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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武侠修真 -> 猛龙威凤

正文 猛龙威凤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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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云中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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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一 章

    小快船有规律地划动,船吃水浅,协同圆熟,每一浆皆沉静、有力、规律。

    船轻捷地划,浊流光涌湖面,顺风顺流向北疾驶。

    这里是淮府城西面的管家湖,本地称为南湖或西湖。自从三十年前(永乐十三年),将漕河改入管家湖,新开清江浦航道之后,这座湖便成为漕河(运河)的航道了。

    江南今年丰收,大队漕船连夜不断,将江南物资,乘秋汛期拼命往京师远,一队队平底漕船,形成三四里长的船队。

    后面更跟随着许多民船,大大小小连樯接船,极为壮观。

    这艘三将小快船并没跟着船队走,因此行动轻快自由,河面其他船只零星放单的并不多。

    午后不久,船驶入板闸镇的淮钞码头。

    板闸镇距府城十余里,往昔控水板闸已改建为古闸。再往北,就是山阳县与清河县交界的地境了。南来北往的货船,必须在这里缴税、验货,发单。

    客船与自由民船则在清江浦镇办理出入境查验。这艘淮安区行驶的小型民船,不可能驶入淮河出清浦横渡黄河,向北规定只能到清江浦镇,在板闸镇停泊是正常现象,不会引人注意。

    但当小船内的人上了码头,就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

    三男一女衣着华丽气概凡,任何人瞥上一眼,也知道是爷字号的人物。男的人才一表,四十上下年纪极具威严。女的徐娘半老,风姿依然动人,小蛮腰间所悬的长剑装饰华丽夺目,不是饰剑,而是可用来格斗杀人的凶器,沉甸甸地份量不轻,可能重量约在三斤左右。

    女人使用三斤重的剑,真需要有男人的臂力!七尺大汉如果能将两斤重的剑伸举片刻,便已有备有做英雄条件了,不至一剑劈出,剑反而把人带动跌倒。

    所使用的兵刃多一两或少一两,平时是无关宏旨的,但在某一重要关头,是致命的生死分野。

    这女人剑如此沉重,至少在外表与气势上,可能给予对手相当沉重心理威胁,也可表明她在格斗攻对手时,以力胜气势必定极为凌厉。

    不是途径此地偶或歇息的旅客,有两位中年男女在码头迎接她们,六个人谈笑自若,消失在后街。

    全镇共有三条街几条巷,行踪瞒不了有心人。

    街边那家小酒坊中,一位年轻食客一直就透过敞开的窗口留意这些人的举动。

    当他看到迎接的两男女出现时,剑眉锁在一起了。

    “这两个杂碎与这几个外地人有何勾当?”他一面小饮一口酒,一面喃喃自语。

    邻桌三位食客都是孔武有力的大汉,也目击四男女登岸,大眼中也涌现疑惑的光芒,甚至略带惊容,可知必定认识这三男一女旅客,至少也知道这些人来历,因此神色有变化。

    板闸镇是十分复杂的市镇,所以设了规模甚大的钞关。

    钞关本身有执行“查验榷锐”等等处所,拥有可观的权力与执行能力,税丁就上百名之多。各署处的人员数量也不少,本身就是十分复杂的机构。人才济济,也有牛鬼蛇神充斥其间。

    而供役的各种差役,有六成以上是征调自附近各城镇的居民连膳食皆需自行负责。

    这些折算徭役的百姓丢下自己的田地生计,义务服役两月,苦不堪言,但无法逃避。家中如果有五个男丁,自十八岁至六十岁,那么,一年的役期是十个有,只顺派一个人供役十个月便可抵销,不必每个人前往应役两月。

    派至钞关供役,可就是十分幸运了,至少工作轻松些,派杂役不至于受苦,派税丁甚至可以赚快。

    而派至沿河各城镇做纤夫的人,可就灾情惨重。不论是漕船或官船,皆需由地方供给纤夫,甚至地方权势人士也可以要求派纤夫帮助纤挽船只。以往中型船只需纤夫二十至五十名。后来清河县知县李信圭到任,体恤民困,奏请朝迁减除,而后减至每船五名,民困大舒。

    纤夫南起府南的黄浦,北迄清江浦,通常为期两三天,因此行李食物皆放在船上。如果恰好碰上大风,船不需纤挽,船乘风远扬,把纤夫丢在岸上。

    那些没良心的船主并不在地头把纤夫的行李食物留下,径自驶离溜之大吉,纤夫的行李食物没收,可把那些义务出役的纤夫害惨了,有冤无处诉。

    官府不用花一文钱,淮安府在这府境两百里左右的漕河旁,每天征用民众一两千名供役,百姓叫苦连天。

    不仅是淮安府如此,整条漕河自杭州至京师,沿河数千里的城乡市镇都是如此,无一例外。不论朝代,不分秋冬春夏、世世代代,漕河两岸的府州各地百姓,就是这样过日子的。

    后来的满清皇朝,康熙乾隆两帝,分别六次下江南,龙船御舟三四百艘,每船需纤夫百人以上,每十里设一纤站。想想看,数千里运河,到底动用了多少百姓供役?那光简直令人难以想像,也令人做噩梦。

    数千里运河两岸,聚集了数百万蚂蚁。

    有些地方官为了讨好皇帝,纤夫用上了漂亮的女人担任。

    不仅是运河两岸百姓受苦,天下各了州县,家有五名男丁的庄户,必须有一个人常年替官府服役,衣食一概自理,自修桥补路至替县太爷司候茶水,都是无尝的劳役。

    连捕房的捕役也有一半是征用的,缴交住宿费,还得自掏腰包,日子难过,如不为非作歹、谁活得下去?

    所以打官司的人连捕快的草鞋费,也得原告被告负责偿付,在公堂挨板子,也得付受刑费,一切花费皆需打官司的人负责,因为官府不花钱养执行公务的人,所以俗语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有了委屈,宁可自行了断。

    这家酒坊是钞关那些应役的人经常聚集喝两杯解愁的地方,而这些人大半是被有钱人雇请代役的苦哈哈,品流复杂,暗隐龙蛇。

    这些人受雇应役,本身就是不三不四的浪人,办事最会拆烂投机取巧,经常偷懒溜出自找快活,反正承办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敷衍了事谁也懒得认真,因此即使是工作时间,这里也经常有偷懒人出入。

    这两桌食客果然都是钞关的役夫,丢下正事不管,溜到酒坊买醉快活。

    “嘿!老张。”年轻人突然向邻桌的大汉打招呼:“似乎,你认识那四位仁兄仁姐?”

