洋不过萍水相逢,却能将师门至宝《铸兵神录》相赠,一如现在斗千金对自己的信任。兵屮派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伹门下弟子皆有此宽广胸襟,常人难及。当下他也不迟疑,接过《用兵神录》,恭敬道:“师伯放心;我许惊弦决不会让兵屮派因我蒙羞。〃他脱口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才想起自己在山洞中为防止香公子偷听,一直都没有机会对斗千金说明真实的身份。

    斗千金微微—怔,他在端木山庄多年,对京师的信息了若指掌,不但听说过许惊弦的名宇,也知道他与林青、明将军等人的关系,顿时恍然:“然来你就是……哈哈;老夫记性不好,只记得有个师侄;却忘了他叫什么名宇……〃他转身取来那双铁鞋交给许惊弦;“此间俗事已了;你去吧。”

    许供弦茫然不解地望着斗千金;斗千金大笑:“难道你真想在这山澜里* 一辈子么? ”“师伯不随我一起走吗?“

    “老夫若走了;香公子怎么办? ”“这……不如点了他穴道后再救醱他。然 后我们离去即可。纵然他穴道自解也只有等到春暖雷化后再来追我们。”

    此法虽解一时之急;但香公子一再受制于你;岂会甘休?有这样一个杀手做仇人;以后老夫可难以舒心过日子。”“师伯若不走;我也不走。”

    “嘿嘿;老夫答应给香公子重新打造飞铊;可不能言而无信;而你留在此处只会碍事,倒不如走了干净;只需留下‘惜君欢的解法;老夫自会救醒香公子;然后推说醒来后已不见你与南宫静扉的动向;铁鞋亦被你们穿走;须得重新打造。只要拖着他在这山洞里呆几日,天下之大;他一时再难找寻到你。再说非常道对你那个小兄弟童颜下了必杀令;老夫毕竟在端木山庄多年,就算倚老卖老说几句话;端木老庄主也听得进去;若能够借机化解此事;也算帮你一个小忙;不枉相识一场。”

    许惊弦听斗千金说得有理,只是是心头仍觉不舍:“师伯……”

    斗千金大手一挥,截断许惊弦的话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那么婆婆妈妈,你不必告诉我要去何处;正如我也不要知道你的名字;免得一时口快告诉香公子惹来麻烦;你且放心,老夫既然心愿已了;也不会急着寻死啦;若是有缘;日后在江湖上会与你相见。”。

    许知通斗千金心意已决;多劝也说是无用;强按心中感动;先将“惜君欢”的解法告诉斗千金,然后毕恭毕敬地磕个响头:“师伯保重;后会有期。”将显锋剑佩于腰间,又带了些干粮,然后登上铁鞋,就此出洞而去。

    下期预告

    广阔天地,大号江湖,小弦携神兵显锋,一人一剑,一入中土,便有奇遇,传说中的人物……………天湖传人楚天涯现身了。。。。。。。山河下一章《涪陵惊变》,半月后精彩放送!

    【第八章完全版】

    第九章 涪陵惊变

    那双铁鞋制作巧妙,使用便捷,许惊弦穿着它登壁越崖如履平地,毫不费力,不多时便已上得崖顶。

    寒风劲凜,吹得山顶上千年不化的积雪纷舞,眺目望去,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 不见尽头。许惊弦并不急着离开,找了一方大石坐下;任由夹杂着碎雪的冷风拂在 发烫的面容上,盘算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他赌气离开御冷堂后,与鹤发童颜同去乌槎国只是权宜之计,本已决心从此 与御冷堂划清界限,宁可漫无目的在江湖飘泊,所以在知道鹤发真正身份乃御冷 堂昔日碧叶使后,便毅然与之分别。谁知阴差阳错在山洞中遇见南宫静扉,又得知 了青霜令的秘密。虽然他内心深处不愿再插手御冷堂与四大家族的恩怨,但青霜 令的秘密不但涉及到那诡异的悟魅图,还与南宫逸痕的失踪息息相关,于情于理 他似乎都应该重回御冷堂告诉宫涤尘。

    不过虽然南宫静扉说得煞有介事,但许惊弦对悟魅图匪夷所思的魔力依旧心 存怀疑,更是隐隐觉得此图不祥,极有可能给拥有者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内心深 处实不愿宫涤尘沾惹此事。想到这里,许惊弦暗下决心:如果以后还有机会遇见宫 涤尘便告诉他青霜令之事;若不然,就让这个秘密随着南宫静扉的死去永远埋藏 缺吧。

    他轻抚显锋剑柄,又探手入怀摸出斗千金交给他的,感激之情层,层翻涌而出。这份感激并不仅仅出于赠剑之恩、交托之信任;更关键的是因为在斗千金的点醒之下,他才终于悟出了以弈天决破敌的诀窍。

    自从许惊弦三年前在鸣佩峰被景成像废去丹田,日后无论是跟着暗器王林青闯荡江湖,还是在京师中与诸多高手相对,直至在御冷堂学艺之时,那份淡淡的自卑始终如影随行,对自己的怀疑总是顽固地留在心底盘桓不去。他想报仇,却清楚 地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无法对抗强大的敌人,他想借助御冷堂的力量,却渐渐发现 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枚棋子,正是这纠缠不去的心结与少年的血性才导致了他反出御冷堂。

    直到两日前,虚点在香公子喉间的那一剑,不但激发了许惊弦对弈天诀与剑 法的领悟,最重要的是让他重拾信心,多年的郁结一扫而空,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一个全新的自己正因那一剑而成长起来。

    忽然间,他就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去做了。淬火后的剑才会更锋利,经过历炼后 的心智才会更成熟。现在他需要的不是急于报仇,而是慢慢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破 茧而出。正如斗千金所说,江湖已不再是他流荡漂泊之地,而是他完成最后飞跃前的试练之场。

