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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茄子胡同槐树院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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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子的爸爸妈妈终于从那个并不太遥远的小乡村回来了,这回再也不走了。看着妈妈激动的样子,小凡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爸爸变成了一个陌生的老头儿,爸爸在五七干校劳动时失去了右臂,看着爸爸空荡荡的袖管儿,凡子就想哭。他再也看不到那个生龙活虎的爸爸了。

    老舅便完成了他的光荣使命,第二天就从凡子家搬走了,凡子心里更是酸溜溜的。晚上常常梦见和老舅下象棋,凡子输了,急哭了。醒来却是一场梦。

    妈妈回来不到一个礼拜,屋里就变的窗明几净,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还给凡子规定了作息时间,画了一张顾凡同学作息时间表,郑重其事地贴在凡子的床头。

    每天晚上,小凡子早早上了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和老舅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像放电影一样,不时出现在凡子的脑海里。

    那时的家多好呀!自由自在,没一点儿约束。被褥从来不叠,往床上一摊,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放学后也不用急着回家,往往是饿的受不了才想起回家。现在……哎!还不如爸爸妈妈一直上五七干校呢,特别是爸爸……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小凡子自己都吓了一跳。

    家里的事儿多,外面的事儿也不少。毛主席、周总理、朱委员长相继离开了。英明领袖华主席果断地把“四人帮”关进了监狱。李婶跳着脚乐,说,早就看那娘们儿难揍儿,一个戏子还想篡党夺权?也不撒泡尿照照。

    人们的生活也在变,开始是不知不觉的,渐渐的,各种变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大。终于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起来。

    军挎不时兴了,小小的军挎也盛不下凡子越来越多的课本了,妈妈给凡子买了一个大书包。学校里也不再组织学工学农又学军了。校办工厂也关了门。“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成了老师们的口头禅,代替了“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的说法。仿佛一夜之间,上山下乡不提了,当兵也不那么火了,考大学成了最热门的话题。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凡子迷迷糊糊。

    不仅家在变,学校在变,整个世界都在变。头天晚上躺下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晨起来,说不定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让人想不到,猜不着。

    槐树院里的新鲜事也是一件连着一件。

    麻杆儿提前释放了。那天傍晚,从大门口进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光葫芦头,大伙仔细一看,嘿!敢情是麻杆儿小子回来了。

    一年多的监狱生活,把麻杆儿养的又白又胖,长了一身的肥膘儿。麻杆儿妈乐的嘴都合不上了,小红更是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先是放开喉咙大哭,哭着哭着又笑了。李婶说这下可好,该回来的全回来了,还多了咱们小红,这才叫欢欢喜喜大团圆呢。听了李婶的话麻杆儿什么也不说,就会咧着嘴嘿嘿傻乐。

    麻杆儿这小子的确是傻人有傻福气,当初他和小红闹的翻天覆地,被判了五年徒刑,他妈愁的差点死过去,他爸爸也急得一宿头发全白了。可麻杆儿在监狱里待了一年多点儿,他的强奸杀人案就变成了冤假错案。出狱以后,厂里不仅给他恢复了工作,补发了服刑期间的各种工资福利,还专门开大会为麻杆儿平反恢复名誉。麻杆儿由强奸杀人犯一下子变成了受“四人帮”迫害的英雄。

    “这事儿闹的!这小兔崽子就是有福。没蹲够年头儿不说,还他妈实实着着赚了一大笔钱。小小年纪弄了个老干部待遇,平了反昭了雪二子想起来就叨叨。李婶骂他放屁!没这么说话的,二子赶紧说我这不是替他高兴嘛。

    麻杆儿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出来没多长时间就和小红结了婚。麻杆儿元旦结婚,六月下旬小红就提前向党的生日献礼了——生了一对儿大胖小子。把麻杆儿他妈乐的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李婶开玩笑说:“麻杆儿早生早育,破坏计划生育麻杆儿妈却说:“我们也不是对故意儿生俩呀,赶巧了,有什么办法。我现抱上孙子才是正经事儿麻杆儿妈一边乐一边说,一下子像年轻了多少岁,脸上的褶子像一朵朵盛开的菊花。

    这下,二子可有的说了,整天拿麻杆儿的双胞胎儿子说事儿。今儿说这叫大干快上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明儿又说,麻杆儿同志才叫稳准狠,不仅瞄的准打的稳,节约弹药,还一枪打俩,一家伙就为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建设添了两块砖加了两块瓦。二子是不管老词新词,反正是报上有的,戏匣子里说的,就往麻杆儿身上套,什么化悲痛为力量,按既定方针办,你办事我放心,拨乱反正,抓纲治国等新鲜词儿全用上了。还琢磨着要给麻杆儿两口子编顺口溜、、快板书、三句半,要以多种文艺形式,广泛宣传,树立典型。

    李婶骂他,一个当大大伯子的整天顺嘴儿胡拉拉!也不嫌丢人现眼。二子却嬉皮笑脸地看着洗尿褯子的麻杆儿说:哪儿呀,这怎么能叫丢人现眼呢?别忘了人家是一枪打俩。不犯法!对吧麻杆儿?

    麻杆儿这会儿的脾气柔和多了,听了二子的话一点儿不着急不上火,只会看着二子傻嘿嘿。

    李婶的丫头秀儿也从兵团回来了,第二天就把李婶贴在墙上的那些奖状、喜报一股脑揭下来,扔到院里点火就烧,李婶一把没拦住,那些奖状喜报转眼间就化为一股轻烟飘走了。李婶急得直跺脚,娘儿俩为此还吵了一架。

    没过几天,秀儿就跟着一帮兵团战友一个猛子扎到了南方,说是捣腾电子表收录机去了。李婶见了人就扎煞着两只手说:“我算白养了这个傻丫头了。你说说,她就没个让人省心的时候。没白属猴儿,剁了尾巴的猴儿,光知道满世界乱窜,刚打北边跑回来又一蹶子尥南边去了秀儿根本不听她妈那一套,照样满世界乱窜,回来时给凡子捎回来一个砖头式录音机,还有计算器、电子表,牛仔裤,把凡子打扮的像个小华侨。

    一天晚上凡子把录音机开的大大的,里边一遍又一遍唱着邓丽君气喘吁吁的《何日君再来》。

    正赶上李婶从屋里出来上茅房,听见小凡子家传出《何日君再来》,差一点儿吓个跟头。我的妈呀!凡子他爸爸这老兔崽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刚回来没两天,怎么敢大明大摆的听国民党的歌儿啦?这还了得!这又是变着法儿找不得呢这是!想到这儿李婶的尿也憋回去了,“噔噔噔”迈开大步,跟头趔趄地跑进凡子家,一把掀开门帘子辟头就喊:“你个老不死的想找死啊?怎么偷听敌台还开这么大声?”