    三大汉一个比一个雄壮,骡悍之气外露,尤其是那位叫老张的大汉,肩阔腰围,怪眼精光闪烁,外型泼野,一看便知不是好路数。

    年轻人正好相反,剑眉虎目,五官端正,身材并汪魁梧,浑身呈现修长柔和的线条,大概手上仅有百十斤力道,不是打架的好材料,二十来岁年纪,外表没有慑人的气势,虽则说话故意摆出粗野味,却吓不了人。

    “没错,认识。”老张爱理不理,不屑地撇撇嘴,将一粒龙牙豆丢进嘴。

    撇嘴并非冲年轻人而撇的,而是撇那四位仁兄仁姐。

    “那是什么人呀?”

    “少管闲事!”老张瞪了年轻人一眼:“你们这些本地上蛋,怎知道外地的事?说出来你也不懂。如果懂,你会吓破胆。”

    “有这么严重?”

    “比你所想象的更严重。”

    “老张,我不信。”

    “小彭,你最好是相信。”大汉老张冷冷一笑:“天下凶残恶毒的人中、以三残四毒五妖魔最为可怕。刚才那四位仁兄仁姐个就是一毒一妖魔在内。小彭,你在钞关出役两年多,也许听说过一些横先天下,神憎鬼厌的江湖枭霸,应该庆幸不曾遇上这些人,今后最好永远不与这妖魔怪碰头。”

    “他们不会与我这种小差役为难吧?”小彭用似问非问不介意的口吻说。

    “很难说,老弟。”老张摇摇头:“俗语说:闭门家路人坐,祸从天上来。人活在世间,天知道在无意中,会碰上哪些不测之祸?

    死于意外非命的人多得很呢!说不定那一天冲了太岁。恰好碰上这些妖魔鬼怪凶性大发,想躲都躲不掉。”

    “老张,你不怕?”

    “我?我有什么好怕的?”老张叹了一口气:“我出了事,目下扮蛇鼠暂且在贵地钻个窟躲灾避祸,不强出头管闲事,祸不会落在我头上。”

    “很难说,张老哥。”小彭学老张说话的口吻腔调,唯妙唯肖:“你说的,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又道是: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呵呵!……敬你一碗酒。张老酒,张老哥。”

    一阵大笑,双方隔桌敬一碗酒。

    小彭叫彭刚、河西岸王六里的老槐庄彭家的子弟。老槐庄地属清河县,由于地近板闸镇、该庄的人分配在板闸镇供役,他被派在钞关的查验署打杂。

    他家中有五位位男丁,每年该摊派十个月役期,因此他自然而然地成为长期役。总不能让老爹和兄长分别来出役两个月轮番应卯呀!

    他已经混了两年多,家里田地不需耕作,干脆一直混到底,反正他家属于小康农户,田地也不多,用不着他下田耕作,居然混得十分得意。

    钞关的公爷们,对这有境不错而又愿意服长期役的年轻子弟的确感到头疼,一个个全成了混日子的泼棍,倚老买老做事敷衍塞责,大事不犯小事不断,因此只要求这些人每天卯便大吉大利,其他的事不找他们经办,过一天算一天,让他们胡混了事,懒加以管束。

    彭刚已是二十岁的青年,在钞关大事不犯,小事不断,与地方上的泼皮混得不错。但他的表现并不出色,打打架踊跃得很,一旦情势闹大.就溜之大吉,因此始终没受到重视、不能成为领导性的人物。

    当然,谁也不知道底细,反正一僻乡的庄稼子弟在钞关出役,本身就没有地位。

    在板闸镇,知道他彭刚是老几的人没有几个,丝毫不引人注意。他的表现也不值得人们注意,平平凡凡,对任何人都无害。

    每天他进衙门应卯,之后便溜出钞关悠哉到处乱逛,有时和泼皮们鬼混,有远至府城游荡,来回二十余里不当一回事。

    离开小酒坊,他在街前街后走了几圈,与一些泼皮鬼混许久,注意力放在后街的一大家宅,那四位仁兄仁姐就落脚在这家曹家宅内。

    傍晚时分,他踏上回老槐庄的小径。

    老槐庄的彭老太爷彭弘,论财势,他还排不上名,仅是清河县南乡的小地主,百十亩田地只能自耕自足,够温饱已经不错了。

    但这表面上的象征,骨子里他却是疏财仗义的爷字号人物。

    他妻子据就是南京亿万富豪的千金,这位五十岁的“彭家奶奶”,在儿孙身上可舍得花钱,要什么有什么,府城买不到的,就请人前往南京购买、可是,管教可就严得很,三儿两女加上三个孙儿女,绝对不许在本地欺负乡中的子弟,谁不听大棍子狠揍。

    彭刚是老二,是唯一敢和老娘顶嘴的人、也是没出息,二十三岁的大男人居然不想成家,而且愿意长期出役鬼混,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三天两天住家里跑,花起钱来,像流水。本乡的亲友们,经常可以看到在府城招朋引类。在板闸镇钞关反少见到他踪影。

    老槐庄距镇十余里,中间隔了一座柳林村。

    柳林村有好几位佣有上千亩好地大地主,有些家的长工健仆数量可观,那就难免经常仗势欺人。

    接近村口的大柳林,一群年轻小伙子,精力过剩在柳林玩占地为王游戏,好好松松筋骨,以便晚膳时多吃几个大饼锅头。

    彭刚脚下轻快,一头撞入风暴中心。

    夕阳西下,林中有点幽暗。三个高大魁梧的小伙子被后面的人追太急,满脸流汗,视界也因之不良,奔牛似的从林右冲出小径出小径,发觉有人已刹不住脚步,最先那位小伙子凶猛地撞出,避无可避。

    他手急跟快,千钧一发中扭身一把扣住小伙子的左膀,旋扭,把小伙子旋了半圈反往回送,几乎把随后跟出的另一位小伙子拉翻了。

    那几乎是不可能酌事,凶猛的冲力怎么可能猛然调头?

    “好哇!李大柱子,你们你揍啊!他娘的!好,我把你们都摆平在这里凉快凉快。”他先发制人,捋衣掳袖大呼大叫亮拳头。

    不能让小伙子对被突然扭转调头的事起疑,这是普通人决难办到的事。

    李大柱子与同伴相撞而过,吓出一身冷汗,惊魂未定,便听清他在身后大吼大叫,立即忘了为何反而与同伴擦撞的原因,斜冲出丈外。

    “我……我并非有意撞你这混蛋的。”李大柱子转身惶然后退,口气软弱:“你他娘的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不要过来……

    大牛,何必呢!”