    江湖,就是一个让他这柄剑淬火重生、再现光华的熔炉。

    许惊弦念及斗千金对他的嘱托,想到三年前被日哭鬼匆匆挟持时,那本《铸兵神录》仍留在家中,不知义父许漠洋是否已收藏好,自己虽可默写下来;但那原件 不但是杜四的遗物,里面还记载着兵甲派的嫁衣神功,须得找回。反正左右无处可 去,倒不如回家乡看看,忆起与许漠洋相依为命的童年往事,更是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清水小镇的故居。

    一旦下了决断,顿时心头轻松了许多,许惊弦站起身,迎着寒风吐出蛰于胸口的浊气,放声长啸。一时只觉天地辽阔,众生皆渺。

    这世间的苍生万物都在红尘中那一张看不见的网中挣扎着,陷身于阴谋诡 计、生死迷局之中难以脱身。而如今的他已学会忍耐、不再急躁,他知道他将在这 繁杂世间里用自己的方式去品尝种种悲欢离合,去完成人生的修行,只要他坚强 勇敢地生存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有足够的能力撕开人生那张网,破开迷局,然后再用他的力量报答所有的恩情,用他的微笑面对朋友和兄弟,用他的剑指向仇敌!

    小弦就近找到一条冰河,砸破冰层脱衣跳入水中,先痛痛快快洗个澡,将身上污垢洗净。夹杂着冰块的河水冲在身上,浑如针剌,却令他觉得畅快无比。等上到岸边,被那寒风一吹,全身皮肤都激得通红,也不穿衣,抱着扶摇大呼小叫不休, 与爱鹰在河边嬉戏。若是被外人见到,定会以为是个失心疯子,却不知近几年中,许惊弦被内心的仇恨煎熬得郁郁寡欢,直至今日放下一份心结,才重新恢复少年人的顽皮天性。

    许惊弦认准方向,一路往东而行,沿途遇激流则逆势冲浪,遇高山则攀顶狂呼,穿谷越岭,披风迎雪,尽挑那些荒僻之处行走,像要把积蓄多年的郁气发泄一空。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便独坐于荒野之中,一面研读(用兵神录〉中使剑之道,一面体悟如何将弈天诀应用于实战之中,不时拔剑而起,面对假想之敌刺空斩虚,复 又垂头静思,直至功行圆满,方才睡去。

    遇见锡金牧民的帐蓬,便去讨碗马奶与几斤鲜肉,不然就抓起几把积雪吃些干粮,偶尔扶摇也会叼些野味,日子虽然清苦,精神上却是愉悦的。

    如此走了几日,地势渐平,气候渐暖,连呼吸也畅快了许多。等到翻过—座大 山后,眼前忽有了几分绿色,远处山坳里还零星可见几朵小花,原来不知不觉已离开锡金高原,进入一片丘陵地带。

    这里已至蜀境,人烟较为稠密,再也看不到大群的牛羊,山岭上列着层次分明的农田。虽仍是汉藏杂居,但居民行为举止已是大有不同,不但通行汉语,随处也可见汉族的工艺品与饰物,中土文化气息渐浓。

    许惊弦回头望向那一道隔开了锡金与中土的山脉,忽有些伤感,心头百味杂陈。随蒙泊国师初入锡金时,暗器王林青刚刚在泰山绝顶上死于明将军之手,他怀着满腔的仇恨,一心要学成武功替林青报仇。如今三年过去了,羸弱的身体已变得 健壮,稚嫩的心灵已更加成熟,武功虽未大成,但已有了与敌一搏的信心和勇气, 唯一不变的,仍旧是对复仇的强烈渴望。当他愤然离开御冷堂时曾下定决心不再 回来,但此刻却不由回想起那些日子、那些人,多吉的爽朗、白玛的温婉、桑瞻宇的妒忌、达娃大叔的呵护、宫涤尘的情谊…”,还有那些日夜刻苦练功后的疲倦、独自 一人在黑夜里许下的誓言、每晚入眠前对自己默默的鼓励…… 就在这将要离开的一刻,他突然有许多的不舍。

    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生命中的经历无论是好是坏,都是无法随意丟弃的,就 算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他也永远割舍不下那一段属于他自己的少年时光。

    许惊弦走走停停,也不与人多打交道,心态如同一名旁观红尘的隐者,既品味 着夜行于野的的孤独,又感受着久违的风土人情。这一路上不知翻过几座高山,走 过几片草原,越过几条大江,渴饮江水,饿了吃些干粮,寂寞时便与鹰儿说几句话, 更多的时候则是抱剑沉思,感受天地自然间的神秘力量,品味着剑道之真谛。

    离开中原不过短短三年的时光,他身上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剑客。

    这日清晨,许惊弦来到一座小县城外;正要进城,忽又望见城中住户家门口挂起几笼纱灯,才想起今日已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想象着家家户户团圆合睦的景象,许惊弦不由忆起儿时与义父许漠洋共度的 时光,便略有些酸楚,不愿入城,本欲绕道而过,抬头却见到城关上写着两个大 字一峨眉。他心中一动,想到那峨眉山乃是天下有数的佛教名山,适逢佳节何不 去游览一番,也算聊以自慰。

    许惊弦本想找个人问路,谁知却发现行人见到他似有嫌恶之意,纷纷避开绕 道而行。原来他从御冷堂带出的包袱早已在雪崩时丢失,并无衣物替换,身上穿着 的羊皮袄早已破损不堪,但他一门心思都放在练功之上,全然未注意到自家的装 束,此刻才惊觉自己活脱脱就像一个流浪的锡金少年,难怪惹人厌烦。傲气涌上心 头,便强扯了一名汉子打探道路,那汉子虽生得远较许惊弦粗壮,但见他衣衫破旧,又携鹰佩剑,匆匆答了话便仓皇逃走。

