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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夫贵妻荣只是传说

正文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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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出去,那反对的话就要说出来,不过看了看床上半死不活的秋老大又咽了回去,虽然说人人都想寨主的位置,但让众人信服也是难事,最怕的就是寨中有人有异心,这要反对了,秋老大性命不保,自己虽能趁机上位,但传出去冷了众人的心,对自己也不不妙。

    还不如顺水推舟,把这事应下,到时候得了药,再私下摆布了陈知隆,传出去别人也只当是秋老大反悔,两人点头道:“大嫂如此处置,小弟们自然赞同。”

    出虎穴

    陈知隆不过几下就收拾好了行装,抬头看见桃姑站在那里,一脸的强做镇定,但她那微带颤抖的手还是暴露出她内心的波涛。回来的路上月娘已经遣人来说过,桃姑还要留在这里,等陈知隆求了药回来再带她一起离开。

    陈知隆不由叹气,这事也难怪月娘不放心,可是她终究是个女子,虽着了男装,单独在这海盗窝里待着,桃姑眼角有点泪花闪现,接着就抬头笑道:“大爷,我没事的,你安心去吧。”

    她若哭闹求自己这次就带他走,或许陈知隆的内心还会好受些,这才是普通女子应该有的表现,而不是这样状似冷静,但双手颤抖的站在那里。

    陈知隆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但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楚爷你且放心,我既把你带了出来,就定会把你带回去的。”

    桃姑微微拱手:“大爷说话,从来没有不应过的,我怎么会不放心呢?只是大爷,他们狡猾,还望大爷珍重。”此时她竟还想着自己珍重,陈知隆点一点头,已经进来一个汉子:“陈爷,船已经备好,请陈爷即可启程。”

    陈知隆跟着汉子走出这间屋子,回头看了一眼,桃姑站在门口,见他回头,重新拱手行礼,陈知隆拱手还礼,走出数步又回一回头,桃姑还站在那里,她不是普通女子,若是普通女子,此时只怕在尼庵里,而不会跟着别人男装出海了。

    这样一想,陈知隆又安心些,大踏步的跟着汉子走了,早些求的药来,也能尽早脱身。

    当陈知隆在桃姑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桃姑觉得撑住自己的力气全都不见了,慢慢挪动步子走回屋里,一个人,现在自己是真真切切一个人待在这里,桃姑觉得又有寒意漫上来,这些海盗若发起性来,杀了自己又如何呢?或者等到陈大爷回来了,扣住他不放人了怎么办?

    桃姑想的觉得头都疼了,有人把东西重重的放在桌上,抬头一看是榛儿,她把手里的饭菜放到桌上,虽然少了一个人,但饭菜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好了些,榛儿的眼圈也不红了。

    看着桃姑看饭菜时的样子,榛儿的小嘴一撅就道:“婶子说了,你现时是真的贵客,定要招呼好了,等陈爷回来时候,也让他们知道,我海龙寨虽是做这等营生的,也是知恩图报的。”

    桃姑下意识的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在嘴里,只是人有了心事,吃什么都没味,榛儿本来想走,见她又把碗放下,想了想又道:“你放心,我海龙寨的人说一是一,婶子既答应放了你们,定不会又扣住的。”

    说完榛儿这才走了,虽得了她这句话,桃姑还是有些食不下咽,勉强吃了一碗饭,半条鱼,夹了几筷差不多一年都没见到的青菜就放下筷子,爬上铺从窗口里望出去,已望不见船只的帆影,也不知道那个黑龙帮所在的岛离这里有多远,两天,三天,还是十天半个月?

    桃姑没有去问寨里的人,也没处问去,寨中众人已知道了月娘的决定,许是秋老大的威信还在,也没人反对,寨中似乎又恢复到了秋老大没受伤时候的样子,可是暗地里的变化还是有的,榛儿变的更忙碌了,寨里的防卫更紧密,桃姑每日想去海边走走也会被人拦住,只有在这寨里四处乱逛。

    一天,两天,当圆月开始变成一弯月牙,还是没有见到陈知隆他们回来,月娘渐渐有些沉不住气,就算有朱先生的妙手,但秋老大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渐渐不多。

    算算时日,黑龙帮所在的岛离了海龙寨不过七八日的水程,陈家的船比起一般的船只要快的多,十日内是尽够回来的,而此时,已经过了十三日都没见回来。

    月娘当着人前,还能强做镇定,处理寨中的事务,但手下的两个头目,已经渐渐有些不安分,原来让着月娘三分,不过是看着秋老大的面上,此时秋老大已然是不起之态,陈知隆去求的药还没回来,万一这陈知隆在路上出点什么事情,到时候?

    只是他们虽然心怀鬼胎,却也明白名不正,言不顺的道理,静等着陈知隆那边传来消息。

    这日海上终于看见陈家那艘船的帆影,当月娘得到消息的时候,一颗心总算能放下,这两个头目虽有些失望,但来日方才,也要看秋老大能不能重新起来再说。

    陈知隆却没有下船,上岸的只有海龙寨的人,他们还带来一条陈知隆的口信:“先把楚陶送到船上,一手交人,一手交药,否则就休怪把药撇到海里。”

    月娘得了这句,虽有些责怪这些人怎么不把药抢过来,却也知道陈知隆这人并不是普通人,况且拜佛拜了九十九拜,只差这最后一拜,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吩咐人把桃姑送下去。

    桃姑在屋子里,已经看到陈家那熟悉的船影,只是不知道陈知隆究竟怎样?是求好了药,已经平安归来,还是这些海盗们和黑龙帮的又火拼了,这次不过是回来报信的?心里有无数的念头在转,也不知实际究竟如何。

    榛儿带了人进来时,桃姑还当是陈知隆没有求的药回来,榛儿带人来结果自己,心又开始揪的紧紧的,面上还是依旧要行礼,榛儿知道陈知隆已求的了药,秋老大的伤势眼看就要好,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已能放下,对桃姑道:“你速速收拾东西,陈爷在船里等你,说要见了你才肯给药。”

    这话听在桃姑耳里,不啻佛音,急忙把自己的小包袱随意一收就道:“也没什么东西,还请姑娘前面带路。”榛儿见桃姑依旧如此,唇边露出丝难得的笑意带着她往外走,临走之前,桃姑回身看了眼这住了两个来月的小屋,双手合十拜了拜,再不要回到这里就跟在榛儿身后走了。

    这下去就要快速的多,好像刚走出寨子不远就看到了陈家那艘船,陈知隆站在船头,虽隔的远,桃姑还是能看出他和原先差不多,而且神采飞扬,桃姑的心这才完全放下,走的就更快了。

    见桃姑来到船上,陈知隆闪目一看,她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才对海龙寨的人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药递于他们:“这药朱先生自然知道怎么服用,倒不消我在此多说。”海龙寨的人点头就下了船。

    桃姑这才觉得一颗心总算完全到了肚里,刚要张口说话就见又有人上船,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榛儿叫四叔的一个头目,见他上船,陈知隆顿一顿就上前道:“乔四爷有何指教,难道是来送陈某一程?”

    乔老四呵呵一笑,眼珠转一转:“陈爷素来有诸葛之目,乔某自然谈不上什么指教,只是有一事还请陈爷包涵。”

    难道又要起风波?桃姑额头上慢慢有汗出来,陈知隆还是平静的站在那里:“四爷在这方圆,也算是名声的人物,需陈某包涵什么?”

    乔四爷微微拱手:“果然陈爷气度不凡,是这样的,当日陈爷让大嫂写下的字据,不过是求药归来,大嫂就放你们走,但并没有说,连这艘船一起,故此乔某想讨教陈爷,这海里的规矩陈爷是懂的,现时要拿这艘船一起,只怕也要数万两银子。”

    果然是强盗,桃姑已经有些急了,陈知隆眼里精光一闪,当日确是没想到这点,况且现在也就只有自己和桃姑两个人,这艘大船也弄不走,微笑道:“乔四爷说的是,只是当日秋夫人可是亲口应了要让我们平安离去,这船和食水还请准备了。”

    乔老四也拊掌大笑:“果然陈爷爽快,这船和食水已准备好了。”说着就往海里指去,手指之处,不过一条常能见到的渔船,这样的渔船不过就能在这附近打下鱼罢了,要走个数日,只怕不行。

    陈知隆回头对着乔老四的时候,那脸色已经恢复平静:“乔四爷果然想的周到,既如此,陈某也就换船。”

    乔老四笑眯眯的:“陈爷请。”桃姑跟在他们后面下船,到了那条船边,乔老四拱手道别,陈知隆招呼桃姑上了船,船里不过就是有一牛皮囊清水,还有一些干粮,乔老四笑道:“知道陈爷交游广阔,这些东西足够十日所需,此地离黑龙帮不过五日路程,陈爷珍重。”

    陈知隆解开缆绳,朗声道:“陈某就此告辞,日后若再过此岛,定会上来讨口酒喝。”乔老四呵呵一笑,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也笑道:“乔某定在此处恭候。”两人又施一礼。

    陈知隆这才摇起橹,离开这岛,在岛上的乔老四一直站在海边看着陈知隆的船,慢慢越行越远,变成一个小点,他抬头看天,再过此岛,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命能到得了黑龙帮?

    遇风浪

    橹声悠悠,桃姑看着陈知隆摇橹时额上流下的汗珠,走到他身边:“大爷,还是我来帮你吧,这摇到黑龙帮也不知道要几天。”陈知隆并没放下手,看一看天色,天空万里无云,太阳照的整个海面都金光闪烁,天气看来很好,陈知隆心头却总是有些不安,这乔老四答应的也太爽快,更奇怪的是,船上的食水不仅不少,而且足够两人十天能用,这,好像不是陈知隆知道的乔老四的为人。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很快就消失了,他看一看桃姑,微笑道:“今日先是我摇,明日你再摇吧,你先去歇息着,我们交替着,这样就快。“他既这么说,桃姑重又坐下,只是没有什么事,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远处有些大鱼跃出海面,这种圆头圆脑的鱼是桃姑没见过的,不由看入迷了。

    陈知隆边摇着橹边道:“此种大鱼,外洋人叫海豚,性情温顺,常跃出水面,外洋人说这种鱼会救人,照我瞧来,不过是和我们鲛人这些传说差不多。“

    鲛人泣珠的传说桃姑是听过的,不过这种圆头圆脑的海豚救人的传说桃姑就没听过了,再细细瞧去,不由笑道:“这海豚既会救人,不定就是传说中的鲛人,文人墨客修饰点缀之下,自然就成种种传说。”

    陈知隆听的眉又往上挑一挑,并没接话,桃姑估摸着时候,拿出干粮和水:“大爷,也是午饭时候,先稍歇歇。”陈知隆虽说以前在船上时也干过这些营生,这些年却做的少了,摇了这些时候,已经有些累,放下手就走到舱中拿起干粮吃起来。

    边吃边望向天边,依旧是万里无云,陈知隆又开始觉得不对,突然他面色一变,把手里的干粮扔下,大步跨到橹前继续摇起橹来,这个动作吓了桃姑一跳,她走到陈知隆身边:“大爷,发生甚事?”

    陈知隆一脸铁青的说:“风浪就要来了,你准备准备,把水捆到身上,干粮就不必了,这海水一泡也要不了。”风浪?桃姑回头去看天,天色还是非常好,陈知隆此时没有精力解释更多,只是示意桃姑按他说的话做。

    他既这样说,也有他的道理,桃姑急忙把水囊捆到身上,这船上也没绳子,索性把一件外衫撕了,搓成绳子状,这才把水囊挂在腰间,水囊差不多有二十来斤,桃姑挂上之后,只觉得腰间像捆了一块大石头,连路都走不动,不由骂自己,这没下地干活不过才半年,怎么就这么没力气?

    原先可是能担一百斤重的谷子回家,这才二十来斤的水就有些拖脚,水弄好了,这些干粮怎么办?最要紧的是防被海水泡坏,要是有油纸就好,这时又上哪里去寻?

    桃姑眉皱了起来,把干粮拿在手里,艰难的走到陈知隆身边递给他道:“大爷,先把肚子填饱,能吃一点是一点。”陈知隆没想到桃姑竟然这样说,张嘴就着她的手吃了起来,桃姑没想到他不自己动手,倒有些害羞,不过既然已经吃了,就等到他吃完吧。

    一块干粮吃完,陈知隆示意自己已经吃饱,桃姑又走回去,一点点慢慢吃起来,敢吃完半块,猛的挂起一阵大风,那浪随风起,小船开始颠簸起来,桃姑刚张嘴要陈知隆小心,一个浪头就打在她脸上,干粮被卷走,口里还吃了一口海水,又苦又涩,她连吐数口才吐掉。

    转头去看陈知隆时候,他双手还是不停歇的摇着橹,只是风浪越来越大,小船反而退了几步,他满脸铁青,只怕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桃姑双手紧紧抓住船舷,慢慢的爬到他身边,站起身伸手帮他摇起橹来。

    两人合力比一人独摇要省力的多,小船渐渐又平稳了,方才还光照大地的太阳这时也不见了,两人也无暇说话,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断不能让这船翻了,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打,风浪更加急了,这船又开始随着风浪上下。

    这船既小,就比不得当初在大船上时

    那么平稳,忽上忽下的颠簸,让桃姑恶心欲呕,就算是陈知隆,也渐渐觉得体力不支,可是前面风还大,浪也急,若是就此撒手不管,小船转眼就翻,在这茫茫大海,这唯一的依靠一翻在这里,那自己和桃姑的处境就更加艰难。

    他咬紧牙关,和桃姑拼力摇着橹,小船过了一个浪尖,又到了另一个浪尖,桃姑终于忍不住,呕了出来,此时海水已经把他们从里到外都浇湿了,这吐出来的也很快被海水带走,况且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洁净?

    陈知隆抽空看了眼她,见她边吐边摇着橹,心里不由更加赞叹,不过这时也不是出声的时候,风浪太大,这紧闭着嘴还不时有海水扑来,更何况桃姑是边吐边摇?

    吐出去的时候,又带进去一肚子海水,那海水的苦涩桃姑这时是一点也尝不出来了,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手不能停,怎样也不能停。

    又是一个大浪卷来,连船带人都卷到了浪里面,桃姑只觉得自己被铺天盖地的海水罩在那里,有一瞬间想松开手,就这样随着浪飘走,耳边似乎又响起当日在裘家时候,那些人的话,你如此丑怪,做个粗使婆子都无人要,你不孝,虐待我的父母,老爷太太说了,当初你在裘家,他们受了你无数的闲气。

    不,不能这样松开手,不然这个不孝的罪名就永远都洗不脱,桃姑咬紧牙关,把快要吐出的黄胆水又咽回去,手上的力气又出来了,小船在这风浪的侵袭下,似乎都要散架了,但橹还在,还有机会能过去,过了这个浪,人终于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外面的天都是乌压压的,太阳见不到一点影子,风好像有变小的趋势,陈知隆刚要松一松气,张嘴想告诉桃姑,让她坚持,就又来了一阵浪。

    这浪一个接一个,他们不知道过了多少浪的时候,天开始下起雨来,看见下雨,陈知隆舒了半口气,这海上的雨一下起来,风就会小一些,风小浪也会跟着小,虽然风浪一时不会过去,但总比方才的风大浪急要好的多。

    下雨了,桃姑仰头张嘴去接雨水,海上的雨不是咸的,雨水进到桃姑嘴里,方才那些海水带来的苦涩也慢慢消失,真好,能看到希望真的很好,桃姑转头想对陈知隆笑笑,见陈知隆落汤鸡一样,头发胡子,从里到外,都在滴着水。

    一点也不像那个威严的陈家主人,而是一个很普通的水手样子,看见桃姑转头,陈知隆刚想笑笑,就有道浪打过来,正好冲到他口里,陈知隆皱眉,这海水的滋味果然还是没有变。

    风浪虽然小了些,但还是要使劲的摇,才能摇出这片风雨交加的地方,陈知隆举目望去,如果没记错的话,海龙寨附近应该还有小岛,只是不知道所在何方?