    他的小名叫大牛,在本乡真蛮得像牛,好在他从不向体弱的同伴放泼,有名的力大如牛。

    两位同伴已冲入林对面;扭头一看清是他,回扑抢救李大柱子的勇气消失了。

    “快跑!大柱子。”一名同伴大声叫道:“让曾家的门神整治他。”

    追赶的人将到,有六七名男女。

    李大柱子像风飞跑.避免两面受敌。

    粗壮如门神的身影冲出林,大眼瞪小眼对上了。

    “好哇!这次一定要你爬不起来。”门神似的大汉怪交,火辣辣冲上巨手疾伸。

    “我也有此同感。www.6zzw.com”他兴高采烈迎上,双盘手崩开对手伸来的巨灵大手,扭身一腿扫在对方的左胯上,其声沉闷力道不轻。

    门神似的大汉仅震得退了两碎步,切入掌如开山巨斧,落在他的左肩,也把他劈得马步下沉半尺。

    一搭上手,就是一阵狂风骤雨式的疯狂狠斗.你给我半斤,我还你八两、一记回一记,记记沉重落实,看谁先禁受不起打击,看谁能先击中对方的要害,掌拳着肉的暴响似连珠,人影进退盘旋快速无比,紧缠不舍放手狂攻,看谁能支撑到最后。

    另六名子弟四男二女,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两位小姑娘也十五六芳华,健康活泼五官清秀,但身材却像竹竿,曲线还没出现,举动仍带稚气。

    六个人在四周大叫大嚷,兴奋地替门神助威。

    门神的身材比彭刚粗壮,而且高出半个头,粗略膊大拳头,举动并不蠢笨,虽在体型上占了绝对优势,却无法急占上风。

    “大牛,加我一个,你敢不敢?”那位留了两根大辫子,有一双慧黠明眸的少女,终于大不耐烦大叫,磨拳擦掌准备加入了。

    “撕破衣衫不赔。”他一拳把门神震退两岁,扔头向少女流里流气怪叫。

    “你可恶!”少女脸红红怒叫,冲出飞跃而起,双脚前踹,比男人更泼野,身法灵活可圈可点。

    他扭身挫马步,伸手捞托少女的腿弯,动作更为灵活,出手果然存心不良。

    一声娇笑,柳腰一扭,身形前倾扭转,双手一抄兜头便抱。

    玉腿没捞住,脑袋反而受到攻击,他不得不先求自保,向下挫得更低、从斜刺里窜走,一蹦丈余。

    迎面是一位少年,看到他举起大拳头窜来,吓了一跳,急急闪躲让出去路。

    他哈哈大笑,撒腿飞奔。

    来往皆需经过柳林,与该村的子弟打打闹闹不伤和气,该村的子弟一比一还真没有人奈何得了他。

    他在本乡人心目中,就是这种只有几斤蛮力、人并不虾的半纨绔子弟,通常对任何人无害的年轻人。

    晚膳毕,内厅掌起灯,爷俩在灯下品茗,其他的人皆不在场。

    彭弘半百出头,身材修伟不现老态,穿了一袭村夫的青直衫,仍掩不住豪壮的气势。“儿子,怎么可能冲为父来的?”彭弘笑吟吟地说:“三残四毒五妖魔算什么东西?他们如果知道为父住在这里,会像受惊的老鼠般、一口气窜出百里外,呵呵!你未免抬举他们了。”

    “来了五六个呢!爹,不得不防。”彭刚可不敢掉以轻心,保持警觉:“他们总不会是来板闸镇找淮安三霸的三霸,话家常串门子穷开心吧?阴司秀才曹超凡,消息灵通手面广而且阴毒,说不定他得到些什么风声,打听出爹是早年的霹雳火,这会影响他的霸业,所以召来妖魔怪清除障碍呢!”

    “呵呵!你是替阴司秀才打算吗?”彭弘大笑:“可知你的思路仍然短窄。尚缺磨练。”

    “那他们……”

    “很可能是冲县城的霸剑天罡来的。”

    彭弘用肯定的口吻说:“霸剑天罡做了三十年白道之雄,退隐息影三年,余威仍在,回家仍然替李知县做义务保镖。当年他闯荡南北,专替官良吏保镖不计报酬,邪魔外道把他恨得牙痒痒地,不知道有多少黑道凶枭死在他的七星剑下。他替李知县义务保镖。我委实替李知县担心,树大招风,不是好兆头。”

    “爹的意思……”

    “李知县的确是好官。”

    “难得的青天大老爷。”彭刚呼出一口长气:“咱们清河县的人,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所以,你要暗中跟去。”彭弘一字一吐极为郑重。

    “是的,爹。”彭刚也郑重地回话。

    “不能有所闪失。”彭弘像在提警告。

    “是的,唯该儿是问。”

    “要小心处理,不能留下难善后的事物。”

    “孩子就赶回去,牢牢地盯信你们。”

    “好的,喝完茶孩儿就动身。”

    清河县的县城甚小,市面没有城北里余的清江浦镇繁荣。

    清河的知县大人在清江浦镇的权威有限,各方驻镇的大员不断施压要人要物,征调的单位都大有来头任何事也不许知县插手过问,欠缺魄力的知县,应付往来官员的需索,已是焦头烂额,剩下处理县政的精力有限。

    现任的县太爷信圭,是干得最有声有色的名震天下大清官。

    他向朝廷争取、将应役的纤夫额减除了十之九八,对过往的大员概不应酬。

    对驻镇的各部会单位,决不超额多派半个人手。

    对征调的役夫,全县由于征役额高,极力向朝廷争取减免因欠人手而废耕的田赋,减免浮征额三分之二。

    最脍炙人口的政绩,是与淮安卫的官兵向朝廷打官司,争回卫军所霸占的民田。

    那时,淮安卫毗邻的民田被侵占的有数干亩之多,卫军将之列为卫田,又要田主代缴赋锐,整整侵占了六十年,田主也代缴了六十年的田赋,有冤无处诉,官司打上朝廷。轰动天下。

    县太爷的任期是四年,可连任一次。这位李知县已连了五任,前后二十年,打破知县留任的记录。

    县民包括淮安府的仕绅,皆联名上京向皇帝请求留任,可知所受爱戴程度。

    他是洪熙元年到任的,正统元年冬,摆任郸州知州,结果县民上京伏阙乞留,颁圣旨以知州留任原县理知县事,以知州代任知县署事极为罕见,目下他的官品是知州,而且是湖广郸州的知州,却留在清河县,署行知县的职务。

    二十年来,在政教、抚恤、贩济、讼狱、疏民困、治河……

    政绩万民同钦,廉政教化裴然可观。自淮安至通州常州,漕河两岸受惠的百姓,对他的受戴程度甚至比清河县民更高些。沿河的州县,减免的征役额最少也在三千名之多。

    在清河县,犯罪率逐年下降、这两三年来临监狱中冷清清,连淮安府城恶少豪强,也不敢到清河县犯案撒野。这些人不是怕他,而是尊敬他。

    仇恨他的人也不少,至少府城南与清河县交界的淮安卫,那些骄兵悍将们,就把他恨骨髓,眼睁睁被争走千余亩地,在卫城外闹事横行的余丁,也被一一捉住法办,怎能不恨他?