    许惊弦也不顾路人侧目,大摇大摆往峨眉山行去。

    峨眉天下秀,果然名不虚传。虽只是初春时节,已是漫山遍野的葱葱郁郁。和风卷走了寒峭,明媚的阳光由叠叠树阴间投射在山道上,撒下言地碎银般的光华,远处雾霭重重,浮云嬉山,谷内溪水潺潺,鸟雀低鸣,再有那一抹澄碧绿意袭入眼 底,透入心间,令人欣然欲醉,陶然忘忧。

    在山下望见一间大寺院,乃是报国寺。殿宇四重,掩映在苍松翠柏间,更有巨 钟、瓷佛与铜塔,极具禅意。许惊弦漫步入内,此刻时辰尚早,并无上香许愿之人, 偌大个殿堂中就只有他一位游客,乐得清闲。峨眉山为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供奉着 普贤菩薪,他刚刚在大殿的佛像前叩了了个头,便听到钟鸣之声由山顶上遥遥传 来,经久不绝。原来那峨眉山顶的万佛寺敲钟颇有讲究,晨暮各敲一次,每次紧敲 十八次,慢敲十八次,不紧木慢再敲十八次,如此反复两次,每日共一百零八次;象 征着全年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气候,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与杂念…

    许惊弦自幼精研《天命宝典 》,虽是传承于道家,但这绵延的佛钟之声亦引发 了他悲天悯人之情,一时心生虔念,便盘膝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诚心祝祷,一面追 想往事,感怀自身境遇,浑如老僧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传来轻轻一声响动,将他从迷茫往事中惊醒。抬头望 去,却见一道黑影已从大梁之上朝他飞扑而下…。

    许惊弦悚然一惊,此人不知何时藏于殿中,若是趁方才自己神思不属之际发 招,必难逃其毒手。他脑子里尚未回过神来,身体已做出反应,平平往后移开数尺, 避开对方的飞扑之势。眼角余光瞅见此人一身青色劲装,面蒙黑纱不见嘴脸,唯有―对亮如晨星的阵子瞪视着自己,眼中满是愤色。

    青衣人一招击空,亦不纠缠,腾身往殿外奔去。许惊弦起身便追,不料那青衣人足尖轻轻一扫,挑起佛像边香炉中的大团香灰,劈头盖脸朝他撒来,口中还冷喝道:“可恶的臭小子,害我蹲得腿都酸了,请你吃一把香灰…〃听声音娇雉,似是一位女子。

    许惊弦只恐灰中有毒;急忙闪身避开,经此稍稍—耽搁,等他再追出殿门外, 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原来当许惊弦入寺之时,恰好那青衣人已在殿中,或有隐情不愿与陌生人朝 面,便跃上大梁。本以为许惊弦无论是参神拜佛还是请香还愿,最多也不过片刻工夫,一会儿便会离开。谁知许惊弦听闻晨钟长鸣心有所感,竟在佛像前静坐冥思长达一、两个时辰。那青衣人在梁上搏伏良久,终于失了耐心,忍不住现身而出……

    许惊弦想通原委,不由失声而笑。此人能无声无息地藏在自己头顶上许久,当是江湖上少见的高手。他故意避人耳目,行迹可疑,或许是要对付另外的敌人,却阴错阳差地被自己拖了两个时辰,难怪气恼不休。若是依他以往的的性格,必会想法追查这神秘青衣人的来历。但方才在佛像 前长坐冥想,心态变得平和,不愿再涉及江湖恩怨,也就一笑作罢。

    离开报国寺后,―路拾阶缓行,经过‘洪椿晓雨〃、〃白水秋风〃、“双桥清音”“灵岩叠翠”等数处景观,时而又有猴群穿出山林,与游者嬉闹玩耍,甚至抢夺食物,惹人捧腹。许惊弦渐觉心情舒畅,嘴边还哼起了小曲,扶摇似也感应到主人的心意,欢声长鸣,振翅飞入云层深处。

    待上到金顶时,暮色已降。许惊弦本就打算夜宿山顶,第二日一早观日出云海等峨眉胜景,也不去打扰金顼寺庙的僧侣,自已寻到一个小山洞,先给扶摇喂食,再自己吃些干粮,默想着弈天诀,闭且打坐。走了几日的山路,终也有些疲倦,渐渐睡去。

    到了夜半初更时分许惊弦忽被扶摇的叫声吵醒,揉揉蒙胧睡眼,只见前方隐 有数点灯火闪耀,在树影旳掩映下跳荡不休,仿如鬼火。他大感好奇,记得那个方 向明明是一处绝壁,为何会有灯火?莫非便是峨眉山传说中的圣灯?不过听说圣灯往往在月黑风高之时方才出现,而今夜明月高悬,难道是另有古怪?又猜想或许是 在报国寺内遇见的那位青衣蒙面人……

    许惊弦再也睡不着,便往那灯光处寻去,穿过一水片树林,眼前竟是一道雄伟险峻的百丈绝壁,月光下俱见层层薄雾袅绕着崖身,极显幽邃空灵,崖底隐见岩壑交错,奇石突兀。崖顶上立着一道青色的人影,手执一盏纸灯,默然往那虚空中一送,那灯便平平飞入茫茫雾气之中,缓缓坠入深渊消失不而在青衣人的脚下,还有数十盏早就 扎好的纸灯。

    许惊弦瞧得真切,微觉惊讶。虽然瞧不清对方的面容、但缺身形上判断并非清晨在报国寺所遇见的哪位青衣蒙面人,而那些纸灯皆似用上等宣纸所制,绵软轻薄,份量极轻,但青衣人随手一送如推重物,这份举轻若重的功力实非等闲,分明身负惊人武功。但 若说点灯祭神拜祖,何需在此半夜无人之际故弄玄虚?莫非是鬼魅山精傲怪?