    李婶喊完,过了半天没动静,抬眼一看屋里只有小凡子和冬冬俩人。敢情不是凡子他爸偷听敌台呢,再一看,原来是秀儿买回来的那块大砖头唱呢。呸!李婶上去拍了拍大砖头说,这个死丫头,这叫买回来个什么玩意儿啊,怎么连蒋匪帮的歌儿也敢唱啊?关喽!关喽!这要让外人听见还不抓起你们来呀!

    听了李婶的偷听敌台,凡子才明白过来,一边笑一边说:“什么蒋匪帮啊,是邓丽君说完两人一通哈哈大笑。

    “邓丽君也不是好人!”李婶彻底懵了,灰溜溜退出屋。这叫什么世道哇,简直是倒退。后边这句话她没敢说出口。

    最让凡子和冬冬难以接受的是,苶灯叔成了“三种人”被抓起来了。那天一大早儿,苶灯叔急匆匆回来,见了凡子也没说话,“哼”了一声,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屋里。凡子偷偷趴在窗台上往里看,苶灯叔翻箱倒柜,折腾的满身大汗。凡子本想给苶灯叔沏碗茶,可看着苶灯叔一脸严肃的样子又没敢。

    中午苶灯叔出来上茅房的时候,被三个便衣警察带走了,走的时候,还给苶灯叔带上了手铐子。苶灯叔家的门上窗户上统统贴了封条。什么叫“三种人”呢?凡子也弄不大清楚,反正不是好人的意思,大概就是打砸抢吧。人们念叨起“三种人”来,二子唉声叹气地说,也怨苶灯,在外面造的太凶了,听说手上还有人命呢。唉!没准儿这次进去就出不来了,弄不好连小命儿也得搭进去。

    啊?苶灯叔是杀人犯?怎么可能呢?在凡子心里,怎么也不能把苶灯叔和杀人放火的坏蛋联系到一起。

    学校的变化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一天一个样。过去低眉顺眼的老校长又官复原职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老校长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眼睛亮了,腰杆也挺直了,连满脑袋白头发也变黑了。葛书记却蔫了,没过多少日子就调走了,也不知道调到了哪里。没多长时间,老校长又成了新校长。

    瓦西土也调走了。陈兵曾见他蹬着三轮车满大街转悠着买便宜菜,三轮车上写着春苗幼儿园,当时瓦西土老师正在和卖菜的小贩儿讨价还价。由此推断,瓦西土老师大概调到郊区那个春苗幼儿园当“阿舅”去了

    自从报纸上出了个研究一加一等于二的陈景润,白卷英雄张铁生不吃香了,反潮流小将黄帅也变得一钱不值了。育新的戴帽中学也到头儿了。虽然市里的几次统考,戴帽中学的成绩还不错,可实际上戴帽中学的水平却远远赶不上正式中学的水平。这些原先的小学老师们为了面子而不惜采取弄虚作假的手段,考试前故意露题透题,考试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公开允许学生作弊抄袭,监考老师还充当望风的角色,弄得家长们意见纷纷。可戴帽中学的老师就这点儿水平,就这么个档次,你还能指望他们一夜之间修炼成精啊?不可能。

    随着学习之风渐浓,戴帽中学里渐渐兴起了一股汹涌澎湃的转学浪潮,为了自己的孩子将来能上大学,家长们到处托人拉关系走后门。上大学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耽误不起呀。这会儿可不比早先了,以前再怎么着也是个混,吃饱了混天黑,混够了年头儿上山下乡,奔赴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如果修下个好爹兴许还能混身儿绿军装三块儿红就算顶天儿了。现在呢,可是凭真本事较真章儿的时候了,考上你就上,考不上你就是有个老天爷的爸爸也干瞪眼。

    从此戴帽中学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变成了历史。往日叫的响当当的育新、育红、红星、向阳、要武等学校的名字被悄悄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老校名又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在这种大形势下,昔日的臭老九们不知不觉中也渐渐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儿。

    为了转学,家长们领着自己的孩子踏上了漫长的烧香拜佛之路。他们朝拜的对象正是昔日在社会最底层挣扎了多少年的臭老九。而此时的臭老九还没有真正认识到这是自己翻身得解放的开端,好运正悄悄向他们走来。

    昨天,臭老九家还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今天一下子就变成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了。这些早已习惯了对着别人点头哈腰的臭老九,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张张巴结的笑脸,一副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眼前这张张笑脸正是昔日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的领导阶级。

    多年未曾上门的老同学、老熟人来了,八杆子划拉不着的七大姑八大姨来了,亲戚的亲戚来了,一些不认识的人也通过朋友或朋友的朋友拐了八道弯儿找上门儿来了。

    无论是曾经趾高气扬不可一世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还是听诊器、方向盘、售货员这些强势阶层。抑或是买东西都横冲直撞不用排队的三块红,如今见了昔日的臭老九,一律是恭恭敬敬点头哈腰,一副谄媚的笑脸。

    所有这一切都在漫不经心不知不觉中静悄悄地为以后教育产业化的飞速发展,奠定了坚实而厚重的基础。可以说教育事业的兴旺发达始于戴帽中学的解体,发端于小凡子和他的同学们掀起的一浪高过一浪的转学大潮。

    中八班最早转学的是李欣,她刚一离开学校,班上几个学习不错的同学也就纷纷踏着她的后尘转走了。凡子回家跟妈妈念叨转学的事,妈妈就找了一个同事的爱人——二中的老师给凡子联系好了转学。

    凡子是个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的孩子,他这种性格在处理转学问题上表现的尤为突出。妈妈托人联系之前,凡子急得火上房,恨不得马上离开育新。可一旦联系成功,凡子又犹豫了,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育新。他自己也不明白育新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老师?同学?还是操场?教室?都不是。再想想又好像都是。

