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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武侠修真 -> 山河

正文 山河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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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绕在他周围的羊群被这突然地叫声吓了一跳,一阵躁动过后,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才继续悠然的吃起青草来。

    这个吐蕃少年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那件脏得不现原色的羊皮袄已遮不住他隆起的肌肉、宽大的肩膀和结实的脊背。如同那些常年暴露在强烈阳光下的吐蕃人一样,他的面孔被晒得黝黑而粗糙,肌肤泛起健康的红紫色,腰间挎着一柄无鞘的吐蕃战刀。随着他开口说话,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浓密漆黑的头发短而卷曲,杂乱地披散在丰满的额头上。

    这个强壮的吐蕃少年名叫多吉,在吐蕃语中的意思是金刚。就见他啧啧嘴,颇为羡慕得望着那只在天空中缓缓飞翔的雄鹰,一面喃喃自语:“若是哪天鹰儿斗败了苍猊王,我一定要宰一只肥嫩的羊羔犒劳它。”

    那名叫白玛的白裙少女却仿佛根本未听见多吉的话,手中牧鞭无意识的挥动着,眼神茫然的盯着拉姆措中那氤氲的雾气,脸上带有一抹超然恬淡的笑意。她十五六岁年纪,容

    貌极美,鹅形的面孔上渐淡渐细的眉隐进鬓角,弯而微翘的长长睫毛点缀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下是小巧而嫣红的嘴唇,白皙的皮肤几乎看不出一点血色,脖颈上挂着一

    枚明晃晃的银项圈,更映的肌肤胜雪。她虽是身着吐蕃少女最常见的装束,容貌却仿佛一位来自江南水乡的大家闺秀。

    在吐蕃语中,白玛的意思是莲花,倒与白裙少女出尘的气质颇为符合,只不过她那美丽的眼瞳中没有一丝神采,反而透出一份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的淡漠,唇边的笑意也只像

    是出于礼貌的摆设,乍见时会觉得她仿佛一个画中人物,而并非活生生的天真少女。

    多吉白玛毫无回应,恨恨地踢飞一块石头:“其实你根本不必一天到晚不说话,大家都知道你不是个哑巴。”

    白玛终于转过身来,射来一道疑惑的目光。

    “嘿嘿,别不相信,我就亲耳听过你说梦话……”

    一语未毕,白玛忽然扬手挥鞭,劈头盖脸地朝多吉抽下,长长地牧鞭在空中绕出无数个小圈,迂回进击,让人难以分辨鞭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天真无邪的,牧羊少女不

    但身怀武功,而且鞭势奇快,鞭路诡异,纵是武林好手只怕亦难有胜算。

    多吉眼见牧鞭袭来,如一只敏捷地猎豹灵巧的闪过,却不还手,一个劲地苦脸告饶:“停手,停手。白玛不要生气,我可以对着雪山发誓,我只是有此在晚间巡夜时无意听到

    过你说梦话,根本不知道你讲了些什么。”

    白玛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落在多吉身上,像是在探究他话语的真假,又仿佛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她手中的牧鞭缓缓垂下,目光重又望向远方。冰冷的湖风吹动她白色的长裙,她却似乎丝毫不觉寒意。

    多吉性情豪爽,吃个没趣也不生气,复又乐呵呵地大声吆喝起走散的羊群,偶尔抬眼望向高高的雪峰,那只苍猊王已然不见了。

    他忽又发起呆来,心底冒出一个疑问:“琼保次捷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何一早起来就不见他的踪影?”

    不觉到了午间,纷扬的大雪终于停了。

    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多吉远远望见来骑,吃了一惊:“怎么堂使亲自来了?糟糕,琼保次捷还没回来……”

    白玛已然静立于湖边,多吉则往来骑迎去,恭敬行礼:“多吉见过堂使。”

    来人约三十四五,面容冷硬,身材高大,一对双目窄而细长,如同锐利的刀锋。一身黑衣将他的全身遮的严严实实,黑衣的右下角以白线绣着人形,手持一片碧叶,形态惟妙

    惟肖,除此之外再无其余装饰。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胯下的马儿,马鞍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金光,竟是以纯金所铸。所以多吉才能远远地认出来人的身份——御冷堂四使中

    专职传授武功、教导行事、惩戒错失的碧叶使。

    碧叶使飞身下马,目光巡视一番,沉声喝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琼保次捷去了何处?”他的声音平稳至极,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每一句都像是在发布命令,不怒

    自威。

    多吉心知若是被碧叶使发现琼保次捷擅离职守,琼保次捷定会被重罚,于是慌忙答道:“一只羊儿走失了,琼保次捷去寻,大概一会儿就回来了。”虽知此拙劣的谎言多半瞒

    不过处事精明的堂使,他依然心存侥幸,一面对走过来的白马使眼色。

    碧叶使目光闪动,竟不再追问,只对多吉道:“那就由你替他接下今日的任务吧。”

    多吉暗地松了口气:“弟子与琼保次捷这个月都是研习刀法。记得他应该修习帷幕刀网的第三十七式,而我则是寒梦刀法第九式。”

    碧叶使淡然道:“我又岂会弄错你们的进度。”说话间,他从怀中拿出两页纸递给多吉,又特意嘱咐道,“可千万不要弄错,你的内力不足,妄修帷幕刀网只会伤及自身。”

    多吉只道已瞒过碧叶使,喜滋滋地答应着接过那两张纸。每张纸上都有几幅使刀的人形,乃是对照修习的图样。

    碧叶使望着白玛,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白玛今日可想习武?”