    青衣人显然已听到许惊弦的脚步声,却并不回头,口中淡淡道:“重赴旧约,传灯舒怀,一时忘形扰君清梦,还请见谅。”彬彬有礼的语气中却流露出拒人千里之 外的冷漠。

    听青衣人开口说话,许惊弦暗舒一口气,眼前至少并非鬼魅做怪,心想今夜是元宵节,一般人都在家中安享天伦,他却为何半夜来到山顶,莫非也如自己一样无 家可归? 一念至此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意,反正被夜风一吹再无倦意,索性坐于一 旁,静观青衣人放灯,权当陪他。

    青衣人不再搭理许惊弦;俯身重又拿起脚下一盏纸灯。他的左肩似是有伤,行动间略有不便,但擦火、点烛、挥手、放灯……手法极其熟练,节奏更是丝毫不乱, 每个动作都衔接得天衣无缝,没有间隙。只有经过特别训练的人,才可以做到如此平稳而精确,不浪费一点力气。

    两人各怀心事,无言地望着一盏盏逐渐飘远的纸灯,直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青 衣人才将十几盏纸灯尽皆放飞,等那最后一点亮光在纵横弥漫的雾气中消失后,两人如有默契般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青衣人遥望云深之处,缓缓踏前半步,喃喃自语般道:“这里常年云锁雾绕,望 之如入仙境,所以每年都有无数妄想成仙的善男信女由此跳下,故得名舍身崖。不过我倒觉得,这个名目才更容易引发轻生的念头……

    许惊弦听得一愣,暗忖莫非此人真是来舍身崖寻死的?瞧那青衣人只要再前移半步,就会掉入万丈深渊之下,欲要上前拉他回来,却又怕他被自己一吓反而失 足,灵机一动:“为何还留着一盏灯未放走?”料想只要引得他回头,便可救他一命。 青衣人果然转过身来,语气惊讶:“你如何知道还有一盏灯?”忽又无奈苦笑, “可惜不知我送走的那十六盏灯中,哪一个代表你的亲友。”

    他年约二十六七,第一 眼的印象不是那英挺的剑眉与冷峻的面容,而是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寞色,如 同江南三月的烟雨,带着一分凄凉与九分惆怅。

    许惊弦大奇:“这些灯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明知故问。”青衣人落在显锋剑上的目光微微一亮,“未出鞘已露锋芒,若能死在此剑下倒也不冤。”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只怕老兄是误会了。”

    “每年此时,我都会到这里放十七盏送魂灯,你若不是来杀我的人,如何知道准确的数目?哈哈,若是我能死在这个地方,倒是有趣。”青衣人□中谈论生死之事,面色却宁静如初,仿佛他关心的并不是谁来取自己的性命,而是死在何处。

    那一瞬间,许惊弦注意到青衣人眼神凄惘,幽邃如深海。那是一种将痛楚压抑到极致后的漠然,看似已解脱,但只要稍稍触动,就会卸下面具流臑出往日的点点伤痕。他心头不由浮起那一句“伤心人别有怀抱忽觉悲从中来,一时说不出话。 青衣人仰首望向夜空,轻轻叹道:“从今日起我已埋剑弃武,你若杀我决不还 手,就看你有没有那本事要我的命了。”他静立原地不动,空门大露,似是等着许惊 弦动手。

    许惊弦苦笑:“兄台必是误会了,我与你素不相识,刚才只是担心你有轻生之念,所以故意说还有一盏灯诳你回身。”

    青衣人盯了许惊弦半晌,目光中渐蕴暖意,笑道今日是元宵佳节,请小兄弟喝酒如何? ”原本颇怀伤感的面容因这一笑而尽显潇洒。

    许惊弦见青衣人只着一袭轻衫,疑惑道“酒在何处?” “随我来吧。”也不等许惊弦回答,青衣人已大步朝树林深处走去。 许惊弦直觉这个青衣人虽然古怪,却绝不似坏人,便尾随他而行。仅从背影看 去,但见他身轻步快、衣袂飘飞,分明就是一位洒脱于世情的翩翩公子,何承想那—双眸子里会有着难以尽诉的痛苦。

    穿过林间小道,转过一个山角,前面有一间小茅屋。青衣人抢先一步推开虚掩 的房门,用火折儿点着油灯,举手相请。

    房间不大,仅有一桌一椅一张木床,简单而洁净。桌上果然还放着一盏已完工的纸灯,比另十六盏纸灯要大上几分。许惊弦想到自己刚才一心救人竟误打误撞而说中,或许正因如此才蒙青衣人相请,却不知为何他放飞其余纸灯后独留最后一盏,其中大概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蜗居简陋,幸有美酒。“青衣人手中变戏法似的多了一坛酒,仰头先饮了一大 □,然后将酒坛递与许惊弦。

    许惊弦虽不擅饮,但欣赏青衣人豪爽意态,便接过坛来饮了一大口,酒味醇厚,入喉却辛辣如火烧,忍不住皱眉咧嘴大叫:“好烈的酒!”

    青衣人道:“你们锡金人有句话说得好:仇敌来了,要给他最快的刀:朋友来 了,要给他最烈的酒。”说罢又是一大□酒下肚。

    许惊弦本想分辩自己并非锡金人,但转念想到自己衣衫被褛,形容落魄,这青衣人却并不以貌取人,言语行动间依然给自己足够的尊重,当是可交之士。萍水相 逢,贵在知心,自己又何必多做解释?便只是朝他竖起拇指,抢过酒坛,又喝下一大口酒。

    青衣人抱过酒坛痛饮,轻喟道:“今日见到你,不由想到自己当年初入江湖的情景,因此才冒昧相邀。”

    “哈哈,难道你当年很像我么?”

    “不,我与你完全相反。你与我萍水相逄却毫无防范之心;而那时的我,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

    “难道你没有朋友吗?”