    凡子在班上的学习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点儿,以前他的脑袋里就根本没有“学习”这俩字。就是现在他也从没仔细想过将来上大学的事,只是看着几个同学转走了,自己不跟着走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似的。至于为什么走,走了以后干什么,怎么干,他还从没认真想过。

    正在凡子犹豫不决的时候,妈妈托的那个老师捎过信儿来,说如果凡子不去就算了,班里一个空座位好几个老师盯着呢。凡子这才咬咬牙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育新学校。www.luanhen.com

    从此以后,昔日在育新学校中八班朝夕相处的同学们便像一只只冲破笼子的小鸟儿各奔东西了。彼此的关系也由过去的同学变成了今天的老同学。仅仅是多了一个老字,彼此间的感情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老同学之间的来往少了,见面儿也不容易了,有时候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载也见不上一回。可一旦见了面反而更加亲热了,虽然男女同学见了面还有些腼腆脸红,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相互无言了,总可以说说话聊聊天了。那些以前拌过嘴闹过别扭的同学再见了,自然也就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凡子离开育新以后,只在商场里远远见过李欣一次。李欣跟着她妈妈,凡子也跟着他妈妈。此时的李欣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看着李欣远去的背影凡子又想起了地主婆儿事件和大白兔奶糖。

    倒是刘丽丽时不时借着找翠翠的机会常来看看凡子。此时的凡子对刘丽丽也不再恨之入骨了,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老记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太小家子气了不是?现在,刘丽丽身上的那种官气傲气统统不见了,甚至在凡子面前还有些孤苦伶仃的怨气,显得可怜巴巴的。

    刘丽丽是最后一个转学离开中八班的。在李老师的一再挽留下,刘丽丽初三下学期才转到了南郊的一所以谈恋爱著称的二流中学。刘丽丽虽然是学生干部,但她的学习却一般,比凡子强点儿有限。只能说考重点高中有希望,但没把握。刘丽丽每次见了凡子,言谈话语之间颇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凄惨味道。弄得凡子心里也是酸溜溜的。

    实事求是地讲,在育新学校,考重点高中还是满有希望的。现在回想起来,刘丽丽转学是个失误。俗话说宁当鸡头不作凤尾,还不如在育新学校坚持到底呢。凭着刘丽丽昔日的余威和良好的师生关系,最起码先占了地利人和的优势。戴帽中学的老师虽然教学水平有限,但却不怕吃苦,肯下功夫。再加上刘丽丽本人良好的心态和自信,肯定能超水平发挥。

    期中考试以后,凡子在槐树院大门口又见到了刘丽丽,两人一时都非常激动,激动之余难免也有些紧张,两人的脸都红的发烫。

    这时槐树院的大门口已经从茄子肚儿改到了茄子把儿上。自从二子两口子借着地震搭窝棚的强劲东风,强制性地实施了蓄谋已久的茅房改住房计划,槐树院就乱了套。尽管大家背后义愤填膺议论纷纷,可谁也没有站出来当面制止。不是没人管吗?那好,许他就许我。你不是改茅房吗?院子里再没茅房可改了,那我就改大门洞儿,麻杆儿抢着把大门洞改了间卧室,和媳妇儿子们搬了进去,宽绰是宽绰了,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听见敲门声,出去看看又没人,吓得小红就睡不踏实,还做恶梦。麻杆儿妈就在原先大门的位置上挂了把桃木宝剑,小红的毛病才慢慢好了。

    阿康也不示弱,挨着自己的南墙山盖了间小厨房,刚盖好没几天,就在厂里分了一套一室一厅带暖气的楼房,搬走了。老莫把廊檐接出一块来封上,在里边做饭,还装了土暖气,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李婶一赌气把院子正当中的花池平了,准备盖房子,后来被李大伯拦住了。一时间槐树院里掀起了一股大兴土木之风,好几个月人们出来进去,脚底下踩的全是碎砖烂瓦沙子灰。

    刘丽丽是来找翠翠做裤子的。那时候街上刚刚时兴过了大纹哔叽,正在流行马裤呢。这种料子又厚又硬,熨出来的裤线倍儿挺,洗也洗不掉。翠翠在被服厂当了合同工以后,自己攒钱买了台缝纫机,正新鲜呢,到处张罗着给人家做衣服。刘丽丽就是奔着她的新缝纫机来的。

    正是阳光明媚槐花飘香的季节,刘丽丽骑着一辆乳白色小车子,车把上斜挎着一只秀气的花布包。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下,人和车都显得格外精神利索。刘丽丽和凡子说了几句客气话,就热情地邀请凡子一起到翠翠家待会儿,凡子心里一动就答应了。他也好长时间没见到翠翠了。

    到了翠翠的小屋门口,凡子心里咚咚直跳,又有些后悔跟着刘丽丽来了,正在胡思乱想,翠翠开门迎了出来。见了凡子,翠翠只是微微一愣,接着便落落大方地热烈欢迎他们俩。

    “呦!你俩可是稀客呀!不来是不来,一来全来了,早约好了吧?”翠翠先下手为强,一张嘴就把刘丽丽和凡子拴到了一块儿,把他们弄了个大红脸。凡子心里更是砰砰乱跳。

    “竟胡说八道!人家是来找你做裤子的。刚才我们在胡同口碰巧碰上了,就说一起过来看看你,别不识抬举啊刘丽丽红着脸解释,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真的?”翠翠还不罢休继续说:“怎么这么巧哇?你轻易不来一趟,来了就碰上了。我们俩街坊邻居的,怎么老碰不上啊?你说是吧?凡子翠翠又把矛头对准了凡子。凡子哼了一声没敢抬头,脸更红了。

    “行了,翠翠姐,别没正行了。没看人家脸都红了吗?还瞎叨叨。先看看我这块布怎么样刘丽丽横着挡了一杠子。

    “呦!呦!呦!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倒先护上了,你也不问问人家凡子领不领情,对吧?凡子?”翠翠没完没了越说话越多。

    听完翠翠的话,刘丽丽脸上挂不住了,一把抓起花布包站起来说:“你说吧,说吧。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没劲!”刘丽丽说着就要往外走。