    陈知隆还在思量,那风浪又开始大了起来,陈知隆手上又加了把劲,桃姑也是如此,远远的,天边似乎有个小岛闪现,陈知隆瞪圆眼睛,生怕这是在数次风雨侵袭下的幻觉,桃姑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同时一只手开始指着那边:“岛,那边有个岛。”

    看来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虽然桃姑的那句话在风雨中听起来断断续续,但陈知隆还是很兴奋,又判断了下方向,两人合力往那个岛摇去。

    这附近都是海龙寨的地盘,除了那个大岛,也不知道这个小岛上有没有哨探,此时就是地狱也要闯一闯,更不要说有可能遇到的海盗。

    陈知隆从桃姑眼中得到的,也是同样的讯息,两人合力往那个小岛摇去,近了,这个小岛眼看就要到眼前的时候,后面突然来了一阵大浪,桃姑手握不住,那阵浪涌上船来,竟然把桃姑卷走。

    陈知隆刚要伸手去拉她,手又缩了回来,此时去救,别说把她救回来,只怕连自己也要搭上,眼睁睁看着她被大浪卷走,陈知隆眼里一酸,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海水,手还在努力摇橹,船已经触到什么东西,那个小岛到了。

    陈知隆跳下船,整个人都扑到沙滩上,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转身去看大海,此时的海浪还是很急,但这在他眼里已算不了什么,只是这个女子,离岛只有一箭之地的时候竟被风浪卷走,陈知隆觉得眼里又有泪出来,自己一个男儿,竟保不了她。

    又是一阵浪卷来,在离陈知隆身体不远处退了下去,退去之后,沙滩上多了一样东西,陈知隆擦擦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那东西的形状明明是人,而腰间鼓鼓囊囊,缠着水囊,难道说这浪并没把她卷入海中,反把她卷到岸上?

    陈知隆爬了过去,的确是她,只是紧闭双眼,摸一摸她的鼻息,虽然弱,但总算没有完全消退,又有浪过来,陈知隆急忙把她往岛上拉,这样躺在那里,又要被浪卷走。

    踉踉跄跄的走到一面崖下,这里离海有些远,浪卷不到,陈知隆才停下脚步,伸手去拍她的脸,无论怎么拍,也叫不醒她,从她腰间解下水囊,把水囊凑到她唇边,似乎能感觉到水的清凉,桃姑的唇动了动,咽下一口水,看她能喝下水,陈知隆这才安心。

    此时风浪少歇,再往里面走走,看能不能找到引火之物,把衣衫烤干,不然待在这里,风浪打不死,风寒也要找上来。

    陈知隆扶起桃姑,此时桃姑有些知觉,睁眼看一看他,又垂下头,虽说搀扶她还是要些力气,但总比方才一路拖着过来要好。

    荒岛

    桃姑醒来的时候只听到耳边有噼噼啪啪的声音,眼前似乎还有什么红红的东西在疯狂的跳动,周身都是冷的,偏生喉咙里像有火一样在烧,难道说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是在阎王殿?

    可是没有走过奈何桥,也没上了望乡台,怎么就先到了阎王殿?桃姑把眼睛努力睁开,面前那疯狂跳着的是一堆火,眼力慢慢定了,才见自己躺在一个窝棚里面,这窝棚看起来和在海龙寨看到的窝棚并无二致,难道说又被海龙寨的人发现?

    桃姑想直起身子,却觉得有千钧重,半天都直不起来,还在泄气的时候,唇边多了样东西,侧头望去,是陈知隆拿着水囊站在她身边,慢慢喝了几口,清凉的水一入喉,桃姑才觉得喉咙不是那么疼了,也有了想发声的欲望:“这是在哪里?”

    声音嘶哑,就像是用指甲刮在铁锅上一样难听,但听在陈知隆耳里,就像听到天籁一样,他把水囊放下:“这是个荒岛上。”

    那为什么窝棚会和海龙寨上的一模一样,难道说这也海盗的一个窝点?陈知隆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说:“不必担心,这窝棚虽然和海龙寨的一样,但我四处看过,并没有人,想来是这里的哨探也出海了。”

    这样就好,桃姑觉得疲惫之极,想闭上眼,陈知隆见她很疲累,起身往外道:“我先出去,你的衣衫全湿了,被我脱了用火在烤,等干了你自己穿上吧。“衣衫?桃姑下意识往身上一看,自己的上身光着,下身只穿了条单裤,再看陈知隆,他也只着了条单裤,而窝棚里那些横七竖八挂着的,真是身上所穿的。

    桃姑虽然知道这落了水总要把身上的湿衣衫换去,不然就会染上风寒,可是自己总是个女子,名节所关是一层,虽说事急从权,可是,桃姑张嘴想说话,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这是什么处境,还谈什么名节不名节,况且,自己的名节不全都被裘家给坏掉了?

    一个不孝的忤逆媳妇?桃姑唇边露出苦笑,说出的话竟是这样一句:“大爷,我并不是有意瞒你。”陈知隆本还以为桃姑要骂自己就算是全身湿透,也不该把自己的衣衫脱了,毕竟女人的名节可比命重要多了,虽说在陈知隆看来,保命可比名节要紧的多,但却不知桃姑在不在意。

    谁知听她说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这可稀奇极了,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

    桃姑见他皱眉,也不知道他为的什么,按理来说,此时自己本该做了哀怨像,痛骂他不该趁自己昏迷时候把湿衣脱了,可这样说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不应该的,下面的话就不知道怎么说,心里想不出来,身上就觉得冷飕飕起来,不由抱了下肩。

    虽说此地地气暖和,下着雨也不觉寒冷,况且旁边还生着火,可在水里泡了那么半天,想来她也是冷的,摸一摸挂着的衣衫,虽没全干,可也已经半干。

    陈知隆扯下外衫丢给她,桃姑急忙把这外衫把自己包裹起来,外面的雨还在下,不停的打在窝棚上,可陈知隆说出的话就像一个雷打在桃姑耳边:“见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你是女子。”

    说完陈知隆就走到窝棚门口,外面雨下的很急,他也不会出去淋雨以示清白,呃,虽然话说回来,自己和他之间,已经算不上清白,但桃姑还是觉得脸有些发烧,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是女子,那为什么又让自己上船,还一直不说破?

    难道是他闲来无事,耍自己玩?桃姑看着陈知隆坐在窝棚口的背影,和他隔了一堆火,火光在他光裸的脊背上跳动,就像有无数的小人在跳舞,桃姑看了一会,闭上眼睛,还是歇一会吧,这是个没人的荒岛,自己不说,他不说,自然也就没人知道。

    这样的想法要让别人知道,定会说自己无耻至极,可是自己当日在裘家勤勤恳恳做活,对公婆孝顺无比,周围都夸自己是好媳妇,可是最后呢?落的是什么,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桃姑唇边又露出一丝苦笑,名节原来可以这样轻易的改换,只看是谁说的话,那自己这样想,又怎能算得上无耻?

    桃姑翻来覆去的想,渐渐沉入梦乡,当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冲入鼻子的一阵烤鱼香味唤醒的,她睁开眼,陈知隆正在火上细心的烤着鱼,他已经穿上了衣衫,闻着鱼香,桃姑觉得自己是真的饿了,不由咽了口口水。

    陈知隆听到声音,转身见她睁开双眼,笑着说:“你醒了,正好,这里有烤好的鱼。”说着把鱼递过来,许是睡了一觉,桃姑觉得身上松快许多,坐起身子那件衣衫就滑落下去。

    桃姑脸一红,陈知隆把头扭到一边,桃姑急忙把衣衫裹好,接过烤鱼,陈知隆把那些还晒着的衣衫全扯下来,丢到她身上才道:“你先穿上吧。”说着就走到窝棚门口,桃姑红着脸把衣衫穿着整齐。

    站起身来,虽说已经睡了两觉,但脚步还有些虚飘,桃姑走到陈知隆身后,深深道个万福:“小妇人谢过大爷。”装男人装久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粗了,突然用女人的声音说话,行女人的礼节,桃姑还有些不适应。

    陈知隆转过身,打量了下桃姑,桃姑被他看的面上一红,此时倒不好理直气壮的回看回去,但要低头做害羞状,桃姑又觉得十分的不顺当。

    一股焦糊味传来,原来是火上烤的另一条鱼糊了,陈知隆急忙走到火前把那糊的鱼扔掉,重新穿了一条烤起来,桃姑这才看见火旁边还有三四条鱼放在那里,应该是自己睡着时候,陈知隆下海去打的。

    拿起方才那条已经烤熟的鱼,桃姑把它放在火上重新热一热,见陈知隆一脸专注的烤鱼,桃姑终于问出来:“大爷,你不会因为我瞒了你,就要把我撇在这岛上吧?”陈知隆烤鱼的手一愣,接着继续烤起来,还示意桃姑,鱼可以吃了。

    桃姑把鱼放到嘴边啃了一口,陈知隆烤鱼的手艺不错,鱼肉香嫩,虽没有盐,但这时肚子饿着,也顾不上那些,一条鱼吃完,见陈知隆还是不回答,桃姑又看向他。

    陈知隆也已经啃完一条,在烤另一条,见她看着自己,把手上那条鱼递给她,桃姑木然的接过去,但没有动那条鱼,瞪大眼睛等着他的回答,陈知隆叹气:“别瞪了,本来眼睛就不大,再瞪也那么小,我若要把你撇下,又怎会让你上船?”

    自己怎么会没想到这层?若要撇下,自然就不会让自己上船,桃姑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蠢,把烤鱼举到嘴边咬了一口,真香,比方才那条好吃多了。

    外面的雨似乎下的不止不歇,窝棚虽然简陋,但遮挡住了风雨,火烤的人暖洋洋的,和午时在海里的激烈搏斗一比,此刻就像身在天堂一般。

    填饱肚子,陈知隆往火里又丢了些柴,突然想起一事:“你是又被浪卷到海边的吗?”他的问话让桃姑想起被浪卷走时的绝望,那时只看到船离自己越来越远,想游过去,但手脚无力,风浪太大,虽然桃姑也想过死,但死亡真正袭来的时候,那种渴望生的感觉又充斥了全身,她想把头露出水面,但海水还是无情的把自己整个埋在里面。

    不能呼吸,没有声音,那种感觉桃姑不想再想第二次,她脸上的苍白被陈知隆发现了,他叹气:“这倒是我的不是,不该这样问。”

    桃姑嗯了一声道:“我离船越来越远,动弹不了的时候,竟是有东西把我托出水面,这才有了气,后来它们又推着我往海边走,勉力看了眼,原来就是那几条你说叫海豚的东西。”

    原来海豚救人的传说竟是真的,陈知隆嗯了一声道:“这也是你命不该绝。”命不该绝?想来自己真是命不该绝,若绝了的话,当初在爹爹坟边就该一索子吊死,偏生又遇到朱三他们,又有了这些遭遇。

    确是命不该绝,这条命既是老天留着的,自然就要好好的活着,桃姑也往火里丢了柴,听着柴发出的噼啪声,笑着说:“是,命不该绝就要好好活着,我现在才觉得,当初上吊才是无谓,真死了,不过就是给哥哥多赚了几十两银子,别人还会笑话是不孝的媳妇,现在活着才知道,定有一日,我受的苦,要让他十倍还了。”

    陈知隆看着桃姑说话时候,眼里跳动的火光,微微点头,周围又安静下来,好像雨也停了,说了这么些时候,桃姑觉得又困了,陈知隆站起身道:“你在这里面睡吧,我还是到门口去。”

    门口?虽说雨停了,但总是十一月的天,又刚下过雨,风一吹还是有些寒意,桃姑忙道:“这里有火,你还是睡在这里吧,刚淋过雨,万一惹上风寒,又没有个医生可不成。”

    陈知隆的眉头又皱起了,桃姑觉得自己说的话实在是无耻,但死里逃生之后,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想到这,她抬起头坦然的看着陈知隆,陈知隆想起自己原先的打算,开口道:“罢了,你的名节既全毁在我手里,我总要娶了你以全你的名节。”

    什么?桃姑不相信的瞪大眼睛看着他,虽说他说的话的确是个应该负责的男子所说,但桃姑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名节全毁?这是荒岛,只要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没人知道的话,又谈什么名节不名节?

    病来

    陈知隆说完也不等桃姑有什么回应,就走到火堆的另一边,抱过窝棚里原有的几根竹竿,脱下外衫铺到竹竿上面睡了起来,很快就传来打鼾的声音,桃姑愣在那里,许久之后走了陈知隆身边想把他推醒,可是看着他睡的那么香,又有些不忍心,自己好歹还睡了两觉,他可是一直没有歇息。

    想到这里,桃姑又坐到他身边,双手抱膝看着他,看着他满脸的大胡子,桃姑不由皱眉,也不知道他刮了胡子是什么样子?

    其实嫁给他也不算不好,可是用这种理由,这种时候,桃姑不由叹气,简直就是趁人之危的事情,他既要做君子,难道自己就安心做小人吗?

    陈知隆打了个激灵醒过来,对上桃姑的眼睛,陈知隆不由笑了:“你难道不困吗?为什么还不睡?”桃姑见他醒来,深吸一口气道:“大爷方才好情,我并不能领。”

    这倒奇了?陈知隆眉头皱起,世间女子,都以名节为重,为什么眼前这个,和别人会有不同,见陈知隆不说话,桃姑继续道:“大爷自然以桃姑名节着想,然桃姑是嫁过一次的人。”

    陈知隆那句,我并不会嫌弃你是再嫁之身还没说出来,桃姑后面的说的话就让他再说不出旁的,桃姑只是看着窝棚外面:“原本一直以为,做夫妻的,不过是床上夫妻,床下君子,谁知此次走了一遭,才知道世间男女并不似我想的那样,也有刘夫人王老爷这样的夫妻,我虽无才无貌,却也不是原先那个乡间混沌女子,大爷好意,自然不敢领。”

    桃姑一口气说完,还带有微微的喘息,陈知隆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这话后面的意味很明显,不是原先那个乡间女子,自然也不会为什么名节许嫁自己,更不会?陈知隆黯然一笑,到是自己看错了她,以为娶了她,能让她安心,可是谁知道这样的安心她并不稀罕。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很久陈知隆才重新躺下:“睡吧,夜还长呢。”夜的确还长,桃姑看一眼窝棚外面,雨虽然停了,但还是黑糊糊的,看来夜不短,她躺回到原先躺着的地方,这是一块床板,虽说没有褥子等物,但比起陈知隆睡的地方又要好很多。

    隔着火光,桃姑看向陈知隆,拒绝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陈家是邻县首富,做了他的妻子,让裘家没有活路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看过了那么多的风景,再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后院妇人,已不是现在的桃姑肯做的事情。

    夜虽然长,但还是会过去,桃姑睁开眼的时候,火堆已经熄灭了,她曲起一肘预备坐起来,对面睡着的陈知隆还是动也没动,没想到他睡的这么香,桃姑不忍打扰他,悄悄的理了衣服出去。

    这窝棚是建在崖上,正对着大海,昨日波涛汹涌的大海今天平静很多,桃姑举目望去,看见那条小船还停在那里,并没有被浪冲走,这个发现让桃姑惊喜不已,有船,再在这岛上找些吃的,灌满了水,不就可以离开这里?

    桃姑也顾不上再看四周的景致,冲进窝棚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陈知隆,但迎接桃姑的是陈知隆难挨的呻吟声,桃姑这才发现不对劲,他面色发红并不是睡出来的,而像是发热。

    桃姑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额头像火一般烫,收回手,桃姑急得在窝棚里打转转,这荒岛海上,哪里去寻医生,也没有药,药?桃姑的眼突然亮了起来,常听老人家说,这荒岛之中,有能治百病的灵药,陈知隆不也去过黑龙帮寻药吗?

    方才出去的时候看见这岛上树木茂密,遍生野草,说不定里面就有药,桃姑冲出窝棚,在岛里四处寻找起来,岛上除了椰子树是桃姑知道的外,别的那些草木桃姑大都不识名字,也不知道哪些是救人的良药?

    不要良药没找到,反倒寻到的是毒药,桃姑几乎跪在地上,在草里四处寻找起来,猛的草丛里窜出一条蛇来,昂着头,吐着信直冲桃姑而来,桃姑啊了一声,吓的腿发软,虽说生长乡间,但遇到的蛇大都是菜蛇,这蛇的头呈三角,一看就是毒蛇,要被咬上一口,小命就交代了。

    幸好这蛇看来是不常见人的,虽吐着信,但并没有扑上来,桃姑定定心,俗语说的,打蛇打七寸,手在地上胡乱摸,摸到一块鹅卵石,握在手里头往后仰,见她动了,那蛇弹跳起来,就要往桃姑身上扑去。

    桃姑就地一滚,手里那块鹅卵石已经往蛇中间七寸的那里招呼,那个地方一被打到,整个蛇身子都软掉了,但那蛇的信仍然没有缩回去,桃姑一击得中,勇气大增,从地上捡起第二块石头往蛇脑袋上砸去,这下砸的极重,蛇的脑袋都被砸烂,那条蛇信虽然还红红的,但已经豪无气力。

    桃姑这下才觉得浑身都没力气,在地上坐了好些时候才爬起来,对着那蛇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但这里既有蛇,打死一条说不定还有另一条,桃姑不敢久留,只在地上胡乱扯了几把酸浆草就匆匆回到窝棚。

    窝棚里的陈知隆半个身子都在衣衫外面,桃姑上前摸一摸他的额头,好像比方才还烫了些,看着手里的酸浆草,这要煮好了水才能喂到他口里,可是虽有火,但没有锅子又怎么煮?