    白玛面上依然是那份无动于衷的笑容,微微摇头。

    碧叶使轻叹了口气,从鞍后取出一面长方形的木盘,掷向白玛,吐出两个字:“堂规。”

    白玛扬手接住木盘,这一刻,她本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大异往常的兴奋,仿佛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当即盘膝坐下,垂首拨弄木盘。

    这是一件极为奇怪的物事,长约半尺,宽有四寸,以质地坚硬、不易变形的古木模框住外沿,木模中间则用细铁条隔成整齐细密的方格。密密麻麻的小木块镶嵌于铁条之间,只能移动而无法取出,上面刻着许多文字。

    这是一件御冷堂为二代弟子特别制作的工具,名唤“迁繁盘”,堂中专门有巧匠负责打造成各式各样,那些小木块上或者刻着数字,或者刻有文字,有时还绘制着图形,规则是利用唯一的空格,在最短时间内把那些杂乱无章的小木块按一定的顺序排列起来。

    御冷堂的二代弟子多是在各地收罗而来根骨奇佳的孤儿,这些孩子来到气候寒冷、条件恶劣的吐蕃,每日习武练功无有间歇,不免厌烦。“迁繁盘”的出现可谓大受欢迎,不但令孩子们可以学习相应的文化,还能够提高他们的反应判断和手指的敏捷灵活,可谓寓教于乐,一物数用。今日白玛的任务就是把那些散乱的文字按堂规的顺序排列起来,当中如果有重复的文字,则会以编号提示,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迁繁盘”的完成情况会被记入每人每月的排名中,所以弟子们都会全力以赴。虽然似是游戏,但“迁繁盘”作为御冷堂教导弟子的密术,严禁外传,隔不多久就销毁一批。

    碧叶使又问:“今日堂中弟子大多参与了无名峡谷的行动,而你们鹰组却只能在此牧羊,对此大家可有怨言?”

    多吉大大咧咧地一笑:“我无所谓,只要每日吃得饱睡得好,比什么都强。”

    碧叶使知道多吉天性淳朴,全无争强好胜之念,不禁也笑起来:“你这小子正应了吐蕃人的那句俗话,‘只要有觉睡,头颅睡烂也甘心。”

    多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弟子只是懒得费心思么。”他见到白玛专心拨弄“迁繁盘”,扁扁嘴,“像白玛那样痴迷于迁繁盘,我可做不到。”

    他那粗短的手指自然无法与白玛的纤细灵动想必,每次比赛“迁繁盘”皆排名靠后,幸好他人虽稍显笨拙,却极为努力勤奋,加上身体健壮,外门硬功在众弟子中罕遇对手,一时到没有被驱逐的危险。

    碧叶使淡然道:“也是,你连堂规都记不清楚,如何摆弄‘迁繁盘’?”

    多吉一怔:“弟子可没这意思。”

    碧叶使正色道:“那我可要考你一下。”

    多吉本见碧叶使并不追究琼保次捷之事,只道自己的谎言依然过关,此刻方才隐隐感觉到不妙,偷望一眼碧叶使全无表情的脸色,心头忐忑不安。

    碧叶使面色忽冷:“堂规第二条戒律是什么?”

    多吉心头一震,大声答道:“忠诚为主,决不欺瞒,若有违犯……”说道这里,他倒吸一口气。

    碧叶使并不开口,只是冷然盯着多吉。

    多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续道:“若有违犯,轻者九鞭施身,重者裂体断肢。”虽是寒冬之际,一层细细的汗珠却从他额头上渗出。

    “啪”的一声,碧叶使右手马鞭微扬,多吉面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

    碧叶使寒声道:“你敢不敢再说一次琼保次捷去了何处?”

    多吉垂头低声道:“弟子不知他去了何处,不过他决不是有意擅离……”话音未落,第二鞭又重重抽在他脸上。

    碧叶使漠然道:“琼保次捷是否有意擅离职守应该由我来判断,而不是用你来告诉我。”

    多吉默默静立原地,咬牙强忍疼痛,几颗豆大的血珠从他的脸上滚落,一阵寒风吹过,瞬间结成了冰渣。

    碧叶使不再多言,掉马欲离。多吉一惊,不假思索的上前抓住马缰。

    碧叶使缓缓道:“你可有不服?”

    多吉跪倒于地:“弟子欺瞒堂使,理应受罚,并无不服,还有七鞭请您一并赐罚。”

    碧叶使一怔,忽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饶你七鞭还嫌不够么?赶紧起来吧。”

    多吉却不起来,倔强地一昂头,结结巴巴道:“弟子自知罪大,不敢求堂使饶恕。”

    按照堂规,这七鞭既然不落在他身上,就会轮到琼保次捷受刑。

    碧叶使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们都只不过是十几岁孩子,就算一时贪玩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两鞭只是惩治你对我说谎。放心吧,只要琼保次捷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确定

    他没有做违背堂规的事情,我就不会再惩罚他了。”这一刻,他的口气犹如一位慈祥的兄长,正耐心的对犯了错误的小弟弟说教,刚才的严厉荡然无存。

    多吉是个直性子,听碧叶使如此说,心头顿时一松,脱口问道:“堂使是如何瞧破弟子说谎的?”

    碧叶使手指着一旁的马儿,悠然道:“琼保次捷若是去寻找羊只,岂会不骑马儿?何况那马儿鞍镫松弛,明显并无人骑过,只是配着空鞍,想必琼保次捷一早就外出未归,你

    这番信口开河又岂能瞒过我?”

    多吉此刻方知原委,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却有牵动脸上的伤口,不禁捂面呼痛。

    碧叶使忽又发问:“堂规第四条戒律是什么?”

    多吉才松了口气,此刻再度被吓一跳,心想莫非自己又有违规之处?

    他一面苦思一面嗫嚅答道:“同门有难,两肋插刀,背叛兄弟,杀无赦。”

    碧叶使点点头:“所以,我才饶你七鞭。”他又望了白玛一眼,几不可闻的低叹一声,转身飞马而去。

    多吉望着碧叶使远去的背影,心中犹存余悸。

    御冷堂中的弟子皆知碧叶使喜怒无常,心机缜密,几乎任何违规之事都瞒不过他。每个人对于堂主宫涤尘都是忠心服庸,既敬且佩;但对于碧叶使吕昊诚,则是又敬又怕。

    自始至终,白玛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只是专心致志的拨弄着怀中的迁繁盘,似乎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多吉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哼,见我挨打也不求情,枉我与你同组!”之后,他开始垂首专心研究手中画有刀法的图纸,不时抽刀比划几下,渐入忘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声呼哨遥遥传来。

    多吉抬眼望去,一面招收一面放开喉咙大叫:“琼保次捷,你总算回来了!”