    翠翠赶紧拦着说:“好了,好了。向毛主席保证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小心眼儿说着翠翠拿起桌上新买的凉杯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凉白开。

    “人家一个劲儿不搭理你你倒盛开脸了,说两句得咧呗,还没完没了了刘丽丽气哼哼地把包又扔到床上。

    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照进来,连空气里细小的灰尘也清晰可见,凡子下意识地挪到了阴影里,喝着翠翠倒的凉白开,又想起了上次在这里喝的红茶菌,顿时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小屋里一时静悄悄的。

    “哎!”翠翠见俩人都不说话,就先哎了一声。接着没话找话地说:“哎?你们听说那件事儿了呗?”翠翠神神秘秘的样子,让凡子和刘丽丽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不知她又要发什么神经。

    “哪件事儿?”凡子和刘丽丽异口同声地问。

    “怎么?哪件事儿?你们还不知道哇?”翠翠瞪大了眼睛奇怪地看着他们:“就那件事呗!”翠翠还有些不相信,这么大事儿,满世界都嚷嚷动了,这俩人怎么还不知道呢?

    “噢,刘小红当上文艺兵走了?要不就是李建设接他爸爸的班儿开公共汽车去了?”刘丽丽猜测着。

    “什么呀!那算个屁大的事儿啊翠翠撇着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都不是。凡子和刘丽丽糊涂了,也更增加了他们的好奇心。凡子问:“到底什么事儿?你倒说呀,还拿羊角

    “冒傻气!不说拉倒,烂肚子里沤大粪吧。德行!”刘丽丽不满地说。

    “你们真不知道?一点儿没听说?”翠翠这才相信他们真不知道那件大事儿。

    “你发烧呢吧?大惊小怪的,什么大不了的,快说!神经病刘丽丽看着翠翠神秘的样子,既可气又可笑。

    “你们真不知道哇?那我告诉你们吧!”翠翠说着压低了嗓音,还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看。

    “不愿说拉倒,我们还不稀地听呢,小家子败势刘丽丽望着天花板小声嘟囔。

    “我告诉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你们得起誓翠翠说完,脸色格外凝重起来。接着又试探性地小声问:“现在请那谁算卦特别灵,一算一个准儿,你们不知道?”翠翠吞吞吐吐的样子让凡子和刘丽丽也跟着紧张起来。

    “请谁?算卦?”凡子小声嘟囔着看了看刘丽丽,刘丽丽摇摇头说:“没听说两人更迷糊了。

    “哎!你们俩呀,光顾了上学了,念书都念傻了。一对儿书呆子!”翠翠一副小大人的口气:“我告诉你们吧,现在有一种算命法……”翠翠顿了顿想了想,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才又接着说:“告诉你们,就是把毛主席请来,想问什么事儿,你可以当面请示毛主席他老人家翠翠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啊!”凡子和刘丽丽大吃一惊:“请毛主席算卦?真的?”他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真的?”凡子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我糊弄你们干吗?我早就算过了,特准。你们千万别说出去翠翠自豪而又担心地说。

    “真的?”刘丽丽问,还是有些不相信。请伟大领袖毛主席算卦?这不成了反动透顶的阶级敌人了吗?

    “金(真)的?还银的呢?少见多怪最关键的话说出来以后,翠翠就坦然了。这会儿又变成了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说的时候还加上了手势:“特准,特灵,特对。你想问什么,随便问,毛主席他老人家都告诉你。比如说,将来你干什么工作呀,能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啊,这辈子有几个孩子呀。对了,像你们能不能考上大学,考上哪儿呀。全灵翠翠说着脸上透出了无限虔诚和信服的表情。

    “什么滥七八糟的呀,全是封建迷信。毛主席他老人家是无神论,活着的时候最反对装神弄鬼牛鬼蛇神了……”凡子还是半信半疑。

    “对!”翠翠急忙打断了凡子的话说:“可那是毛主席活着的时候,他老人家现在不是成仙了吗?心诚则灵,你们要不相信就拉倒,扣什么大帽子呀?‘四人帮’都完蛋了,扣帽子打棍子早不时兴了翠翠理直气壮地批驳凡子,完了还生气地撅起嘴。

    “你算过,那你快说说怎么请啊?啊?”刘丽丽不仅完全相信了翠翠说的话,而且急于想知道更多的情况。

    “那当然,还不是算过一回呢翠翠自豪地说。

    “你会请?”刘丽丽来兴趣了。

    “嗯……”说到这儿,翠翠有些底气不足了。其实她也只看着人家请过一回,自己没亲自请过。可她又不愿在刘丽丽和凡子面前承认,就鼓起肚子肯定地说:“会

    “真的?”刘丽还是有些不相信,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你是看不起姐姐怎么着?”翠翠不高兴了。

    “太好了!”刘丽丽高兴起来,又赶紧说:“不是,我是说你给咱们请一回?”

    “你说的倒轻巧,你以为说请就请啊?吹气儿呢?费事着呢翠翠的口气里充满神秘与高深。

    “求你了翠翠姐,刚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又拿羊角哇刘丽丽以为翠翠还生自己的气呢,赶紧说好话。

    “我也没别的意思,真的特不容易。姐姐不骗你。真的翠翠耐心地解释说。

    “你说,怎么不容易啊?我听听刘丽丽还是不死心。

    “嗯……这么说吧,得有一间安静的屋子,不能有外人,不能有小孩儿。还得准备一张八仙桌、筛面的罗、小米、卡子,还得有俩人扶罗,再就是我得念叨。最关键的是屋里的人都得心诚,有一个人瞎想都不行翠翠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这还不好说吗?翠翠姐,就今天晚上吧,我妈他们都去我姥姥家了,就李欣和我就伴儿睡觉,咱们算一宿也没人管。求你了,翠翠姐。其它东西我们家都有现成的,我们家还有酒心巧克力呢刘丽丽迫不及待地央告着翠翠,她是太想知道自己今后的前途和命运了。

    翠翠想了想说:“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我妈那儿不好交待,要不待会儿我妈回来,你给我妈说,就说我跟你就伴儿去,没准儿能成翠翠边想边说。