    “以前我只有仇人,等明白仇人也可以做朋友的道理时,却太晚了。”

    “既然能化干戈为玉帛,为何嫌晚?”

    “ 青衣人涩然道:“因为他已被我杀死了。”

    许惊弦一凜,不知如何安慰,唯有闷头喝酒。两人你来我往,不多时,一坛酒已 被喝得涓滴不剩。

    酒意上涌,青衣人面上寞色却更浓,怅然一叹:“可惜只带了一坛酒上山。”许惊弦平生从未喝过这许多酒,只觉头大如斗,一时站立不稳,摔在桌下,抬头呆呆望着青衣人,越看越觉得他像宫涤尘,口齿不清地笑道:“无论如何,能与大哥相识,足顶得上数坛美酒。”

    其实青衣人与宫涤尘相貌完全不同,但那份素淡清远、超脱尘世的气质却极为近似,而许惊弦内心深处始终念念不忘昔日与宫涤尘结拜的情景,醉眼昏花之际,不免恍惚错认。

    “哈哈,小兄弟倒是个有趣之人,但须谨记人心险恶,日后行走江湖,可不要太 过于信任别人了。”

    许惊弦的舌头已有些不利索:“素不相识,你又怎会害我?”

    “别的不说,单凭你身携宝剑,就足以令人生出觊觎之念。”

    许惊弦嘿嘿一笑:“至少我看得出大哥不是坏人。”

    “有多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总是要等到做尽坏事后才露出他的挣狩面目。想当年我初入江湖时,亦如你一般不通世务,以为凭着一柄剑与赤诚肝胆,便可闯荡 天下,到最后才知道自己只是在被人利用。”

    许惊弦感同身受,愤然道:“既然发觉被利用,就当悬崖勒马。男子汉大丈夫何 处不可安身立命,岂可受人摆布?”

    “话虽如此,不过…”青衣人苦苦一笑,“你可有仇人么?”许惊弦想到杀父仇人宁徊风,重重点头。

    “那么,你杀过人么?”青衣人接连发问,”如果有机会杀死你的仇人,你会怀着什么样的心态?”

    许惊弦心头—沉,想到了三年前在京师杀死高德言的情形,那是他平生第一 次杀人,也是唯一次,尽管事后决不后悔,却从不愿意回想起。如今或许是因为酒的缘故,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当你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去杀人时,你会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每一个敌人的死亡都会令你感到光荣。可是当有一天,你发现那个崇高的目标只是一个谎言,不 过是一个骗你去杀人的借口,再回想到那条条鲜活的生命变成冰冷尸体的过程,就只会觉得恶心…现在你知道为何我每年都要来峨眉山上放十七盏送魂灯 了吗?”

    许惊弦无言以对,青衣人凄然一笑“十七盏灯,十七条命。”

    “他们都是被你杀死的敌人吗?”

    “不错,他们都是被我杀死的,但我却分不清他们能否算是我的敌人。“

    “难道他们都是无辜者?”

    “因为要杀死师父的仇人,我必须先杀掉另外十个人。”

    “这……”许惊弦想到自己与明将军其实纤无仇怨,惶只因林青死在他手里,自己就与之誓不两立,哪怕与整个将军府为敌。恨声道:“太丈夫恩怨分明,为报师恩亦无可厚非。你又何必内疚?”

    “师恩,师恩!”青衣人冷笑:“若不是为了杀死那个仇人,师父还会救我一命 吗?还会教我武功,把我培养成为一名一流旳剑客吗?从小他就在我心里播下了仇恨的种子,我只是一个替他复仇的工具,除此之外,我在他的心目中再也没有其余 的价值,毫无存在的意义……”

    “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许是你误解了他。”

    青衣人嘶声大笑起来:“我起初也以为自己误解了他,可是当发现他设下圈 套,宁可牺牲我也要置仇敌于死地时,我才真正明白了他的用意。天底下又有哪一个父亲愿意用自己的孩子去交换仇人的性命?你说,这样的师恩我应该怎么去回 报?”

    许惊弦哑口运言,虽然他不甚明白青衣人的故事,但却能够清楚地体会到他那难以掩饰的悲愤与失望。就算他的忤逆言行有违师道,但局外人又如何了解其中的隐情?

    青衣人本就满怀着一腔心事,半坛酒下肚勾起重重愁肠,亦有了几分醉意。他忽盘坐于地,一把抓起空酒坛抱在怀中,以指扣坛,口中放声长吟,几句未毕,眼中 已滴下泪水。

    青衣人所吟之句并非汉语,许惊弦不通其意,但听那音节粗犷而苍凉,痛烈与豪迈兼而有之,猜想或许是北方游牧民族的歌谣。在青衣人那喑哑的声音中更有一种莫名的撕址人心的力量,许惊弦忽就想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只是记得自己曾立下誓言手刃仇敌前再不哭泣,勉强咬唇苦忍。

    青衣人吟至一半,心情激荡,手指微一用力已扣破酒坛,吟声忽就断绝。他拭去眼泪,抓起桌上那盏纸灯,扶起许惊弦:“跟我来见一个人吧。”

    两人出门绕到屋后,再行出数十步,两座坟包赫然在目。坟前皆无字碑。左边坟头土色尚新,显然刚立不久,右边那座坟已有些年头,已被人细心地除去了杂草。

    青衣人手指左边那座坟:“今日,我在这里埋下了我的剑。”

    “为什么?”

    “我刚刚得知了师父的死讯,所以埋剑为冢。他教我武功,现在我都还给了他, 就算是两清了。”

    青衣人又指向右边的坟包:“这一座坟墓里,埋着我师父的那个仇人。我从小 就一直在恨他,但他却是第一个真正把我当朋友的人,教会我许多做人的道理。我 用师父传授我的武功杀死了他,又用他传授我的道理背弃了师父。他虽然死在师 父布下的局中,但在我心目中,最终的胜利者是他!”