    远远地,可见一道人影从山峰高处直落下来。那山壁陡直,又覆盖着千年不化的冰雪,普通人如此坠下必将摔得粉身碎骨。但那道人影却履险若夷,每当下落的速度太快时,

    便以脚尖点在凸起的岩石上减缓冲势,眨眼已至山脚,凌空一个跟斗,稳稳落在地上。

    琼保次捷虽然有着吐蕃人的名字,却是一位汉族少年,亦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第一眼看到他时,那瘦削的脸廓、笔直地鼻梁、英挺的剑眉、紧抿的嘴唇、尖绣的下巴坚硬而不

    加修饰的胡茬……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未脱稚气、任性倔强地少年;然而,那一双大而灵动、专注犀利的眼睛中却不时闪动着一种不合年纪的光芒,无论是少年人的激昂意气、成

    年人的成熟沉稳、老年人的含蓄睿智似乎都可以从这双眼睛里读出来,令人乍见之下难以分辨他的真实年龄。

    这是一张充满着矛盾地容貌,冰冷而沉郁的神情如同刻在脸上,既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不会笑的人,又让人遐想如果他笑起来,一定会非常俊朗悦目;那眉宇间淡淡的愁容会让

    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份柔软的怜惜,但又会认定一旦那微皱的浓眉舒展开来,会是多么地神采飞扬。

    他穿着一件吐蕃人寻常的白色皮袄,皮袄很新,洗的很干净,胸口却挂破了好几处。他脚下的马靴也裂了口,本事戴在头顶的毡帽此刻捧在怀里,其人却全无寒冷之态。他任

    由长长地黑发迎风飞舞着,似乎根本不愿意费神拨开这些遮住视线的乱发,那懒散而无动于衷的神情,会让人觉得那局并不壮实、甚至有些单薄的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琼保次捷正用双手将毡帽捧在胸前,朝湖边稳稳奔来。一声鹰唳传来,那只与苍猊王相斗的雄鹰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的肩上,又探喙往他怀中的毡帽啄去,却被琼保次捷抬

    手挡开,低低对鹰儿说了句什么。雄鹰冲天而起,一面在空中盘旋,一面不忿地鸣叫着。

    多吉喃喃道:“奇怪,琼保次捷找来了什么宝贝?竟然连鹰儿都不顾了……”

    忽觉风声一动,一道白影已从他身边窜出,同时耳边传来一声尖锐至极的惊叫。

    只见原本一直呆在湖边拨弄‘迁繁盘’的白玛此刻已站于多吉身前,浑身轻轻颤抖,如同中魔般怔怔盯着渐行渐近的琼保次捷。

    “白玛,你怎么了?”在多吉的印象中,白玛永远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娴静姿态,他从未见他如此失态,更遑论那一声几乎震破他耳膜的尖叫。

    不等多吉反应过来,白玛右手疾探,食中二指已搭在他的腕上,猝不及防之下,多吉只觉脉门一麻,手中的吐蕃战刀已被白玛劈手夺去。

    “白玛,你疯了吗?”

    白玛仗刀而立,对多吉的质问不理不睬,只是死死盯着琼保次捷,美丽的脸孔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眼中泪光盈盈。

    琼保次捷远远看到白玛的样子,亦是按吃一惊,在二十步外停下脚步,并不说话,只是疑惑地望着白玛。

    白玛挺刀在地上画了一道深达半寸的长线,对琼保次捷不停地招收,颤抖的唇中嘶声吐出四个字:“快过来压……”

    多吉自小与白玛一起在御冷堂中长大,相处几近十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主动开口说话,一时惊得呆住了。

    琼保次捷亦是满面疑惑,但他只觉白玛对自己全无敌意,反倒满怀着深深地关切。看着她急迫的神情,刹那间他几乎怀疑正由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在自己身后紧追不舍,而只有

    跨过她画下的那条线后方可保住安全。当下琼保次捷不再迟疑,大步奔来。

    等琼保次捷跨过那条线后,白玛大叫一声,抛开手中战刀,猛然扑入琼保次捷的怀中。

    琼保次捷大吃一惊!

    与白玛结识三年,还从未见她对他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他这般年纪正值情窦初开之际,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最是敏感,想要推开白玛却又不敢碰触她,只好慌忙地把拿着

    毡帽的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僵直不动,只感觉心脏不争气地怦怦乱跳,几乎要跃出胸膛,一张脸涨的通红通红。

    不独琼保次捷,多吉亦是吓了一跳,呆呆看着白玛的小手在琼保次捷的怀里摸索不休,又解开他的衣襟往里查看……

    琼保次捷渐渐冷静下来,瞧出白玛的用意,轻声道:“我没有受伤。”

    白玛闻言缓缓抬起头来,长长舒了口气,泪光未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琼保次捷,唇边露出欣然的一笑。突然,她又恍如惊醒般推开琼保次捷,怔了半响,复迈着优雅的步子重

    回湖边,捡起方才丢落在地上的‘迁繁盘’,再度沉浸于她自己的世界。

    琼保次捷与多吉面面相觑,不知白玛为何会如此。

    琼保次捷最先缓过神来:“多吉,你怎么受伤了?”一面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替多吉敷在面部伤口上。

    多吉嘻嘻一笑,拍拍胸口:“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对了,刚才堂使来过,发现了你不在,回去时你可要小心些。”

    “堂使亲自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多吉本想隐瞒替琼保次捷说谎受刑之事,奈何琼保次捷心思缜密,听出破绽,再三追问之下,他只好和盘托出。

    琼保次捷也不道谢,只是轻轻一拳击在多吉的肩膀上,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别替我硬抗,不然我可不客气。”他的年龄虽比多吉小几岁,这番举动却极似兄长。

    多吉心里一热,故意混若无事地一笑,拉开架势:“不客气又怎样。来来来,你可未必打得过我。”

    多吉本以为琼保次捷会像从前一样抢上来动手过招,谁知他只是低叹一口气:“是啊,我谁也打不过……”

    “说什么呢?堂中谁不知道你年纪虽小,但悟性奇高,嗯,堂主虽然常常数落你几句,但其实都是为了督促你。”

    “与堂主无关,只是我自己觉得自己很没用。”

    “胡说!你瞧我,比你多来了六七年,现在只练到寒梦刀法,而你都练到帷幕刀网了。”

    “那又有什么用?”

    多吉挠挠头。他只知道每个人都在勤修武功,却从未思考过武功练成了究竟有何用处:“至少堂主见你武功高了会很开心啊。”

    琼保次捷被多吉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但随即又皱起眉,喃喃道:“就算武功与堂主一般高,也赢不了他的……”

    多吉奇道:“你说什么!难道有人比堂主的武功更厉害?平素大伙私下里都在议论,堂使和堂主那个武功更高。我觉得定是堂主更胜一筹,不然怎么做堂主?”