    桃姑刚想把草扔掉,脑子里又转开了另一个念头,把草嚼烂,草汁喂到他口里不也一样?桃姑刚把草放在口里,嚼了几下,才想到难道要口对口喂过去吗?桃姑的脸蓦地羞红,但不这样的话,也没有办法把药喂到他嘴里。

    桃姑用冰凉的手握一下发烫的脸,喂就喂吧,为了救人,旁的也只能放在一边,昨日他为了不让自己得风寒,连衣服都给自己解了,现时不过就是对着口把草汁喂过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桃姑那红红的脸是怎么都骗不了人的,草汁已经嚼了出来,桃姑半点都不敢咽下去,一只手扶起陈知隆的脖子,嘴就要凑上去,刚要凑近,陈知隆温热的鼻息都喷在她脸上,桃姑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他的鼻息喷红了,那刚升起的决心又下去了,但是昨天他救了自己一命,若不是为了自己,他也不会被冻成风寒。

    桃姑停了停,把唇凑到他唇上,陈知隆的胡子扎的桃姑很疼,不过此时的桃姑也想不起疼痛,口中的草汁一点不漏的喂到了陈知隆嘴里,怕他咽不下去,桃姑拿起旁边的水囊往他嘴里倒水,陈知隆停了停,咽下了几口水。

    看见他把水咽下,桃姑的心这才落了,拿起剩下的草嚼了又给他喂下去,此时羞涩已经去了大半,满心里只愿他能咽下草汁,让烧好一些。

    如此三次,终于把那些草全都嚼完,喂了下去,桃姑觉得这比下田耕作还累,坐在地上歇了一起,昨夜想是有火,那些蛇虫才没过来,还是生堆火,窝棚一角有柴火,有柴火怎么没锅灶?

    桃姑又搜了搜,除了在另一个地方发现了包裹的很紧的干粮,还是没有发现锅灶,看来这哨探的人不过就是靠吃干粮度日,桃姑把火生起,柴火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让这个寂静的窝棚添了些生气。

    在火上燎好干粮,桃姑走到陈知隆身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方才那么烫了,看来这草还是有用的,也要喂他些吃的,这发烧的人喝冷水是不行的,桃姑想来想去,可是没有东西盛水,她的眼睛忽然一亮,这里不是有椰子树吗?

    吕宋那边常有土人用椰子做瓢,爬不上椰子树,去树下找一找有没有掉落的椰子也好,桃姑在椰子树下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两个看起来还完整的椰子,摇一摇,里面的椰汁已经干了,又顺便扯了些酸浆草,桃姑满是喜悦的回到窝棚。

    也许是那草有些效应,桃姑进到窝棚的时候,陈知隆已经睁开眼,虽然唇依旧是干裂的,可是看他能睁开眼,桃姑还是十分欣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笑着道:“大爷你先等会,我用椰瓢给你烧些水喝。”

    说着就要打开椰子,但她气力不够,剥了半日也没剥掉,又到窝棚外面寻了一块石头来砸,砸了半天终于把椰子砸开,里面的椰汁已经干枯,桃姑拿了一片椰肉放在嘴里,不好吃,已经很酸涩了。

    把椰肉除掉,做成一个瓢状,桃姑这才倒水进这瓢里,又把草放了进去,举在火上烤,还不敢离的太近,怕火把椰瓢烧了,也不敢太远,怕水加热不了,这种被火烤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桃姑额头已经嘣出汗珠,但不敢放下,生病的人是不能喝冷水的。

    直到桃姑双臂都被火熏黑,这水才终于冒出一点热气,而且开始变色,桃姑又等到它冒出水泡来,这才从火上取下来,用另一半椰瓢轮流倒着,好容易看它可以入口,才捧到陈知隆唇边:“大爷,你先喝了这些,再吃些东西吧。”

    陈知隆可能是病的没有力气,一口喝干了水,见他喝完,桃姑不由一笑,把干粮放到椰瓢上,又用火烤起来,直到变成一碗糊状的东西,这才拿去喂陈知隆,人在生病时候,是辨不出味道的,陈知隆迷迷糊糊中被她喂下一瓢糊糊,接着又倒头睡去。

    桃姑摸了摸他的额头,摸到一手的汗,发烧的人出了汗就好,这窝棚四面透风,桃姑想了想,把身上的外衫脱下盖到他身上,又脱了一件衣衫挡住风口,这下陈知隆睡的更安稳些,桃姑这才胡乱吃了点东西,靠在里面睡了起来。

    桃姑睡的迷迷糊糊之间,好像有人给自己披上衣服,桃姑睁开眼睛,陈知隆半蹲在她面前,桃姑下意识的去摸他的额头,陈知隆头一偏:“虽说没有大好,但我已不碍事。”

    桃姑的手停在那里,半天才收回去,陈知隆轻咳一声:“我们还是想法离开这里才好。”

    出岛

    桃姑嗯了一声,把外衫系好:“昨日出去看过,那艘船还在海边,没有被浪卷走。”说着桃姑想站起来,只是昨夜是靠着墙壁睡去,血脉不畅,腿麻木不堪,站了半日都没站起来,陈知隆本来想往外面走,见她这样,过来伸手要搀扶,偏生自己的身子都还没复原,不仅没搀起来,反而脚下一软,就跌了下去。

    这一跌下去,就跌到桃姑身上,桃姑的脸顿时似火烧一般,这一着急,腿上的麻木也忘了,手一撑地就半站起来,陈知隆心里也忙叫不好,虽说不是有意,但男子对女子这样,难免会被认为是登徒子。

    桃姑一只腿还屈于地上,但另一只腿好歹已经直立起来,见陈知隆面露懊丧,站起来时一只手还拉了他一下,陈知隆站起来后一时竟不知该对桃姑说什么,两人对看一眼,桃姑把头转向窝棚外面:“大爷,你还没全好,不如就在这里多待几日?”

    陈知隆自己也知道并没完全复原,但这总是海盗出没的地方,万一哨探的人回来,桃姑是个女人,自己又病病歪歪,这不就是海盗嘴里的肉吗?当然越早离开越好。

    陈知隆没有说话,只是往外走,桃姑担心他的身体,跟在他后面,一轮红日刚从东方升起,阳光照射之下,觉得岛上景致还是有可观,不过陈知隆哪里有心欣赏这些,强撑着腿往海边走。

    桃姑见他脚步有些漂浮,想上前去搀扶又怕他不肯,只是紧跟在他后面,所幸到海边都是下坡,走起来还不费劲,但到了船边时候也过了一顿饭时。

    那艘船果然孤零零的飘在海里,不时有浪轻轻打在上面,陈知隆一口气这才松出来,有了船离开这里就不是什么难事,他想去把船牵到跟前,奈何手上没有力气,拉了几把船都拉不动。

    桃姑见状走到船前,轻轻一拉就把船拉了过来,陈知隆跳上船,看了看橹,虽说经过风浪,但这船总是海盗特意打造出来的,并不比寻常渔船,橹并没有被打坏,陈知隆点头,这样就好。

    桃姑一直都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陈知隆,生怕他说这船不能用了,见他点头心这才放下,陈知隆坐在船边道:“既要走,现在就走吧。”

    桃姑急忙点头,见他准备还要往窝棚那里走,急忙道:“还是我去拿了水囊,里面还有些干粮也一并拿来,大爷你身子还没复原,就不要再走。”

    说着就往窝棚那边跑去,刚跑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桃姑停下脚步,陈知隆虽走的有些气喘,但还是没停:“那里终究是海盗的地方,万一海盗回来了,到时你孤身一人,总不好对付。”

    海盗回来?桃姑看看四周有些迷惑,这岛就这么大,若真回来了,怎么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来吧?

    两人默默无言一直走到窝棚那里,小小的窝棚还是立在那里,四周寂静无声,陈知隆顺手捡起一个石头往里面丢去,里面什么都没传出来,看着他的举动,桃姑不由腹诽,要真出什么事,现在也晚了,不过不敢说出来。

    等了半响,陈知隆示意她进去窝棚把东西拿出来,被他这样一做,桃姑不由也紧张起来,飞一般的奔进里面,捡起水囊,摇一摇,里面还有半囊水,接着把剩下的干粮全都揣在怀里,这才走了出来。

    出来时候见陈知隆捡起地上的东西,远远看去像是根绳子,桃姑走到他面前:“大爷捡根绳子做什么?”定睛一看,原来不是绳子,而是昨日打死的那条蛇。

    陈知隆把蛇丢掉,拍了拍手道:“这蛇用来炖汤喝味道是极美的,可惜此时已烂了。”蛇肉炖汤?桃姑不由眨眨眼,蛇这东西除了乡下顽童会连皮烧来吃,可从来没听过大户人家拿来吃的。

    陈知隆在前面走,笑着道:“粤中一带,常有人吃蛇的,况且出海的人,遇了风浪,到了荒岛上,别说蛇,连老鼠都吃。”

    吃老鼠?想到那毛茸茸的东西,桃姑觉得一阵恶心,那东西又脏又臭,怎么吃的下去?

    陈知隆回头看她一眼,见她面上虽露出一点苍白,但步伐依旧稳健,不觉又露出笑意。

    在路上一条小溪那里灌好水,把脸脚洗了,这才继续前行,走到海边上了船,把水囊和干粮放好,这次陈知隆没有力气摇橹,也只有桃姑一人摇了,船又离开这所荒岛,桃姑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只是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风浪呢?

    陈知隆闭目歇息了会,睁开眼道:“你往那边走,那边才是去往黑龙帮的。”桃姑手忙脚乱的把方向变过来,憋不出问道:“大爷,茫茫大海,又没有罗盘?你怎么知道那边才是去黑龙帮的方向?”

    陈知隆笑了:“没有罗盘,还有别的法子,白日里看太阳方位,夜里看星,遇到树木看阴阳面,罗盘出现之前,还不是要走路,难道没有了罗盘就到处乱转不成?”

    他说的很有道理,桃姑轻轻摇着橹,觉得自己实在太笨了,那似他一样什么都知道,许是累着了,陈知隆又闭目歇息,只有轻轻的橹声伴着桃姑。

    看着太阳上了中天,桃姑把船停下,陈知隆睁开眼睛,许是睡了一会,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接过桃姑递过来的水囊,他一口干粮一口水的吃起来,吃到一半,见桃姑只是坐在那看着他吃,陈知隆不由奇怪:“你也吃啊,又不是让你伺候我。”

    说着就把水囊递给桃姑,桃姑刚想就着口喝下,突然想起方才陈知隆才喝过,自己这样喝,是不是有点?但这几日不都是这样就着水囊喝水吗?现在才害羞,不是太晚了?

    桃姑牙一咬,还是就着水囊喝了水,啃了一块干粮,陈知隆看着海面,皱眉道:“算来还有一日就可以到黑龙帮了。”

    桃姑把水囊放下:“大爷,不是说到黑龙帮要五天吗?算上前日,也不过就是两日半,怎么就要到了?”陈知隆想是已经吃饱,索性仰面朝天躺下:“这黑龙帮和海龙寨的岛虽说离了有五日的功夫,但若要到黑龙帮的势力范围,就只有两日的路。”

    原来这黑龙帮和海龙寨离的这么近,只有一日功夫,那这些食水足够了,想到这里,桃姑觉得浑身都充满力量,又起身继续摇橹。

    在橹声之中,陈知隆睁开眼看了看她,突然冒出一句:“你在海龙寨那几日还有些白胖,这几日下来,又是这般黑瘦,难怪扮男装少有人认出。”

    这话让桃姑吓了一跳,接着想起当日裘家和自己嫂嫂所说,不由有些泄气,靠着橹道:“大爷,是不是长的不好看的女子,就只能任由人踩?”

    陈知隆那话不过随口一说,谁知道会触到她的伤心事,但安慰女子也不是陈知隆所擅长的,过了些许时候他才冒出一句:“世人大都重皮相,长的好看的人,总是比长的丑的,要多受人喜欢些。”

    原来连他也是这样想,桃姑不由叹气,世间难道再没有不重皮相的人吗?桃姑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自己那日说什么像学刘夫人一般,却忘了刘夫人长的极美,那似自己又黑又丑?说出那些话也不怕人笑话。

    别过头把眼角的泪水擦掉,桃姑继续摇着橹,但橹声没有方才听起来那么悠扬,陈知隆过了许久又道:“但皮相一事,只是镜花水月,瞬间可逝,只有一颗真心,才是不可变的,世人纵然再重皮相,时日久了,一个貌美而心狠的女子,总是没有丑陋而善良的女子来的好。”

    这话让桃姑的眼又亮了起来,她看向陈知隆,陈知隆又露出一个笑容:“你能扮了男装出海,已是无数女子所不能及的,你又何必自惭行秽,为貌不如人而伤心难过?”

    虽不知他这时说的话是真还是假还是纯属安慰自己,但桃姑还是连连点头,自爹娘去世到现在,桃姑还是头一次听到不为自己丑陋的面貌而羞愧的话。

    见她欢喜,陈知隆不知为什么也跟着欢喜起来,坐起身道:“其实你也不算丑,只是黑了点,鼻子塌了些,嘴巴大了点,再加上额头上有个大疤,若白起来,那个疤用脂粉遮了,也是个平常人,那算什么丑人呢?”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桃姑心里是极欢喜的,但随着后面几句,桃姑的心又渐渐落了下去,说来说去,自己还是要靠脂粉来掩盖,桃姑默默摇着橹,一句话也没有说。

    陈知隆没想到自己这几句实话又让桃姑伤心了,还当是自己这几句评判让桃姑发怒了,良家女子,哪个受的了男子这样评判,他清清嗓子道:“这个,我平素说话直了些,没想到这些,还望饶恕则个。”

    说着陈知隆就起身拱手,这样一来,桃姑更是觉得自己所想不差,世间男子都还是重皮相的,竟没有半点想到陈知隆这话是不该说的,强忍着泪道:“大爷说什么话呢?我生的丑陋,久已知道,又怎会怪大爷?”

    听她这样说,陈知隆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半日才道:“等到了黑龙帮,你是复了女装呢?还是依旧男装和我出海?”

    桃姑已经趁低头时,把不听话出来的泪水偷偷擦掉,听了这句,仰头笑道:“自然是要跟着大爷出海,赚些银钱,回去对着那负心汉,也有了底气。”陈知隆微微一想,她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又加一句:“只要我修书一封回去,要报仇也是个易事,何必出海吃那些辛苦?”

    桃姑的笑意更深:“大爷美意,我虽不敢辞,却也知道,仇要自己来报,况且受大爷恩惠极多,怎敢再加一条?”