    寥寥数语,已令许惊弦对墓中人肃然起敬。

    青衣人长叹一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杀过人,再也不会恨任何人。他教会 我的东西是我一生也无法忘记的,所以我每年都会回到这里来看他,并且替他放飞这一盏送魂灯,希望他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希望他明白我的心意……”

    他缓缓 擦亮火折儿,点燃纸灯中的蜡烛,再抬手将纸灯放飞;神情肃穆,动作凝重,充满着尊敬之意。等那纸灯飞至头顶,青衣人蓦然击出一掌,劈空的掌风荡起烛,引燃纸灯, 瞬间烧为灰烬。

    许惊弦呆呆看着青衣人的一举一动,忽然觉得很羡慕他。青衣人的痛苦源于他曾经犯下的错误,至少如今他已经放下了所有的仇恨。可是自己呢?自己的仇恨不知何时才能消解,而就算有朝一日杀死仇敌,死去的亲人依然无法复生,自己的痛苦就会因此减少吗?他拼命?着头,青衣人的话语比坛中烈酒更加剌激着他的神经。

    青衣人怅立许久,长吸一□气:“师父毕竟还是师父,我仍是要回去替他尽一份孝道。小兄弟保重,我走了。”

    许惊弦头疼欲裂:“大哥要往何处去?以后还有什么打算?”

    “这个江湖太过复杂,或许根本不适合我。六年前我就已经心丧若死,只希望 能够找一个地方当作自己的家,放下旧日恩怨,从此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不知小兄弟意欲何往?”

    许惊弦手抚额头,感觉仿佛有无数大棒在一下下棰着他旳脑袋,只想找个舒 服的地方好好休息,喃喃道:“我要回家。”

    “哦,你的家在哪里?”

    “滇北营盘山清水镇。”许惊弦脱□讲出这个地点,自己先是一怔。他第一次发现,那个几乎不为人知的小镇不但记载着他的童年生活,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他 感觉平静的地方。他虽然羡慕江湖生活,江湖却永远不是他的家,只有那个小镇才 是他内心深处的真正选择。

    一阵寒风吹来,不知是因为翻涌的酒意还是波动的心绪,许惊弦只觉肚内翻江倒海难受无比,喉头发痒,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青衣人轻轻拍着许惊弦的后背,犹豫道:“既然你要去滇北……可否帮我做件亊情?”

    许惊弦挣扎道:“但请吩咐,有不从……”话音未落,又连连作呕。平生首次体会到醉酒的滋味,脑中天旋地转,几乎将黄胆水都吐了出来。迷迷糊糊中还听到 青衣人说了句什么,却已是神智不清,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许惊弦手持显锋剑,静若老松,独自站在广阔的平原之上。天空中乌云密布, 暴雨欲来。

    在他面前百步外,一人一骑渊停岳峙,稳若泰山。马上骑士头戴金盔,身披金甲,长矛横胸,胯下一匹赤色骏马。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目,许惊弦的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这位金甲大将正是当朝大将军,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明将军。他是杀死林青的罪魁祸首,也是许惊弦不共戴天的仇人!

    震耳欲聋的雷声蓦然响起,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狂风吹乱许惊弦的头发,却吹不散他那高昂的斗志。他低喝一声,平举显锋剑,缓步往前冲去。

    这是他与明将军乏间最后的决战,只能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既然命运注定了 这一场无从逃避的对决,他就只能无所畏惧地勇敢面对,用宝剑和鲜血了结彼此 的恩怨。

    明将军放声大笑,掌中长矛轻挥,霎时锣鼓喧天,旌旗招展,在他身后出现了无数士兵,足有数万之众,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发起冲锋。而明将军则策马缓缓退入阵中。

    许惊弦喝道:“不要走,你若是英雄好汉,就与我单独决战!”

    明将军道:“等你能过得了我手下这一关,再来找我吧。”数万大军铺天盖地拥来,一场寡不敌众的拼杀即将开始…

    忽听身后一阵喧嚣,回头看去,却是宫涤尘率着御泠堂弟子前来接应助阵,鹤 发、童颜、多吉、白玛、斗千金等人皆在其中,同来的竟然还有大群苍猊,数目几近千只。

    “为了杀死师父的仇人,我先杀了另外六个人。”宫漆尘的□中却发出那青 衣人的声音,”所以,你要想杀死明将军,也必须先杀死其他人。许惊弦大叫:“我只想替林叔叔报仇,不要杀死无辜。“ 宫涤尘冷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成功的代价!”

    他的面容随着说话声 而不断变换,最后突然就成了简歌的模样,手持一面半尺长短黑势勘的青霜令。 青霜令上刻着变幻不定的古怪花纹,正是那诡异的悟魅图。蓦然青霜令从中裂开,— 幅白绢从中飘出,上面写着几行字句,最醒目的就是四个大字:神兵显锋!

    御涂堂弟子□中高呼:“勋业可成,破碎山河! ”个个若猛虎般奋勇争先,两军交接的刹那间,整个大地立刻被鲜血染红,濒死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许惊弦愤然道:“我不做你们杀人的工具,我要回家。”

    简歌大笑:”事到如今,还由得你么?”—群御泠堂弟子把许惊弦夹在中间,口中发出奇异的啸声,往明将军的大军冲去。_

    就在此时,斜刺里忽又杀来一队人马,当先一骑手持一面大旗,旗上写着三个 大字“焰天涯”。那名骑士是名女子,面容似有几分像骆清幽,又似有几分水柔清的 影子一对明眸光彩眩人,不过许惊弦可以肯定从未见过此人。

    “小子,有种就去涪陵找我吧……〃那陌生女子冲至许惊弦身前,玉臂轻挥,展开掌中大旗,席卷天地,将许惊弦罩入其中。

    许惊弦大叫一声,蓦然睁开眼睛,原来竟是南柯一梦。 天色已亮,抉摇在他耳边低低鸣叫着,一面用翅膀轻拍着他的面孔,在梦中却化作了御泠堂弟子的奇异骑声与那面卷住他的大旗。