    琼保次捷似乎不愿多纠缠,扯开话题道:“你猜我去做什么了?”

    “对啊,你一大早去了什么地方?竟然也不叫上我。”

    琼保次捷亮出手中托着的毡帽,神秘一笑:“你自己看吧。”

    多吉应声瞧去,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毡帽中是一只刚刚出生不久的苍猊幼崽。

    高原上的夜晚来得很迟,直到酉时末,三人才集结羊群,出了山谷往东行去。天色依然很亮,无云的天空却已点缀起闪闪星辰。

    行出三四里路,几人来到一座小山前。那小山不高,奇的是远处的高山顶上都覆盖着千年不化的积雪,唯有这座低矮的山峰却呈现出异样的赤红,峰顶并无积雪,只有些奇形怪状的红色岩石,全无草木,宛如一团红色的烈火。

    这座小山有一个可怕的称呼——魔鬼峰。

    据说每隔数百年,这座红色的山就会喷出火来,酷热的火光直冲云霄,更裹挟这遮天蔽日的毒烟,周围数十里一切事物都会被完全溶化。在吐蕃人的传说中,这火焰便是地底被镇伏的魔鬼来到人间作恶。所以,此地才成为吐蕃国的禁区。

    一条细长狭窄的山谷如同一把镇魔伏妖的红色长剑,端端从魔鬼峰的山腰切入。山谷中全是赤色岩石,形状各异,几乎只容两人并行。三人花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把所有羊只赶入谷中。

    一路上,白玛并无异样,只是偶尔用她小鸟一般明亮的目光打量着琼保次捷。趁多吉与白玛忙着驱羊入谷,琼保次捷若有所思地查看着谷中的地形,眼中闪动着一丝兴奋的光芒。

    穿过山谷行出不远,谷地豁然开朗,竟是一片方圆五六百步的空地,空地周围粗略地围起一圈栅栏,栅栏内散布着数十座帐篷。这里就是他们的宿地,亦是御冷堂的秘密基地。

    魔鬼峰本为火山,地质独特,山壁上散布者许多大小不一的山洞,那些羊群就被分别关在各个山洞之中。

    谷中已燃起二十余堆篝火,彼此相距甚远。除了左边第四堆篝火外,每一对篝火边都围坐着四名少年。

    近百人中绝大部分都是男孩子,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最少的年仅八岁,大多是十六七虽的少年。从相貌上来看,以汉族少年居多,亦有少数回蒙吐蕃等来自异地的少年。他们或开、烤羊而食,或饮酒对谈,或舞刀弄剑,亦有人如白玛一般摆弄着‘迁繁盘’。

    每隔两堆篝火就有一位黑衣人,他们并不打扰那些各行其是的孩子,亦不语他们交谈,只是不时端出美酒与食物,俨然是孩子们的仆从。每个黑衣人的黑衣右下角都用白色丝线绣着一个手持各式兵刃的人形,形状不一。

    而除了这些黑衣人之外,此处再无一个成年人。这里仿佛是一个完全属于少年的世界,只是其间却并没有任何寻常可供玩耍的器具,只有若干插满着各式兵刃的兵器架,其上甚至包括了许多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奇门兵刃。

    整个山谷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没有人大声喧哗,也没有人在篝火间随意走动,每一个孩子似乎都被固定在属于自己的篝火边。那熊熊燃烧的火光仿佛是充注这什么魔法,将素性好动的孩子们束缚在周围。一切都显得那么地井然有序,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军营。

    左边第四堆的篝火正是属于琼保次捷这一组。一位黑衣人已在火上架起了一只肥羊,正在翻动烧烤,落下的羊油激起蓝色的火苗,香味四溢。

    多吉离了老远就不停地咽着唾沫:“哈,我可真是饿坏了!”他几乎是冲过来的,一到就迫不及待地接过黑衣人递来的一大块羊骨,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白玛随之坐在篝火边,慢慢吃着羊肉,喝着暖暖的酥油茶。琼保次捷则拿起放在地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块生羊肉,给肩头的鹰儿喂食,自己却只是胡乱吃了几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多吉嘴里塞满羊肉,含糊不清地对黑衣人问道:“达娃大叔,瞻宇怎么还没回来啊?”

    那被称为达娃的黑衣人抬起一张布满皱纹的面庞,轻声道:“堂主召他另有要事,你们先吃吧,不用管他。”

    这是一个年过五十的吐蕃汉子,容颜苍老,每一道皱纹都被深深刻在脸上,仿佛正无言诉说着主人一生经历的磨难。

    多吉羡慕道:“堂主越来越信任瞻宇了,要是我能像他一样优秀就好了。”

    达娃瞥一眼琼保次捷,笑道:“只要你不断努力,总会做到的。”

    多吉摇摇头:“我可不行,就算武功练得像瞻宇一样好,也没他那么聪明。”他这话确是出于真心,这个单纯且容易满足的吐蕃少年似乎从不知道妒忌为何物。

    一旁的琼保次捷忽然一咬牙,侧头在达娃耳边低声道:“我有些事情要去做,还请达娃大叔能给我一个时辰。”

    达娃诧异地望着琼保次捷:“你要做什么事?”

    琼保次捷不语,只是把捧在手中的毡帽揭开一线,达娃望见那只幼年苍猊,脸色顿时大变:“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自然是苍猊洞中、”琼保次捷语气沉重,“还请达娃大叔不要禀报堂主,我自然会处理好这件事。”

    达娃达娃默然半响方道:“离开时小心些,记得准时回来。”

    琼保次捷谢过达娃,又轻抚一下鹰儿的羽毛,指指多吉。鹰儿晓得主人的意思,乖乖地含着肉伏在多吉身边。

    琼保次捷对多吉道:“吃完饭后把鹰儿放出来。”

    多吉不知琼保次捷打的什么注意,只是点头应承。

    琼保次捷先钻入帐中取了些东西,然后猫着腰小心地从篝火照不到的阴影处离开。他到并非怕被人发觉,只是不愿因此连累达娃大叔。

    这群黑衣人每人都负责两组孩子的起居饮食,武功修习,在达娃所照应的八个孩子中,他唯对鹰组的四人特别尽心。

    桑瞻宇高大英俊,成熟稳重,乃是诸弟子中最优秀的一个;多吉外貌粗豪,单纯善良,不通心机,让人凭生好感;白玛天生丽质、乖巧柔顺,沉默寡言,令人怜惜;而琼保次捷性情多变,时而忧郁时而开朗,心思玲珑,最是让他放心不下。

    达娃望着琼保次捷悄然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喃喃叹道:“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又转头向多吉问道:“你和琼保次捷最是交好,一定知道他捉来那只幼崽苍猊想做什么吧?”