    怕惹犯怒而不敢犯案牟利的豪强,当然也恨他。

    有不少人愿意义务保护他,暗中留意不寻常的征候。

    彭弘父子也是暗中留意不寻常的人。

    坏的官吏有人恨,好的官吏也有人恨,这就是现实人生,每个人对利害的看法都不同。

    牛鬼蛇神如果在清河犯下大案,更是严重的问题,比李知县的安全更严重,有心人容许这种严重问题发生。

    彭刚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混得有眉有目,不但地方上的变化征候看得真切,而且对江湖不陌生,板曾镇有江湖朋友来来往往,他的见识越来越成熟。

    这就是他在钞关供长期役的原因在、可与江湖道保持接触,从中汲取经验与见识,预作日后进入江湖的准备。按他的家世,他大可花些钱请人代役的。

    二更天,他便赶回板闸镇。

    妖魔鬼怪的船仍在,人却不住在船上,这种小船也不宜男女挤在狭窄的小舱内住宿。

    他心中有数,有某些人正在地有所行动,某种阴谋正在进行他希望不要在清河附近发生事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要来的,终须会来。

    半夜,他在阴司秀才曹超凡的大宅进出,来无影去无踪,一动一静之间,宛若幽灵幻影,哪像一个粗野打架的村夫?

    板闸镇县城还有十余里.名义上地属山阳县,在这里落脚的妖魔鬼怪,到清洒县城秘密活动,既方便又安全,往来半小时辰足矣够矣!县城出了事故,通常不会到板闸镇追查事主。

    妖魔们如果纠集臭味相投的同道,为个人的仇恨找霸剑天罡寻仇,那不关他的事,仇恨结算最为平常的,事不关己,这种闲事少管为妙。

    但如果牵涉到李知县的安危,那就是他的事了。即使没有他老爹授意,他也会毫不迟疑伸手。

    年轻人血气方刚,伸手管闲事不算坏德行,可以称之为富有正义感,天下事天下人管。

    这世间如果人人自扫门前雪,人人独善其身,人人怕事见死不救,这世间未免太冷酷无情,一点也不可爱,那会成为何种世代?

    他老爹十八岁便在外行走,一鸣惊人名动江湖,亦正亦邪性如烈火,敢作敢当有如拼命三郎。

    江湖的牛鬼蛇神提起霹雳火彭弘,一个个气得暴跳如雷,也怕得要死,在江湖邀游二十五年,退隐十年依然声威犹在。

    他老爹曾经说过,三残四毒五妖魔,如果知道霹雳火住在这里,将会像受惊的老鼠一般,一口气窜出百里外。

    他老爹的话也许有点夸大,宝刀未老的心态溢于百表,但据他所知,他老爹的名号的确仍具有震慑江湖的威力与撼人心魄的气势。

    如果他外出邀游闯荡,亮出乃父的名号,肯定可以震撼江湖,一出面便名动天下。

    状元老爹绝教不出状元儿子,他如果以霹雳火的儿子身分扬名立万,处境很可能极为恶劣。

    想砸掉他老爹那块霹雳火金字招牌的人多得很,他撑得住来自各方的压力吗?

    因此,他连乃那威震武林的天雷掌,也放弃深参研的努力,揉合他老娘传授他的璞玉掌,另辟蹊径,参悟出另一种颇为奇奥的掌功,戏称为大天龙掌,内心就不愿藉乃父的余荫在江湖扬名立万。

    只要这些妖魔鬼怪不进入清河县境有所图谋,他不打算出面干预,板闸镇属山阳而非清河。

    经过两年混日观察,他知道某种事介入的程度该有多深,该有些什么忌讳,江湖经验他已有不少累积。不至于鲁莽妄动。

    野兽有所谓生存活动范围,人也有。对生存生活范围的维护是一种本能,可能容忍某些危险性不大的外力存在,超过压力的限度就会采取行动。

    对范围以外的活动,通常是不加理会的,即使知道具有潜在的危险性,也很少直接超出范围外采取干预行动。

    他在等,等情势的变化,等这些人采取进一步的行动,看行动是否会对他产生威胁。

    先后又来了两艘船,载来了一些男女,打扮不三不四,先后进入曹家大宅。

    除了曹家的人以外,住进在宅的客人很少外出走动,曹家的人则进出频繁相当忙碌。

    两天,三天,毫无动静,似乎来客并非在地有所图谋,深居简出,令人莫测高深。

    曹家大宅房舍众多,曹二霸本身就是淮安的地头蛇,名头响亮的豪霸级大爷,家中少不了豢养一些打手豪奴替主人办事,没有实力那能称豪霸?

    家中住了一二十位宾客,外人根本不可能发现异象。

    这天近午时分,通向府城的大官道,这五位衣着华丽的男女,携有行囊乘坐淮车行的骡车,车声辚辚驶入镇口,驶入广陵老店的停车场。

    五位男女旅客是落店的。板闸镇是钞关所在地,经常有客货船稽留,住的旅客以水客为主,从陆路来的旅客甚少在镇中留宿,可以前往清江浦落店,陆路旅客没有在此地逗留的必要。

    彭刚就在对街的食店午膳,觉得这五位旅客颇不寻常,凭经验更知道这些人是武林豪客,邀游天下历练或者闯道的英雄人物。

    他暗中留了心,猜想必与曹家的宾客有关,至于为何没有曹家的人出面接待,就令人无从捉摸了。

    他与店中的伙计的交情,没有人介意他在店中出入。

    客店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可以了解江湖动静,车船店脚衙本来就是可能列为江湖人士。

    心中一动,匆匆会账向广陵老店走。

    不是落店的时光,店堂的店伙显得懒洋洋,天气炎热,一个个提不起劲。

    有旅客落店,几个店精神一振,店堂立即显得生气勃勃,财神爷上门啦!