    许惊弦渐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侧卧在那间小屋的木床上,一时只觉口干舌燥,满嘴发苦。慢慢想起昨夜与那青衣人相识共饮的经历,环目四望,那青衣人早已悄然离去,不知去向。床头边还放着一件蓝色长衫,长裤,用一锭二十两银子压住,别无留言。

    若依许惊弦平日的性格,定会觉得对方留银赠衣颇有些施舍的味道,决不肯收。但经过与那青衣人一夜相处,知其虽然性格孤傲,却是至性至情之人,行事仅凭本心,全不顾世俗眼光,自己若不收下,反倒显得小人之心。更何况他离开斗千金时走得匆忙,根本未想过多带些银两,目前确是囊中羞涩,在锡金时还可随意找个牧人家帐篷打尖,在中土却是无钱寸步难行,这二十两银子可谓是雪中送炭……如此一想,心中甚觉温暖。

    他宿醉初醒,全身发软虚弱无力,本想撑起身来去找些水喝,却是连手指头也懒得动弹一下。回味着梦中的经历,暗忖古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一切是否有所蕴意,或是自己内心深处思想的流露?当想到那陌生女子手中大旗上的“焰天涯”时,忽然灵光乍现,忆起昨夜醉意朦胧间曾听那青衣人拜托自己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你到了焰天涯,帮我给封冰女侠带句话,就说:‘天湖已逝,恩怨尽断’!”

    提及封冰与天湖这两个名字,立刻令许惊弦想起江湖上的那段传奇。

    二十余年前,京师北城王策动禁卫军统领秦天湖谋反,禁卫军副统领魏南焰奋身而出,乱军中一箭射杀北城王,又力败秦天湖,将一场危机化为无形,自此被御封为太平公子,与京师凌霄公子何其狂、乱云公子郭暮寒、天下第一美男子简歌并称四大公子。

    随后十余年间,太平公子魏南焰是朝中唯一能与明将军争锋之士,直到六年前失势丢官,魏公子被明将军所迫,一路逃亡到蜀地,终在峨眉金顶上被天湖传人楚天涯与北城王之女封冰合力所杀。从此京师四大公子仅余其三,但江湖人提及昔日魏公子之威名,仍大多竖起手指,赞一声英雄!

    其后魏公子手下的第一谋臣、素有“公子之盾”之名的君东临辅佐封冰在滇南楚雄共建“焰天涯”,成为江湖上唯一公开对抗明将军的组织势力。女侠封冰也因此被江湖上列为白道“夏虫语冰”四大高手之一,与江湖第一大帮裂空帮主夏天雷、华山掌门无语大师、以及白道第一杀手虫大师齐名。

    仅凭“焰天涯”之名,即可看出封冰与魏公子、楚天涯之间某种微妙的关系,所以虽然封冰为报父仇杀死了魏公子,但君东临亦甘为其所用。不过江湖传言纷纷,真实情形如何,大概只有当局几人才明白。

    想到这里,许惊弦终于明白了那青衣人的身份。他既然是楚天涯,那么小木屋后那座坟中,埋的就必是昔日名震京师的太平公子魏南焰!

    许惊弦再也忍不住,一跃而起,来到屋后两座坟前,深深鞠了三躬。

    魏公子向来是他崇敬的人物,想不到一代枭雄,埋骨于此,却连墓碑、铭文都没有。或许这是出于魏公子的本意,但念及他生前辉煌,死后不过几杯黄土掩身,怎不令人扼腕叹息!

    一将功成万骨枯!枯的又岂止是那些无名的将士?剑客英雄也罢,王侯将相也罢,任你豪情盖世,权倾天下,到头来谁也逃不过老天的惩罚,最终两眼一闭,什么功名利禄也带不走……

    可是,虽然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却还都堪不破,为了那浮名空利争得头破血流,虚耗一生亦执迷不悟。

    这一刻许惊弦心潮起伏,浮想联翩。从小他就幻想着日后做一名冲锋陷阵的将军,或是立下不世功业的大英雄,如今却惶然不安地发现,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他已不懂得如何取舍。随着年龄的增长,到达理想的距离也随之变得更远,付出的代价也越来越昂贵,仿佛再难触及。又想到再过四天的正月二十日,恰恰就是暗器王林青的忌日。三年前林青在泰山绝顶与明将军决战身死,坠落万丈深渊,尸骨无存,自己却无法在他灵前守孝,只能遥寄哀思。他回忆着暗器王的音容笑貌,低低吟着那天命谶语中的“勋业可成、破碎山河”之句,不觉痴了。

    在这个初春的清晨,峨眉金顶之上,一位少年静静坐在那无名坟茔前,魂游物外,浑不知时光几何。

    蜀道难行,与内陆的物资交易多走水路。而位于金沙江边的涪陵城,西连渝州,东接万州,得地利之便,是为蜀东重镇。

    冬季水浅,船行不便,如今到了早春时节,客商往来渐渐频繁起来。黎明刚过,旭日初升,晨霞未散,便已有许多船只挤在码头上,包着白头巾的船工们或摆渡乘客,或装卸货物,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而与那码头一派繁华景象截然不同的是,在金沙江中央的一座小岛上,却孤零零地停着一只小船。江水波涛沸荡,滔滔急流激起迷蒙云雾,江心孤屿若隐若现,仿佛是一处与世隔绝、弃绝红尘的世外桃源。

    一位蓝衣少年在船头负手而立,他十五六岁年纪,身材颀长,面容英俊,腰佩长剑,肩头上还立着一只黑色的大鹰。江声浩荡,他却全然不闻,只是遥望着江面,神情萧索,陷入沉思之中,浑如一尊雕像。

    船夫是一位四十余岁的汉子,正蹲在船舷边抽着旱烟,心里不停犯着嘀咕:这个少年出手阔绰,一早雇了船来到这江心孤岛上,然后就望着江面将近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只是偶尔发出嗟叹之声。看他佩剑携鹰,仿似闯荡江湖的剑客,行事却像个多愁善感的书生,实在令人捉摸不透。而那只鹰儿也十分古怪,江面上不时跳起几只鱼儿,它却望也不望一眼,仿佛定在少年肩膀上一般。这几日涪陵城本就不太平,若这个少年是来寻事的,可莫要连累自己。想到这里,船夫心头不安,便将旱烟杆在船头上重重磕了几下。

    蓝衣少年听到响动,似乎感应到了船夫的不耐烦,回过头来道:“船家可另有事情么?”