    “顾凡去吗?”刘丽丽紧接着又问凡子。

    “不去,我妈还让我复习英语呢。我得先回家了凡子说完看了看腕子上的电子表又跟翠翠说:“把这本《中国青年》借我看看吧?”翠翠点点头。刘丽丽听凡子不去,脸上露出了些许失望的表情。

    “回来!小凡子!”凡子刚走到门口翠翠又把凡子喊回来说:“把这块台布给李婶捎去,省得我再跑一趟了,告诉李婶有活再找我

    “丽丽,你觉着凡子怎样?我看你们俩挺般配的,要不姐给你们撺掇撺掇?”凡子走了以后翠翠问刘丽丽,语气很正式的。

    刘丽丽正呆呆地看着凡子的背影,听了翠翠的问话半天才反应过来。说:“得了吧,甭拿你老妹妹穷开心了,人家和那谁不早好上了吗?再说凡子现在上的是重点中学,将来再考上重点高中,上大学肯定没问题。哪看上咱喽哇!”刘丽丽自怨自艾地说。她说的那谁是指李欣。

    “没那事儿。你打算的倒长远,谁知道将来的事儿怎样啊,要我说呀,先占上一个再说。把住底线,千万别让他那什么喽。不成也没事儿,反正结婚时男的什么也看不出来,要不然咱这辈子就倒霉喽翠翠用一副过来人的口气教训着刘丽丽。

    翠翠的话把刘丽丽说了个大红脸,心想你不早就那什么了,还有脸说我?想到这儿就问:“嗳?你那位排长同志怎么着呢?你是不用操心了,将来结了婚就是光荣军属,连买东西都不用排队刘丽丽说的排长就是八哥。

    别看八哥在社会上调皮捣蛋不正玩儿,可到了部队却是个好样儿的,凡是吃苦受累的活儿总是抢在前头,不到两年就当上了排长。来信说还准备上军校呢。

    “嗨!我们俩的事儿八字儿还没一撇儿呢,又离着这么远,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呀。官儿当大了更没准儿翠翠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愁云。

    “不会吧,我看八哥那个人挺讲义气的,不像个没良心的人。等哪会儿你过去一趟,就像家属探亲一样,和他睡一觉,他就是想吹也不敢了。反正你们俩早那个了,还怕什么刘丽丽说。

    “他倒也说过几次,让我去部队看看,可我怎么跟我妈说呀,万一我妈不让去,那不全完了?”翠翠说。

    “你就跟你妈挑明了说,就说我们俩早就那个了……”刘丽丽又说。

    “放屁!那非把我妈气疯了不可。你少操点儿别人的心,还是接着说你吧。哪会儿对机会我和凡子侧面儿提提翠翠说。

    “算了吧,我妈说今年我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她就提前办病退,让我接班儿刘丽丽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妈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既然考不上重点还不如先上班儿,省得上班上学都耽误喽。你和凡子的事儿今晚咱们先问问老人家。行不行的到时候再定翠翠说。

    刘丽丽回家后,热了热中午剩的大米饭和西红柿炒鸡蛋,吃了,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急火燎地等李欣。等人的时候就觉着时间过的慢,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刘丽丽急得下楼看了两趟,还是不见李欣的影子,心里直冒火。

    又过了半天,眼看快八点了,才传来敲门声,刘丽丽开门一看,李欣来了,还带着她的新同学小娟子。进了屋,刘丽丽就迫不及待地把今天晚上的活动计划告诉了李欣。

    李欣和小娟子听了刘丽丽的话,尽管有些紧张害怕,还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和试一试的愿望。

    自从毛主席去世以后,社会上就出现了很多带有迷信色彩的谣言和稀奇古怪的说法。其中流传最广泛的一种,就是请毛主席他老人家算卦指点迷津。

    在刘丽丽的统一指挥下,三个小姐妹怀着紧张而又复杂的心情投入了准备工作。按翠翠说的,把请毛主席算卦所需的各种物件一一摆放好。干完这一切,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就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翠翠的到来。

    刘丽丽家刚刚搬到一幢新建的住宅楼,由于刚刚竣工,楼里的住户还没全搬进来,楼道里堆满了建筑垃圾,路灯还没安。刘丽丽家在二层中间的双阳面,两边的房子还空着。从进了楼,小娟子就感到整座楼里空荡荡阴森森的,直到现在小娟子坐在沙发上手脚还不由自主地哆嗦,心也扑通扑通乱跳。

    当翠翠在楼下喊刘丽丽的时候,三个人还以为翠翠今天来不了,正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睡觉。刘丽丽拿着手电筒下楼把翠翠接上来。“黑灯瞎火的什么破楼哇!”翠翠不满地嘟囔着,刚才进屋时翠翠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差点儿摔个大马爬。

    “你再来晚点儿还得摔个老婆钻被窝呢!”翠翠进了屋,李欣解气地说。

    “你当我不想早来呀?谁不想早出来谁是小狗儿翠翠脱了外套,露出了里面穿的米黄色尼龙衫儿。

    “那你怎么这会儿才来?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呢。刘丽丽也埋怨翠翠。

    “嗨!家里来人了,吃饭吃晚了,老爸喝多了,老妈又闹气了。我得把他们伺候清了才能出来呀!”翠翠说完就忙活开了,见墙上没有毛主席像就说:“你们来的倒早,就会傻等,没毛主席像怎么算呀?”

    刘丽丽家刚搬过来,墙上还没来得及贴毛主席像,刘丽丽指着一个毛主席的瓷坐像说:“就用这个吧,你下午又没说非得要毛主席像不可,要知道早出去买一张去不就得了!”

    “废话!请毛主席不要毛主席像啊?”翠翠说完把毛主席像坐北朝南恭恭敬敬摆在小吃饭桌上。

    “小米呢?”翠翠问。

    刘丽丽说:“我们家有棒子面。行呗?”