    “我问过,他说自己的鹰儿经常与那只苍猊王相斗,吃亏不少,所以才捉来幼猊,想引出苍猊王来教训一下,好替鹰儿出气。”

    达娃心中一震,双手合十,态度肃穆虔诚:“真神在上,这些汉人孩子并不知高原的禁忌,请千万不要降罪于他们。”

    事实上吐蕃人不但把苍猊视为古老高原的守护之神,决不私自捕猎,而且每当寒冬时节,还往往会主动供奉牛羊,以求平安。琼保次捷此次掳走幼猊必将引来苍猊群报复,说不定还会惹来更多更大的灾祸。

    看到达娃郑重的神态,篝火边一下沉静下来,就连一向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的白玛也扑闪着大眼睛,满脸迷惑之情。

    达娃对多吉略含责备:“琼保次捷是汉人,不知吐蕃的禁忌,难道你也不知么?”

    多吉苦笑道:“达娃大叔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我怎么能劝得住?再说了,大叔为何刚才不阻止他呢?”

    达娃缓缓道:“堂主吩咐过我们,绝不要轻易否定每一个孩子的行动,哪怕他们的做法非常荒唐,也自有其道理。哎,就怕他此举将激怒苍猊群,引来后患无穷。”

    多吉故作轻松地一笑:“达娃大叔不用担心,琼保次捷的武功高,人又机敏,就算那苍猊王亲自来了,也伤不到他的。”

    达娃叹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苍猊群有多么的可怕,记得在一个关于苍猊与狼的传说中,狼杀死了母苍猊,那只公苍猊明白以自己的实力无法和整个狼群对敌,于是在跟踪狼群半年后,最后才寻到机会突袭杀死狼王。这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也足以说明苍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本性。可以防他们一时,却不能防他们一世。苍猊就像是高原上的英雄,英雄决不先犯人,可是若有来犯,他们绝不会放过!”

    多吉顿时默然不语。

    白玛吃的极少,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对达娃深鞠一躬,指指怀中的迁繁盘:“大叔,我先回去……”她的话说得又轻又慢,短短几个字有数处停顿,似乎费了极大地力气。

    达娃不料白玛竟会开口说话,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见白玛已转身回帐,他一扯多吉的衣襟,语带惊讶:“怎么回事,白玛竟然说话了?”

    多吉嘿嘿一笑:“还有更古怪的呢。”说着把今日白玛扑入琼保次捷怀里之事一一告诉达娃,末了又古怪地眨眨眼道:“我看白玛一定是爱上琼保次捷了……”

    达娃本是愁眉紧锁,听到这里不由失声笑道:“你们这些孩子懂什么是爱么?”

    多吉恼道:“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七岁了,怎么会不懂。”

    达娃的大手抚着多吉的脑袋:“此事恐怕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听了你的描述,应该是与白玛的身世有关。”

    多吉道:“对了,我听说当年就是达娃大叔与堂使一起救下白玛。”达娃点点头,思绪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记得那已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我与堂使同去塞外办事,就在祁连山脉中遇见了白玛的父亲……”

    下期预告

    白玛身世即将被揭开,小弦已然正式出场,下一集,他将与童颜一道血战群猊,而他与最亲最爱的宫涤尘大哥,也将首度正面反目……

    【第三章完全版】

    第4章   夜搏苍猊

    多吉大奇,忍不住插嘴:“原来白玛有父亲?”

    “难道你以为她是从石头上蹦出来的?”达娃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那时,我与堂使在山头上发现,山坳中有一群不明身份正在追杀一个怀抱孩子的青衣汉子,他就是白玛的父亲,而怀中的白玛不过三四岁,那群杀手的人数多达二十余人,白玛的父亲寡不敌众,只能借着密林的掩护左右闪躲,但不知为何,那群杀手虽然武功高明,大多却只能在密林外转圈,仿如迷路,有几人还拨斧砍树,似乎对那些树木极为忌惮,但杀手得人数太多,密林虽可阻一时,却无法久持,白玛的父亲且战且退,眼看不敌。

    我见此情景自然不会袖手不管,便催着堂使下山救人。但堂使却道:“我们身怀要务,无须多管闲事。”“其实,堂中适逢变故,前任老堂主南宫睿言新亡,其子南宫逸痕接任堂主之位刚刚三年。堂使虽也不过二十二三,但武功高强,处事稳重,南宫少堂主有有意提拔他担任堂中要职,所以才派他出使塞外。在不明双方底细的情况下,堂使不愿多生事端或有其道理,可我素知他为人,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眼见不平之事怎会无动于衷?

    “我听他的语气颇为犹豫,恐怕其中还有一些我猜想不透的理由。可我觉得救人要紧,当下也不及多想,便道:'既然如此,我独自去救人,若是堂主责怪,便由我一人承担。'说罢便朝山下奔去。

    “那时我还不到四十,尚存了些年轻人的血性,明知对方的实力强大,自己未必能敌,多半还会搭上一条性命,却也不管不顾了。

    “待我赶到山坳中时,白玛的父亲已被杀手团团围住,尽管仍在勉力支撑,但手中刀法散乱,堪堪将死于乱刃之下。那群杀手却也并不急于施出杀招,有人呼喝道:“留下东西便饶你不死。”

    “白玛的父亲狂笑道:你们杀我的妻子,我也不愿独活,那东西早就放在别处,你们这一辈子也找不到。他趁对方分神之际,又伤了一名杀手。我藏在岩石后,正在考虑突袭救人,肩头一紧,却是被堂使给拉住了。”

    “原来堂使口中虽硬,毕竟年轻气盛,又存侠义之心,已悄悄随我下山,也在我耳边轻声道:“他们既然要逼问什么东西,一时不会痛下杀手,我们见机行事。”

    “正当此刻,白玛却从父亲的怀中探出头来,往我们这几瞧了一眼。那是她虽不过是个童子,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似能滴出水来。我瞧了心中莫名一动,正欲冲入战团,却觉堂使的身体微微一震,已经抢先现出身形,郎声大喝:'住手!'想必他也感应到白玛那天真无邪的目光,再也按捺不住。