    掌柜的正在流水簿上记载旅客落店的资料,没留意进来的彭刚往柜尾一靠,即使看到了也不在意。

    一名大汉与掌柜打交道,展开五张路引让掌柜的登记,表示旅客的身分完全无误,放行的证明完全正确合法,证件齐全。

    但掌柜的向那位年轻俊秀的主人瞥了一眼,想说话却又改变主意不再过问。

    主人的身份是女的,却穿了体面的袭青衫。

    女主人穿男人的衣衫,店家心中明白不足为奇。这位扮书生的女主人俊秀绝伦,当然不是真正的男人.最好不必多事加以盘问,以免引起误会。

    两名大汉健壮魁梧,骠悍之气外露,显然不是好路数,盘问很可能引起是非。

    另两性女的,一是仆妇打扮的中年女人,与梳双髻丫头的十五六岁的侍女,两女的衣裙都是绸制上品。

    柜台甚长,彭刚远在柜尾,不便接近避免引入怀疑,所以并不知道旅客流水簿登记的内容。

    但她一眼便已看出,这位俊秀的小书生的假货,女汾男装掩不住女性的抚媚,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他的装扮倒有七八分像店伙计,那一袭粗青布掇表明了穷汉身份,本来就是服徭役的百姓,有身分的人不会被派服役。

    只有那些家中有读书中举的人,才能免除徭役,即使是亿万富豪,也不能免役,只能雇人代役。

    中举包括州县试的秀才,和乡(府)试的举人,以及会试的进士,虽则都不是官,但已经可以免徭役了。

    这是皇朝优待所谓士人的恩惠,只有士人才配称缙绅仕绅,亿万富豪是没有地位的,一个穷秀才就可以成为地方名流。

    这一笑几乎笑坏了,假书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幸好,那双一泓秋水似的明眸中,狠瞪的眼神里,没有流露出敌意,倒有三分得意与俏皮。

    也许,是他的气质风标与众不同现,在所有的店伙中,他的人才极为出众,有如鹤立鸡群。

    人与人之间,初次见面的第一印象极为重要。一旦看某人不顺眼,而后便很难改变看法。

    这位假书生对他没产生坏印象,也许女扮男装心中有鬼,被人看穿觉得心虚,也感到有趣,而且流露的笑意没带有邪味。

    那位小侍女表现得可就不友好啦!远远地狠瞪着他,举起小拳头晃动了几下示威,意思表示要惩戒他。大概认为他是店伙,对顾客缺乏尊重。

    那位中年仆妇,用冷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脸上毫无表情。

    无需过一步观察调查,他泰然自若离去。

    在另两家客栈,他发现一些不三不四的旅客。

    似乎可疑的人越来越多,这座小镇竟然成为各路英雄,有志一同前赶集的聚会处。

    申牌左右,他动身前往清河县城。

    清河县城并不复杂,复杂的地方是北门外的清江浦镇。

    往来的船只皆停泊在清辽浦,准备驶出大清口过黄河,船只都必须在情江浦停泊。

    百余年前黄河夺堆,漕河先流入从洪泽湖流出的淮河战道,从大清口入黄河。

    一百年后,两河都在洪水后改道折向,淮河改在小清口入黄河,漕河的清江浦不受影响,始终保持繁荣。

    总之,县城的人,不欢迎清江浦镇的外地人涌入县城惹是招非,因此县城一直保持高度的警觉,防范清江浦的外客入城闹事。

    所以,有意入城闹事的,在板闸镇落脚而不在清江浦镇投宿,以免引起注意,两地相距十余里,武朋友脚程快,不当一回事。

    当然,县城不可能禁止镇上旅客入城游览,寻访淮阴侯韩信的遗迹,其实淮阴故城经过千余所沧桑,时废时改,迁涉不定。

    目下的清河县建自宋代,名义上就是淮阴故县,但事实上淮阴故城早就不再存在,放遗址在县东南六攻里的甘罗城南,而且可信度不高,在清河县找淮阴侯韩信的遗迹,简直开玩笑。

    在府城北郊,还可以凭吊韩侯钓台与漂母祠。

    申牌末,他出现在西大街的楚州酒坊。

    衔西百十步,便是本城大爷级人物,霸剑天罡张怀恩的张家大宅。

    霸剑天罡吃了多年的公门板,一度曾经被委任兼巡检从九品起码官,是名实相符的白道英雄。

    白道英雄与狭义英雄是两码子事,虽刚两者走得很接近界限难以分清,但本质上同中有异。最大的差异是:白道英雄不能违法玩法。

    这位老英雄年近花甲,已经退体好几年,宝剑依然犀利,声威犹在。

    申牌末上酒坊,是早了一点,但酒坊本来就招待酒鬼为主,酒鬼上酒坊是不论时间早晚的,店堂中就有二三十个酒客,什么人都有。

    他是有名的酒将,本来就以混世者的面目露脸,有几个混世者是不喝酒的?有酒才能称兄道弟。

    邻桌有三个粗豪的酒将,桌上摆了一小坛徐沛高梁。一小坛是十斤,足以醉倒三条大牯牛。

    这种徐沛高梁一锅头,喝一口像是喝了一口火,自喉入胃,所经处真有如火流所经,酒量普通的人,喝一口就会脸红脖子粗。

    显然都是外地人,说话带有山东济南腔,都是年在四十上下,气大声粗,拳头上可以站人的货色,真没有几个人敢招惹他们。

    酒坊只卖一些下酒的菜肴,不供应大鱼大肉煎炒炖煮。

    “本地人没错。”他盯着对方邪笑,举碗表示敬意。喝了一大口酒:“混得并不怎么如意却是不假,因为没能搭上任何一条线。喂!你们干什么的?”

    “从山东来,去游江南花花世界。”大汉也举示意。喝了半碗酒:“腰缠十万贯,乘船下扬州。咱们这种粗壮大汉,哪有骑鹤的命?一千头鹤、也载不动我这两百斤的身材。

    “说得也是,你老兄壮得像一头牯牛,只有大鹏鸟才能载你下扬州。”

    两人隔着桌,用大嗓门穷叫嚷,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

    有两桌的酒客似乎特别留心他两人的举动,虽则他们表面的神情显得并不介意。

    “你们淮安府也属于江南吧?”大汉说。

    “外行。”他大声说:“淮古代固然是徐扬之域,但目下是大河之南而非江之南。”

    “唔!确是在大河之南。喂!你是本地人,贵地叫山阳县和淮阴县,阴阳都有了,怎么一回事?”

    “从前这条河是淮河,淮河南岸的城市,当然叫淮阴啦!”

    “山阳,山之阳是……”

    “是北,与江河相反。”

    “你们有个济阳县,没错吧?”

    “这……没错,他娘的!什么南北阴阳,到底是怎么分的?山与水正好相反……”

    “你如果到了有山有水的地方,不就明白了?”