    “行吧翠翠也不知道棒子面行不行。人家上次用的小米儿。又一想,毛主席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不是天天吃棒子面窝头吗?用棒子面代替小米,他老人家肯定不会怪罪我们的。就说:“行。没问题

    刘丽丽说“不是,我是说我们家棒子面长虫儿了

    “没事儿,正好用罗筛筛,现成儿的翠翠说。刘丽丽说完就从厨房端来多半洗脸盆棒子面。

    “你当喂鸡呢?要这么多干什么翠翠不满地说:“有一点儿就够了,猪脑儿。先给我倒碗水喝,这大热的天儿翠翠还有点儿拿一把儿的意思。

    刘丽丽被她支使的提溜乱转也不敢言声。李欣和小娟子在一旁看着干着急插不上手。

    翠翠把刘丽丽筛过的棒子面倒在桌子上,用手抹平了,从脑袋上拿下根儿卡子别在罗边儿上。又问:“有烟吗?”刘丽丽说:“有。你还学会抽烟了?”

    “废话!我抽什么烟啊?点着喽,毛主席他老人家抽。你们俩过来,扶着罗边儿翠翠对李欣和小娟子说。

    翠翠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上下左右看了看说:“你们俩待会儿注意,这根儿卡子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写字儿的笔,棒子面就是写字儿的纸。你们扶的劲儿要不大不小,别让卡子倒了,知道吗?千万别使劲儿太大喽翠翠一遍又一遍叮嘱李欣和小娟子。小娟子不时倒换着双手,以避免哆嗦。

    “注意了啊!大家千万要记住,心诚则灵,谁也不许有什么私心杂念。心里只能想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丰功伟绩,想着毛主席是咱们劳苦人民的大救星想着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丽丽你去把门儿打开翠翠说完,请毛主席的仪式就正式开始了。

    “真能请来呀?要是……”小娟子问,嘴唇哆嗦着。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让你们乱说话,还乱说!闭嘴!”翠翠生气地喊。其实小娟子不是想故意捣乱,她是胆儿小。

    翠翠先是虔诚地冲着桌上的毛主席坐像三鞠躬。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地嘟囔开了:“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您老人家活着的时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生为人民翻身解放谋幸福,如今您升仙了还在无微不至地关心爱护保佑着我们劳苦大众。我们万分感激您老人家对我们的深情厚意……”翠翠说着说着就前言不搭后语了。

    李欣刘丽丽他们谁也没听出来,都还以为这是固定的请词呢。她们此时看着翠翠煞有介事的模样,心里就像开了锅的饺子,上下翻滚。害怕、紧张、兴奋、企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既热切盼望着毛主席他老人家快点儿君临下界,为她们指点迷津。同时又害怕他老人家突然推门进来,那还不把她们吓死啊。特别是小娟子想着想着手又开始哆嗦了。

    “今天我们姐儿四个请您来,是有重要的事儿想请教您老人家,请您老人家在百忙之中……”翠翠还在虔诚地祷告着:“请您老人家在百忙之中抽空儿为我们解答一下。毛主席,如果您来了就请从外往里画一道儿吧翠翠说完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就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的罗。

    这时扶罗的李欣和小娟子脑子里一片空白,早忘了翠翠刚才的嘱咐了,小娟子的手现在像是别人的,一动也不会动,连哆嗦都不会了。屋子里静的有些怕人。突然“当……”墙上的挂钟响了,吓得四个小姐妹浑身一激灵。挂钟一共敲了八下,四个小姐妹的心也跟着激灵了八次。

    墙上的钟响过以后,桌上的罗还是纹丝不动。翠翠有些沉不住气了,就把刚才请毛主席画道儿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可罗还是像钉在桌子上一样。

    “别紧张……”翠翠顿了顿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工作忙,每天加班加点儿日理万机,没准儿这会儿正在路上往咱这儿赶呢。毛主席,你老人家慢慢走,不着急翠翠的话颠三倒四,不知是对谁讲的。

    刘丽丽她们三个早吓得浑身乱颤了,小娟子更是头皮发麻,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小眼镜滑到了鼻尖儿都不敢推一下

    其实,翠翠心里更紧张,她也是第一次单独主持这样的重大仪式。上两次她充当的是扶罗的角色。尽管紧张,但在三个小姐妹面前还得硬撑着,她要是一塌架,今天这事儿肯定就砸锅了。

    “翠翠姐,我……”小娟子终于坚持不住了,抽泣着说。李欣的眼泪也下来了。都是吓的。

    这时,翠翠仍装着信心十足的样子继续嘟囔,还没开口,小娟子就坚持不住了。

    “我……”小娟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咕咚一声趴在桌子上。罗歪了,棒子面撒了,小娟子呜呜地哭起来。

    翠翠先是一愣,接着大喝一声制止住小娟子:“别嚎了!”喊完心想今天算是彻底完了。这个小娟子真他妈没出息,关键时刻掉链子。翠翠狠狠瞪了刘丽丽一眼,意思是说看看你找的这个窝囊废。一股火气直冲脑脑袋门儿,翠翠真想把这个小四眼儿一脚踢出去。可转念一想,在这紧要关头还是息事宁人的好,万一出点儿什么乱子也不好,甭说别的,毛主席那里也交待不了哇。现在都讲安定团结。想到这儿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换了平和的口气说:“小娟子别哭,没事儿。毛主席他老人家肯定特忙,我们再请他老人家一次。娟子你歇会儿,丽丽你上小娟子往上推了推眼镜,抽抽搭搭坐到沙发上,眼睛直勾勾的。

    不知是临场换将奏了效,还是翠翠的诚心诚意感动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当翠翠把刚才的话又添油加醋地絮叨了一遍以后,毛主席他老人家终于来了。而且来的非常顺利,翠翠的话音儿刚落,毛主席就进屋了,刘丽丽和李欣扶着的罗由外向里轻轻画了笔直的一道儿。屋里静极了,连卡子轻轻划过桌面的声音都清晰可辩,小娟子分明感觉到脊梁沟里吹过了一阵彻骨的凉风,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来了,来了。毛主席他老人家来了翠翠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嗓音变得又尖又细,让人听了直打冷颤。而翠翠悬着的一颗心随着罗的滑动终于放回了肚里,长长地吐了口气。

    刘丽丽她们仨人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呀,虽然事前翠翠已经把有关细节给她们详细讲解了好几遍,可罗一旦滑动起来,她们还是万分紧张。特别是刘丽丽和李欣,扶罗的手控制不住地乱颤,脑门儿上的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淌,小娟子吓得捂住了双眼。