    “杀手们虽见来了帮手,但瞧堂使年轻,我又只是仆从装束,根本不把我们放在心上,并不停手,只分出四五人来应付我们。堂使冷笑一声:'再不停手,有如此石!'他看似轻松地一剑挥出,却将一块大岩石齐齐劈成两半。

    “本堂的屈人剑法虽有不战屈人之意,讲究以巧制敌,但在堂使全力施展下,颇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杀手们被此神功所慑,顿时停下手来不敢轻举妄动。“白玛的父亲却道:'多谢这位小兄弟仗义出手。但我已心存死志,不劳解救。何况这群杀手来自东海非常道,小兄弟还是快走吧,免得搭上性命。'

    没想到他这话反倒激起堂使的傲气,当下冷然道:'非常道很了不起么,竟敢跑到无念宗的地盘撒野。'他这话一来是打击杀手们的气焰,二七来为了隐瞒身份让对方误以为他是无念宗的人。”

    东海“非常道”、祈连山“无念宗”再加上南岳恒山的“静尘斋”、滇南大理的“媚云教”,合称天下僧道四派,行踪诡异,极少现身中原。其中非常道虽以道名相称,却只是一个杀手组织,索要的赏金极高,出手几不虚发。

    达娃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听白玛的父亲如此说,急道:'就算你打算拼命,总不能让孩子也一并遭殃。'白玛的父亲一叹不语。“这时,杀手中一位看似领头的对堂使道:'同为四派,无念宗与我非常道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小兄弟何必多管闲事?'

    “我只道堂使必会开口反驳,谁知他只是以剑抵地,画下一道长达三尺的长线,对那名领头杀手冷冷道:只要你们过了此线,我便出手。'也不知是受了对方言语的几月…还是另有用意。“那名领头杀手哈哈大笑:“便是如此,若是让他过了此线,非常道也不用混了。”言语间极为自负。“他话音未落,白玛的父亲一扬手,竟将白玛朝我们掷来。杀手们措手不及之下竟未能阻拦,堂使已抬手接住白玛。

    “白玛父亲大笑道:萍水相逢,却要劳烦两位帮我照看这孩子,大恩不言谢,但请受我一拜。说罢曲七跪倒,旋即弹起身来,又刺伤一位非常道杀手。杀手们顿时大喝着围而攻之。

    “看来白玛的父亲在托付好女儿后确是不想再活,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使的皆是与敌同归的狠厉招数。而这边白玛的一张小脸挣的通红。她虽年幼,却似乎已懂得堂使画下那道长线的用意,望着浴血奋战的父亲,声嘶力竭地不停大叫:快过来呀,快过来呀

    达娃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听到你说今日白玛对琼保次捷喊出这句话,便想到那天的情景。受到如此巨大的刺激后,自次白玛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虽非痴傻,却浑浑噩噩,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逃避着人世的苦难。或许今日的琼保次捷碰巧引发了她曾经强迫自己忘记的回忆,所以她才会有那些非常的举动,甚至重新开口说话……”

    此刻,多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三四岁小女孩儿用牙牙童音对着父亲拼力吼叫的情景,眼眶不觉一热,呆呆问:那白玛的父亲真的就当场战死了么?”“他一意为妻报仇,而且深知自己若是不死,只怕敌人还会以白玛为要挟逼迫他交出东西。其实,后来那刺在他胸口的一剑原是留有余地的,却被他自己生生撞上去,还顺便杀死了一名杀手。见父亲当场生死,白玛便昏了过去,醒来后便成了如今这模样。”达娃缓缓竖起大拇指,“我们吐蕃人最是敬佩好汉,从那一刻起,我便暗暗发誓,定要照顾白玛一生一世!”

    达娃摇头道:“那群杀手见白玛的父亲已死,犹不肯放过,细细搜遍他的尸身并无发现,便朝着我们望来,看情景还要搜索白玛的襁褓,只是碍于堂使的武功,不敢轻举妄动。堂使垂头望着昏晕过去的白玛,脸上神情古怪,抬头后对着杀手们冷冷一笑:你们要的东西不在这里,若是不信,尽管越线过来。这话说的极有霸气,似乎要激对方出手,但我却不懂他为何宁任白玛父亲战死

    “在留下几句场面话后,那群杀手尽数退去,连同伴的尸体也一并带走。我与堂使掩埋了白玛的父亲,他身上并无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而在白玛身上除了脖颈上的那一个银制项圈外,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奇怪之物,想来非常道杀手找寻的那个东西早被藏好,或许已经销毁。至于非常道日后与无念宗是否因此生出什么过节,我便不得而知了

    “之后,堂使与我便带着白玛,完成塞外任务肉返回魔鬼峰,又替她起了这个名字,从此白玛就成为堂中的一员。而堂使归来后不久,便坐上了碧叶使之位。”

    达娃叹道:我本想等她长大后在向她说明身世,但瞧她此刻的模样,虽然偶尔神志不清,但若能就此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吐蕃人有句话:愤怒、嫉妒和仇恨是人遭殃知祸根。如果真要找非常道报仇雪恨,她一定会很不快乐。而白玛的父亲临死前连姓名也没留下,大概便是不愿意让她日后陷入这些江湖恩怨中吧。正因如此,这些年来我只是默默地关怀白玛,并不与她多做接触,以免她见到我后引发那些痛苦的回忆。

    “此事你知道就好,也不必说给他人听。若是有一日白玛真的恢复了记忆,想起往事,我再细细告诉她一切也不迟。

    多吉此刻方知为何达娃平日对鹰组多有眷顾,而以碧叶使的铁面无私,堂中弟子若有违规他决不轻饶,却唯独对白玛另眼相待,纵然偶有过错亦网开一面,原来其中竟有这层缘故  。

    戌时正,山谷中忽然响起了悠长的号角,篝火边的少年不约而同地放下食物起身,回到各自的帐篷中。有些人径直入帐休息,有些人则在帐篷前修习日间所学的武技。那十余名黑衣人在收拾好吃剩的食物后,静立在帐篷前望着练功的少年,似是守护,又似乎是监督。他们皆有严格的分工,每人只负责自己所管辖的八名少年,绝无混杂。