    他的目光落在壁角的一桌,那位独酌的酒客,正扭头向他这一面注视:“不论春夏秋冬,太阳都在天的南边。山的南面当日照所以叫阳;江河的南边被山几树林所挡住,而北面受阳光面多,所以江河多,所以江河的北面叫阳。大牯牛,你的同伴阴阳双怪,一定比我解释得更明白……”

    “好小子!你是冲咱们而来的。你走得了?”大汉跳起来,枪出伸手便抓。

    他撒腿便跑,一窜便出了店门。大汉伸出抓他的手,突然僵住了。

    另两名大汉踢凳而起,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却不敢抢出,也僵住了。

    他在店外止步转身,颇饶兴趣地向店堂瞧。

    壁角食桌的那位食客,出现在大汉身侧,伸出白嫩的手,扣住了大汉的后颈,难怪大汉必僵不敢移动,伸出抓人的手也收不回来,张口瞪眼却叫不出声音,惊恐的神情令人怜悯同情。是一位蛋极为清秀俊逸的年轻人,可能喝了一两杯酒,脸庞一片艳红,神情似笑非笑,身材中等、穿一袭宽大的青薄袍。

    通常双层的长衫称为袍,单层的称为衫。大热天,谁能穿袍?

    但这种有如隐士穿的宽大长衫,在民间仍有些人称为袍。虽则是单层的,但由于宽大而似乎用料太多,自然而然地被误称为袍。而且也不是真正的纯青色,略淡些,与读书士子所穿的青衫,色彩与型式皆有所不同,因此不能看成青衫或青袍,应该称为宽长衫。

    年轻俊逸才貌出众的人,穿这种长衫显得更为出色,增加几分温文的风果,但也显得弱不禁风。

    这位年轻人一点也不温文,更非弱不禁风。

    大汉那巨熊般的身材高出一头,但在那白嫩的小手的扣抓下,成了被小鬼制住的金刚,指甲扣入肉中,想必十分疼痛,更加一分劲,很可能像鹰爪扣死了小鸡。

    投鼠忌器,大汉的两同伴不敢挺匕首扑上抢救。

    “阴阳双怪在何处?”年轻人用僵硬的惯嗓门问:“阁下,你最好不要撒谎。”

    “你……你要干什么?”大汉惊恐地问。

    “我要找阴阳双怪提警告,”年轻人说道:“你不想说是不是?”

    大汉脸色扭曲泛青,双脚拒绝支撑沉重的身躯,双膝下挫,浑身在痉挛,快要跪下啦!

    “我说,我……”大汉快要崩溃了。

    “在何处藏匿?”

    “在……在在……”

    左右两大汉互相一打眼色,终于凶猛地挥匕首扑上了,也许想替同伴解困,也许想阻止同们招供,双匕一左一右吐出,迅捷无比行致命的贴身攻击,攻向年轻人的左右胁肋要害。

    年轻人将大汉向前一推、双掌一分。已接近至三尺的两大汉突然不进反退。被一股无形的掌轻震得倒飞而起,分别撞倒了两张食桌,摔倒在丈外挣扎难起。

    店堂大乱,酒客纷纷惶然走避有人向门外飞逃,狼奔豕突。

    门外的彭刚一怔,被年轻人神奇的掌力吓了一跳。出掌的速度并不快,也没看出事先已功行双掌,既听不到轻气进爆破风声,也看不出用劲发掌的气势,就这么轻描淡写,信手双掌一分拍出,两个身躯粗壮沉重的大汉,竟然在三尺外倒飞摔出丈外,委实今行家心中懔懔。

    像这种不需运气行功聚力发出,随随便便信手一挥,便可产生如此惊人的威力,苦练半甲子先天真气的内家高手,不见得能臻此境界。

    酒客专门蜂涌而出,从他身侧疾奔而过。

    他的注意力投在年轻人身上,也不需对狂奔出门的酒客分心,等到发觉意外,情势已失去控制。

    他的用意在制造小纠纷.以便引起县城的有心人提高警觉。

    无意引起大纠纷,目的达到便心满意足,他该立即脱离现场,不必等候结果。

    霸剑天罡是清河的地头神,该知道城里所发生的意外变故。

    腰胁与背脊一震,他知道不妙了。

    两个不起眼的酒客,在经过他身旁时突起发难。

    四处重要穴道被制,制他的人是高手中的高手,高手中的高手应该不会暗算人,但这两位仁兄却卑鄙地暗算他。尤其是在大庭广众间暗算,得手最为容易。

    他想有所举动,但已来不及了。两个人先重新拍了他一掌,挟了就走,后脑立即被震得昏昏糊糊。

    他最后所听到的,是年轻人愤怒的咒骂:“鼠辈卑鄙!”

    街上行人甚多,三转两转便消失在人群里。

    …………………………………………………

    第 二 章

    酉牌初正之间,城门即将关闭,进出城门的人,西门南门的人并不多。

    几名扮成村夫的大汉,抬着他乘乱出了西门。跟在后面负责掩护的人,没发现有可疑的人跟踪。

    跟踪的高手,是不可能让猎物发现的。

    这些跟踪高手武功也许不怎么样,武功已臻化境的人,并不一定能成为跟踪的高手,因为跟踪是十分乏味的工作。

    把彭刚放在大麦箩抬出城的人,共有四名之多,扮成唯吵唯肖的村夫,两人抬箩,前后各有一人警戒,以为足以防止可疑的人跟踪。

    一阵好走,消失在西乡的一座小农庄内。

    天黑后不久,在外活动的人陆续返回。

    有人不会返回,已可肯定是失踪,或者已经落在某些人手中了,因此而引起相当的紧张,警戒加强了三倍.严防获得口供的人找来。

    小农庄的十余栋访舍,任何方向皆可接近,想严加戒备、需要甚多人手。但占据小农庄的人并不多,总人数不超过二十人、因此仅能在住处布下警戒网,不可能监视整座小农庄。

    主宅的后厅灯火通明,主人正式定下心处理俘虏。

    俘虏共有四名,彭刚是其中之一。

    他不但穴道被制,而且被牛筋索五花大绑得牢牢地,由两名大汉挟持着,往堂下一丢。

    他已经完全清醒了,而且被打得头青面肿,显然已经受到虐待,被初期间口供的人揍得昏天黑地。

    被打掺了的人躺在地上哼哼哈哈是正常现象。他与三位难友全都虚脱困顿哼哼哈哈呻吟哀叫。

    在被拉入厅口时,他便看清了厅中的的景况。

    堂上主审的是一男一女,都是年过半百的人。

    男的面目阴沉,生了一张三角脸,鹰目高颧,留了小八字胡,脸色带青,似乎不怎么健康。

    女的也脸色阴森,长了一张马脸,花帕包头,穿了两截紫底,白色云雷花边劲装,佩剑宝光四射,剑靶镶有红绿白三色宝石。

    左右座共有三男一女,都是四十岁上下,颇有气概的壮年人,都穿了劲装。

    堂下两侧,共有十名大汉。

    四个人管制俘虏,六大汉则在左右跃然欲动,随时准备应付意外,严防俘虏有其他反抗的举动。

    这些人是何来路,谜底即将揭晓。

    第一个被拖至堂不的俘虏,是一个扮成水夫的中年人,显然被揍得丢了半条命,双脚已无法站立,五官仍有血迹,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启禀长上。”押俘的大汉向堂上恭敬地禀告:“这人咬定是清江浦码头脚夫,一问三不知。身材壮全孔武有力,但没有练过内家的迹象。”