    林家大爷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陈知隆再没说话,两人之间又恢复了那种平静。桃姑依旧摇着橹,太阳渐渐往海那边落下,满天的云铺散开来,被镀上各种各样的颜色,变幻着形状,可惜也没人欣赏。

    看天色将晚,桃姑停下摇橹,拿起水囊递给陈知隆。自方才就一直像是闭目养神的陈知隆这才转过身来,接过水囊时候说了一句:“你既要随我一起出海,也无需像这样对我,你是楚爷,我是陈爷。”桃姑愣了一下,接着拱手笑道:“既如此,在下楚陶就谢过陈爷。”

    陈知隆也起身还礼:“在下还望楚爷多多原谅原先照管不周。”说完两人相视而笑。此时太阳已经沉下了海,月亮随即升起,一轮明月照在海心,有风吹过,卷起桃姑的衣衫,显得有那么几分飘逸,陈知隆咳嗽一声:“你今日摇了一天的橹也累了,就歇息吧。”

    说着躺下去,船不大,他躺下去就占了半条船,若要歇息也只有和他并头躺下,桃姑迟疑一会,既做了男子打扮,再这样扭捏也不是男子所为,脱了外衫盖到身上曲着身躺到他身边。

    初时还有些羞涩,那心就像打小鼓样的,但今日一天也劳碌了,不过一刻,已沉沉睡去,月光轻柔的洒在两个人身上,浪轻轻打在船舷上,海面一片宁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桃姑是被橹声惊醒的,她坐起来的时候,身上除了自己的外衫,还多了件陈知隆的,抬头看时,陈知隆在船头摇着橹,桃姑急忙走到他身边:“大爷,你身子还没复原,还是我来吧。”

    陈知隆擦一下额头的汗珠:“不用,出身汗,也松快松快,再说你气力总是比我小一些。”他既这样说,桃姑也只得站在他旁边给他递上水囊,把干粮掰开放到他手边。

    陈知隆的力气可是要比桃姑大好些,船速也快了许多,太阳刚过中天,陈知隆面上就露出喜色,停了下来,桃姑还当他累了,正要上前去接着摇橹,陈知隆就摇手示意她让开,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凑到嘴边吹了起来。

    发出的声音十分尖利,在海上能传的很远,但过了很久也没得到回音,桃姑正想开口问的时候,就像从天边那样远的地方,同样传来这种尖利的声音,得到回应的陈知隆整个人都松了下来,靠着船舷叉开腿坐下来。

    他这样放松的姿态自从离开海龙寨还是头一次见到,桃姑皱眉想问他,陈知隆已经拉他坐下:“歇一会吧,很快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说着侧耳细听那声音,又重新吹响,桃姑坐下时才看到是一个像笛子而短的东西,材质一时也认不出是什么什么东西,海面上又传来回应,看来这东西是他和黑龙帮之间联系的暗号。

    陈知隆已经把那东西揣到怀里,桃姑也不好再盯着看,两人耐心等待,过了大概两顿饭的功夫,海天之间突然现出一条船来,船身不大,远远的可以看见上面系着一面小旗,桃姑在海龙寨的那些时日,知道这种系着旗的船就是海盗的船,不由缩了一下。

    陈知隆还是一直懒洋洋的,从怀里又取出那东西吹响,这下桃姑可以确认那回音就是船上发出的,因为听了这声音后,那船的速度来的更快,好像只有一瞬间,就可以看清楚上面的人了。

    站在船头的人桃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朱三,桃姑差点惊叫出来,回头看看陈知隆,他的脸色却一切如常,难道这朱三也是海盗?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啊?桃姑还在思忖的时候,那船已来到近前,用绳子拴着一个竹筐放了下来,看来是要坐这个竹筐上船。

    在陈知隆的示意下,桃姑先爬上了竹筐,刚到了那船上还没出了竹筐就有个人扑上来,看见是桃姑他明显有些泄气,但还是一把把她拉了出来,示意他们再把竹筐放下。

    看着许久没见的朱三,桃姑刚想问几句,竹筐又被送了上来,这次来的就是陈知隆了,朱三撇下桃姑就到了陈知隆面前,猛然下跪道:“大爷,小的无能,让大爷在海龙寨待了那么些时日。”

    陈知隆从筐内站起来:“你哭什么,先让我出来再说话吧。”朱三忙起身擦一擦眼泪,小心的扶着陈知隆出来,这可比刚才拉桃姑出来时候的动作要轻柔多了。

    已经有个头目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行礼:“陈爷,还请舱中叙话,不知这位是?”他看向桃姑的眼里满是疑惑,陈知隆的袖子一挥:“这是这次和我一同被掳走的楚爷。”那头目忙又施礼,作揖请他们进去。

    看着陈知隆受到的礼遇,桃姑心里不由嘀咕起来,按说陈知隆行走海路多年,和海盗熟识也是有的,但是从这人对他的态度上来看,十分的恭敬,难道说陈知隆也是海盗中的一份子?

    还有,那日在海龙寨换船时候并没看到朱三,桃姑还当他遇到什么不测,怎的这时又出现在这艘船上?

    不过纵有满肚皮的疑惑,这时也不好开口问的,随着众人进到舱里,头目请他们上面坐下,有人送上茶来,刚揭开茶碗,闻到茶香,桃姑不等喝下口就觉得清凉,前几日在风浪中时,若真松开手,就没有今日的境遇了。

    那头目已经笑道:“本来林大哥要亲自来接陈爷的,偏生不巧又有些事这才没来,只是前几日海上风浪极大,林大哥还担心陈爷在风浪里可遇到什么?风浪刚停就吩咐出来十多艘船,日夜不停的在这里搜寻。”

    林大哥?想起被掳前夜,秋老大口口声声说的林家,难道说黑龙帮的头目姓林,那和爪哇岛的林家又有什么关系?

    见陈知隆一脸疲惫,头目又问了几句寒温就请他们到舱中歇息,走进舱房,里面已经铺好两张床,虽说是海盗船,但床上用的还是很齐整,见了这样好铺,桃姑不由想要有水洗洗脸脚就好,才不至于玷污了这好铺。

    朱三已经笑嘻嘻带着人端着水进来:“大爷,楚爷,都请洁过脸脚吧。”那盆边还搭着手巾,桃姑洗了脸,刚要脱掉鞋的时候,看见房里除了陈知隆还有朱三在,手不由顿了下,陈知隆把手巾递给朱三:“再去倒碗茶。”

    朱三领命而去,桃姑这才把袜脱掉,但不敢多洗洗,害怕朱三很快回来,只略湿了湿脚就把脚擦干,重新穿上袜子,此时才觉疲累异常,朱三手里端着两碗茶进来,托盘上还有几样点心:“实在是小的该死,怎么就忘了大爷和楚爷定没用饭,先用这些点心垫垫。”

    看着朱三那麻利的动作,对着陈知隆还是伙计服侍主人的样子,等他走了后桃姑才问:“陈爷,这林家是不是就是爪哇岛的?”陈知隆正抓着一块点心在吃,胡子上都满是碎屑,点头道:“林老大就是林二爷的哥哥,他们林家,也商也盗,差不多有三十年了吧。”

    原来自己真猜对了,那朱三又怎么解释?桃姑还想再问,陈知隆已经往后一躺,呼呼睡去,看他睡的香,桃姑也背对着他,躺到另一张床。

    这松软的被窝可比那坚硬的船板还有那小岛上只垫了一件衣衫的床板舒服的多,桃姑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等到了黑龙帮,林大爷会不会带船去攻打海龙寨?还有,既然陈知隆和黑龙帮这样熟悉,那为什么当初从黑龙帮求药回来时候,不让黑龙帮的人送过来?

    心头种种疑虑,桃姑恨不得把陈知隆推转醒来,问个究竟,但听着他粗重的鼾声,想必他也劳累久了,又不忍心去推,只好自己靠在枕上闭眼养神,这一养就睡着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外面是闹哄哄的,难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桃姑急忙掀开被子起身,探头去看陈知隆被窝里已经没了人,忙拢一拢头发理一理衣衫就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笑声:“陈兄陈兄,我就说你是祸害遗千年,这样托大一个人去了海龙寨,活着出来不说,连前几日那么大的风雨都耐你不何?”

    说话这人声音浑厚,难道说他就是林大爷?桃姑走进舱房,和陈知隆一起坐着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着了一身儒衫,白净面皮,瞧来竟是个文士,难道这就是林大爷?

    桃姑还在疑惑,陈知隆已经起身道:“林兄,这就是随我一起被掳走的楚陶楚爷。”原来这白面书生样的男子果然就是黑龙帮的帮主林大爷,桃姑心里叫声奇怪,已经抱拳行礼。

    重逢

    林大爷起身还礼,一站起身,更能看出他生的文弱,身量似乎还没有陈知隆那么魁梧,更比不上秋老大了,简直就是个普通读书人,行礼毕各自坐下,也许是初会桃姑,林大爷并没像方才一样和陈知隆大笑,陈知隆也没有接方才的话,只是略叙了几句,林大爷就纷纷摆上酒席。

    酒席上来,不过几碗鸡鱼,青菜是看不见的,但有一道小葱豆腐,在这海外船上,这也算是难得了,掐指算来,自离开家乡,就难见到这碧绿的菜了,林大爷刚说了声请,桃姑就伸筷往豆腐上夹去,不料半途竟遇到陈知隆的筷子。

    两人齐齐把手缩回去,林大爷只是一扫,就把那碗豆腐往桃姑面前送:“这东西虽素淡,在这地方却是难得,楚爷还请尝尝。”

    他这一下倒让桃姑有些害羞,用筷尖挑了一点豆腐放入口中,林大爷早和陈知隆推杯换盏起来,不过像是知道陈知隆大病初愈,不过略饮了几杯就命人上了米饭。

    一时饭毕,收下桌子送上茶,随茶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盘黄澄澄的香蕉,自离了爪哇,这香蕉还是头一遭见,林大爷撕下两个递于陈知隆他们,笑道:“这地方虽说地气暖和,瓜果甚多,只是味道总是有些怪异,陈爷不爱的,只有这香蕉味也不算怪,想来你还能入口。”

    听他这话,桃姑不由想起当日在爪哇时候,陈知隆厌恶榴莲的那股味道时的样子来,那也是头一次,桃姑以为无所不能的陈知隆露出另一面,桃姑不由笑了一声,陈知隆的眉微微皱了下,林大爷已经拍着他的肩道:“陈兄此时还如此恼怒榴莲的味道?”

    陈知隆的眉早已松开,也不接林大爷的话,把香蕉剥了皮狠狠的咬了起来,看到陈知隆如此,桃姑低头咬着香蕉,脸上的笑意更浓。

    谈了几句,林大爷打个哈欠起身:“夜了,还请各自安置吧,陈兄,我们许久没见,今夜还是抵足而眠?”他既这样说,陈知隆随他而去,桃姑也回到舱房。

    白日里睡的多了,此时倒不困了,桃姑打开窗,看着外面的景色,此时夜已深了,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偶有云想遮住月,也有风把它们吹散,这样的时候,倒是连灯都不需点。

    桃姑趴在窗口赏了会月,这要再跟陈知隆出海的话,现在还要借银子,不过,桃姑摸了摸腰间,那日从风浪里出来,醒来之后就忙搜寻,陈知隆虽脱了她外面湿衣,藏在腰间的宝石和项链都安然无恙,等到了黑龙帮,寻人带去福建出脱,得些银子也能换回货物,那时想必吕宋的局势也平定了,自可以再去吕宋,到时重新赚的银子,回了家乡,再去寻那负心汉不迟。

    桃姑越想越乐,不觉困意上来,把窗关好,打个哈欠就要睡去,盖上被子时候想起陈知隆那日求娶的话,若当日是个没知无识的女子,嫁给陈知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但今日不同,纵孤苦一世,也不愿当个活招牌。

    孤苦一世,桃姑翻个身,这有什么好怕的,等有了银子,报了仇,置几亩地,抱个嗣子,就当自己是寡妇般受着嗣子过活,再不成索性不复女装,再着男装依旧走海路,说不定能挣起个大大家事?

    模糊之中早已睡熟,等醒来时已是日光满舱,桃姑坐起穿衣,朱三已端了水进来:“楚爷还请先梳洗了。”桃姑忙接过他手里的盆笑道:“怎敢劳动三哥?”朱三还是叉手不离方寸:“家爷既楚爷和他是生死兄弟,自然一并视之。”

    桃姑用帕子擦了擦脸,看着朱三突然道:“我是女子一事是你告诉陈爷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朱三有些吃惊,桃姑一看他脸色就知道自己料的不差,手拿着帕子也没放进盆里只是看着他。

    朱三端起盆,开窗把水倒出去才道:“大嫂这几月你也知道,家爷眼厉似鹰,当日他把我留下就已经问了个清楚,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缘法,家爷怜你孤苦才带你上船。”

    听了朱三这话,桃姑叹一口气:“我并不是怪你,只是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还让我担惊受怕这么些日子。”朱三已经笑了:“家爷说了,若告诉了你,你知道他已知道,定会退缩,反倒不妙。”

    说的是实,桃姑点了点头,朱三见她点头,心这才放下:“大嫂,你且放心,家爷最重情义,你和他共过患难,别说银子,连他的命都可给你。”现在不是说银子的时候,桃姑勉强笑一笑:“我却奇了,那日下船不见你,我还当你是躲在哪里,怎么现在又在这里。”

    一听这个,朱三的面色就变了:“当日我藏在船下,本预备寻个时机上岛救了你们出来,谁知海龙寨里面防卫严紧,侯了几日都没有法子,好容易和大爷见了一面,他有不肯撇下你独走,这才遣我到黑龙帮送信。”

    原来如此,只是到了黑龙帮怎么又没见黑龙帮派人来救?朱三这时已讲的渴了,桃姑忙倒杯茶给他,他也不嫌生冷就喝下去继续道:“不过林大爷也知道这海龙寨仗着地势,强攻不得,再说家爷在信上千万叮嘱不要为了自己送了兄弟们的性命,这才耽搁下来。”

    说到这里,朱三眼圈都有些红了,桃姑渐渐有些明白了:“那么说那日秋老大出海受伤,也是林大爷做的?”朱三连连点头:“本来预备活捉了秋老大,让他们换回大爷来,谁知不过伤了他,并没活捉,这才有这日后的波折。”

    这秋老大也算有些本事,桃姑心里思忖,朱三叹气:“家爷素日最重信诺,若依了林大爷的话,还送什么药去,直接把海龙寨的人都砍了扔到海里,由秋老大卧床不起,海龙寨的人在那里内斗不休才好,只是家爷说一来你还在那里,二来既已应了,就不能背了话,连帮里的人要送他出来都不应,竟孤身一人来了。”

    陈知隆原来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只是那个林大爷真看不出来,外表如此文弱,这说杀人比宰只鸡还简单,随即桃姑暗笑,既能做上黑龙帮帮主之位,自然也不简单,怎能被他外表所惑?

    朱三说了这么一大气,已是半早上过去,又有人端着早饭过来,虽是稀粥咸菜,但这热腾腾的东西喝下去也舒服的多,用过早饭,桃姑走到船头,船头除那面旗之外,别的都和普通商船毫无二致。

    也不知道这艘船是不是黑龙帮抢来的?桃姑摸着船头那些痕迹,不由暗自猜想。“陈兄,你看,再过两个时辰就到岛上了,我已命人备好醇酒美人,以侯陈兄。”林大爷的声音又响起,醇酒美人,果然是男人待客的习俗。

    桃姑转过身来,林大爷正拉着陈知隆在那里指点,也不知道茫茫大海,他是怎么看到黑龙帮的,桃姑心里嘀咕但还是行礼下去,林大爷还礼之时还道:“自然也侯着楚爷,敝岛之上,有最醇的酒,最美的美人。”

    桃姑不由抬眼去望陈知隆,陈知隆面色半点没改,只是笑一笑,醇酒美人,不知道酒有多醇,人有多美。

    桃姑看着海水,想从海水里面看自己的相貌,着上脂粉,只是脂粉着的再厚,也不过如此。

    船又行了两个来时辰,果然看见天边出现一座大岛,那岛看起来比海龙寨要大的多,那些水手们已经面露喜色,船速也加快,只觉得岛刚刚出现在眼前,就已经停在码头上。

    下了船,桃姑跟在陈知隆后面走,这岛也是有船只聚集在海边,看见他们过来,有几个在海边晒网的少女上前来行礼,还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这些难道就是林大爷备的美人?桃姑不由又看了眼陈知隆,陈知隆的神色还是很正常,但那些少女可不同了,一个个的眼光都是火辣辣的投到他们身上来,林大爷手一挥,那些少女就四散开来,见桃姑还回头去看她们,林大爷笑呵呵的道:“这些女子不过是做粗使的,给你们备的美人此时正在房中等候。”

    男人间这样的对话也没什么,桃姑定定心露出笑容:“既如此,就谢过林大爷。”这回答让陈知隆突然咳嗽起来,林大爷还很奇怪的看着他:“陈兄,你风寒还没好?”说着回头让人拿了水囊过来递给陈知隆,陈知隆说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只得接过水。

    和海龙寨一样,黑龙帮的房屋也是建在山上的,山顶之上还放了几门佛朗机大炮,房屋也齐整许多,那路竟是用一个个小贝壳镶的,走进大门,迎面是个偌大的练武场,有教头带着一些人在那里操练,看见林大爷过来,教头过来行礼,林大爷示意他们继续,没想到当海盗也要操练功夫,桃姑真觉得开了眼界。

    从练武场中间穿过去,方是正经房舍,迎面是道和外面不一样的大门,这房子,桃姑不由愣在那里,简直就是一般的大户人家所居,门口还有几个人在那里玩耍,看见林大爷过来,有人进去报信,有人上前行礼。

    这还真是大户人家的做派,桃姑又有些发愣,林大爷已经做个请的手势,刚走进大门,就看见一群人迎了上来,领头的衣饰鲜明,人也端庄大气,看来就是林大奶奶,身后跟着的除了几个仆妇模样的,另外那几个穿着艳丽的年轻女子,想来就是林大爷的姬妾。

    奇的是里面竟有个白肤高鼻金发的,一看过去就是佛朗机女人,难道这林大爷还纳佛朗机女人为妾?桃姑正在打量,林大奶奶已经上前施礼:“大爷回来了,陈爷安然无恙,真是皇天保佑,不知这位是?”