    翠翠这时倒是出奇的镇定自若:“快!你们想问什么,赶快抓紧时间问,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抓紧时间!”翠翠催促着大家,一连问了几遍,还是没人响应,就继续启发说:“别着急,想好了再问,也别不好意思的。搞对象、找工作、考大学、生孩子都可以问翠翠说完站起来关上了屋门。

    见翠翠一副沉着冷静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三个人才渐渐定下心来,但谁也不好意思打头一炮,你推我让扭扭捏捏的。最后还是小娟子先开了口:“翠翠姐,你帮我问问我能考上大学吗?”声音怯怯的,带着颤音儿和哭腔儿。

    翠翠就替小娟子问,问完了,罗半天没动静,还是翠翠反应敏捷,连忙接着说:“要是能考上,您老就画个圈儿,要是不能……”翠翠的话音儿还没落,罗上的卡子就画了一个不太圆的圆圈儿。这下可把小娟子乐坏了,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又咧着嘴开始傻乐。翠翠又解释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了,你能考上大学,但还需要再加一把劲儿

    小娟子开了头儿,刘丽丽和李欣也放开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抢着问,生怕把自己落下。

    “别着急,别着急,一个一个问翠翠说着把烟缸上快着完的烟屁捻灭又点上一棵摆上。

    大家又请教了老人家一些工作生活方面的事儿,李欣还捎带着问了问她哥哥当兵的事。毛主席他老人家有的画圈儿,有的打叉。

    该问的差不多都问完了。大家把征询的目光一起对准了翠翠,意思是问翠翠下一步怎么办。这时刘丽丽突然说:“我,我再问个问题吧?”说完羞涩地低下了头。

    “行,要问就快问,毛主席他老人家已经累了,还等着赶路呢翠翠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像真事儿似的,仿佛老人家的贴身秘书一样。小娟子的脊梁沟儿又开始嗖嗖冒凉风。

    “我,我想……”刘丽丽看着翠翠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地说。翠翠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心说不就是想问问你和凡子搞对象的事嘛,有什么呀,我替你问。刚要开口,一想李欣也在,就拐了个弯儿含蓄地问了刘丽丽和凡子的事儿,刘丽丽红着脸没吱声。

    “我说你俩般配吧?肯定没问题,毛主席他老人家都画圈儿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呀?不过……”翠翠若有所思地盘算了一番又说:“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喽,从这个圈儿看,还得你主动点儿才行,这么说吧,只要你拉下脸来拼命追,他就跑不了翠翠对自己透彻的分析非常满意,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好像翠翠又从老人家的贴身秘书变成了翻译。谁也不知道翠翠是如何从老人家画的圈中分析出来这一大套的。刘丽丽傻乎乎地听着,心里思考着该怎样拉下脸来追凡子。

    大家再也想不出其它问题了,四个小姐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请老人家算卦到此就算顺顺当当圆圆满满地结束了。毛主席他老人家也该打道回府歇着去了,大家准备欢送老人家回去。翠翠打了个哈欠,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十点半。

    “小娟子你先开开门,该送毛主席他老人家回去休息了,这大半天忙的翠翠底气十足地说。也不知道她是说老人家忙还是说自己忙。翠翠这会儿可比刚才沉着多了,大功即将告成,再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痛痛快快把老人家送走就完事大吉了。今后在众多小姐妹面前又多了一项可以自夸的资本了。

    可是翠翠高兴的太早了,老话儿早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回应到翠翠身上了。

    老人家来的时候,卡子由外向里画了一条道儿,走的时候,卡子自然就该由里向外画一道儿了。但无论翠翠她们姐儿四个怎样好话说尽热情相送,罗上的卡子就是纹丝不动,好不容易说动了老人家,可卡子却总是由外向里画道儿,和老人家进来的时候一样。翠翠再说,这次卡子居然拐了个弯儿直奔里屋而去了。翠翠吓得脑门子上的汗又哗哗地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翠翠又故伎重演,指挥众姐妹端茶倒水点烟鞠躬地折腾了几个来回,最后把刘丽丽珍藏的酒心巧克力都供上了。可老人家还是稳坐钓鱼台,一点儿离开的意思没有。这下可把翠翠急坏了,尽管她说的口干舌燥,嗓子沙哑还是无济于事。

    最后,翠翠一坐在地上,呼呼喘粗气。老人家的也太沉了,眼看就十二点了,你倒是走呀,你要不走我们可怎么办呀?想到这翠翠心里“咯噔”一下,一激灵从地上爬起来。老人家要是真不走……翠翠不敢往下想了。不行,翠翠一咬牙干脆趴地下“咚咚咚”给老人家磕了仨响头,可老人家还是不理不睬。刘丽丽她们三个早吓傻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翠翠姐,毛主席他老人家要是不走了……”小娟子小声问。

    “混蛋王八蛋!”翠翠喊。刚才大家怕是怕,但谁也没明说,现在被小娟子点明了,屋里的气氛更加紧张了。翠翠的火气儿一下子窜上了脑袋门儿,再也控制不住了。狠狠地瞪着小娟子,一肚子的怒火全冲小娟子撒去了:“你他妈给我闭嘴,再敢胡说八道,我一脚踹你楼下去!”翠翠这时再也顾不上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了。小娟子挨了骂,又躲到一边抽搭去了。

    翠翠就势跪在地上强打起精神接着说:“毛主席,大救星,时候不早了,请您老人家回去休息吧。求求您了,下次有事儿我们再请您还不行吗?今天这么晚了,您就先回去吧翠翠紧紧盯着桌上的毛主席坐像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着。桌上的罗仍然一动不动,刘丽丽和李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傻呆呆地一起瞪着翠翠。

    翠翠也一时没了主意,屋里死一般寂静。四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会动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屋里渐渐响起了小娟子微弱的抽泣声。也许是受小娟子的传染,刘丽丽和李欣也忘了自己的神圣使命,松开手中的罗跟着小娟子一起哭起来。最后翠翠也挺不住劲儿了,四个小姐妹呜呜咽咽痛哭起来。低沉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四个小姐妹全挤在了那张双人沙发上,屋门开着,电灯开着,谁也不敢动一动。后来四个人就这样挤着睡着了……