    所有的一切都在静默中完成。刹那间,整个营地中再不闻人语,只有刀剑破空的风声与那依然熊熊燃烧的篝火中木柴爆裂的毕剥。

    多吉放飞了琼保次捷的鹰儿,便开始在帐外练习刀法。令他意外的是,白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痴迷于“迁繁盘”,而是坐在帐前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脸上若有所思。多吉回想着达娃告诉自己的那些关于白玛身世的话语,手中的刀便不由慢了下来。

    达娃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心无旁骛地修习,才能事半功倍。像你这般心不在焉,不过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帐休息。开春后就是校武大会了,你还记得明羽吧,我可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像他一样,尤其是琼保次捷!”最后的一句说得格外语重心长,隐有责怪之意。

    多吉心中一凛,收起杂念,专注练刀。

    除了每月排名,御泠堂每年在春秋两季都会有一次校武大会,武功最差的五名孩子将会被驱逐出堂,离开山谷。而每年堂使则会派人从外地又带来一些孩子补充淘汰者,使谷中的总数一直维持在百名左右。

    在琼保次捷到来之前,多吉属于蛇组,同组中有一位名叫郭明羽的孩子,在四年前秋天的校武大会上被无情地淘汰了。从那以后,多吉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长着一张可爱圆脸的汉族少年。

    事实上,校武大会并不是孩子间的单纯竞争。刀剑无情,比武中难免会有损伤,而当某年校武大会上的第一次误杀被堂使公然默认后,每一场比武都成为这些孩子们为了生存下去进行的残酷决斗。相较于那些在比武场上死去的孩子,只失去一条左臂的郭明羽已经属于幸运者了。

    多吉本是吐蕃南部一个土司家奴隶的孩子,繁重的劳作使得父亲在他五岁时早亡,他是由做侍女的母亲抚养长大的。若是没有碧叶使吕昊诚的出现,他的命运也必然像其他小奴隶一般,在缺衣少食、无休无止的劳累中夭亡。七岁那年,碧叶使用十匹好马换下了他,言明会教他识文习武,但只有一个条件——绝对忠于御泠堂,对任何差遣都不得推辞。

    于是,多吉随同碧叶使来到魔鬼峰中。将近十年光景,他整日习武练功,除了轮流外出牧羊外,甚至没有机会出过山谷。虽然他有时也很想念自己的母亲,却打心眼里不愿意再回到那个令人绝望的境地,至少在这里他不但可以生活无忧,还有许多的好朋友,包括他最好的兄弟——琼保次捷。

    这里的大多数孩子都与多吉有着类似的经历。经过数年调教,他们过去的种种已淡化无痕,忘记了亲人朋友,忘记了平凡的童年,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他们机械地苦练武功,学习御泠堂需要他们掌握的知识,并为之付出最大的努力。

    除了个别人,每个孩子到了二十岁,就会从碧叶使那里接受任务,从此离开。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但每一个孩子都期盼着自己的二十岁,坚信那是一个足可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机遇!

    这里也曾经有过反抗,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在很小的时候来到山谷中的,有些孩子会因为思念家人偷偷逃跑,有些孩子会因为受不了艰苦而消极练功,还有些孩子会凭借武技欺压弱者。而他们都受到了极为严厉的惩罚,有些人自此消失,有些人会被施以酷刑,直至屈服。

    在御泠堂冷酷无情的铁腕之下,违反堂规的情形已渐绝迹,除了那个桀骜不驯的琼保次捷,他仿佛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默然挑战着御泠堂的权威。

    多吉慢慢展开刀法,但见火光映照下,一片红亮的刀光渐渐将他的全身护住,刀风中更隐含风雷之声,显见其内力已颇具火候。

    若是此刻有一位中原武林的高手见到山谷中的情景,一定会大吃一惊。不独舞刀的多吉,山谷中每一个年方弱冠的孩子,武功皆可算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高手,少数几人的武功甚至足可与名门大派的高手一较高低。

    这些孩子们大多使用刀剑,偶有一些手握奇门兵刃的,也大半是将刀式与剑招化为其中。他们并不相互拆招对练,仅是单独修习,招法奇巧多变,势走偏锋,与中原武林的传统路数迥然不同,却每每出人意料,极尽诡异。

    这是一股中原武林闻所未闻的可怕势力,或许孩子们如今还年龄尚幼,对敌经验与功力尚不足与真正的一流高手争锋,但假以时日,他们必将在江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多吉练习的,正是今日得到的寒梦刀法第九式“大梦未觉”。他一刀直劈而出,刀至中途转而攻往下路,却觉中气不畅,这一式使了一半便无以为继。再度练习时依然在转劲之时停了下来,如此几度往复,始终不得要领。

    达娃瞧得清楚,忽然开口道:“今日先到这里吧。”

    多吉应言停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我是不是很笨啊。”

    达娃轻声道:“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经过了堂主与堂使的精挑细选,皆身怀大好根骨,是习武的良材,不要轻易地否定自己。”

    多吉懊恼道:“可是琼保次捷比我还小上几岁,他都可以修习帷幕刀网了。”

    达娃呵呵一笑:“近百名孩子中,又有几个琼保次捷呢?”

    听到达娃对好兄弟语含赞许,多吉嘿然偷笑。但又想到琼保次捷近日连犯堂规,修习武功也不甚用心,排名直线下降,复又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达娃只道多吉习武不畅,心头沮丧,出言宽慰道:“我知道你的努力与勤奋,不过寒梦刀法的这一式讲究凝力不发,在刹那间转虚为实,确实不合适你宁折不屈的性子,不妨缓些时日再练,或许会有心得。”

    多吉听达娃说得有理,答应一声,正欲返回帐中,忽听到鹰儿一声欢叫,顿时喜道:“琼保次捷回来了!”转头就见琼保次捷神情冷峻,由远方缓缓行来。那鹰儿并不在他的肩上,而那只幼猊也不知了去向。

    不等多吉与琼保次捷说话,达娃已抢先道:“方才我接到命令,琼保次捷立即随我去见堂使。”他不容琼保次捷开口,转身先行而去。

    琼保次捷也不多言,默然跟上达娃。

    多吉暗暗替他担心,又瞧一眼依然呆望天空的白玛道:“白玛,快去睡觉啦。”白玛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多吉知道多劝也无用,微微叹了口气,自己回帐休息了。