    “那么,他不可能是神手周的眼线密探了。”堂上男的主人,嗓音尖锐带有鬼气。

    半躺在堂下的彭刚,心中一跳。

    神手周,是本县的捕头,在淮安府名号响亮,过往的江湖牛鬼蛇神,真不敢在清河县犯案。

    清江浦镇布有绵密的侦查网、罪犯最好不要在此地露面做买卖。

    捕房直接由县丞指挥办案。

    这些人的目标如果不是神手周,那就是冲县丞大人而来。u/電孖書下载到=》。u。

    县丞的长官是知县大人,那就与李知县扯上了关系,县丞出了事故,知县大人责无旁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回长上的话。”大汉用不肯定的语气说:“很难说,神手周是个精明士练的鹰爪,他所用的眼线,通常间接指挥,眼线不会与他直接联系。这个人的口供杂乱无章,很难作正确的判断。”

    “那就毙了。”长上阴森森地说:“宁可错杀一百,不可让半个鹰爪碍手。”

    “是的,长上。”大汉尔身回答:“人已经弄来了,放了必定影响咱们的活动。”

    “明天把他埋了。”

    “遵命。”大汉提下,拖了俘虏出厅走了。

    一名大汉拖了彭刚上前,行礼毕,将彭刚的发结揪住向上拉,让他的脸转向堂上,以便长上察看。

    “这个人招出是清江浦码头混混,叫彭方。”大汉向长上禀告:“他发现咱们的船抵埠,而且认识长上,因此在酒坊透露长上的底细,已经将消息传给过往的江湖同道。长上是否再严加讯问?小的伺候他。”

    “一个码头混混,竟然认识我们?”长上颇感诧异、脸色更阴森了。

    “这是他说的。”大汉说:“由于他透露长上的踪迹,引起一个武功极为可怕的年轻人,现身找上了陈老七几个人,酒坊起了暴乱。陈老七三个人失踪,很可能落在那个年轻人的党羽手中了。”

    “唔!得好好问问。”

    女的离座哼了一声,向堂下走。

    “我来问,我用九阴搜脉对付他。”中年女人一面往下走一面说、右手不住五指伸屈不定,可知己开始功行右手,要用绝学施展九阴搜脉问口供。

    彭刚眼神略动,被捆牢的双手也略动。

    五花大绑是死绑,上起脖子下迄背捆的双手。

    这种专用为捆人的牛筋索其实不是牛筋,而是牛腋的软皮硝制成半透明状,乾燥时坚韧富强性,可作弓弦,钻洞机转绳,稍浸水便伸张、然后乾燥收缩,愈勒愈紧,时间稍久,双臂废定了,根本不可能移动。

    所有的人,包括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大汉,也没看到他的手腕有移动的现象。

    会柔骨功或软骨功的人,不难自行解脱。

    但加制了经脉或穴道,任何奇功也运不起来。

    中年女人到了他身旁,嘿嘿阴笑伸手作势抓合了两次示威。

    “即使你现在要招,也得等老娘在你身上,施展了九阴搜脉绝技之后。”

    中年女人的怪眼中。涌现得意的狞笑:“铁打的人,也禁爱不起九阴搜脉的折磨,每一条经脉都会收缩浑身冰冷,全身扭曲不成人形。小辈,好好准备承受吧!可不要中途死掉了。”

    “他娘的!”他突然提高嗓音,似乎像是回光返照:“你这个阴怪,似乎觉得折磨我很好玩呢?”

    “该死的小辈……”阴怪大骂,手向下伸。

    砰然一声巨震,虚掩的厅门被人踢天了,踱入一个穿了灰黄色紧身衣,浑身曲线玲珑,头上戴了可笑夸张狐形面具,剑系的背上,两胁皆系有百宝囊的怪物,当门而立,先发出一阵吱吱怪交。

    所有的人皆怔往了,有些人脸上变色。

    阴怪的手停止下伸,警觉地手按上了剑靶。

    “飞狐!”堂上的中年人阳怪,急向堂下怪叫:“狐狸,你不要欺人太甚,像缠身的冤鬼死缠不休,你就不知道得意浓时便好收吗?”

    “好收?”飞狐的怪调充满嘲弄味:“开玩笑!你欠我一笔重债,在你们阴阳双怪没还清之前,我是你们永久的债主。讨债必须勤快,决不可让债务人逃避赖债。好不容易打听出你们柱这条路上来,纠集了大群爪牙,要做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然得到起来讨债啦!你们干些什么勾当与我无关,我只有单纯的要求:讨债,不管你们是否愿意。”

    两名大汉乘飞狐大声嚷嚷的好机,猛地左右齐上,四条粗胳膊一伸,四只巨爪一抄,仿佛有二十只大铁钩,一聚一分,保证可以将体型小两号的飞狐撕烂、甚至可以把狐皮剥下来。

    “不可……”阴怪情急大喝阻。

    来不及了,飞狐双掌左右一分,信手拍出,远在四尺外的左右两大汉,狂叫一声倒飞而起,砰匍两声大震,背部飞撞在墙壁上,反弹倒地挣扎难起。

    半躺在地下的彭刚恍然,是酒坊那位假书生。

    这次他看清了,假书生并不需先行运动,而是谈笑间暗中已凝聚先天真气,任何时候皆可出手行雷霆一击,如非练气已臻化境,决难修至运功不着痕迹境界。

    按年纪与经验估计,这是已修了半甲子以上火候的前辈高手,才能有此超凡的造诣。

    而这位扮成狐狸绰号叫飞狐的假书生。年方弱冠已无疑问。

    怎么可能获得如此惊世的成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听说过飞狐这号人物,确是一位女的,出道不足三载,一露面便号称飞狐,名列新一代的天下七狐之一,是一个极为任性,非正非邪的女怪人。