    桃姑忙行礼,陈知隆已经道:“这是随弟一起被掳的楚爷。”林大奶奶忙万福不迭:“楚爷安。”正在乱纷纷行礼时候,听到有人笑道:“楚爷许久不见。”

    这是?桃姑循声望去,见离自己数步之外,有个妇人手里牵了个女孩站在那里,不是别人,正是刘夫人。

    看见刘夫人,桃姑一则以喜,喜的是她竟安然无恙,二则以惊,惊的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也是被林大爷掳来?

    刘夫人已经款款走上前来,她牵着的孩子正是静儿,静儿也不行礼,只是笑嘻嘻的望着林大爷:“林大叔,你可给我带了好玩意回来。”听到她这声称呼,桃姑的心才放了下来,看来刘夫人不过是来这里暂避难罢了。

    洗浴

    刘夫人弯腰把静儿拉过来:“你这孩子,怎的这般胡闹,你林大叔不过是去接你陈楚两位叔叔,哪里能有好玩意?”虽说是训斥,但听起来更像爱昵,静儿小脸一红,挣脱她的手,走到林大爷跟前矮下身子就要行礼,林大爷已哈哈大笑,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行礼:“林大叔这里的好玩意多着呢,只要你留在这给大叔做媳妇,什么好玩意不都是你的。”

    这话说的周围的人都笑了,静儿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八岁女娃,脸更红了,胡乱行了个礼扭身跑走,林大奶奶忙吩咐丫鬟跟了静儿过去,笑道:“这事还要刘家姐姐说了算,只是我家那淘气小子,刘姐姐只怕看不上。”

    这却是有求亲意思,众人停止笑意看向刘夫人,刘夫人还在那里嘱咐静儿慢些跑,听了林大奶奶的话已经笑道:“虽说婚事本是父母张主,只是也要孩子们自己喜欢,若真有心,等他们大了时再做定论。”刘夫人来这里数月,林大奶奶十分喜欢静儿,只是不知丈夫心里有什么主意,此时听的丈夫和她想的一般,原以为有求必应的,谁知竟被回绝,不过也知道刘夫人的性子和别人有些不同,不过一笑而过。

    此时已经走到厅里,这厅和寻常人家的厅有些不同,就有普通人家厅三四个那么大,正中悬一匾额,上书四个大字,知信守义,匾额下面摆了一张铺有虎皮的交椅,底下两行相对而摆的椅子,上面都铺了狐皮。

    除此之外,那些常见的多宝格,炉瓶等物一概不见,只是交椅旁边有张小方桌,椅子前面有小几而已。

    林大爷也不推辞,径自坐到上方铺了虎皮的交椅之上,陈知隆就坐在左边第一把椅子,桃姑坐于他下首,林大奶奶亲自捧了茶上来后才告辞带了女眷进去整治酒席,刘夫人坐于右边第一把椅子,接了茶对桃姑笑道:“前几日海上大风,我这心悬了一夜,直到昨日有人报信说已在海上寻到你们这才放心,想来你们吃了许多苦头。”

    她说话时候情真意切之态,桃姑也是看的出的,忙道:“那日只不过吃了几口海水,旁的就没有,只是不知夫人吕宋家里?”刘夫人微微皱眉,只是叹了口气:“逃的命来也就够了,别的也就不能想。”

    桃姑低头默然,王家在吕宋二十来年,商行里货物银两只怕也有数十万,就算能收的一些细软,只怕不过十之一二,数十年积累,一朝灰飞烟灭,还不知怎么心疼?

    刘夫人反笑道:“这有什么,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既能赚的来,就该想着有一日会散了去,只当是时运,人安乐就好。”桃姑迟疑一会才道:“没想到夫人这般豁达,倒是在下的不是。”

    刘夫人微微一笑,林大爷已经道:“刘夫人生来豁达,却是让我们这些须眉男子有些惭愧。”

    陈知隆似乎也想说话,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敲着茶杯,刘夫人一笑:“这种事,说来却是官府出面抢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去,若是遇到盗贼,自然不肯。”说着刘夫人不觉掩口:“瞧我这句,倒是当了矮子说短话了。”

    林大爷却没有生气,只是叹道:“若是太平时节,谁会走了这条路?生在这种乱世,也只得如此。”乱世?桃姑想起当日陈知隆所说的话,看起来一派太平景象,谁知道却是病入膏肓?

    厅内气氛冷了下来,林大爷呵呵一笑:“不是说了有醇酒美人,谁知道竟说起这些?来人,请陈爷和楚爷先下去歇息。”立即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俏生生的丫鬟,陈知隆和桃姑起身随她们而去。

    黑龙帮的房屋比海龙寨好的多,里面的摆设自然也要精致,架子床,水墨帐,竹编的席垫摸上去光滑清凉,床边还有梳妆台,上面镶了一面玻璃镜,打开螺钿镶的抽屉,梳篦齐全。

    衣架上挂着一套男子的衣衫,床后挂着的帘子后似乎雾气腾腾,那是什么?丫鬟已掀起帘子走了进去,随即又出来笑道:“楚爷还请先沐浴。”

    说着就要上前来替桃姑解衣,这个动作吓到了桃姑,她忙退后一步,解着带子道:“不劳烦姐姐了,由我自己来。”丫鬟见她害羞,也不强求,还是没有离开,桃姑见她不走,反道:“在下既要沐浴,还请姐姐出去。”

    丫鬟眨着眼道:“大爷既让奴婢伺候楚爷,自然也要伺候楚爷沐浴,怎好就出去。”桃姑一时只觉得说不出话来,丫鬟更加大方:“楚爷还请快些解衣,不然水就凉了。”桃姑这时方憋出一句:“在下洗澡之时,并不喜有人在旁,还请姐姐出去。”

    丫鬟抿嘴一笑:“楚爷,大爷既让奴婢来伺候,若就这样走了,大爷定会责怪奴婢,还请楚爷由奴婢伺候罢。”说着就要上前来替桃姑解衣,桃姑一张脸犹如红布,口里道:“男女授受不清,还请姐姐出去。”

    手已经推那丫鬟出去,接着把房门紧紧闭了,那丫鬟初还敲门:“楚爷,楚爷。”桃姑只当听不见,接着就听见丫鬟大笑,桃姑把窗户纸戳开一个洞,见那丫鬟坐于檐下,心这才放下。

    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里面有个半人多高的浴桶,水已经放满,伸手进去摸摸,水温真好,见了这水,桃姑顿觉身上痒的不行,龌龊不堪,忙把衣衫脱掉进到水里,这一进去这才觉得舒服极了,难怪说温泉水滑洗凝脂,这热水洗浴可是比当日在乡下时候趁着天黑烧了热水擦身来的舒服。

    桃姑在里面浸了一会,拿起搭在浴桶旁的手巾搓着身上的汗泥,这几月没有洗过,微微一搓,水面已经浮起一层污物,桃姑不由皱眉,走出桶外,看见旁边有个小木桶,索性用这木桶舀了水往身上冲,正冲的爽快之时,听到外面又响起嫩生生的声音:“楚爷,还是由奴婢进来伺候吧。”

    不好,看来这丫鬟还要进来,桃姑忙把衣衫胡乱穿好,走到外面道:“不必了,我已洗好。”说着开门把丫鬟放了进来,丫鬟见桃姑穿的还是旧衣,把衣架上的那套衣衫拿下来抖开:“楚爷,这是大爷特意备的,还是换上吧。”

    桃姑见她还要继续替自己换衣,忙抢下她手里的衣衫:“我自己换就好,不必劳烦你,还请你出去。”丫鬟还要说话,桃姑已经板起脸来,丫鬟是个机灵的,想来是她脾气古怪,忙笑道:“既如此,奴婢就先出去。”

    桃姑还不放心,重又把门紧紧拴好,想想又不好,还是进去帘子里面换掉了那些衣衫,洗了澡,换好新做的衣衫,桃姑顿时觉得人都精神很多,这才开门放丫鬟进来,丫鬟这时老实很多,见桃姑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披在那里,忙拿过一块干手巾替她擦着头发,觉得没那么湿了,这才拿出梳篦替桃姑通起头来。

    丫鬟的力道极其恰好,桃姑觉得十分享受,鼻中闻着丫鬟身上的幽香,难怪那些男子有钱后要买几个丫鬟回来伺候自己,原来果然不一样,再看着屋中精致的摆设,当日在乡间时候,去过庄里地主家的女儿闺房也没这么齐整。

    一时丫鬟已把头通好,又挽好一个髻,这丫鬟看来是惯于伺候人的,那髻挽的极好,刚收拾停当,就又有丫鬟进来道:“楚爷,酒席已经齐备,大爷请你往前面去。”桃姑照镜子瞧瞧,着着一身新衣的自己果然和原先不一样,看起来精神好很多,这才起身点头随后来的丫鬟前去。

    刚走出房门,就见陈知隆也走了出来,也不知他是怎么的,竟把胡子剃了,只剩唇上的一小簇胡子,唇周边全是青青的胡茬,瞧起年轻许多,若不是那神情没变,桃姑一时还忍不出来。

    伺候陈知隆的那个丫鬟此时粉腮含春,站在门口,一副恭敬送他出门模样,桃姑心思一转,这丫鬟既是林大爷送来伺候的,定也伺候陈知隆洗澡换衣梳头,说不定那伺候之外,还有点别的事做下去,不然这丫鬟此时也不会钗横鬓松,粉面含春。

    虽说这事也是常事,但桃姑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不舒服,却又有了几丝庆幸,当日若应了他的婚事,日后还不是要容着他纳妾讨婢?毕竟他不过为名节所关,才要娶自己。

    陈知隆却丝毫不知,拱手笑道:“楚爷换了这身打扮,看起来精神许多。”桃姑回礼道:“陈爷也是如此。”说着桃姑不由回头看一眼门口,那丫鬟已经走了进去,桃姑又转头道:“陈爷方才定是极乐。”

    这个?陈知隆没料到桃姑竟会这样问,若是男子,问这话也没什么,但桃姑身为女子,问这个就有些?桃姑那话说出来才觉不妥,低头看见自己的男装,强笑道:“你我兄弟,有什么不好说的?”

    陈知隆微点一点头,宴席所在之处已经到了,摆在一个小小花厅之中,虽是十一月天,这花厅周围还是花团锦簇,看起来像是春日而不是冬日,林大爷身边,坐着一个美人,却不是林大奶奶,而是那个佛朗机女人。

    一看她打扮,桃姑就奇怪了,她穿的是裙子,却又不是两截,一双玉臂露在外面,大半个胸也露在那里,脖子上像数珠样的挂了几串珍珠链子,手上金镯金戒一个不差,下面的裙子却有宽大的能藏住几个人,看来这就是刘夫人所说的佛朗机女子穿的奇怪衣饰。

    惊吓

    林大爷起身招呼他们各自坐下,陈知隆坐了主位,桃姑次座,林大爷下面相陪,佛朗机女子还是坐于林大爷身边,恰好和桃姑相对,桃姑虽知道不该盯着人家女眷看,那眼还是忍不住向她身上瞄去。

    那女子虽高鼻深目,又穿了一身的奇怪衣饰,一头金发也没挽成髻,而是用根绸带束在脑后披散开来,但睫毛极长极翘,就似一把小扇子样,眼睛很灵动,面上时时有笑意,竟是个绝色佳人。

    见桃姑往自己身上看也不着恼,反而露出笑容,桃姑倒觉得有些脸红,忙低头下去……刚饮了几杯就有一个中年妇人带着几个年轻女子上来深深行礼。

    那几个年轻女子生的都很出色,有几个手里还抱了琵琶等物,听的有大户人家会在家里养小班子以供赏乐,难道说这里也有小班子不成?

    林大爷已经放下酒杯笑着对陈知隆道:“这几个女子都学了一些新曲,还要你这个知音人赏鉴赏鉴。”陈知隆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看向这几个女子,桃姑此时只觉得眼都被这些女子的容色晃花了,只觉得一个个都是那画上的仙女走下来的,不过那画上的仙女不会说话很是死板,而这些都是活生生的,眼波流转时候都带有情意。

    桃姑就算是个女子此时也觉心神摇曳,若是个男子的话,她不由看向陈知隆,陈知隆不过往那些女子身上扫了一眼就对林大爷笑道:“我不过一个走海路的粗人,算什么知音人,就让她们随便唱起来。”

    说完陈知隆觉得有人看向自己,转头又对桃姑一笑:“楚爷要不要点几曲?”桃姑的眼正对上陈知隆的眼,听了他这问话不由一呆,难道说是为了报复方才自己的问话吗?

    不过随即桃姑笑道:“陈爷都不敢称知音人,在下就更不敢了,况且今日这席是为陈爷所设,在下不过沾陈爷的光罢了,唱的如何自然还是陈爷赏鉴。”林大爷听了他们的对话,眼里有光闪过,不过只一霎就端起手中的酒杯递于那个领头的:“先说好,唱的好了这酒就赏了,唱的不好,我可是要罚的。”

    领头的接过林大爷的酒一口饮尽:“自然是不会罚的。”说着微一点头,已有仆人放了凳子下去,抱着乐器的女子坐下,还剩的三个少女站在中央,对上面齐齐行个礼,起身时候琵琶已经弹了起来,三女同时开口。

    这声音似乳燕出谷一般娇嫩,又似金石裂开一样清脆,那弹琵琶的真的就想珍珠落入玉盘一般,还有桃姑不知道名字的乐器声音浑厚和琵琶声相得宜彰……桃姑当日在乡间不过听过走乡窜户的草台班子唱的粗戏,那听过这样的,顿觉得再生几只耳朵都不够用。

    猛然只听见琵琶声高高往上抛,那歌着的女子声音也随着往下落,琵琶声越来越高,歌者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却声声清晰可闻,猛然琵琶声当的一声停住,歌者似蕴含了许久一样把最后一声唱出来。

    桃姑只觉得那声极高,高的好像要上了天,随即就只剩下一丝抛下来,接着周围安静下来,就见三个少女闭了口,那几个女子也把乐器放下,站成一排给他们行礼。

    陈知隆已经轻轻拍了下桌子,笑着对林大爷道:“好,我虽不是知音人,却也听出着实不凡。”林大爷此时眉眼皆笑,显见的十分得意,又倒了杯酒给那个领头的:“好,不妄你方才的那番话。”

    领头的面有得色,接过杯子笑道:“大爷,这就一杯酒,可怎么分?”林大爷手一挥:“昨日新得的几匹料子,你去支七匹,给她们一人做身新衣衫穿。”这话一出口,那些女子齐齐又行礼:“谢过大爷。”

    那声音娇滴滴的,听的桃姑都身上一麻,外面已经有笑声传来:“怎么,林大爷这里有好曲子听,倒藏着不让我们听?”这说话的一听就是刘夫人的声音,果然她和林大奶奶站在那里,想是一开始唱曲就在那听了。

    林大爷急忙起身:“王大嫂可别笑话,你当日在故乡时,也不知听了多少好戏,今日倒打趣起我来了。”刘夫人已经和林大奶奶走上前,桃姑和陈知隆也站起身,那佛朗机女子也站了起来,她行的礼却和众人有点不一样,身子虽然弯了下去,那手却没放在腰间,而是扯着裙子。

    果然一地有一地的风俗,不过她穿这样裙子的话,那手放在腰间也很怪异。此时行礼已毕又各自坐下,刘夫人和林大奶奶坐在佛朗机女子上手,那些唱曲的女子也下去了。

    林大爷笑道:“怎么方才请王大嫂过来时候,下人们说你在忙?竟还要拙荆亲自相请?”林大奶奶此时已站起身亲自执壶给他们各自斟酒,刘夫人摇头:“不是我拿架子,只是静儿这调皮丫头,竟跑去海边说要瞧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结果衣衫尽湿,我在训她呢。”

    林大奶奶斟了一轮酒走回座位坐下笑道:“并不是静儿调皮,却是致儿顽皮的紧,竟是他带着静儿到了海边的。”

    林大爷的手往唇边的胡子上捋一捋:“致儿以后是要继承我衣钵的,常去海里也是好事,只是不知王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提到王老爷,席上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刘夫人抿了抿唇,手无意识的紧了紧本来就插的很紧的簪子:“也没什么,他在爪哇和令弟在一起,只要令弟好好的,他也就会好好的。”

    说着刘夫人转而对林大爷笑道:“难道说我信的令弟,大爷反而不信吗?”林大爷嗦了一嗦哈哈笑道:“这话是我说的不是,该罚该罚。”

    说着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桃姑见刘夫人说话双眼放光,整个人都和平时不一样,虽说她的年纪比林大奶奶和那佛朗机女子都大了许多,但却觉刘夫人气度自如,林大奶奶和那佛朗机女子都显得暗淡,不知自己要几时才能像她一样。

    桃姑不由瞧瞧看了下自己手,还有自己这张面皮,想起那日陈知隆所说的话,看来容貌无法改变,也只有似刘夫人一样,早日把这浑身的气度修出来。

    推杯换盏,直饮到月上西天这才散席,桃姑回到房里,那丫鬟已俯在梳妆台上打着瞌睡,桃姑刚想叫醒她让她往别处睡去,谁知猛的打个酒嗝,丫鬟就揉着眼睛惊醒,见她有些摇晃,忙一把把她扶到床沿边坐下。

    接着就从壶里倒了杯茶递过来,桃姑连饮三杯,才觉得口里的干渴解了些许,那丫鬟已经蹲下身子替自己脱鞋,桃姑不惯人伺候,急忙跳起来道:“不必,我自己来。”那丫鬟已把桃姑的两只靴脱掉,听到桃姑这样说,抿嘴一笑就站起身来替她解衣:“楚爷,你喝多了,解了衣衫睡也才松快。”

    松快是松快,但让你发现我是女子这就不成,桃姑心里这样说,已经拿开那女子的手:“你去给我倒一盆热水来洗把脸。”

    丫鬟答应一声,转身走出门,桃姑本想等她走出去时把门关上,可是谁知她只一会就走了进来,原来那热水就放在门边,丫鬟见桃姑还穿着整齐站在那里,把手巾打湿了递过来:“楚爷,你一个男子难道还怕吃了你不成?”