    山谷中的帐篷只供孩子们居住,负责照看他们的黑衣人皆住在魔鬼峰内的山洞中。这数百个山洞各有妙用,除了黑衣人的住所外,平整的山洞用来圈养牲畜,谷中的肉食大多由此而来;样式特殊的山洞修成练功场所;阔大的山洞用来集会;狭窄的山洞则关押着犯了堂规的孩子。还有一些山洞从未被公开,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事实上,整座魔鬼峰的山腹已经尽被掏空,所有山洞都由机关暗中连结。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绝非旦夕之功,但也无人知道到底是何年何月修建而成的。

    峰中的大小山洞多半围以栅栏,只有一个安有门户,那就是碧叶使吕昊诚的起居之处。宫涤尘虽是堂主,但他身份特别,平日并不住在魔鬼峰。

    大门以整块墨石所制,正中央用几道白线画着一人,昂首望天,虽只寥寥数笔,却隐隐让人觉出一份壮志难酬的感怀。除此之外,再无修饰,门口也全无守卫。

    达娃与琼保次捷一前一后地行来,离山洞尚有二十余步,已可隐隐听到门内传来对话声,却根本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达娃忽然偏头侧耳,随即停下脚步,对琼保次捷道:“堂使让你在这里等候一会儿,我先回去了。”原来碧叶使已暗中传音,对他下达了指令。

    琼保次捷静静地呆在原地,碧叶使房内的声音若断若续地传来。突然,无意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琼保次捷顿时大为好奇,凝神再听,却再也听不清晰,似乎只是有人在提及他的时候恰好提高了声音,之后又重新低沉下去。琼保次捷忽然想起自己以前曾经学过一种神秘的功法,此功由音律中演化而出,可令人暂抛俗世尘念,精神达到至静,忘形忘我,化身自然,与那些鸟鸣虫唧、风吹草扬的微妙音符暗合,重于节奏的引导,从而达到令人忘忧的效果。静心运用之下,足可听到远处极微弱的声音。

    只听一个稳重厚实的声音道:“你若不承认,无异于轻视我的智慧。”

    琼保次捷听出这正是吕昊诚的声音。那隐含威胁的话语用他那平稳而决不张扬的口气缓缓说出,更增了一份威慑力。

    “堂使明鉴,此事确实令大多弟子心怀不服。他行事散漫,目无尊长,若再不严加惩戒,不但堂中铁律形同虚设,只怕还会影响到堂主与堂使的威信……”

    琼保次捷的心头蓦然一沉,他已听出这个含着一点惶恐的声音正来自于龙组的组长郑天逊,而郑天逊言语中所指的那个“行事散漫,目无尊长”的人,应该就是自己无疑。

    碧叶使轻轻“哦”了一声,又问道:“瞻宇,你还有何话说?”

    桑瞻宇的声音响起:“弟子身为鹰组之长,回去自当好好规劝他。”

    “规劝?”碧叶使冷笑,“如果规劝有用,还需要专门叫你们来讨论此事么?你最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许模棱两可,免得连累多吉与白玛。”

    桑瞻宇沉默一下,方才涩声道:“弟子赞成堂使的意见,逐他出堂。”

    碧叶使怒道:“哼,只怕被本堂驱逐正中了他的下怀。此事必须让所有弟子引以为戒,重典之下方成规矩……”他的语音至此突然中断。

    这声音消失得十分突兀,刹那间连话语的尾音也不闻,决不像是碧叶使自己住的口,而是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神秘大网从空中罩下,一举隔断了从房间里传出的所有声音。

    琼保次捷紧咬嘴唇,心头虽怒,却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正如碧叶使所言,他这段日子故意违背堂规,消极怠工,正是希望被逐出御泠堂。但听碧叶使的语气,只怕被逐之前还必须先吃些苦头,那才是他今生的奇耻大辱。

    琼保次捷虽然对桑瞻宇无甚好感,却不怪他落井下石。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桑瞻宇也根本无能为力,唯求自保而已。但是郑天逊的话却令他如坐针毡,既然在大多数同伴的眼里自己已成为“行事散漫、目无尊长”的不肖子弟,留在此地还有何益?与其受人耻笑,倒不如提前逃走。可是逃走一旦被追回,后果就更加严重了……

    此刻即使运功于耳,他也再听不到房间里的半点声音,琼保次捷知道必是碧叶使运起了某种神奇武功令语声隔绝。但他心思灵敏,转念一想,以碧叶使之能,完全可以提前预防他听到只字片语,难道是故意让他听到前面的几句对话的?是否有何用意呢?自己是应该装作不知,还是不顾一切地撕破脸面呢?

    正思索着,只听碧叶使大声道:“琼保次捷,进来吧。”

    琼保次捷心中冷笑,大步踏入房内,入屋时恰与桑瞻宇、郑天逊错身而过。就见郑天逊满脸不屑,桑瞻宇面无表情,但其眼中闪动的复杂神情已被琼保次捷捕捉到,只是猜不透其意。

    这房间分为里外两层,碧叶使端坐在外间的一张宽大木桌前,里间则以一道纱帘相隔,看不清其中玄虚。但琼保次捷天生感觉灵敏,已感应到从纱帘后传来了两道犀利的目光,正紧紧盯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心头莫名一酸:原来堂主一直在听着他们的对话,却没有稍加阻止。

    “琼保次捷见过堂使。”

    碧叶使并没有如琼保次捷意料中地大发雷霆,冷峻的面上甚至看不见一丝怒意,只是慢慢翻动着桌上的一叠卷宗:“这个月你的排名下降了许多啊。”

    琼保次捷明知碧叶使是在故意装腔作势,心头莫名地烦燥,一时只想挑明此事,哪怕借机大闹一场也在所不惜。但理性告诉他,此举实属不智,他只好强行压抑住澎湃起伏的心情道:“弟子会努力的。”

    碧叶使抬起头来:“我知道你的天分,若是当真努力,又岂会有现在的成绩?你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琼保次捷咬牙不语。

    碧叶使语重心长:“吐蕃人有句谚语:见解虽与神相同,行动也须应和众人。你的特立独行或许有自己的道理,但既然身为御泠堂弟子,便得谨守堂规,遵行堂律,若是人人都与你一样,岂不成了一盘散沙?”

    琼保次捷依旧不语,听了方才对话,他自知结局已定,多加分辩只会换来对方的嘲笑。

    “好吧,那我们就实话实说吧。”碧叶使无奈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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