    小娟子是第一个醒来的,是让尿憋的。醒了以后小娟子还是一动不敢动,使劲儿憋着,憋着憋着又睡着了。睡着了以后小娟子就开始做梦找茅房,找哇找哇,翻山越岭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茅房,可是翠翠在里边蹲着老不出来,小娟子在外面急得又喊又跳,翠翠才从茅房里磨磨蹭蹭出来了。小娟子不顾一切地冲进去,迫不及待地蹲下,哗——啊!真痛快呀!真轻快呀!小娟子再醒来时,才发现刚才是在做梦。结果,自己憋了一宿的一大泡尿全尿在沙发上了。这下小娟子吓得就再没睡着,还是一动也不敢动,挤在李欣和翠翠中间一身一身出冷汗。

    刘丽丽是第二个醒来的。在睡梦中她隐隐约约听到公鸡打鸣声,墙上的挂钟又当当地响了,揉揉眼睛一看表已经是早上五点了,哎呀!上后夜的大哥马上就该到家了。刘丽丽赶紧把大家叫起来,这时候四个人再也顾不上老人家走没走了,三下五除二把屋里的东西收拾干净,逃也似的离开了刘丽丽家。

    刘丽丽在收拾沙发的时候觉着有些不对劲儿,怎么这么潮哇,谁出汗能这么多呀,没来得及多想,就领着大伙跑出去了。

    刘丽丽她们好像腾着云驾着雾,迷迷糊糊来到翠翠的小屋,进屋后顾不上脱鞋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四个人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多才醒,醒来后她们一边挠着满身疙瘩一边互相埋怨指责。一会儿,刘丽丽、李欣、小娟子就达成了统一战线,把矛头一致对准了翠翠。你一句我一句,纷纷指责翠翠没金刚钻就敢揽瓷器活,把老人家请来却送不出走了,弄的大伙一宿没睡好觉。翠翠红着脸大声辩解着。

    “告你说,昨天晚上我们姐儿仨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吃不了兜着走!”刘丽丽伸着手指剜着翠翠的脑袋门儿狠狠地说。

    “就是,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不行就别逞能,把我们折腾了个六够,还埋怨我们。哼!到头儿来一宿都没睡觉,还咬了一身疙瘩李欣也是一肚子怨气。

    “得得得!怎么都冲我来了?我成什么了我?我成你们泔水缸、尿鳖子啦?”翠翠气的脸红脖子粗地喊。

    “你没把我吓死,瞧你昨天晚上那样儿,磕头作揖点头哈腰,装神弄鬼儿的简直像个老巫婆儿刘丽丽又说。

    “你少说这个,不是当初你上赶着求我,我他妈吃饱喽撑得呀?这时候了,你们怎么解气怎么说。一个个都他妈白眼儿狼!早干嘛去了?以后少搭理我!”翠翠不干了。

    “行了,翠翠姐,看你还没完没了,谁也别埋怨了。快给我找盒清凉油去,痒痒死我了刘丽丽使劲挠着脚脖子把话收回来。

    “该!谁让你们家搬那破地方,挨着条臭河,竟是蚊子,痒痒死一个少一个翠翠嘴上狠狠地说,可心里的气儿却消了大半儿。

    “翠翠姐……”半天没说话的小娟子又站起来要说话,还有些吞吞吐吐的。她想了想才说:“也不知道毛主席他老人家现在回去了没有?”大伙听了小娟子的话一时都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谁也没想到小娟子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更不知道老人家回去没回去。大家把目光一起对准了翠翠,等着她的回答。翠翠也吭吭哧哧的。

    过了一会儿刘丽丽才纳过闷来,大声说:“放屁!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走了。不走,不走一会儿就跟着你,回你们家去,上你们家吃上你们家住去!”

    翠翠赶紧说:“行了!丽丽,少说两句。小娟子,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哇?你这是轻易不说话说话就得罪人,有你这么问的吗?。你是哪把壶不开提哪把,天亮前什么妖魔鬼怪都得回去向老天爷报到翠翠说完拿清凉油去了。小娟子听了更糊涂了,刚才还是神仙呢,怎么突然就成了妖魔鬼怪了?但她没敢再多嘴。

    翠翠回来时给她们端来一笸箩刚出锅儿的发糕,几个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着吃着翠翠又说:“天亮就是五更前,不仅妖魔鬼怪要回去,连神仙也得回去大概想起刚才说的妖魔鬼怪不合适了,赶紧往回找补。又说:“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外传,谁要是说出去就对不起毛主席他老人家,就要遭报应吃完发糕她们四个又都举手宣誓,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做了保证。

    这时刘丽丽又想起了自家的沙发,就问:“昨晚你们谁尿裤子了吧?怎么我们家沙发那么潮哇?”问了两遍没人拾茬儿,刘丽丽还想再说什么,被翠翠打断了:“刚说好不提昨儿晚的事儿了,你又提刘丽丽张了张嘴没说话。小娟子暗自庆幸躲过了一劫,否则又得挨顿狗屁呲。

    还没过一个礼拜,凡子就知道这件事儿了。在翠翠她们四个亲历者当中,小娟子不认识凡子,不可能告诉他。肯定是翠翠、刘丽丽、李欣三个人当中出了叛徒。可到底谁给凡子泄的密呢?凡子却从来没说过。

    又过了几天,这件事儿就在老同学之间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四姐妹算卦的故事在几个中学间都传的沸沸扬扬,最终演绎成一段神奇诡秘的四姐妹深夜算卦的传奇故事。

    凡子在紧张的学习间隙,常常想起这件事儿。想着想着就一个人偷偷地乐。

    直到凡子上了大学,一次同学聚会,就是凡子给李欣买大白兔奶糖的那次聚会,凡子还记着育新学校中八班那次然李欣出丑的事儿呢。

    那天,凡子当着陈兵军子还有刘丽丽李欣等同学的面儿,又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大家笑够了乐完了,军子问凡子怎么知道的,凡子看了刘丽丽一眼,又盯了李欣一会儿,扬起头想了又想才说,大概可能好像是翠翠告诉我的。大伙又是一阵开怀大笑。当时翠翠已经远赴云南随军去了。凡子的话也无从核对了。这时,刘丽丽抢过凡子买的大白兔喊:“吃糖喽!吃糖喽!顾凡和李欣请大伙儿吃喜糖喽!”大伙儿“噢”的一嗓子围过来。

    凡子、李欣两人弄了个大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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