    船夫缩了缩肩:“无事无事。只是江风太急,有些寒冷,可打扰小哥了么?”

    蓝衣少年笑了笑:“劳烦船家啦。你也不用陪着我吹风,去船舱内避一避吧,再等一会我们就走。”他本是心怀旧事,面容冷漠,但这一笑露出腮边两个酒窝,忽而变得和蔼可亲,犹若邻家少年。

    船夫瞅见蓝衣少年的笑容,心头大定,与他攀话道:“听口音小哥是外地人,不知是路过涪陵,还是要进城?”

    “有什么区别吗?”

    “若小哥只是路过,那就还是不要多逗留了。咳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几日涪陵城中有些变故,怕你惹来麻烦。”

    “有何麻烦?不妨说来听听。”

    船夫的神色有些紧张:“我听几个兄弟说,今天三大会齐齐出动,涪陵城只怕要发生大事情了。”

    “三大会又是什么?”

    船夫瞧少年与当地势力无关,松了口气:“看来小哥果然是外地来的,不了解涪陵城的情况。涪陵城虽是个小地方,但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比起渝州与万州那些大城来说,官府的势力便弱了些,真正控制涪陵城的乃是各家商会。其中尤以船、牧、盐三家商会势力最大,便称之为三大会。表面上是商会,其实就是打着商号幌子的地方帮会,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据说那铁楫会会长欧阳永、驰骥会会长杜渐观、井雪会会长赵凤梧,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一方大豪。谁得罪了他们,涪陵城中绝对没有容身之地。”

    “你们在这些帮会的夹缝中生存,岂不很艰难?”

    “那也不尽然。两年前三大会结盟时,便订下了一致对外,绝不骚扰涪陵成百姓的盟约,有他们维护治安城里倒是稳妥了许多。何况家有家法行有行规,各自订下统一的规矩也减少许多生意上的纠纷。像我们撑船的兄弟,大多都与铁楫会有瓜葛,若是被人欺负了,便可找欧阳会长出头;若是苛捐杂税重了,三大会便出面与官府交涉,连官府也得容让一二。当然,每个月也必须交给他们些银两,以保一方平安。”

    “你说今日三大会一齐出动,将要发生什么事吗?”

    “听说三大会联同涪陵城周围的十四家小帮派齐聚三香阁,要迎接擒天堡来的大人物……”

    “三香阁、擒天堡。”蓝衣少年喃喃念着这两个名目,脸色微变,呆怔片刻轻声道:“有劳船家,这就撑船靠岸吧。”

    “小哥莫不是要入城?”

    蓝衣少年露丝揶揄的笑:“既然到了涪陵成,当然要去三香阁见识一下,顺便也看看那擒天堡的大人物。”

    船夫一惊,连连摇手:“小哥有所不知,那擒天堡就位于丰都狮子滩头,离此不过四、五十里地,顺江而下最多两个时辰的船程。擒天堡前些年势大,莫说涪陵城,就连半个川东也是它的地盘。但四年前擒天堡闹了内讧,又与滇南的媚云教打了一场,元气大伤,三大会这才有机会出头,当年结盟也是为了对抗擒天堡。这次擒天堡来人只怕其意不善,弄不好就会引起帮派火并,你去趟这浑水就不怕引火烧身么?嘿嘿,我原本不该多说什么,但见小哥面善,实不忍见你受害,所以才好心提醒你一声……”

    蓝衣少年若有所思,摆摆手示意船夫不必再说,只管开船。船夫见蓝衣少年如此,心里不由突突一跳,暗忖人不可貌相,这少年虽然年轻,但行迹古怪,莫非与那擒天堡派来的人有关?再也不敢多说半句,当即解锚运桨,一面暗责自己多嘴多舌。

    这个蓝衣少年正是许惊弦,他本打算回家乡滇北清水小镇,但在峨眉山偶遇浪子游侠楚天涯,与之共醉一场,隐约记得醉梦里有一位陌生女子让他去涪陵城找她,那梦境似真似幻,实是难辨真假,一直在他心头勾留不去。若按梦里的情形,那陌生女子应该就是焰天涯之主封冰,到底是因为听了楚天涯的留言方有此梦,还是封冰当真来过?又想到在无名山洞中亦曾听香公子提及与一众非常道杀手在涪陵城相会,不由动了前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于是许惊弦下了峨眉山后一路南行,到了金沙江边,改道沿江而行,一大早到了涪陵,雇船至江心孤岛上。他望着澎湃江浪,想到四年前被擒天堡的日哭鬼掳走,沿江坐船至涪陵,正是在这里看到暗器王林青横江拦舟,其后又在三香阁中与虫大师、花想容、水柔清等人相遇。如旧地重游,斯人已逝,英姿犹存,不免心头隐隐疼痛,不禁伤怀。

    四年前,御泠堂红尘使宁徊风潜伏于擒天堡中,明里为擒天堡的师爷,暗中却移花接木,以御泠堂弟子周全假冒擒天堡主、名列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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