    这丫鬟可真大胆,桃姑胡乱擦了把脸见丫鬟又要来替自己解衣,忙把手巾递给她道:“我不惯与人同睡,你把这水泼了就自回房去睡,休要来扰我。”这丫鬟听的眉头一皱,世间还有不吃腥的猫?

    桃姑说完这句,见丫鬟还站在那里,打了数个哈欠道:“还不快去,不然明日我对你大奶奶说,你服侍的不好。”这倒奇了怪了,丫鬟端着水盆出去,见她走了,桃姑这才放心,刚要关门就听到有人说话:“春花,陈爷楚爷都歇下了吗?大爷命我带两个人过来服侍。”

    怎么又来两个?桃姑顿时觉得自己额头上有汗要滴下来,那□花的丫鬟道:“陈爷屋里还亮着灯,只是楚爷那里,他虽没睡,却说不惯和人睡。”

    那声音还透着些哀怨,此时不关门,还待何时,桃姑顾不得许多,把门扑通关上,后来的人口里道着奇怪,刚要走到门前就见门被关上,敲了几下并不见开,连灯都被吹灭了,这才转身而去。

    桃姑在房里见她们往陈知隆那里去了,这才松了口气,黑暗里把衣服解了,摸索着爬上床,原本还担心那丫鬟会不会回转,但敌不过浓浓困意,刚翻个身就沉入梦乡。

    次早又怕自己没穿好衣服那丫鬟就来服侍,天不过蒙蒙亮就起身穿好衣服,在房里侯了一会不见有人,这才开门,见陈知隆的门还关的紧紧,只怕自己是起早了,早知道就该在床上合衣再睡一会。

    桃姑慢慢踱出院子,走上数步才见昨日那个春花打着哈欠从前面过来,看见桃姑,春花忙把打了一半的哈欠逼回去上前行礼道:“楚爷起的好早,奴婢这才说要去瞧楚爷醒了没有?”

    桃姑微点点头:“我四处走走。”说着又加上一句:“你不必跟来。”丫鬟那步子都踏了一步又深深转了回去。

    桃姑想起昨日那个园子好像也有可观,遂按昨日走的一步步行去,虽在转弯处颇费了些时候,不过一刻也就到了,果然有可观,只见小桥流水,处处有鲜花盛开,谁也料不到这竟是在海岛之中。

    桃姑赏玩一会,也认不出那些花是什么话,转过一座假山,就听到有人在叫她:“楚爷何不上来赏景?”这声音竟是高处发出的,桃姑看了圈四周,抬头望去,见假山之上竟有座亭子,刘夫人坐在那里正招呼自己。

    第40章

    桃姑这才见草丛掩映背后隐隐有石阶露出,拾阶而上,就到了亭中,这亭挂了个匾,望海亭,进到亭中,海边情形尽收眼底。

    刘夫人座前茶果俱全,桃姑坐下看了一圈笑道:“夫人居高临下,好生自在。”她拿了壶给桃姑倒茶,倒好茶才微微一笑:“有什么自在不自在?不过是寻些事做好排解罢了。”

    桃姑一凛,见她眉间似有忧虑之色,这里又能看到海边,难道说她是在这里等王老爷回来吗?见刘夫人的眼一直盯着海上,只是除了浪花翻滚,海鸥飞翔之外,就看不到远处有帆影出现,桃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好去打扰她,拿了一颗蜜饯入口,这蜜饯本是甜的,桃姑却尝出一丝苦涩来,世间之人,有几个是真的能逍遥自在?

    过了许久刘夫人才悠悠的叹了口气,接着转头看向桃姑,方才的忧虑之色已全然不见,脸上神色又和往常一样:“我却是想问你一句,你是想继续走这海路,还是等林大爷把海龙寨那边收拾好了,拿到货物回乡变卖报了仇后就依旧在乡?”

    桃姑细细听了,这才笑道:“原本只是想报仇,报仇之后要做什么还真是半点不知,不过现时已经知道,既走了这一遭,又怎会再安心在乡间做个普通妇人?索性就此着了男装,天南地北的游去。”

    刘夫人含笑听完,点头道:“士别三日,刮目想看,果然和原先不同。”有海风吹起桃姑的衣衫,她看着远处的海:“我又不是木石,难道说经过一次海上风雨还是原先一般。”

    两人又谈了几句,想起昨日林大爷席上所说,桃姑迟疑一会还是问道:“不知王老爷在爪哇可安好?”刘夫人正端着杯茶,似乎在慢慢的品茶里的芳香,听到这话把茶放下,那茶可是一点没动:“他在林二爷那边,按说一切都好,只是我不知怎的,总有些放心不下。”

    桃姑见她虽说的轻描淡写,但手却不自觉的抓住胸前衣襟,不由伸手握住她的手:“王老爷他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刘夫人抬头一笑,手不着痕迹的从桃姑手里松开:“日后你要真要着男装在这里行走,这样事情可是不能做的。”

    桃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不由哑然失笑:“是,夫人教训的是,在下冒犯了。”说着就起身唱个大喏,刘夫人不由有点忍俊不禁:“其实你要成了婚,女装行走也没什么,可惜的是哪里找合适的人呢?”

    成婚?桃姑不由想起那日陈知隆所说,面上不由红了下,幸好刘夫人只当她是女子常见的害羞之态,岔过话去,又谈些旁的,桃姑这才知道那日吕宋突变之后,刘夫人带了孩子们和小婉还有几个得力伙计乘船先行离开,王老爷和佛朗机总督也有些交情,冒险留在那里,试图保住家里的货物。

    只是那些佛朗机人心极狠,竟下令凡有斩杀中国人者,都有赏格,更不提放纵那些土人抢夺店铺里的货物,王老爷一来仗着有些拳脚功夫,二来平常对商行里的土人伙计不错,被那几个伙计护住,这才得了性命,只是里面的货物早被抢掠一空,实在没有法子可想也只好离开吕宋,但此时往这里去的船已经没了,只得随着船往爪哇投靠林二爷。

    刘夫人讲的很平淡,桃姑却听的心惊,那种时候还能如此处置,也算是处变不惊,她又想伸手去握住刘夫人的手,到一半时候想起刘夫人所说,讪讪的收了手道:“夫人平日为人宅心仁厚,自然会有天佑。”

    只能如此,刘夫人唇边又现笑意,但这笑怎么看怎么想挤出来的,桃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想来她也不需人的安慰,只是陪着她静静坐着,面向大海,等待着远方可能出现的帆影。

    “娘。”软软的女童声音打断了这种平静,静儿已经冲到刘夫人怀里,刘夫人伸手接住她,静儿在她怀里扭动撒娇的道:“娘,怎么我起来时又没见你,就知道你定是来这里了。”

    刘夫人伸手替女儿擦一擦汗:“你这丫头,娘起来的时候你还在梦周公呢?见到你楚叔叔也不行礼,叫人笑话。”静儿嘻嘻一笑,站起身行礼下去,桃姑忙搀住她,此地暖和,虽十一月天,仍能着单衣,静儿穿的是鹅黄色的袄,下面穿了一条嫩绿的纱裤,没有系裙,脚上穿的也是大红色鞋,越发显得粉团一般。

    难怪林家想要她做儿媳,这样乖巧聪明的姑娘,任谁看了都会喜欢,静儿已经转头去和刘夫人叽叽喳喳说话,童言童语,很是可爱,桃姑看着她,若当日进裘家门就有了孕,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也有四五岁大,有个孩子,想来裘家也不会休弃。

    可是不行,桃姑猛的想到,裘家父母既能昧着良心说自己对他们动辄打骂,百般忤逆,那这个孩子到时轻轻说句不是裘家的种又不是不能?那不是害了这个孩子,桃姑不由轻声叹气。

    静儿听到她叹气转身看向她,眼一眨一眨:“楚叔叔,你为什么叹气,是不是想家了?”刘夫人不由莞尔,把静儿拉到自己身边:“你楚叔叔不是想家,是你太调皮他才叹气?”

    是吗?静儿皱眉看向桃姑,桃姑不由失笑:“静儿这么乖巧,叔叔是在想,可惜叔叔没有儿子,不然就把静儿求去做儿媳。”

    静儿虽是小小姑娘,听了这话也是脸红,想跑这地方又不大,索性滚在刘夫人怀里撒娇,刘夫人摸着她的头发只是笑不说话。

    一直在这亭里坐到丫鬟请他们去用午饭才离开,静儿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刘夫人和桃姑慢慢的跟在后面,桃姑笑道:“静儿这般聪明伶俐,难怪林大奶奶这样喜欢。”刘夫人微微点头:“也是有她,不然这日子更难熬。”

    熬,只怕不是熬,而是在盼王老爷归来吧,虽说爪哇那边定是吃穿不愁,这里也是锦衣玉食,但什么都比不上一家子在一起那样开心。

    已经到了吃午饭的地方,陈知隆已经坐在那里,静儿坐在他身边和他说个没完,陈知隆身后还有两个艳妆女子,难道说这就是昨日伺候他的,坐下时候,桃姑不由看了看那两个女子,她们年纪都不大,大些那个不过十七八,小那个十五六,虽说皮肤有些黑,但肌肤细腻,也是一对如花女子。

    看来昨晚陈知隆的艳福一定不小,桃姑不由往陈知隆脸上看去,他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异样,桃姑不知怎么突然有些气闷,不过这事再怎样也轮不到自己气闷。

    丫鬟送上饭,桃姑压下心头的气闷开始吃饭,就算他曾对自己说过想娶自己,但到了这岛上,收两个友人送的美人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别说他现时还是单身,就算成了亲,多纳几房妾在这样人家又算的了什么。

    桃姑心里是这样在想,脸上的神情也一直平静,不过还是觉得饭不合胃口,只吃了半碗饭,夹了点菜,喝了碗汤就放下筷子不吃了,丫鬟忙端过漱口水,桃姑漱过又接过她们端上的茶就起身离座。

    刘夫人笑着问道:“楚爷怎么不吃了?”桃姑坐在一旁,恰好看见那女子夹一块鱼肉还剔掉了鱼刺放于陈知隆碗里,顿时觉得十分碍眼,顿了顿才道:“想是昨日多喝了几杯酒,此时有些头疼,我还是回去躺一躺。”

    桃姑不胜酒力刘夫人也是知道的,微点一点头,桃姑又对他们行礼这才退了出去,往房里走时,桃姑却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那不过是陈知隆和林大爷之间的事,关自己一个外人何干?

    况且男子家娶妾不是常事吗?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有那么一点酸味弥上来?桃姑举手握拳想要敲自己的脑袋,不要去想这件事情,就听到前面传来笑声:“你们不知道,那海龙寨的秋大嫂可是个厉害人,秋老大那年掳的一个女子,见那女子生的好,就想纳了做妾,谁知秋大嫂不许,说他要纳妾撇下她,她就要纳十个面首。”

    纳面首?桃姑不由往说话的地方望去,见是春花和几个丫鬟,手里还在做针线,嘴里就在讲闲话,想是有人问面首是什么?那讲话的人一瞥:“就知道你们不明白,面首就是男妾,秋老大听说妻子要纳男妾,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把那女子送回船上。”

    没想到月娘竟有这样一着,桃姑原本还以为是秋老大宠爱月娘,才没有纳别的女子,原来是被妻子制住,不过世间男子,能不安心纳妾的有几个?

    果然就听见春花问道:“那秋大嫂是这样,可是为什大奶奶还容得下大爷纳这许多妾?还有个佛朗机女子来乱种。”先头说话的那个啐她:“大爷大奶奶的事你管这么多,还不安心服侍你的楚爷去?”

    春花叹气:“哎,就没见过楚爷这样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男人?”那群女子又发出大笑,我本来就不是男人,桃姑见她们又要说旁的,怕她们又要在背后讲自己的话,故意放重脚步,咳嗽一声,里面的说话声音顿时停下。

    桃姑这才走到门里,春花忙上前迎着,也不知道方才说的话有没有被他听去,这议论男子是不是男人的话,听了去不晓得他会不会去大爷面前说,春花心里七上八下,桃姑进了屋歪到床上闭眼吩咐:“我今日有些病酒,你给我沏壶浓浓的茶来,再把门带上,不许人来扰。”

    看她说话时候面色如常,春花这才放心,应了就往外走,桃姑这才睁开眼睛,原来做男人也很麻烦。

    考校

    又传来丝竹的声音,中间还夹着少女婉转的歌唱,桃姑把手里的笔放下,揉一揉眉心,春花已经端起一杯茶递给她,接着就给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看着她写出的一行行整齐的外国文字,春花笑道:“陈爷日日听曲娱心,楚爷成日关在房里学这些,倒比陈爷还耐的住性子。”

    在这里十数日,除初来几日桃姑婉拒了春花的服侍,背后被她们说了几句闲话,其它时候,春花倒也规规矩矩,铺床叠被,端茶送水,磨墨铺纸,服侍的十分殷勤。

    桃姑初还怕她依旧像刚来时那样胡缠,过了几日见她规矩也就放心下来,偶尔除了吩咐她做事之外,也和她说几句话,此时听她这样说,笑道:“这有什么,陈爷走海二十来年,什么不知道,难得闲暇,听曲娱心也常事,我初学走海,自然要时时学了才好。”

    春花把东西收拾停当,坐在个杌子上做起针线,听到桃姑这样说,脸上的笑更甜了:“楚爷有心,自是和旁人不同。”

    吹着凉风,喝着清茶,听着远处传来的曲子,桃姑真觉得这日子是给个神仙也不换,抬眼看到春花做的是个荷包,那上面绣的活计很鲜亮,带笑问道:“这东西是做了送给谁的?那么鲜亮的活计?”

    春花把荷包拿起来看看:“这快要过年,我做了预备新春带的。”快要过年?桃姑看着外面依旧青翠的树木,这个时节在家乡已是树光秃秃的只剩下枝,朔风四起,开始飘雪花了,而这个地方还是繁花似锦,瓜果不断。

    再想起书上说的,有那一年除了盛夏最炎热的时候才没有冰雪的地方,这世界之大,可真是无奇不有,等报了仇,就浪迹天涯,去那奇奇怪怪的各种地方都走走,岂不快哉?