    狐狸称妖由来有自,以狐为绰号,不论是自取或人职的身份代表,本身就是具有妖气。

    至于立身行事如何,都会被认为是妖。

    被称为妖魔鬼怪的人,决不是如路数。

    飞狐在江湖闯荡将近三年,从不自认是正道人士,反正被她涉入的事,不论好坏,她都会任性而为,武功之高,连那些老一辈的高手名宿也心惊胆跳。

    阴阳双怪就是老一代的高手前辈,江湖声威令江湖朋友闻名色变,绰号称怪,可知必定不是好路数,一些代表性的黑白道与侠义名宿,恨之刺骨却又无奈他们何。

    两人是一双饼头,旦夕皆厮守在一起,对付仇敌通常联手合击,两个人可发挥三五个高手的威力,合作联手极为圆熟,那些重视个人英雄的高手名宿、还真没有几个人对付得了他们。

    飞狐这轻描淡写的两掌,把其他他蠢然欲动的大汉们镇住了,已经冲至半途的四名大汉,急急后退惊然而惊,连挺兵刃相搏的勇气也消失了。

    两老怪的口气,显而易见对小辈飞狐怀有深深的戒心,属下被击倒,竟不敢冒火地冲上讨公道。

    债主通常讨人嫌令人害怕,两怪就缺乏向债主应付挑战的胆气。

    “谁想动兵刃。后果自负。”飞狐瞥了两侧已撤出刀剑的人说,夷然无惧的大踏步入厅。

    除了阴阳双怪,以及挣扎难起的两大汉之外,厅中仍有十一名男女。尤其是地们稍次的三男一女四个中年人,显然武功仅比双怪稍差。

    一比十三,飞狐的勇气委实可嘉,也表示她艺高人胆大,不在乎对方人多势众。

    阴阳双怪没下令,没有人挺兵刃冲上阻拦。

    “该死的小女人,你真以为吃定我们了?”阳怪色厉内荏,强忍拔剑的冲动。

    “那是一定的。”飞狐傲然地说。

    “你……

    “我这个债权人,与你们阴阳双怪两个债务人,三度相逢结算,结果你们狼狈而遁,赖债逃之夭夭。这次,我准备用天狐刀,对付赖债逃走的人,除非你们不再逃走,拼剑拼拳掌周旋到底。不然……”

    “老夫有抵债的人。”阳怪咬牙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也许真的老了,只好认老服输,另请年轻人和你结算,债务转移。”

    “人命债是不能抵不能挡的,你知道,不需要我一个晚辈提醒你。”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阴怪插嘴:“去年咱们阴阳双怪杀的几个江湖混混,根本与你无关,你多管闲事,咱们根本不欠

    “正相反,那些混混本来是和我打交道的,他们人还没到齐,你公母俩一头撞进他们的住处,他们不听你们的,你们就杀他们杀鸡儆猴。我那时住在隔邻的客院,晚到了一步。

    你两个都是老一辈的高手名宿,不要做出没有担当的卑劣勾当当赖债。你们厚着脸皮不承认债务。我并不介意,反正我认为债该由你们负。天下间赖债的人多的是,你们阴阳双怪仅是其中的两个,不足为奇。”

    “哼!”

    “阴怪,你不要哼。”

    飞狐直逼近至丈五左右,拔剑戒备:“你我我种人,其实并不重视债务。有些人瞥了某个人一眼,很可能被捅上一刀丢掉老命、能理直气壮提出债务,已经够识理了。我知道你们不断网罗羽翼壮大自己,人数越来越多,我如果不积极进行追讨,日后将越来越难讨得到了。喂!你们请来抵债挡债的人呢?到底是哪一位年轻后辈呀!”

    厅门传出一声轻咳,香风中人欲醉。

    飞狐泰然扭头回顾,眼神一动。

    由于戴了狐头面具,她脸上的神色变化不会暴露。

    三个女人,一主两婢。

    “窈窕淑女。”飞狐仍保持怪怪的腔调:“果然年轻漂亮。

    是同一代的江湖新秀。好啊!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果然风华绝代的淑女。你替阴阳怪担负抵债,咱们正好亲近亲近。”

    领先当门俏立的年轻女郎,的确像风华绝代的淑女,月白罗衣八褶裙,三丫髫用珠衣环绾住,明眸皓齿粉面桃腮。瓜子面庞显得灵秀活泼,小蛮腰所悬的佩剑也是月白色的装饰。

    两个侍女稍小些,年约十三余,眉目如画,各佩了一把华丽的匕首。

    窈窕淑女乔窈窕。这两年来声誉如旭日初升,名列新一代的武林四女杰之首,在江湖邀游故意抛头露面,舍得花钱。

    即使她不是有意惹是招非,她就有了结算是非的藉口,也因此而名气越来越大。

    “你就是飞狐?幸会幸会。”

    窈窕淑女的柔柔嗓音十分悦耳,嫣然一笑,七分俏甜三分矜持:“何不除下面具,让小妹一瞻余姐的风果?我相信余姐是仙女似的小姐,而非难辨面目的千面狐。”

    “与仇敌相见,我就是如此面目。你替阴阳双怪挑冤担债,也就是我的仇敌。除非你拒绝承担他们债务、不然就注定了在目下敌对的情势下相见。我不是淑女小姐。当然不是千面狐。”

    飞狐这次不再大意轻敌,拉开马步双手开始徐徐有节拍地挥动:“小妹,为敌为友,看你的了。”

    “余姐,你让我为难。”

    “为何?”

    “两位老前辈要在此地,杀掉清河县的知县李信圭,以报复两年前他们的几位亲友.被李知县送上法场的仇恨。等他们办完事,再让他们和你了断债务。我已经答应帮助他们,今晚不能让你找他们了断。事后,我不会过问你们的事,请你走,日后再亲近,如何?”

    彭刚心中一跳,不幸的事故终于发生了。

    可是,他大感诧异。

    光临板闸镇的人,有一毒一妖魔,以及不少爪牙,显然在清河县有所图谋。怎么几天之内,竟然各路牛鬼蛇神在这里大集合?

    难道说,两路人马是同路人?

    也许真的双方是不期而聚,怎么这样巧?”

    他一个人,实在难以兼顾呢!

    总之,这些人都不是好路数。

    即使不是为了李知县而来,在这里所进行的勾当一定见不得天日。

    “你在强人所难,淑女。”飞狐断然拒绝:“这两个老怪行踪诡秘,这几年来在各地绑架勒索,甚至暗中杀人抢劫,得手便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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