    “好,果然有进益了。”传来喝彩的声音,听起来竟是林大爷的,陈知隆那里,林大爷只要无事就常去那边,两人听曲喝酒,初时桃姑还怕让自己也过去应酬,想是陈知隆说了什么,并没请自己过去,桃姑这才放下心来,在屋里看书习字,两处各自逍遥。

    此时听到林大爷的声音,桃姑转了念头,起身道:“你在这里做活,我过去陈爷那里。”春花一愣,但不过一瞬就依旧乖巧应是。

    陈知隆听曲喝酒却不在屋里,而是在屋子旁边转过一个角门,里面是个小小花园,种满各种花树,一荷花池畔有一亭子,桃姑到时,林大爷和陈知隆正坐在亭子里,听着几个歌女在荷花池对面歌唱。

    看见桃姑走进来,林大爷拱手道:“楚爷稀客,还请这里坐下。”小厮们已经把凳子摆好,重新上了一副碗筷。

    陈知隆还是倚着栏杆坐在那里,似乎一心只是听曲,一曲完了陈知隆才笑道:“楚爷成日在房里埋头苦学,倒唬的我们不敢请楚爷过来。”听了他这反客为主的话,桃姑差点被酒呛到,忙把杯子放下笑道:“陈爷是这些人的知音人,妙音丽色听过不少,哪似在下是个乡下来的不通窍的,自然不敢乱认知音,也只有关在房里看些书,长些见识,日后才不会被陈爷笑话。”

    陈知隆的眉一皱,这才几天没见,怎的觉得她变了?再一细看,她身上穿的是来这里后林家新做的衣衫,水蓝色软巾,月白色的缎袍,腰系金红二色的鸳鸯绦,衣服肥瘦合身,此时正含笑和林大爷说话,应酬答对之间,恰似个翩翩贵公子,只是脸上皮肤黑了些。

    绝想不到七八个月前,她还是个虽一身新做的衣衫,却不甚合身,瘦的怕人,但眼里仍然有着亮光,站在自己跟前挺直肩膀请自己带她前往出海的穷小子一般模样。

    丫鬟上前来斟酒,陈知隆端着酒杯觉得自己十分好笑,她若没有一点胆识,没有半分眼色?又怎敢扮了男装随自己出海?在海龙寨的时候更不会悠闲自在的学东西,此时对了林大爷也没半点怯意,而是该在哪个尼庵,哭哭啼啼在佛前祷告那个负心汉不得好死,就像自己曾听说的很多别的女子一样。

    人必自救而后天救,古人诚不欺我,林大爷看见陈知隆面上的笑容,笑道:“陈兄是想起什么妙话,怎么只顾自己笑个不停?”陈知隆放下酒杯,开口说话,不过用的是佛朗机语,林大爷的眉头皱了皱,也用佛朗机语回答。

    桃姑见他们两突然用这个,竖起耳朵听了半日,竟完全听懂两个人说的,脸上不由露出喜色,陈知隆看她面露喜色,开口问她,不过已转成官话:“楚爷为何而喜?”桃姑回答时候用的竟是佛朗机语,虽说的很慢,但意思全在里面。

    陈知隆不由轻轻敲了敲桌子:“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楚爷这几日没有白用功。”桃姑被他一夸,脸上的喜色就更明显,不过嘴上还是依旧谦逊几句:“陈爷说哪里话,两位讲的都很慢,要遇到真正佛朗机人,能和他们对答如流,才算是小有所成。”

    林大爷看着他们两一问一答,只是饮了杯酒:“我房中爱宠,就有个佛朗机人,那日楚爷是见过的,何不让她来试试?”这林大爷还真是不在乎规矩,陈知隆是他通家之好,得见家眷也是正常,自己初次于他见面时候,就有家眷迎出来,扫尘宴席上,也有家眷在旁,想起在海龙寨时候月娘也曾出面招呼,想来这海盗们不管这些规矩。

    桃姑还在想,林大爷已经对小厮吩咐一句,不过半盏茶功夫,就听到环佩叮当的声音,那个佛朗机女子已经出现在席前,她今日没有穿她们本国的奇怪服饰,而是着了一套中国人的衣服,只是走路时候,依旧裙摆飞扬,耳上戴的珍珠耳坠不停晃动。

    她规矩倒了万福,只是那行的礼怎么也不像样,林大爷已经招手让她上前,握着她的手道:“这位楚爷,学了段时日的佛朗机语,想让你来考校。”

    这女子似乎还不惯听中国话,听了半日才点头,接着仰脸转向桃姑,开口就是一串佛朗机语,她说的语速可比陈知隆他们说的快多了,桃姑开头还有些听不懂,但定下心也就懂了。

    这女子实在太大胆了,竟然问自己有没有情人,桃姑的脸红一红,微微拱手道:“在下只有妻子一名,并没有情人。”佛朗机女人听了,指着林大爷就笑道:“你瞧,这就是我的情人,等我哪天要另嫁了,就该离开他了。”

    这话让桃姑差点跌下椅子去,这女子煞古怪,要知道做人外室可是没名分的,虽说是林大爷的妾,但林大奶奶看来是个宽厚人,她竟不要名分自甘为情人?

    陈知隆脸上的肌肉抽了几下,看起来是强忍笑意,林大爷一张脸已经铁青,异族就是异族,和她说过多少次自己是她的丈夫,但她就是说自己不过是她的情人,常说总有一日要离开自己另嫁。

    那女子说的兴高采烈,林大爷坐不住,起身把那女子扛到肩上道:“我先走一步。”说完就匆匆离去,那女子被他扛到肩上时候不由大笑出声,还用手握成拳敲着林大爷的后背。

    桃姑不由看的一愣,叹道:“这样的女子,也不知林大爷喜欢她什么?”陈知隆还是摇头:“不过是他们国中和中国规矩不一样罢了,佛朗机人只能娶一个妻子,王侯也概不例外,但是除妻子外可以在外有情人,不过这些情人都是没名分的,若生了孩子,妻子不同意是不能回本家的。”

    原来如此,想来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只是?桃姑又问道:“那既然这些情人没有名分,为什么还有人甘愿做情人呢?”陈知隆笑了:“或者等哪日楚爷也有个佛朗机女子做情人,就知道了。”

    桃姑脸上露出薄怒:“陈爷讲什么玩笑话?”这话确是自己不该说的,陈知隆眼里露出一丝促狭,斟了杯酒:“楚爷见谅。”

    说着就把酒喝干,风吹进亭里,歌女们又重新开始歌唱,桃姑露齿一笑:“在下是不敢有如此艳福,他日陈爷倒可以问问。”

    陈知隆看着她,笑的很温和:“自然如此。”桃姑听了这话,也饮了口酒,只是心里怎么会带些惆怅?

    虽说是海盗窝,但过年该有的规矩一样不少,祭灶神,扫尘埃,描对联,林家还拿出各种布匹又给他们做了新衣衫,刘夫人家也不例外,只是刘夫人眉间的轻愁就算是这热闹的喜庆气氛也无法弥补。

    众人都知道她惦记着王老爷,自然也要绕开这话,桃姑偶尔也去望海亭和她闲坐,不过是用些远话安慰,这日又来到这里,刘夫人看着海面,轻轻叹道:“自从我们成亲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没有在一起过年。”

    伉俪情深之感表露无疑,桃姑没有说话,连向来爱笑闹的静儿也乖乖的坐在哪里,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桃姑看见远方好像有帆影出现,忙擦了擦眼睛,静儿已经跳了起来,指着远方喊道:“娘你快看,有船来了,爹会不会在上面?”

    原来不是幻觉,刘夫人抱紧静儿,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空欢喜?她强自镇定的说:“静儿,说不定是别的船要来这里。”静儿摇头:“娘,这片都是林大叔家的,旁的商船怎么会来?”

    桃姑也在旁边点头,却忘了自己此时的点头刘夫人是看不见的,刘夫人并没说话,只是等着那艘船来,越来越近,近的能看到船上斗大的林家旗号,这几日林家的大船都没出去,难道说真的是爪哇来的船?

    红绳

    船终于停到岸边,刘夫人抱着静儿的手也越来越紧,静儿有些不舒服,想在她怀里扭动,但刚动一下就又被刘夫人抱紧,桃姑见如此,笑道:“刘夫人,我们何不一起去岸边看看?”

    去岸边?方才刘夫人就已经想到,但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静儿抬头看着她:“娘,我们一起去吧。”刘夫人深深的呼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几乎是挤出来的:“好,娘和你一起去。”

    下台阶,出院子,走出林家的大宅,看着一向镇定的刘夫人的脚步有些慌乱,平日走路时候裙角都不会扬起,而今日的步子已经带起烟尘,桃姑不由叹道,情意弄人,只是不知道今日船上下来的人是不是王老爷?

    刚走到半途,前面已经来了一从人,领头的也是脚步匆匆,看到他,刘夫人不由伸手握住嘴,似乎想要发出尖叫,来人虽面带疲惫,但走路依旧有风,看到刘夫人时候他急走两步,拉下她握住嘴的手:“如蕴,我来接你了。”

    如蕴,原来刘夫人闺名就是这个,不过当着这么多的人直呼出来,好像不大好吧?静儿已经叫了起来:“爹,静儿好想你。”这声一出口,那对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夫妇这才醒过神来。

    刘夫人的脸微微红了一红,王老爷弯腰下去抱起静儿:“我的乖女儿,几个月不见,不仅长高了,还重了,爹都快抱不动你了。”刘夫人上前理一理静儿的衣领:“都这么大了,还缠着你爹撒娇。”

    这时旁边的人总算醒过茬来,王老爷身后的就是林二爷,他哈哈一笑走上前:“嫂夫人很久没见,风采依旧,不会怪小弟我没有把王兄早些送过来吧。”刘夫人粲然一笑,这和原来那种温婉的笑可完全不同:“谁敢怪二爷你。”

    说笑着又互相见过礼,这才往林家宅里走出,刚走出几步,知道消息的林大爷和陈知隆也出来迎接,这下更加热闹,不算宽阔的道路挤的满满都是人,兄弟间互相行礼,王老爷又谢过林家对妻孥的照顾,光行礼寒暄就乱了有一刻时候,这才慢慢的又往林家走。

    桃姑跟在刘夫人夫妻后面,见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刘夫人悄悄的握住王老爷的手,心里顿时生出羡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可以和自己执手一生的人?

    桃姑随意望去,正好遇到陈知隆的目光,她微一愣,随即对他笑笑,大队人马此时已浩浩荡荡进了林家的门,林大奶奶带着人迎上来,刚要行礼,就有几个男孩跑了过来,领头那个气喘吁吁就是王家的长子,后面跟着的是王家的小一点的儿子和林家的,王家长子名唤思宁,见到王老爷刚喊出声爹那眼泪就要下来。

    王老爷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哭什么,都十多岁要娶媳妇的大人了,还这样离不得爹?”众人又是一番陪笑,乱哄哄又行过礼,这才各自归房。

    到了晚间又开酒席,桃姑就算再不喜欢应酬也要去参加这场宴席,王老爷已换过衣衫,刮过胡子,刘夫人脸上的喜色是怎么都遮不住的,静儿坐在他们旁边,没有一霎安静时候,不是说自己有了什么好东西,就是问爹爹可想自己?

    王老爷一边和林家兄弟他们应酬寒暄,一边又要应付静儿,简直忙都忙不过来,好容易静儿安静下来被丫鬟带去睡了,王老爷才笑道:“这女儿,被我们宠坏了,什么规矩都不懂。”

    林大奶奶笑的很甜,执壶又斟了杯酒,林大爷端起酒杯:“王兄,你我从初识到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今日做弟的有个不情之请?”认识已经二十多年?林大爷今年不过三十刚出头,难道说林大爷幼年时候就和王老爷相识?

    桃姑还在想,林大爷已经道:“拙荆十分喜欢令爱,想在这通家之好上再结一门亲,我三个小儿,王兄看上哪个,随意挑就是。”

    还有这样和人说亲的?桃姑差点笑出来,席上顿时安静下来,刘夫人只是望着夫君,什么话都不说。王老爷把手里的酒杯放下:“兄弟好意,本不应辞,只是兄弟,这婚姻大事,原本说的是父母之命,可这过日子的还是两个小的,当日拙荆为了背这父母之命,吃了无数的苦头,静儿是我爱女,自然舍不得她似她母亲般,她的夫婿,自然要由她来挑。”

    好,桃姑在心里叫了一声,没想到这王老爷和刘夫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说的话都是那么想,林大爷叹气:“罢了,这事倒是我自己没脸没皮。”

    这?林二爷已经笑了:“大哥休要如此,我们和王兄也是几十年的交情,知道他和旁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当初无数美人倾心王兄,他却执意不娶,只等到现在这位嫂夫人,想来他的子女也会似他一般,若今日王兄勉强应了亲事,倒不似王兄的性子了。”

    这番话说的林大爷点头:“二弟说的对,倒是为兄鲁莽,来,我先干一杯,以示赔罪。”说完一饮而尽,王老爷也忙端起酒杯:“倒是我做兄的不是,理应赔罪。”

    男子们都这样说了,林大奶奶虽掩不住失望可还是笑着对刘夫人:“王家嫂子,我说一句你可别笑话,到静儿年纪稍大些,可要送到我们岛上来多住些日子,可别悄悄的就让她挑了人去。”

    刘夫人侧头听完,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林二爷见陈知隆只喝酒不说话,笑着拍他的肩:“说起当年王兄和嫂夫人的事,那可是足能说本话出来的,只是陈兄年过而立,兀自未娶,难道说也想学王兄一般,讨个十全的?”

    陈知隆只一笑:“王兄当年风采,愚弟是拍马都及不上的,怎能再想有王兄的福气,有嫂夫人这样好的人相伴?”林大爷脸也喝的通红,摇着头道:“陈兄你这话错了,月老系绳的典故总听过吧?只要系了绳,不管多远都能成一对,就像我和你嫂子,王兄和嫂夫人,只是不知道陈兄你这根红绳,系在谁的脚上。”

    林二爷手里握着杯子只是大杯吃酒:“大哥不光系了嫂子一人,还系了无数小嫂子回来,连佛朗机国的小嫂子都系回来了,只怕陈兄脚上系的也不止一根红绳。”

    这话说的林大爷拍桌大笑,陈知隆知他们说笑,不过微笑罢了,桃姑想起陈知隆房里送进去伺候的那些美人们,想来系在他脚上的确是不止一根红绳。

    桃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却没料到有人的眼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就又离开,旁的人可没注意,但当不起有心人见了这个,微微一笑,红绳系在谁脚上,那可是说不准的。

    海神

    王老爷和林二爷的到来让这个年过的十分热闹,林二爷极招丫鬟们的垂青,林大爷已是妻妾成群,家里的少爷们最大的不过十三,来做客的客人们,陈知隆有歌女服侍,但总是少些风情,桃姑不近女色,王老爷和刘夫人伉俪情深,更是对别的女子看都不看的。

    算来只有林二爷人长的好,说话也像含了蜜一样,就算只能做个通房,也好过年纪大时被配给下面的人,这做海盗的买卖,下面的喽啰自然是没有最上面的人安全。

    于是林二爷房里就常有莺声细语传出,走到哪里,都能见到穿着鲜明的丫鬟们送来的秋波,他房里的活计,丫鬟们是抢着去做的,不管是送东西还是洗衣服,都要快些。

    连春花和原本服侍陈知隆的秋月两人这几日的脂粉都要擦的多一些,衣衫穿的更鲜亮点,若不是林大奶奶吩咐她们两是贴身服侍桃姑和陈知隆的,只怕也要学别的丫鬟一般每日没事也要去林二爷那里走三趟了。

    这让春花秋月有些郁闷,做事未免有些懒散,不过这样的郁闷没几日就消了,林二爷没有地方好去,每日都和陈知隆在一起喝酒听曲,秋月高兴不已是不用说的,桃姑和陈知隆住在间壁,春花自然也能时时见到林二爷。

    看着这两丫鬟这几日的动静,桃姑心里不知是该叹气呢还是该羡慕或者该说她们不知羞耻?这样的话桃姑偶尔也对刘夫人讲,刘夫人听了只是微笑:“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是常事,况且她们又是这样的出身,自然比不得那些普通大户人家的婢女,为自己打算也是常事,横竖也碍不到旁人。”

    这话说的有理,听的这些宅里的丫鬟,有买来的,也有抢过路商船时候连船一起抢来的,初时桃姑还觉得抢来的丫鬟会守礼些,可是后来才发现并不这样,试想她们被抢来时候年纪还小,在这宅里长大,自然就随了这宅里的人。

    可是这样也是损阴德的,刘夫人听了桃姑的话,愣了半响才道:“说你傻有时候还真傻,这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买卖,杀人尚且不怕,更怕这些被损的小小阴德,况且收在宅里做丫鬟,到大时也是配给下面的人,总好过被卖到青楼,做那千人踏万人枕的营生好。”

    直到这时,桃姑才猛然醒悟,自己所在的不过是个海盗窝,而不是普通大户人家,难怪春花初来自己身边伺候时,做出的种种姿态,自己若能收了她带走好过在这小岛之上过此一生。

    这行走海路可不光是只会知道哪些东西能高价卖,哪些能低价买这么简单,光陈知隆和王家和黑龙帮之间的交往就够自己学一阵子,学这些各国之间的话,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岛上的过年和旁的地方也差不多,一样的团年饭,散压岁钱,只是在家时候的祭祖变成了赛神,赛神就在除日,桃姑听的除了本岛的人外,别人也可去看赛神,这难得的事情就去看看热闹。

    海神庙在出了林家大宅往西边走去数百步远,桃姑从来没有来过,自然要好好看看,这庙并不大,小小一座屋子,已经被粉刷一新,进到里面,金身塑就的神像端坐在椅上,这神像不是龙王更不是观音,而是桃姑从没见过的一员战将,身穿金色盔甲,颌下一部美须,幸好不是面如重枣,不然桃姑还以为这是关公老爷。

    林大爷面色肃穆,四个男人已经把三牲供品抬到神像跟前,林大爷跪下行香,口里喃喃祝告不止,身后的人跟在他身后跪倒一片,桃姑还在想自己要不要跪的时候,看见陈知隆也站在那里,他着一件新做的玉色锦袍,腰上系了金带,负手站在那里一脸的轻松。

    见他不跪,桃姑依旧站在那里。一时林大爷祝告完,站起身把手里的香插到神像前的香炉里面,剩下的人也依次把香□香炉,香炉不过霎时就满,插不下的连柱子的缝隙都纷纷插满。

    顿时海神庙内外烟雾腾腾,桃姑有些受不得烟气,往后退了一步,被陈知隆扶了一把,桃姑面上不由一红,就见有人抬了一大坛酒上来,还拿来一摞粗瓷大碗,把酒都斟满,林大爷接起一碗,往天上,地上,神像前各弹了一点才大声的道:“来年定有无尽财气。”

    顿时那些人也跟着喊:“财气,财气,出海必有财气。”各自拿了一碗酒,林大爷一口喝干,把碗往地上一摔,众人喝完酒之后也把碗往地上一摔,林大爷这才拱了拱手。

    看来赛神就这样结束,桃姑只觉得有些无聊,这赛神除了喝酒那截,和祭祖也没什么区别,早晓得不来看了。

    抬头见陈知隆看着自己,唇边有促狭的笑意,桃姑不由小声问道:“陈爷知道这赛神就是这样?”陈知隆点头,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

    此时林大爷已走了出来,对陈知隆笑道:“还望明岁,陈兄能和我们一起赛神。”陈知隆手微一拱:“弟不过是个商人,怎能和林兄一起赛神?”

    这话说的蹊跷,难道说要海盗伙里的才能一起赛这神?桃姑又细细的看了看那尊神像,此时就觉得杀气腾腾起来,没有半点别的神的慈悲之意,桃姑忙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这动作被林大爷瞧见,笑问道:“陈兄不肯入伙,难道楚爷有意?”这话让桃姑的汗都下来了,自己拜一拜,不过求的心安而已,哪是要入伙的意思?

    陈知隆已经笑了:“林兄你说什么玩笑话,楚爷是有名的逢庙必进,逢神必拜的,她又不知道这的规矩,林兄又何必笑他?”林大爷的眼珠转了转:“陈兄此话说的有理,我们还是回去,拙荆已备好了酒席,今日岁除,自当要痛痛快快的喝一杯。”

    说着就和陈知隆在前面走了,桃姑的心这才放下,规矩,也怪自己大意,以为有了陈知隆的庇护就没问清岛上有什么规矩,回到宅中,桃姑借口换衣服先回房,幸好春花还在那里。

    听到桃姑问规矩,春花差点笑出来:“楚爷是说笑话呢,谁不知道这岛上林家就是规矩。”这还用你说,桃姑忙道:“不是这个,今日去那海神庙,我在外面拜了拜,大爷就问我要不要入伙,陈爷就说我不知道这个规矩,所以才来问问。”

    春花了然点头:“原来是这个,楚爷,陈爷定没和你说过,除每年年夜赛神之外,每次有新人入伙,定要到海神庙祭海神,发血誓,此生无论何事都不得背弃兄弟,不然就要三刀六洞,砍断手脚。”

    桃姑听了打个冷战,还好有陈知隆,不然自己就闯祸了,自鸣钟当当响了三下,也是宴会时候,桃姑忙胡乱换了件外袍就往酒席的地方走。

    刚走到一半就见陈知隆走过来,见到桃姑他停下脚步:“我刚要说去寻你,你就过来了。”桃姑忙低头:“怎敢有劳陈爷。”陈知隆只是嗯了一声就继续往前面走,走过一个路口才道:“今日这事你要记得,这岛里别的地方都好去,就是海神庙不要轻易前去。”

    春花的话再加上他现在所说,桃姑的脸不由热辣辣烫起来:“陈爷教训的是,这确是在下不小心。”

    陈知隆停下脚步:“这也怪我,只当你性子耐静,不会轻易出这宅门忘了叮嘱你了,谁知你今日竟跑去看什么赛海神。”

    桃姑的头更低了,今日的确是自己不应该,自己不过是没想到海盗也会去祭神,还以为海盗可是什么都不信的,既能做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自然什么因果轮回报应都不相信。

    陈知隆回过头来看见她这样,笑了一下:“他们也是知道神佛不会保佑自己,自然就不信神佛,自己找个海神出来,说只有海神才会保佑这些海上人家。”

    原来如此,桃姑紧走两步跟上陈知隆的脚步:“陈爷怎么什么都知道,日后在下还要多多向陈爷讨教。”陈知隆看她一眼:“要在这海上行走,自然要明白这海上的形势,难道说只知道这些货物价格就能做好生意吗?”

    桃姑此时红到了耳后,若没有遇到陈大爷,自己只怕也是两眼一摸黑,她行礼下去:“陈爷对在下的提携,在下没齿难忘。”陈知隆虚扶她一把:“若不是你着实聪明,我的提携又算什么。”

    桃姑少有的得到他的赞扬,脸上不由露出既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的笑容。

    “哈哈,你们两个,还真是共过患难,这时候饭也不吃,酒也不喝的在这里谈天,我可饿的都前心贴后背。”说话的林二爷笑嘻嘻的站在那里,还故意用手摸了摸肚子,陈知隆走上前去:“让林兄挨饿,倒是我的不是,今日定要痛快饮了几杯。”

    两人说着进去,桃姑长舒一口气,自己定要学陈知隆一般,在这海里闯出一番天地。

    家乡

    过了年,就算再舍不得,该散的还是要散,先是王老爷全家择了正月十二启程,桃姑先还当他们是要回转中国,谁知听的竟是先去爪哇,等吕宋那边局势平定,再回吕宋,桃姑不由愣住:“王老爷,不是说吕宋那里局势尚不明朗,怎么还要前去?”

    王老爷只是淡淡一笑:“佛朗机人只是怕中国人去占了他们的地方,这才下令赶逐中国人,其实他们也是离不得中国人带去的货物,况且当地土人只可驱使,做那些事情还是非要中国人不可,只恨朝廷此时式微,不然也不会。”

    朝廷式微,想起陈知隆曾说过的此时朝廷早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并不是自己当日在乡间时候以为的太平盛世,桃姑不由深深叹息,刘夫人缓步上前:“楚爷有甚可叹气的,若生在太平年间,平顺安康的过这一辈子也是了,只是总觉得少了些别的,现在虽逢乱世,却也能四处走动,多些见识也好。”

    这番话却和平时能听到的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的话不一样,桃姑不由一揖到底:“夫人此话见识果然和旁人不一样,倒是在下多虑。”

    刘夫人一笑:“这算什么见识,不过是聊以□,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当日若不是经了这样的异变,你也不会出海经了这么一番。”这样的话是桃姑从没想过的,她对裘家只有无尽的怨忏,从没想过还有因祸得福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桃姑嗯了一声:“要照这样说,还该谢了那人?”刘夫人轻轻摇头:“不是这话,仇是该报的,抛弃发妻,进而还污蔑发妻,只为自己攀龙附凤,这样的男子本就要万人不耻才对,今日若换了别个,只怕早已一根索子吊死,那有今日这番遭际?”

    这话说的桃姑豁然开朗,连连揖下去:“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刘夫人受了:“你的遭际,虽是异变所致,却也要你有这口气才成,不然你看这世间的女子,冤死的又少吗?”

    想起当日大嫂口口声声只让自己去寻死,桃姑叹气,世间冤死的女子不少,她们大都赌了一口气,只愿死后化成厉鬼,搅的那负心人家宅不宁,日日不得安睡,但死后之事,虚无缥缈,谁能知道真有厉鬼吗?

    瞧见桃姑又在那里深思,刘夫人一笑:“这些事,多的是时日去想,你的遭际,只怕比我还要好些。”桃姑后退一步:“夫人的遭际已是世间难得,况且伉俪情深,更是让人羡慕,在下怎能有如此遭际?”

    是吗?刘夫人的眼微微向上一挑,话里意有所指:“伉俪情深,只怕你的红绳已系到别人脚上了。”是吗?桃姑一愣,系到谁人脚上?王老爷已走了上前:“话也该叙完了,我们还要去和林大爷告辞。”

    说着就是一揖,桃姑还了一礼,起身时候他们夫妻已经相携而去,看着他们的背影,那红绳已系,总不会是系到陈知隆脚上吧?

    桃姑有些想笑,他是什么人?陈家的家主,能在这条海路上行走十多年安然无恙,甚至连海盗都想拉他入伙不敢得罪的人,简直就是神一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红绳和自己栓在一起,再说这样人家,侍妾是少不了的,自己可没有月娘那样的胆色,敢说出他若纳妾,就要纳十个面首这样的话。

    可是,哪个女子会想把自己的丈夫和别人分享呢?就像那个佛朗机女子所说,她只是林大爷的情人,到时情分散了,就自然离去那是何等潇洒,而不要在别人眼里十分羡慕的名分和宠爱。

    只是那样的潇洒从容自己是学不来的,等回转家乡报了仇,就依旧男装行走,走到哪个地方,走不动了葬在那里,姻缘一事,还是由它去罢。

    王家全家刚离开不久,正月还没过完就有一艘船停靠在岛边,这是林家设在漳州的商行派出来的船,下来的人竟是张大叔。

    当张大叔被人引进陈知隆的屋子,见陈知隆坐在那里,气色极佳,说话响亮,张大叔的泪一下就下来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捂住脸哭,陈知隆眼里已经有些湿,但还是拍着他的肩道:“张大叔,你是明白我的,这么点小事怎么应付不来?”

    连说了数次,张大叔这才放下手,但脸上还是有泪水,陈知隆招呼他坐下,问问他路上情形,家里如何。

    张大叔说了数句才平复了心情,用袖子擦着泪道:“十二月时得了信,知道大爷离了那岛,小的连年都没过,连连攒赶到福建,寻了林家的船来到这里。”说着张大叔对还在一边站着的朱三道:“此次你倒功劳不少。”

    朱三憨憨笑了一笑,陈知隆也笑了,又说了几句,知道家里一切都好,张大叔这才把泪擦掉一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二爷给大爷的,大爷还是再给二爷一信,好让他心安。”

    这是自然的,不过看着张大叔一脸的疲惫,陈知隆吩咐朱三带他下去歇息,张大叔起身行礼离开,走出去几步陈知隆还听到张大叔在和朱三说:“二爷说了,你这次做的极好,等你回到家乡,重新给你寻房妻子。”

    陈知隆听的眉头微微一皱,瞧朱三这样,只怕是心如死灰,那门亲事,对方家原是不许的,一个商家的伙计怎能娶商行的千金?只是那千金咬定了牙非他不嫁,自己又从中说合说合数次对方才应的,本就历经波折,谁知快要成亲又遇到这样的事,看见桌上的纸笔,还是写封回书给家里。

    刚写了数行,就听见秋月笑道:“楚爷来了。”定是桃姑看到张大叔来到这里,想寻他问问家乡的事,桃姑已经走了进来,看见他在写家书,忙止住步就要往回走:“陈爷在忙,在下还是等会再来。”

    陈知隆放下笔笑道:“楚爷请坐,方才张大叔带来家书与我,也不着急现在写回书。”

    桃姑嗯了一声坐在旁边:“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想寻张大叔问问家乡情形。”

    想来问家乡情形不是真的,想知道那个负心人过的如何才是真的,陈知隆想到桃姑还在念着那个负心人,不觉有点气闷,但随即就笑道:“这是易事,他下去歇息了,等明日我传他过来就是。”

    也就没别的话说,只是也不好马上就走,两人又开始沉默,自那日刘夫人说过,桃姑总是觉得自己实在是配不上陈知隆,索性疏远了他,免得自己见到他时,总会有些旁的念头,只是同住一院,躲是躲不了的,桃姑少了话说,陈知隆本就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些许桃姑起身告辞,陈知隆起身送过,又接着坐回去写回书,可是写的总有些心绪不宁,自从除夜之后,她总是离自己有些远,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好像也没得罪她,难道说是自己要了林大爷送来的那几个女子贴身伺候?

    可是也没理由,陈知隆想了许久都想不出来,罢了,妇人家的心,海底的针,再过几日就该去拿回自己的东西,陈知隆的眼凛了凛,继续写了起来。

    次日张大叔见过陈知隆后就被他遣去见桃姑,张大叔的礼节总是那样完美,桃姑忙把他搀起来,吩咐春花端来热茶和点心,张大叔谢过这才坐下。

    桃姑问了几句远话,虽说隔着县,但说不定张大叔也能知道隔县的事情,又怕张大叔回去之后,只急着筹银子,没有听说别的事也是有的,只是笑着问道:“离家那么久,也不知道可有什么新闻?”

    张大叔把点心咽下去,抬头笑道:“要说新闻也算有一件,不过传这些话总不是男子家做的事情。”

    听这话有点意思,桃姑笑道:“有什么新闻呢?不过是在海岛久了,听不到家乡的事情,说说那些风光聊以解慰罢了。”张大叔点头:“说的正是,你说在这离家万里的海岛之上,没有旁的事不就是闲话一下嘛?这事说起来是隔县的。”

    隔县的,桃姑的心不由一紧,张大叔说起话来可是有声有色的很,这事却是出在裘家,一听是出在江家,桃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这姓江,难道就是江玉雪的娘家?

    张大叔已经叹道:“江老爷当日也是和这边颇有来往的,为了女儿也是挑了许久,谁知挑来挑去,也不知是他昏了头还是怎的,竟把爱女许给一个穷汉,想来他是这般认定的,许给穷汉,女儿的嫁妆颇多,婆家没有势力,自然是要把女儿似佛菩萨一样供起来的。”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桃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微笑道:“他能这般想,也是常理。”张大叔点头:“确是如此,只是差了一着,那穷汉家中本有妻子。”桃姑不由握住胸口的衣衫,是,有妻子,只是这个妻子已被他不知不觉休了。

    张大叔并没注意桃姑那细小的动作,继续讲了下去,虽说裘世达当日哄过众人,说桃姑何等忤逆不孝,这才休妻,还博得个孝顺儿子的美名,但日子一久,总有裘家当日在村里的邻居把当日桃姑如何服侍两老的情形说出一二,又兼桃姑当日被裘家赶出之后就没了消息,自然有人猜测是不是桃姑羞愤不过自尽?

    若真是个没廉没耻的妇人,那能就羞愤自尽,内中定是有隐情,虽说面上的情意还有,但私下已经有人议论纷纷,江玉雪出外应酬时候,总是有太太奶奶们隐隐约约的嘲讽,有说江老爷糊涂的,有说她命薄的。

    江玉雪是何等娇惯的性子,当日不过见裘世达生的好,这才要夺过来,出去应酬受了气,回家竟见到裘世达和丫鬟在调笑,一时发起火来,把丫鬟揪过就打了几下,丫鬟被打还娇滴滴的求姑爷救命,江玉雪怎受的这个,喝令裘世达跪下,当时就要命人唤人牙子来要把丫鬟卖掉。

    这一闹就惊动裘家父母,两口双双到堂前来,见儿子跪在那里,丫鬟哭哭啼啼,问起缘由,不过是裘世达和丫鬟调笑几句,裘母爱子如命,怎受的了这个,上前扶起儿子拿出婆婆的款就道:“媳妇,这话怎么说的,哪家大富之家没有几房妾的,况且媳妇你进门将要一年肚里毫无消息,这找人下个种也是常事。”

    这话触了江玉雪的逆鳞,她登时双眼就竖了起来,张妈妈忙上前替她揉着胸口,嘴里的话可半点也不留情:“看在姑爷面上姑娘称你一声婆婆,你就真把自己当太太了?也不看看这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姑娘的嫁妆?”

    第45章

    这话立时就把裘母噎住,后退了两步,裘父见丫鬟没上前搀扶,摆出老爷架子对丫鬟道:“还不快些扶住太太。”丫鬟走了一步,张妈妈眼一扫过来,丫鬟立即又往后退,裘母僵在那里,不知该作何举动。

    张妈妈见了这样,唇边露出得意的笑容,接着就对丫鬟道:“还不快些照了姑娘吩咐的,唤人牙子把香叶拖出去卖了?”丫鬟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张妈妈端起旁边的茶:“姑娘,喝了这茶,好生歇息着去吧。”

    江玉雪接过茶,刚把盖子揭开,茶还没碰到唇边,就听到裘母大哭起来:“世间哪有这样的媳妇。”说着就滚到正跪着的裘世达身边:“儿啊,三天不打,上房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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